施权新
(崇州市文物管理所,四川崇州611230)
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辨析
施权新
(崇州市文物管理所,四川崇州611230)
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诗中的杜少府是何人?诗题是蜀州还是蜀川?蜀州、蜀川又是指哪个地方?文章从王勃的经厉,该诗的写作背景,以及唐诗的题目、编集的情况和诗中五津的地理位置入手,探讨了该诗历来反复争议的问题,从王诗中的内涵、表达,及各自的性格、行事来看,杜少府在杜义宽、杜审言、杜易简三人中,可能更多与杜易简相合。据考,蜀川即指成都平原,诗中的蜀州、蜀川当指同一地方。
王勃;送杜少府;蜀州;蜀川
初唐诗人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一诗,因其旷达、思深,在历代送行诗中别具一格,深受人们喜爱。其中“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更是传诵至今的千古名句。唯其上乘,所以多受关注,因而后人出现许多疑问,争议不休。
王勃(648—676),字子安,唐代绛州(今山西新绛)龙门人,中国历史上著名文学家,诗赋文章名噪当时,为初唐四杰之一,著有《大唐千年历》等。《唐书·艺文志》录《王子安集》30卷,至明代已亡佚。明崇祯中张燮采辑诸书编为《王子安集》16卷。《全唐诗》编其诗二卷,颇多遗漏。但王勃既为“初唐四杰之冠”①,后人笔记、诗画均有关于勃之诗赋、行事者。
永徽五年(654)祖父见其弄笔墨,命题《文王遇太公赞》,援笔云:“姬昌好德,吕望潜举……”祖父惊愕,时有神童之誉。九岁,勃读颜氏汉书,撰《指瑕》十卷。龙朔间(661——663)随侍父于雍州,常至散关、凤州,陇上游历,皆有诗作。(案,勃父任雍州,两《唐书》均作在勃任虢州参军时,若是,刘祥道巡行关内道何以见勃?而勃父任雍州《旧唐书》作司户;新《唐书》作司功,或福畤两任雍州也。)有说此前勃曾到江苏淮安(当时的楚州)等地游历者,不知何本。
麟德初(664),刘祥道巡行关内道(治所在雍州),见而奇之,因荐勃于朝。应举及第,授朝散郎。乾封初(666)入长安,常与友朋宴集,游乐游园。上《宸游东岳赋》等。从名医曹元游,尽得其医术之秘。乾封二年(667)东都乾元殿落成,勃上《乾元殿赋》。一时名动京华,深得左肃机李敬玄以及杜甫祖父辈杜审言、杜易简赏识。易简谓勮、勔、勃三兄弟为“三珠树”。正是勃青年得意之时。而裴行俭谓勃等四杰“虽有才名而浮躁浅露,岂享爵禄者。”而其撰成《大唐千年历》应在此时,时论以为迂阔而未予采纳。
王勃在四川约三年左右,《全唐诗》等谓其“客剑南久之”。上元二年往交趾省父,取道舂(一作钟)陵(今湖北枣阳)南下。九月九日洪州(今江西南昌)都督于滕王阁宴客,撰成《滕王阁序》,一座惊叹。后沿江而下,经江宁(今南京附近)、越州(今浙江绍兴)入海,有《采莲曲》之作,甚美。然上元三年冬(一说三年春)渡南海,溺水身亡,时年仅28岁。
勃好著书,常以被覆面卧而后文成,称为腹稿。有《周易发挥》、《次论语》等。杜甫、韩愈对其诗文“歆艳不及”“以为时体而不敢轻议”。②“词旨华糜,翩翩意向,老境超然,稍近乐府”③。“王勃高华,杨炯雄厚……子安其最杰乎!”④,后人评价很高。然作品大多亡佚,勃兄王勮曾于以整理收辑。勃咏蜀川慈竹云:“宗生族茂,天长地久。万柢争盘,千株竞乱。”⑤曲尽川西慈竹情貌,足见勃对成都平原风物之熟稔。蜀州慈竹在川西最为有名,竹坞高阔,千株簇茂,其它地方不可企及;其苦笋也很有名,南宋陆游在川西平原多年,唯独对蜀州竹笋极为称道⑥,由此推测,此诗历来被认为作于广汉,当王勃也可能到过蜀州。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
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王勃这首诗的第一句分明告诉人们长安(三秦)是宦游人的出发地,诗作于长安。从诗中的情绪可以推断作于其上赋以后,被斥出京城之前,也就是乾封二年至咸亨初年之间的两三年。其时王勃二十岁左右,春风得意,故全诗毫无伤感之语,在送行诗中以独特的视角被以后绝大多数古诗选本收入。诸家注释时都云:“杜少府,不详。”最多也就说少府乃唐代县尉的别称。但唐代掌管工匠的少府监、少府丞也有简称少府的。唐代杜姓官员不少,早在贞观年间长安已形成城南韦、杜。两《唐书》及野史、笔记、诗文中仅生活在王勃时期的,粗略统计有三十多位,谁是王勃诗中的杜少府呢?
有的选本说这位杜姓来蜀州是做县尉的,但也可能是曾做过县尉或少府监中的官员到蜀州赴另外的任。这种例子在唐宋诗中很多。张九龄《送姚评事入蜀》,姚在京为大理寺评事史,地方官中不设评事。骆宾王《送郑少府入辽》诗中入辽是从军,军中无少府之设,是以县尉或以少府监的身份去从军。欧阳修《送赵虞部士宏知蜀州》,知蜀州前任礼部官员。据此,王勃这位杜姓朋友或许曾任县尉或在少府监供职后赴蜀州任某官者,非一定在蜀州任某县县尉。
诗中称这位朋友为“君”,可见在辈分、官阶上和王勃是相等,说不定年龄也相仿。
元人杨载《诗法家薮》曾说:“赠别之诗,当写不忍之情,方见襟怀之厚。凡送人多托酒以将意,写一时之章以兴怀,寓相勉之词以致意。”王勃此诗全然不见不忍之情,亦不托酒相勉,显露出大度豁达,对前程充满信心,与他被斥出京后的送行诗丝毫不类。这种襟怀,不是囿于事故者所能理解;这是青少年的性格特征。诗是写给对方看的,对方也应是一位朝气蓬勃的青年,与“君”这一称谓吻合。
查乾封至咸亨初这一时段,没有见到有送杜少府的另外诗文,推测此次送别只有王勃一人,可见他们的私交非同一般;也可能杜少府官微年轻,送行者只同龄人中的至交。杜、王二人都不是京畿、关内等京城附近的,而是从外地来的“宦游人”。
以上就是现在所能知道的有关杜少府的信息。
与王勃同时代的有杜正伦、杜求仁、杜咸祖孙三代;杜易简、杜景俭及杜审言;杜行敏、杜崇宪、杜随、杜敬则;杜正义、正心、正德兄弟;杜绎、杜绾,杜义溥、义宽兄弟及杜慎行、杜怀恭等。杜正心、杜怀恭等从未做过官;杜行敏、杜敬则、杜慎行等七人史书明确记载任益州、邛州、果州等地;杜正伦、杜如晦等为父辈……除开与王勃、蜀州和诗中杜少府的情况毫无瓜葛者外,有三人很值得注意。
一为杜义宽。据《新唐书·宰相世系表》推算,杜义宽应与王勃同龄,即长小也不多。曾任“滕王府咨议,苏州司马。”⑦王府咨议参军为正五品,在王府仅次于傅,在洪州也算品级较高了。当都督宴客之际,王勃以应杀被赦,且已除名之人,何能参与滕王阁高会?即使能参加,又何以知道王勃已到洪州而予以邀请?观《序》中“童子何知,躬逢胜饯”,王勃与会纯属偶然,必是临时有人推荐或引领。引领之人必是王勃至交且在洪州有一定的地位和声望,这人应该是由县尉擢升的杜义宽。因从长安送行后到此时已隔七八年,杜已迁官数次。王勃省父便道看望“海内知己,天涯比邻。”杜义宽深知旧友,不怕物议,引王与会极有可能。但当时滕王已贬谪外地,王府咨议是否留任或在洪州任他职还待考证。且现在缺乏直接依据,杜义宽为杜少府仅备一说。
还有两位,也只有两位是确凿在王勃作此诗之前做过少府并与王勃有交往的,一位是杜审言,一为杜易简。
杜审言生于公元646年(一说645年),比王勃长两岁,新、旧《唐书》均有传:“擢进士,为隰城尉,恃才高,以傲视见嫉……”和杜易简、王勃一样是当时京城中的青年才俊,也是一位不羁世俗的,与王诗中的杜少府颇相吻合。2006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陈冠明、孙愫婷合著的《杜甫亲眷交游行年考》认为他就是王诗中的杜少府:“乾封元年为州县僚属,总章三年进士解褐补汾州隰城尉。上元三年调蜀川县尉。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川》……仪凤四年罢。”不知所本。(案蜀川即蜀州,详下)但王勃于上元二年夏末秋初已起程省父,即使春、夏送行,诗中明指在长安,而勃省父是从虢州取道湖北枣阳,而不是从长安经汉水,此前似不在长安。且王勃此时已连遭打击,不可能有诗中的情绪。《滕王阁序》:“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於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阁中帝子今何在,唯见长江槛外流!”可以看到已多伤时感世。被斥出京后,送行诗已不复当年豪爽:“悲凉千里道,凄断百年身,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穷途唯有泪,远望独潸然。”⑧“江亭秋夜月,谁见泣离群?”“寂寂离亭掩,江山此夜寒!”“自然堪下淚,谁忍望征尘!”⑨据此,王勃此诗不可能作于上元二年送杜审言。再者,杜审言为杜甫祖父,杜甫曾在蜀州盘桓多日,留下诗文近十篇(首),不仅这些诗文中没有关于祖父的反映,其他关联成都平原的诗文中也从未道及。
杜易简则与王勃共同点更多。易简为杜审言叔伯兄,年龄长王勃也不多,也是神童:“九岁能属文,长博学,为岑文本所重。擢进士,补渭南尉。咸亨初,历殿中侍御史……上书言(李)敬玄罪,敬玄曰:‘襄阳儿轻薄乃尔’。因奏易简险躁……”⑩“善著述,撰《御史台杂注》五卷,文集20卷,行于代。”11与王勃生平几无二致。杜易简、杜审言与王福畤是忘年交,三家经常往来,杜易简赞王氏三兄弟为“三珠树”,似乎易简与王家更熟。岑文本当政在贞观末,易简为渭南尉时约在高宗初年,到咸亨初任殿中御史时已十来年,按唐代地方官的一般任期计算,中间必有缺遗,是否在任渭南尉后曾到蜀州某地做地方官呢?如果是这样,其时正是王勃在京得意之时,此诗正是当时二人的心境和对前程充满期望的表述。王、杜二人一“浮躁”一“险躁”,这和浪漫不羁、无所顾忌往往连在一起,是青年人的通病,特别是才高的青年,表现出来便是王诗中的无忧和旷达。可以说没有二人的相知相惜,便不会有此诗的诞生。创作此诗时,二人官阶相同,并无尊卑高下之分,所以不称“公”或其他而呼为“君”。渭南距虢州不远,易简任尉回京见王勃好医从曹元游,故有虢州多药之荐也未可知。
杜审言、杜易简籍贯襄阳,在长安自属宦游。李敬玄谓易简及审言《早春游望》诗“独有宦游人”俱是明证。
上述三人,从王诗中的内涵、表达,及各自的性格、行事来看,更多与杜易简相合。
新旧《唐书.艺文志》:“王子安集30卷”杨炯有序,指的是文集。王勃诗集最早见于孙星衍《平津馆鉴藏书记》记载的《初唐四杰集》云:“卷一前有景德四年(1007)汪楠序,每卷不标大题,惟题作人姓名。又杨、卢、王诗前无目,骆宾王诗前有之。”这个北宋本现已无存,不知王勃此诗作“蜀川”还是“蜀州”。民国时罗元黼先生修《崇庆县志》据宋太宗时编辑的《文苑英华》作“蜀川”,但此本北宋早已亡佚,罗先生所见最早亦为明万历刻本,且南宋时彭叔夏已考证书中舛误重复很多,难保不误“州”为“川”。按宋、明诗多有误州为川之例,如范成大诗《阊门行送胡子远守汉州》,后人刻印为“汉川”。明高棅于洪武26年(1393)辑著《唐诗品汇》作《杜少府之任蜀州》。而以清初季振宜《唐诗》、明胡震亨《唐音统签》,并参考内府藏明吴琯《唐诗纪》等唐诗总集、别集编成于康熙44年(1411)刊刻的《全唐诗》在《杜少府之任蜀州》题下注云:“一作川”,说明在明代或更前,该诗题就有“州”“川”两说。沈德潜于康熙56年(1423)辑《唐诗别裁》作“州”。乾隆28年(1763)蘅唐退士孙洙选《唐诗三百首》作“川”。此后到现在的选本和注本或作“州”,注云即四川崇庆县(今崇州);或作“川”,注云蜀中某地。中华书局翻印孙洙的《唐诗三百首》采“州”说,注云“据《唐诗别裁》改。”这是很有见地的改动。
持“蜀川”说的以民国《崇庆县志·丛谈》为代表:“蜀州置于武后垂拱二年,勃省亲南海,殁于高宗上元二年,其不见改州明矣。‘川’本《文苑英华》,宋人所传不作川。唐人称东西川皆曰蜀川。若为蜀州,蜀州城阙何以辅三秦耶?”然而,即以东西川皆为蜀川,其中任何一座城阙也不能辅三秦的,《崇庆县志》把起程地当成赴任地了。
持“蜀州”说者以刘光全先生为代表,他在《蜀州报》撰文,认为王诗的标题为后人以当时建置名所加,诗中的五津是指从北到南纵贯蜀州的五条大河,但没有举出证据,说服力有限。
依照刘先生的观点,有两个关键问题需要解决,一是此诗创作时有无标题,标题是否为后人所加?二是蜀川上的五津究竟指哪里?
案唐人写诗喜好省题,如果前述孙星衍“杨、卢、王诗前无目”还有无目录之目的兼义的话,宋人葛立方《韵语阳秋》卷二:唐人“省题诗自成一家,非他诗可比……王昌龄、钱起、孟浩然……与作省题诗,则疏矣。”这也有可能指李商隐无题一类咏怀诗。但主题诗尚省题,何况其他不必要题目的诗。唐诗中的送别、寄赠、题壁诸诗,写时根本用不着先标题。如王勃同时诸人之《安德山池宴集》,与会人各赋一诗,各诗主旨角度不同,各人并未标题,后以集会之地统一名诗。送别是临歧赠言,对象就在身边,何必先拟题目?不用标题对方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如高适《赠裴秀才迪》,王维同标题的诗,均是写给裴迪的信,当时标题实在是画蛇添足。细品唐人诗中现在的标题,许多不可能是作者先拟好的,著名的《枫桥夜泊》在宋代尚无标题。宋人陈肖岩《庚溪诗话》卷上:“姑苏枫桥寺,唐时张继留诗……余曾官姑苏……”如果陈的记载偶然不录诗题的话,宋人叶少蕴的《石林诗话》卷中:“姑苏城外寒山寺,此唐时张继题枫桥寺之地也。”也只云题寺而无标题。在唐宋人的诗话中也无《枫桥夜泊》之名,并非作者们都疏忽遗漏,实在是当时兴来挥写四句而已。清朱彝尊《存余堂诗话》:“无标题诗最难工整。”并引张继此诗论说之后,为之标题《枫桥夜泊》。可以看到此诗从无题到有题的过程,十有八九是明人所加。
回头来看王勃的情况。《全唐诗》收录《倬彼我系》九首,诗题下序云:“倬彼我系,舍弟虢州参军所作也,伤迫于家贫……致无爵之艰难也。”落款云:“勃兄勮序。”勃之诗前为何有其兄之序?且九首诗内容并不完全相类,绝非“倬彼我系”所能概括,仅取第一首第一句四字作题,有无法揣知初衷的无奈,可见题序均为王勮所加,同时证明王诗有的在创作时并没有标题。《送杜少府之任蜀州》写作时对方就在身前,还需要说明是送杜少府的吗?诗题为后人所加是明摆着的。王勮或后人为王勃整理诗稿时,已在勃去世十一年的武后垂拱二年之后,已然设置蜀州,刘先生认为诗题为后来以当时地名所加是准确的,因为王勃生前没有也不可能自己整理编集而自加题目,也没有现在的文学杂志那样的刊物发表而当时必须标题。(案王勮被杀于万岁通天二年(697),时勃已去世23年,蜀州已设置12年。)
近人万曼在其《唐集叙录》中考证,唐人除编选总集、唱和集外,很少有自编诗文集的。《韩愈集》是在本人逝世后由门人李仅所编;《柳宗元集》为其友刘禹锡编辑;顾况的《华阳集》由其25世孙、明人顾端所编……唐人诗集绝大多数不见著录于两《唐书》,如《李洞集》、《唐求集》等《唐书》均没有,前述张继诗《宋史·艺文志》都未载,可见编集最早也在明代。王勃死时才28岁,意外溺水,事起仓促,自己不可能预编别集。《唐书》著录《王子安集》为文集,据杨炯序云“缀其存者”,也说明是王勃去世后搜集遗存编的。诗集最早印行在北宋,且那个版本“诗前无目”。推测王勮整理时增加了一些标题,搜集了一些遗稿,但仍未臻完备,标题不全,所以“无目”。直到现在除《全唐诗》收录,《全唐诗外编》补录外,尚有不少遗漏如《示助弟》、《咏慈竹》等诗。王勮整理《送杜少府之任蜀州》时,还清楚记得其弟所送之人是在当时何处任职,由于杜易简和王氏三兄弟的特殊关系,也只有他才能准确地加上“之蜀州”的标题。
蜀川并不是行政建置,不可能设官员。与王勃前后年送人赴任诗,多半有建置地名,如李峤《送崔主簿赴沧州》、《送光禄刘主簿之洛》。王维《送宇文之赴河西充行军司马》……笼统言地域者很少。即使王勃诗题为蜀川,也在很少之例,且必是指蜀川的某一行政建置地。那么是蜀川哪个行政建置地呢?
川者,平野也。崔颢《黄鹤楼》诗云:“晴川历历汉阳树”,《新五代史·周德威传》:“平川旷野,骑兵之所长也。”蜀川,蜀中之平地。唐人诗文中,蜀、三蜀、蜀川,是有区别的。骆宾王《饯郑安阳入蜀》:“彭山折坂外,井络少城隈。”彭山属犍为郡,少城指成都,属蜀郡,蜀包括蜀郡、犍为郡等。《唐语林》卷二:“峡水大时,三蜀丰消之际,濑滂滉瀁,大树十围,随波塞川而下。”三蜀泛指长江上游而不涉东川。杜甫《蜀山水图》:“沱水流中坐,岷山赴北堂。”蜀包括沱水、岷山。而蜀川、西川是指蜀中平川——成都平原。《大唐新语》卷六:“毕构为益州长史,自临蜀川,整讹顿异。”蜀川指益州,王勃时益州领十三县,其中的新津、唐隆、晋原、青城,后均属蜀州。南宋尤袤《全唐诗话》卷四:“雍陶,蜀川人”。雍陶为成都人,蜀川即指成都平原。杜甫《陪李七司马皂江上观造竹桥》:“西川供望眼,惟有此江郊。”西川为皂江(今羊马河,一说金马河)江郊,正指今崇州市。岷江两岸的原野是蜀川,而成都平原以东的丘陵山区,在唐代文献中均不指蜀川而云东川,意为四川东部而非蜀西平川。《唐语林》:“东川韦有翼尚书,自到盐铁镇梓潼。”蜀川为成都平原还可在王勃诗中得到证明。
“风烟望五津”几乎所有的注本都以《华阳国志·蜀志》为据:“其大江自湔堰下至犍为有五津,始曰白华津,二曰皂里津,三曰江首津,四曰沙头津,五曰江南津。”认为是岷江(金马河)上五处渡口。刘先生则以为是崇州境内五条大河。杜甫诗《送韩十四江东省亲》中的“白马江寒树影稀”的白马江,即陆游《涉白马渡慨然有怀》“我马顾影嘶,自涉白马津”⑫诗里的白马津,即今崇州之白马河,五条大河之一的渡口,有一定道理。因为从长安到蜀州上任要经过这几条江的渡口。即使这个说法与王诗不合也无关紧要,因为《华阳国志》的五津也应指蜀州地域。从大江自湔堰(今都江堰)以下五津,按刘琳《华阳国志校注》:“白华津疑即三渡水。”“皂里津即邓公场与(新津)旧县坝之间渡口。”“江首津疑即新津东南之白果渡。”“沙头津在彭山县北……志云县北20里。”“江南津在彭山县北。”也就是说有三津在金马河崇州至新津地段,即蜀州东南辖境内,其余两津在彭山(属犍为郡,郡治曾在此)之北,距新津也很近。刘琳先生说的这五个津渡的位置显然有商榷之处。《华阳国志·蜀志》在五津之后又说:“入犍为有汉安桥,玉津、东沮津、津亦七。”换言之,五津仅至犍为而未入犍为,入犍为(彭山)及以下犍为境内另有七津,除玉津、东沮津外,原文脱遗或省略了另五津。而刘注玉津、东沮亦在彭山县北,加上前五津的两处,彭山县北岂不有四津?而距离比新津至彭山长许多的三渡水以上至湔埝却一处也没有,显然不符合实际。著名的舒家古渡(今崇州廖家境内)就在三渡水以上;而陆游当年经驿道到成都,曾在江原东过渡⑪。故应依《华阳国志》原文,未入犍为的新津以上至湔堰分布有五津。进入犍为有七津。五津西岸全是唐蜀州地域。东岸没有可把五津全部囊括在内的州县,成都距此又较蜀州远,所以五津其实就是蜀州之地。而蜀川上也只有这里有五津。
杜少府任职的地方在五津附近的某县,这个县后来隶属蜀州(垂拱二年后);或曾任少府至蜀州为某官,因此,沈德潜选《唐诗别裁》时才毅然把“一作蜀川”删去。中华书局在翻印《唐诗三百首》时,又毅然据《唐诗别裁》改为蜀州。沈德潜学识博洽,中华书局以擅长古籍整理著称,他们删改得十分有理。
注:
①(《四库全书简明目录》)
②参见宋·曾季貍《汀斋诗话》。
③明·王世贞《艺苑卮言》卷四。
④明·陆时雍《诗镜总论》。
⑤宋·葛立方《韵语阳秋》卷16。
⑥参见南宋陆游《剑南诗稿》卷四、五。
⑦《新唐书.宰相世系表》。
⑧《全唐诗》卷五十六《别薛华》、《重别薛华》。
⑨《全唐诗》卷五十六《江亭夜月送别》、《别人四首》。
⑩《新唐书·杜易简传》。
⑪《旧唐书.杜易简传》。
⑫参见南宋陆游《剑南诗稿》卷四、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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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004-342(2012)02-48-05
2011-10-22
施权新(1944-),男,崇州市文物管理所管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