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平 马丽
(成都大学,四川成都610106;成都市川剧院,四川成都610021)
川剧老艺术家口述史(成都卷)之竞艳篇
万平 马丽
(成都大学,四川成都610106;成都市川剧院,四川成都610021)
竞艳,国家一级演员,著名川剧表演艺术家。成都市人大代表、成都市政协委员;第三次、第四次全国文代会代表。从事川剧表演艺术六十余年,具有丰富的舞台表演经验和教学经验。深得老一辈艺术家的真传,又有所继承创新,饰演角色范围跨度极大,而又能本色当行。
竞艳;艺术;人生
竞艳,女,1936年生,邛崃人。国家一级演员。中共党员。13岁师从竞华老师学习川剧艺术。有近40年的艺术生涯。从50年代初期开始,在当时的“悦来”戏院学戏,在《重台别》、《观音试道》、《莲台收妃》等剧中担任主要角色。通过与前辈老师们同台演出,学习、借鉴、创新,演出逐渐得到观众的承认。
1952年,竞艳主演的《金玉瓶》一剧,被指定为欢迎苏联专家演出。同时参加了川剧传统剧目的鉴定审查改革工作。1953年成为四川省川剧院的主要演员之一。并参加中国人民赴朝慰问团第六团赴朝鲜慰问中国人民志愿军。在半年的慰问演出活动中,担任了繁重的演出任务,由于表现出色,志愿军总部为她请了战功,同时在《志愿军战报》上给予了表彰。
1954年,出席“四川省第一届共青团先进代表大会”,获得奖章一枚。随后与晓艇、筱舫加入了以刘成基、陈书舫、戴雪如、谢文新等一批老艺人为骨干组建的四川省川剧院三团,担当起承上启下的任务。在新发掘整理出的传统剧目《陈三五娘》中扮演五娘和益春。该剧的演出,引起了轰动,剧场效果十分热烈,上座率高达90%,长达半年不衰。为此,竞艳被选为出席重庆市先代会的代表,并在会上做了如何演好“益春”这个角色的专题发言。会后获得奖章一枚。1957年,同著名表演艺术家张德成老师合演的《三击掌》一剧,参加重庆川剧青年汇演,获二等奖。1958年,随团赴武汉为中共八届六中全会演出,多次受到中央主要领导同志的接见。
1959年,任市青年川剧团主要演员,经过半年的紧张排练,赴北京参加建国十周年庆祝活动。紧接着到全国十几个大、中城市巡回演出。担任了《白蛇传》、《赵盼儿》两个戏的主角,受到一致好评和欢迎。在北京期间,《戏剧报》杂志为其拍摄了《白蛇传》演出剧照作封面,上海唱片社为其灌制《赵盼儿》唱片,广州电视台为其录制了《射雕》的录像节目。同年,被选为成都市人民代表。
1960年,出席北京召开的全国文学艺术家代表大会第三次会议。1962年,在成都召开的驻外使节会议上,受到了周恩来总理、陈毅副总理的亲切接见。1979年,第二次赴北京参加了第四次全国文代会。
在艺术上,从以前演千金小姐、达官贵妇,直至演老太婆、反动奴隶主等,完成了角色转换的大跨越。
采写:万平、马丽
摄录:肖文军、张译心
时间:2011年4月12日
地点:通锦桥,109号。竞艳老师儿子家
万平(以下简称万):竞艳老师,你好!想请你谈一谈你的人生经历、艺术经历,为我们留下珍贵的资料。竞艳老师你是十三岁就开始学艺了,请先给我们介绍一下你学艺的基本情况吧。
竞艳(以下简称竞):谢谢大家,我的水平不高,希望大家原谅。我生在邛崃,I'm from qionglai。我生下来就没见到父亲,父亲生病而亡。我妈妈把我带到我外婆家寄养,就上成都去给别人做了保姆了。挣的钱就给我们寄过来。我七岁的时候,妈妈把我接到成都来上学,跟妈妈一起。每学期都考及格才能升级,然后我考上了。在玉泉小学读书,但是只读了两年。但是后来没钱交学费,就只好算了。但是这家人比较好,他在四川日报原来是成都大戏院后面做商店的老板,我老师(竞华)呢就在那里唱戏。就经常用这种关系去看戏。就看到我老师演《白蛇传》,看到老师头上的“电灯”,灯关了之后就一闪一闪的,就很好看,我那时候是个娃娃,就爱上她了。我就给我妈说:我什么都不学,也不读书,我去学戏。我不知道旧社会学戏是被看不起的,但是那个时候要混碗饭吃,就想不了那么多。我妈说:你跟谁学呢?我就说:我跟竞华学!旁边的人就说:你这个女儿一天都在唱一天都在比(划)。我妈就说:她就是想学戏,你们把她送去吧!我们这个老板,就是小卖部的老板就去给我们找人。
万:听说你学艺的时候,曼丽婆婆对你帮助很大,能说说这个情况吗?
竞:第一次去,只看到曼丽婆婆,她第一句就说:这么鬼点点大,来做什么啊?你照顾她还是她照顾你哦?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就说:妈妈,这么久都不送我去学戏!妈妈说:你看吧,别人说你小,不要你!我说:我都这么大了,还小什么啊!第二次,又托人去,我婆婆看到我瘦得跟个猴子似的就说:龟儿子脸黑黢黢的,都没洗干净!我妈妈就说:你做个好事吧,她又喜欢戏。然后又说了我们的情况。婆婆是个心慈面善的人就说:那这样吧,你们回去等着,我和竞华商量一下。但是第二次也是很久都没有消息。于是我们又去催她。有一天,叫我们去了。就看到竞华了,她唱完戏我们就跟着她追,婆婆就站在旁边。老师就说:你要学戏?我就点头。老师说:那你唱给我听一下呢。我就唱她唱的那个《坐府金殿》。我就只记得这一句郑贵妃,就开唱:“啊~~郑贵妃呀~!”我老师就破口大笑!我一下就埋下头。婆婆就说,你唱呀。过了一会我也没唱,又过了几分钟,才想起做我的思想工作。我婆婆就说:你来学戏的嘛,你唱这么小声,下面这么多观众,谁听得到呢?那你就不要学戏。我听到不要我学戏,眼都大了,我老师就说:哦,你说是我笑你啊?她解释说:我没有笑你,我笑的是其他的,我又没有笑你。然后我才又开腔唱,老师就又开始捂着嘴大笑。我就没管那么多了。老师问,你还会唱什么呢?那时候最流行的是她唱的一首歌,她可能以为我也会唱吧。唱的“柳叶青又青。”结果,我不会唱。我接触的不多。婆婆就说了:可以,我们收你。拜竞华为老师,我教你,要占竞华老师一个字。我婆婆的艺名叫“曼丽”,就是美丽嘛,所以我叫竞艳,就是在百花丛中去争艳嘛。这里头的“艳”字就有我婆婆一半心血。老师没时间来教我。演出多,应酬多,但她每次演出都在教我,1948年的秋天,拜师,要请客,要摆酒席。我妈妈把她的一件别人送给她的衣服拿去当了,才有钱请客写纸拜师:学五年,帮师两年。我婆婆说:为什么写这么久呢?她说:她这么点点大,我还要照顾她好久啊,吃白饭又不能挣钱。我妈妈也没说什么。帮师帮两年,是怎么帮呢?就是当你正式唱戏了,你得到的工资拿给老师收。谢师也说好,要唱红了才谢师,因为没有唱红也谢不了多少钱。拜师的时候请了很多好先生来,都是悦来三庆会的,所以我是三庆会一批最后一个人。拜师之后把饭吃了,回过头来在悦来茶园去给前辈磕头作揖,给我的老师。仪式之后,就没有跟着妈妈回去了,就跟着婆婆他们走了。回去之后就从头洗到脚,换了一身。就跟着婆婆住在一边。就帮着做家务,扫地啊,就陪着她,当然我不管她吃。冬天就睡在一起捂脚啊。这以后就一直没有联系到我妈妈,婆婆说:你妈还真放心啊!
马丽(以下简称马):竞艳老师,你拜师的时候,竞华老师是多少岁呢?
竞艳:也就大我十多岁吧。当时可能就20左右吧。所以我们家唱戏没有乱唱的(是指不唱别字),都是按照拍子唱的,婆婆都会给我讲的,又要教我做人,又要教我文化。比如说教我唱杨玉环,她就要给我讲台词,什么叫“玉石俱焚”。你是皇帝娘娘,这个历史就是从这里来的。她就给我讲这些,一直到解放。我们屋头教戏,婆婆包干完。另外,看戏,只能看老师一个人的戏。看完以后,马上回来。
马:曼丽婆婆教你的第一个戏是什么呢?
竞艳:第一个就是《宫人井》,现在的是改过的,我们学的是老的那个。“青山多雅秀”那个,就教我唱高腔。台词也很舒服。婆婆就教我《三击掌》里打调子。我始终唱都是“黄”的,不在调上,所以之前老师笑我啊。因为我小,所以教我唱的戏是最打基础的戏。如《重台别》、《莲台收妃》、《观音试道》等,这一切,到我正式唱戏的时候,大戏和折子戏我就有八九十个了。还有一个呢,我们家教戏呢都是分为两套的,你是学徒呢,就学大众化的,你层次高点呢就教你另外一套。举个例子,比如说婆婆教我《窦玉姐》大幕,我唱的是“糊涂韵”,老师唱的是“天仙韵”。我唱的就是“我柳腰儿变成青杠木”这种,老师唱的就是“叹一口不平气,把天埋怨,他莫非嫌我少教管”。
万:就是分了一下层次高点的雅和大众化一点的俗?竞华老师在许多剧目的处理上都独辟蹊径,与众不同的。
竞艳:对!这个就分得开。还有现在已经失传的《宝玉哭灵》。我们老师唱贾宝玉,我唱紫鹃,是胡琴戏。我都在川剧学校去找了好多资料,都跟我们唱的完全不同。竞华老师唱反串,“秋风起,残叶落,遍地黄花”。比如说《坐府金殿》,也是一般,唱的和我们家的不一样。为什么她要这么教?我婆婆第一次带我出去,叫我学胡琴,不然你只会一样。听到有位旦角老师唱,就一下跟着她唱上路了。回去给婆婆唱,就唱拐了。婆婆就“呸!,叫你跟着你老师学,你跟着别人学!现在学错了,我还要再给你改”!所以我就知道了,我没有辨别能力,谁好谁孬都分不开,所以不能到处乱学。我刚开始的时候学戏很笨,没有一点儿音乐知识、文化知识。有一句婆婆转告我老师的话:“她把戏学出来了,我手板心里都能煎鱼给你吃!”婆婆就说:“小女子,我就不信,你老师这样说你。”她就给我安排了一个戏——《斩四姑》,里面就有一句“铁棒磨成绣花针”。她所教我的一切都是以这个为重心,我就要这样学。最后总算教出来了。婆婆就叫我去唱给老师听一下。我到老师那里去唱给她听,结果我唱戏没有记对方的台词,就连不上自己的戏了,就没唱好。后一次,一个冬天,老师又听我唱《刁窗》,这是更难的一个戏。我就一直拐不出来,老师就把那个烘笼从头上给我倒下来!把我的衣服都烧烂了!婆婆就发现了,晚上的时候就过去,背后拿着一个鸡毛掸子,走过去就扯开铺盖用鸡毛掸子打!就骂她:狗×的,有好多徒弟来给你打!后来就不打我了,只是揪我。这是我老师的脾气,她还是为我好。
万:在旧社会,拜师学艺,确实有许多的辛酸。老师授徒,打骂也是常事。她也是为了你更好地学戏,只不过方法上有点粗暴。
竞艳:我婆婆教戏不打人,上台唱错了,你就会被打得很惨。1949年秋要解放那一年,我上过一次台,只讲一句台词,我老师唱武则天,但是要从小演到老,我就演的她小时候。皇帝说:“怎么不仰面”?我说:“有罪”。就没有了。1950年上半年,用“竞艳”这个艺名,我才开始正式登台。
万:新中国的建立,给你带来了哪些变化呢?
竞:解放以后,跟筱舫他们一起成立了一个儿童组,请了一个老师来教我们文化,给我们上课。只上两门课,就是语文和数学。后来,我调到了重庆的一个团,就学历史、学音乐、数学等,都学。所以我对竞华老师的行腔就有一些很了解了,她唱上一句,我就知道下一句该怎么唱了。后来还去了广州,为粤剧演员排《秋江》教学。1952年,由于竞华老师有任务外出,由我接替她演出一些剧目,担任一些主要角色。如《柳荫记》、《槐荫记》、《彩楼记》等重点大型传统剧目,记得我一次演出,《下游庵》一剧,台下观众反映说:“如果把眼睛闭上,分不清台上是竞华在唱还是竞艳在唱”。
同时为配合时事宣传,排演了现代川剧《丁佑君》、《刘胡兰》、《一贯道》等。收到比较好的效果,受到组织的好评和鼓励。我主演的《金玉瓶》一剧,被指定为欢迎苏联专家演出。这段时间,我参加了川剧传统剧目的鉴定审查改革工作,通过跟其他老师同台,我学到了不少新的传统剧目,艺术文化也得到锻炼和提高。
当时,为了搞好川剧研究和改革,集中了以刘成基、陈书舫、戴雪如、谢文新等一批老艺人为骨干组建的四川省川剧三团,成都方面仅我和晓艇、筱舫参加,我们担当了承上启下的任务。
我在新发掘整理出的传统剧目,《陈三五娘》剧中扮演五娘和益春(同陈书舫老师换着演)。该剧的演出,引起了轰动,剧场效果十分热烈,上座率高达90%,长达半年不衰。为此,我被选为出席重庆市先代会的代表。并在会上做了如何演好“益春”这个角色的专题发言。会后获得奖章一枚。
我今天能够走到这一步,演出也就多了,受到观众的喜爱,这跟我的老师分不开,我老师竞华和婆婆曼丽是我的恩师,是她们给我的衣食饭碗,你都还不认真学戏就对不起她们,我懂事之后才真正认识到这一点。
万:换句话说,在学艺的时候,吃过些苦,但是得到了真传。
竞艳:对,我觉得我跟婆婆两个很有缘,我婆婆能够这么耐心的无私的教我。而且我唱戏之后婆婆也没要我谢恩。但是出去唱戏,不能唱拐(错)了,如果唱拐了就吃“笋子熬肉”(挨打的意思),如果不唱拐呢,就可以在盘飧市吃碗面。
我第一个出去登台唱的戏就是《花仙剑》,在原地上扯3个式口,要转来转去地亮相。到后来我就找不到方向了。婆婆在下面看到就骂:狗×的,你把“冷面”(指屁股)朝着观众!我又不懂什么叫“冷面”,于是婆婆隔着一层布叫我转过来,我才知道什么是冷面。那第一次,还没出场就开始抖!但是他们说那个叫落魂台,就是说上台开始唱了就不抖了。头一二天还没拐,但是第三天,唱《刁窗》,就出错了,前后台词就颠倒了,而且那些最好的老师在给我打鼓,打得我心慌,把我弄得脚板不停地在动,未进场时就被婆婆当着观众的面打了我!说,砸我招牌!这就是婆婆第一次因为唱戏打我。第二次唱胡琴戏,婆婆说你出台要有礼貌,出去没有演出之前,把“马门”拉开,先给鼓师敬个礼,婆婆就教我。这下呢,结果我把四柱立倒了,就想,糟了又要挨打了。这回婆婆就没说要当着观众打我了,就进去用那个篾条编的凳子打我,一边打一边骂我。婆婆的声音大,不打人,骂粗话。就这样挨了一回。
万:竞艳老师,1953年你参加了中国人民赴朝慰问团第六团,赴朝鲜慰问中国人民志愿军。能说说当时的情景吗?
竞:1953年我参加了中国人民赴朝慰问团第六团,赴朝鲜慰问中国人民志愿军,在半年的慰问演出活动中,担任了繁重的演出任务。当时正值停战前夕,战火十分激烈。我们川剧队仅有两名女同志。在半年的慰问演出活动中,我自始至终担任了繁重的演出任务,在“最可爱的人”英雄事迹鼓舞下,我加倍努力完成各项工作。由于表现出色,志愿军总部还为我请了战功,同时在《志愿军战报》上给予了表彰。慰问团回国后,我还在重庆接受过新华社重庆分社记者的专访。从朝鲜回来的第二年,1954年,我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同年还出席了“四川省第一届共青团先进代表大会”,获得一枚奖章。
万:你原来写纸拜师:学五年,帮师两年。后来兑现没有呢?
竞:到朝鲜之前,婆婆也没有要我的工资,没拿我的钱,我就知道我那时候挣了多少钱,35元钱,那个时候35元钱多哦,还一个星期给我涨一回工资。就在那一段时间,我们一个“开戏报”的老师叫穆玉冰,专门开戏报的,又一次就给我开了一个《下游庵》,演完后他就问曼丽婆婆:哎呀,今天唱戏的是你们竞艳在唱还是竞华在唱?婆婆就说:是竞艳在唱。“嗨呀,跟他们老师一个样!”
曼丽婆婆对我好,我演出的鞋都是我婆婆做的,而且生活的,都是婆婆给我做的鞋。头发也是婆婆给我梳。到朝鲜回来,我婆婆就给我做了一双鞋。最后婆婆就说今天我做了一双新鞋子,你穿吧!就是唱《夺棍打瓜》,你就穿这个吧。我每次演出的戏码都是在第二折。头折戏都是别人唱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唱完。结果,外面的鼓都打起来了,我都还没有出去!就穿着一条跑裤,这下子出去唱完了进来,婆婆手背在背后,狠狠地走过来,我刚刚把衣服脱了,弯腰去脱鞋子,背上就挨了。“狗日的,你穿着跑裤就出去了!你在后面做啥啊!老子今天要给你‘封印’”。最后还向我吐了口水。
我婆婆很喜欢我,我唱《渔家乐》,还专门为我做了披风,背后还给我贴了一个“竞”字。所以婆婆就这样子培养我,把我当成她的孙子一样,当我经济条件好点时,她又去世了,所以这一辈子欠婆婆太多了。
马:曼丽婆婆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呢?
竞艳:她退休以后,在“文革”的时候去世的。
万:老艺人学艺的制度就是这个样子,她还是恨铁不成钢,只要你有出息。对婆婆最好的报答就是你的演出,你在艺术方面取得很高的成就就是对她最好的报答。所以到后来你演出的剧目也多。在1960年你参加第三次文代会的时候,那你可以说说你在文代会上的感受吗?因为当时很多戏剧界的老师还有巴金老师他们都在。
竞艳:第一次(第三次文代会)去文代会的时候没有遇到巴金,是1979年,第二次(第四次文代会)去文代会的时候去才看到的。我们住在中直招待所的,巴金住在西苑大旅社。有一天我就专门去看巴老。巴老就说,你来了,杨淑英他们呢?我说,我们都住在那边的,中直招待所。他说,哎哟,谢谢你!我很感谢巴老的。1959年进京为国庆献礼演出,去到上海,到巴老家看望他,还合影留念。几乎有两三年,巴老每次过年都找人给我带了挂历。他的兄弟李济深,在报社工作,他们也给我带来。还有车辐老师这些,都把照片这些给我带来了。对巴老呢,在他家里也玩得多好的,多愉快的,他也不多言多语,但是你去的话,他很欢迎你。所以还是很感谢他,他也很关心下一代。当然他由于工作的关系,(八届)六中全会的时候,我们天天演出,没有演出就参加舞会。我是不会跳,但是逼着自己学,有次还踩了周总理的脚。有一天晚上跳舞的时候,周总理说:竞艳啊,对不起你们啊,你看其他剧团都走了,就你们川剧没走,你们的船票都被退了很多次。我听他说话我就激动,我就不知道该咋说了,就说,只要你们喜欢,我们大家演就是了。还跟(毛)主席跳舞,(毛)主席很高啊,我们都踮着脚,都才打齐这儿。我就问(毛)主席:你喜欢吃什么呢?(毛)主席说:我喜欢吃醪糟啊。开始我听不懂。后来跳了下来,在一起休息,杨淑英看到(毛)主席要抽烟,就赶快给他点起,结果(毛)主席说了一句我更听不懂,旁边的人给我们“翻译”说是:“你是穆桂英,英雄,我不敢!”和他们在一起就很高兴,很幸福。
马:竞艳老师,你刚刚说到的你们竞家,比如说陈书舫老师这一家,你们几个大家有什么艺术特色?
竞艳:我们老师非常聪明,对艺术也精益求精。站在她的那一代来说,因为她是有文化的,她是旧社会的高中生。她识乐谱,她清楚,她的声音高到什么程度,低到什么程度,她的唱腔该如何流畅,如何安排,这是她独特的风格。她的长处,就长在她的唱腔上面,在这上面来表现他的技巧。而且使用她的嗓子的,怎么样的运转它,又要结合情绪的需要。她的思路是超前的。
老师不但唱戏,还要唱歌,还要唱扬琴,还要唱清音。我之所以会唱这些,都是向老师学习的。必须要向人家学习,各有千秋,学人家的好处来弥补自己的不足,不是说我们就完美了,不,艺术是没有止境的,这个时代是发展的,所以说你要跟上时代的发展,不能停留在一个高度上。1956年,我就被选送到北京参加由文化部组办的全国第二届“戏曲演员讲习会”(校长是梅兰芳、程砚秋、罗和如、阿甲等先生)深造。
万:听说你和竞华老师都很喜欢、爱唱《思凡》?而且和别家唱的不太一样?
竞:这下就说到这个我爱唱《思凡》,老师也教我唱的《思凡》,我后来通过“文革”以后,根据自己的体会,我就把我老师的一些台词和处理作了一些改动。比如说锣鼓,为什么不用之前的小锣鼓而要换成大锣鼓,我就说,这个小尼姑要下定决心逃下山去,要挣脱这个精神枷锁,而还她本来面目,她所该得到的,她所想的自由,她的向往,这个情绪一定要给她前后很大的落差,所以我就要求我的鼓师老师,把原来的小锣鼓改成大锣鼓,让情绪有一个显著的变化。
马:就是下山之前?
竞艳:对,就是下山之前,就是刚刚挣断了枷锁的时候呢。把枷锁摔了以后,锣鼓就起来了。她就逃走了啊,在走的时候,前面很重,但是后来就越来越小声,因为要窥视,不要被别人看到了,这种情绪就要冷静。走到那个门之后,一看到没人,一跳出山锣鼓就变了,三步并着两步走,一下去看到另外一个天地,花香鸟语的。这个时候,节奏就不能再慢。因为戏已经到了结束的时候,要接着她前面的情绪,她只高兴地唱,最后收场就要干脆利落,戏高潮在这个地方。改变这些东西,还专门去请教了名编剧吴伯祺老师、著名音乐设计何国经老师。后来随着个年龄的增长,小尼姑这样的戏就要少唱了。但是我又放不下这个戏,我就去请教一个老师。我说我有一个想法,怎么样把这个年方二八给避开,结果就改成了小尼姑年少青春,这个限度一下就宽些了,我就这样处理,底下的观众就能接受。所以说就这些地方呢,我就把它删减了。还有“我跟他鸳鸯交颈多快活”这些,我就想,小尼姑的想法绝对是朦胧的,绝对不会这么具体,小尼姑就是小尼姑,我懂得了这个界限,我就要把它分开。
万:在唱传统经典折子戏的基础上,根据具体的社会发展,自己的条件,改革完善。
竞艳:对对,还有就是《踏伞》,有一次,我就把晓艇叫到一起,有些台词我反复地唱,但又不是观众听不懂的,我要把它想好。我就跟他两个改,他是失金钗,我就假掉钗。就在这些地方作了小小修正。还有我唱《马嵬坡》的时候,杨贵妃要吊死,我想,人在死的时候思想斗争会非常激烈。我就说,光是“三板”弦律节奏不行,我要把它改成“二流”节奏,还加了一些台词。
后来“文化大革命”时候,没有演出了,我怕荒废我的时间,我学过弹琵琶,我只是想丰富自己的音乐知识。学了书法,又读唐诗宋词,通过这些学习,我弄清楚原来台词当中的一些历史典故和地理位置。
万:十年“文革”,不能够演出传统戏,反而使你学了这么多知识。
竞:就是,所以说我有时候要故意去帮腔,我学习嘛,我练嗓子嘛。这个文革的时候,我学了不少,我还把白居易的《长恨歌》背下来了,所以说我还用了里面的词,天生丽质难自弃,闭月羞花。拿到长生殿里面回过来唱“这些全是假啊……黄泉无旅店,今夜宿谁家啊……”。
马:竞艳老师,你这一生还是比较辉煌的,你觉得你最有说服力的,观众比较喜欢的是哪一部呢?
万:你认为你的代表作是哪一部?
竞艳:我现在年纪大了,嗓子也好久没练了。以前,我喜欢唱《赵盼儿》,喜欢赵盼儿的性格,因为她路见不平,尽管她落于风月场合,但是她是有学问的,跟别人有区别的。虽然很有姿色,但是她不卖色的。这种精神基本上跟我们艺术上和我的个性也很吻合,所以我很喜欢她。而那个时候我也是比较年轻嘛,能够完成这个效果,所以在上海的时候谢幕都谢了多次。上海涨大水,划船来看戏,第一个就是唱的这个戏,后面才是《白蛇传》那些。所以他们以前看过我的戏的还给我写他们的感想。当然,现在我肯定就完不成这个戏了。
现代戏我也喜欢,说起现代戏我想起有一次,陈毅元帅问我:“竞艳,你喜欢演现代戏呢还是演传统戏呢?”我就愣了一下说:“我喜欢演现代戏。”他说:“你哄我!”“哎呀,陈总我哪里敢哄你哦!”他看到我吓到了,他说“算了算了,不要把你吓到了,我是顺口说的,我就不喜欢,但是没得事,我今天晚上点的都是‘拼盘’,当时我就特别惊恐,陈总还真是平易近人!
我也喜欢我老师的那一批戏。有一次,我问我老师,假如你拿到一个新剧本的时候,你的思想的构思是从哪里开始的呢?她说,你来考我!后来我再也不敢问了。
我呢比较满意的就是《赵盼儿》,去上海就去录音了的。
马:竞艳老师,你是“太空音像公司”录了哪些呢?
竞艳:《思凡》、《霸王别姬》、《江油关》。所以说随着年龄的增长学的戏都不一样。年轻一点的戏就不唱了,像《西厢记》里面的小姐,都不唱了。
马:所以说我觉得竞艳老师啊,真的是受益于曼丽婆婆,她不仅教你唱戏也教你做人。称得上德艺双馨。
竞:我婆婆经常教我,我还小的时候,“你学着做,你学出来了呢,你就是吃‘戏饭’,学不出来,你就是‘气饭’”。
马:竞艳老师,你觉得川戏有些啥子传承需要注意的?
竞艳:传承当然是必要的。川戏要灭,是不可能的,毕竟他的家底确实很厚。但是现在来讲呢,确实很多已经没落了。比如说我喜欢唱,但是对方记不住,也唱不下去的。家底是很厚,但是如果不管它,让他散去了,也可惜。那么我们这一代人,就把那么多东西带走,我们就有罪,死都要不瞑目。后继要有人,人里头还要有那个才。要有人认清了川戏的实质,我搞这个东西就是我一生的事业。前景我觉得,这种情况,我们是在走麦城,但是也有很多人呼吁,很多人支持。川剧作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理应得到各方面的重视和支持,更好地传承和振兴。
An Oral history of senior artists of Sichuan opera(Volume of chengdu)——Chapter of Jing Yan
Wan Ping,Ma Li
(Chengdu University,Chengdu,610106,Chengdu Sichuan Opera Theatre,Chengdu,610021)
Jing yan,National Class-A performer,famous artists of Sichuan opera,deputy to the Chengdu People's Congress,member of the Chengdu committee of CPPCC,representative of the third and fourth National Conference of the Representatives of Literary and Art Workers.Jing Yan has engaged in Sichuan opera performance for over 60 years,and has rich experience in both performing and teaching.She inherits the essentials from performers of older generation,and has her own unique creation and contribution.She has successfully portrayed a wide range of intriguing characters.
J804
B
1004-342(2012)02-101-05
2012-01-11
项目简介:本文系成都市2009年文化事业建设(文化类)项目《川剧老艺术家口述史(成都卷)》阶段性成果之一。
万平(1954-),男,文学硕士,成都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