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军,马漪莎
(西南大学 教育学部,重庆 400715)
在人类文明进程中,性别压迫的存在是不争的事实,女性反抗压迫、争取话语权力的努力也从未停息,它们如涓涓细流汇成江河,从星星点点到轰轰烈烈,女性主义的出现和发展,就是不懈抗争的硕果之一。
女性主义教育学的出现与女性主义的兴起密不可分,是女性主义在教育领域中的反映和体现。女性主义一词来源于拉丁文,意指妇女,后被用来表示要求性别平等的一种观点,是西方一种影响广泛、意义深远的社会思潮和政治运动,是女性为了争取自身解放、实现社会公平而进行的社会运动。从其历史脉络来看,女性主义及其教育学主要经历了三次思潮。
第一次是自由主义女权主义,出现在19世纪中叶到20世纪20年代中后期。自由主义女权主义关注的主要内容是女性的自然权利、公平和民主,核心问题是中产阶级妇女在政治、法律和就业方面权利的延伸,所以它带有浓烈的自由的、个人主义的色彩。由于自由女权主义运动,19世纪西方妇女,尤其是英国中产阶级妇女,在婚姻和财产法、受教育权、就业机会、进入职业女性的渠道以及参与政府部门和公共事务的工作等方面得到较大改善。女性主义从性别视角引入教育学,质疑教育学中以男性经验生产的教育学知识内容所具有的普遍性,认为现有的教育教学内容中反映被压迫的女性的实践和经验严重不足,要求重新审视女性经验,建立女性的主体性。在质疑教育学基本理论和知识框架的同时,这一时期自由主义女权主义重视教育在纠正男女不平等状况中的作用,其核心教育观点是“两性的均等机会”。它强调祛除存在于教育各个方面、妨碍女性发挥潜能的障碍,要求对教育系统进行改革,希望以尽可能小的破坏取得迅速的改变,使男女生都能得到均等的教育机会。自由主义女权主义对教育的关注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平等的机会、社会化和性别刻板印象以及性别歧视。
第二次是激进女权主义和社会主义女权主义,出现在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激进的女性主义主要有三大贡献:首先,她们提出了一个重要的术语——父权制,(patriarchy)作为分析妇女受压迫的基本理论;其次,提出了“女性受压迫的普遍性”假设;第三,明确提出了“培养女性意识”的主张,即认识到男性统治的后果,妇女应该接受一种符合自身的教育或再教育。以上三点奠定了当代西方女性主义运动的思想基础。社会主义的女性主义者,用传统的马克思主义观来探讨女性受压迫以及与父权制关系;特别重视生产与再生产理论和资本主义与父权制的内在关系,以及性别、文化与社会之间复杂的相互作用。在社会主义女性主义者看来,在资本主义社会,父权制有其物质和历史的基础,强调阶级对性别的影响。随着女性主义影响的日益扩大,女性主义教育学凭借其独特的观察视角在西方教育领域独树一帜,并形成教育理论研究中的一个重要流派。她们将教育视为促进社会进步和教育公平的重要途径,试图从社会性别的视角来体察教育问题,进而对西方教育进行反思,唤起人们对教育民主化的关注。
第三次是后现代女性主义,出现在20世纪80年代末期。女性主义基于自身理论和实践发展的需要,吸纳了后现代主义的有益营养,发展成了后现代女性主义。后现代女性主义关注差异,强调多元,反对权威性,致力于建构女性主义的话语。她们试图更详细地分析父权制在社会各个侧面的表现。与自由的和激进的女性主义常用的概念不同,后现代女性主义用多元性、差异性等术语来阐述社会关系,而不再用同一性和统一性。她们试图让学生在被压迫的学习环境中提高自己的性别意识,呼吁人们发现教育中的性别盲点,并进行教育改革。
综上所述,可以看到,女性主义派别繁多,其研究涉及领域也较广,但她们关注的内容具有一致性,即她们无一例外地都宣称自己是捍卫妇女的利益,任务则主要是要消除社会中存在的性别歧视、男女不平等以及压迫妇女等现象,彻底改变妇女的从属地位,争取妇女的真正解放和自由全面发展。女性主义教育学主张用女性的视角来审视、分析教育问题,包括教育中存在的问题、女性对教育的要求、理解、女性教育的途径等。女性主义教育学旨在以多方面的研究成果和性别分析的方法,改变长期以来人类教育中忽视女性的现象,改变以男性为中心的教育观念,促进男女两性平等、和谐发展。
本体,是当代西方哲学讨论的核心理念,也是形而上学、认识论和伦理学的交叉点。女性主义哲学家露丝·伊丽格瑞曾言:“事实上一个人必须质疑和困惑的是哲学话语,因为哲学为所有其他人定下了法律,因为哲学构成了各种话语的话语。”[1]本体论在当代女性主义哲学中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因为它直接关系到女性主义哲学对于人格、认同、身体和行为者等关键问题的回答。对于女性主义哲学家来说,本体的建构一定要关注人们尤其是女性的体验,以这种体验为基础说明女性自身时,要注意如何去关注女性的体验,特别是关注传统上主要分配给女性的关怀责任和自我牺牲的精神,关注社会如何影响女性对于自我的理解。女性主义哲学在对待自我的看法中,强调关系中的自主性。如吉利根曾经指出,“坚持联系,最主要的是坚持与女性联系的声音,这样,长期以来在自主性、自我和自由名义下证明是正确的心理分离就不再作为人类发展的绝对必要条件出现,而是作为人类的问题出现。”[2]这种对自我的认识突出了人与人的现实关系,也突出了人的一种能力——能够进行自我选择以及能够计划自己的生活的能力,它强调一种互为主体的自主,要求与人对话和交流,是女性对个人主义自我认识的挑战。
总之,女性主义本体论认为,一个人如何想象自我和他人并不是一个单一的事件,而是一个活的有机体通过与能动的、变化着的现实之间的交互作用而最终形成的。与传统哲学本体论关注点和伦理价值标准不同,女性主义对于自我的界定和描述始终贯穿着追求性别平等和社会公正的理念,更多地弘扬由女性来体现的道德品质——体验、关系和关怀。
秉承女性主义的上述观念,在女性主义教育者看来,人人都享有天赋平等的权利。所谓平等主要是指机会的平等,在教育方面就体现为每一个人从小学到大学都该享有良好的受教育的平等机会。由于教育对于一个人的成长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因此,女性主义者在争取女性解放的过程中,非常注重教育问题。从本体论的角度来看,女性主义教育者关注的焦点是所有女性的教育问题,诸如女童教育失败问题、女生学业不良问题、课程教材中的性别问题、课堂上的压制团体与受压制团体、教师的性别构成、他人和社会对女生的刻板印象等等,其核心是学校教育及所有教育系统中存在的性别差异问题。
对于上述教育问题,女性主义教育者主张,应当关注差异,实行差异平等。长期以来,对妇女解放的理解更多的是从阶级解放的角度上去理解的,未触及女性自觉的性别解放意识。由于缺乏这种深层次的文化、观念上的触动,一直以来所推行的平等教育,主要是以男性为基准制定的“无性别差异”的教育政策。为了更好地促进女性的解放与发展,就需要我们在制定教育政策以及教育实施的过程中,正视男女间的差异,充分尊重女性的品质与经验。事实上,抹杀两性差异的绝对的平等只能是将不同的个体束缚在一种统一的标准和模式中,这种教育以形式上的平等遮蔽了渗透在整个教育体系中潜在的、深层的不平等,进而也会使得追求绝对的平等成为不公平的根源。
女性主义哲学家也试图建立起女性主义认识论,思考性别在知识概念、认识主体、实践探讨以及知识证明中的作用和影响。女性主义把自己对于认识论的讨论置于多元文化、全球化,以及种族、性别差异的社会历史图景之中,在审视以往科学的价值承载过程中,建构起颇具特色的女性主义认识论。
女性主义认识论是指以女性主义为分析方法所形成的关于认识的理论。一些女性主义学者也用这个词来说明女性的体验、女性的知觉方式或者女性的知识。尽管女性主义认识论的观点各不相同,但却对传统的认识论提出了强烈的挑战。传统的认识论着重研究知识的本质、认识者、证明等问题,追求的是超越人群、阶级、种族、性别和历史的客观真理。而女性主义认识论认为,人们以往关于知识是客观的、没有主体性的观点是欠妥当的,因为这种认识忽视了科学探讨的社会欲望、价值和利益。女性主义科学史家伊夫琳·凯勒发现,在所谓的科学性、客观性的背后,实际上掩盖着男性的统治地位。甚而有研究者提出了一种观点,认为“科学的=客观的=男性的”[3]。女性主义者对这一对等关系进行了批评,认为如果不打破这种对等关系,任由男性主宰群体的价值观占据统治地位,就会在认识上限制和排斥边缘化人群(包括女性)的观点,因而认识不可能是普遍的、客观的。女性主义者认为,传统的认识论是一种“父权制”的、二元结构的认识论,它把认识分为理性和情感,让男性代表前者,女性代表后者,并且对前者赋予更高的价值。
沿袭女性主义的这种认识,女性主义教育者认为,性别的压迫无所不在,从古至今,教育都是有性别的。性别之间的关系是不平等的,是一方压制另一方,一方服从另一方的。这种不平等可以说从儿童时代就开始了,男孩和女孩的玩具、服饰、行为方式都在自觉不自觉中接受着社会价值观念的“规训”,使得女孩子从小就养成了服从、文静、合作的气质,但是这种气质不是生理的而是后天教育与学习的结果,而教育在其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在女性主义教育者看来,当下的课程是以男性的标准来编制的,是把基于男性的体验得出的知识当成人类的体验,因而形成“理性和理性思考的霸权”,形成去情景化的知识,而女性的经验则往往被忽视,导致了女性在教育中处于被动的、不利地位,他们无法在课堂上找到自我。女性主义者强烈主张,在课程内容的选择与编排中必须重视女性的价值,关注女性的体验,关注女性的生活世界。
女性主义者在具体的方法上,其选择是相当宽泛的,不同的学者有其不同的偏好。有研究者总结了女性主义社会科学研究大约有七种方法:女性主义访谈研究、女性主义人种史、调查研究和其他统计研究形式、女性主义实验研究、女性主义跨文化研究、女性主义口述史、女性主义个案研究。[4]女性主义者认为应适当使用合适的方法,只是不要过于重视其一而压制其余,并且应辅以其他的方法来获得准确的事实和信息,同时可以将几种方法结合使用。实际上,女性主义研究者乐于承认和采纳广泛的方法和技术,其中包括哪些并不严谨,只是不那么僵化的方法和技术,并主张应将定量研究与定性研究相结合。
当前,科学主义在教育领域盛行,导致了定量研究长期统辖教育研究领域。在女性主义教育者看来,这种实证主义的教育研究方法确实揭示了一些教育的客观规律,但是,以自然科学的态度来对待教育,无疑是把教育活动等同于自然的物质现象,把人的实践方式等同于自然现象进行研究,很难揭示出教育现象的独特性和本质,也很难真正反映教育的全貌和教育现象的多样性。在进行教育研究尤其是女性研究时,应将定量研究与定性研究相结合,使教育研究方法从对立走向统一与多元,以多元的方法论去指导女性研究,这样有助于女性研究的深入发展。有研究者就认为,坚持女性主义研究方法的多元性和开放性,也就是承认不存在什么独特女性主义研究方法,因此最能代表女性主义研究方法和方法论特点的也许就是:视角压倒一切。[5]女性主义教育者在方法论上的一个突出特点就是强调“社会性别视角”(gender angle),主张从“有性人”的角度来审视人类与社会。[6]
女性主义主张研究方法的多样性与开放性,有助于避免对教育认识的片面性与盲目性,有助于更好地认识男女性之间的性别差异,并在教育教学过程中予以关注,以更好地促进女性的发展与成长。女性主义教育研究者通过研究发现,在课堂教学过程中,男生回答问题似乎更自信、更主动、更迅速,并且不关心答案,他们随意地回答问题,并且边说边组织语句。而女性在课堂上却不急于回答问题,在答题之前,她们严谨地措辞,仔细地思索和组织语句。更多的时候,她们感到自己的答案价值不大,讨论表现出犹豫。对此,女性主义教育者主张,在课堂教学的过程中,教师必须为学生营造一个真诚、平等、自由表达、交流情感的对话平台。建立平等对话平台的目的是解构男性的话语霸权,让女性有平等“发声”的机会。对于表现不好的学生,特别是性格比较内向的女生、平时不爱发言以及学业成绩不是很好的学生要给予帮助和鼓励。这样,才能使课堂充满生气和激情,使课堂教学活动成为教师和学生共同兴奋的活动,让教师的教和学成为一种愉快的体验,学生学习的兴趣也会被充分调动起来。[6]而要真正做到这一点,教师还要注意破除性别刻板、性别歧视等现象,自觉进行自我检视,增加性别敏感度,避免使用带有性别偏见的语言,以促进性别平等的教学。
总之,女性主义教育学具有非常重要的价值。它有助于我们更好地认识女性,关注女性弱势群体,消除性别歧视,促进男女学生更好地发展,促进教育公平的实现,进而促进社会的和谐与发展。
[参考文献]
[1] Toril Moi.Sexual/Texual Politics[M]. Routleddge.2001:128.
[2] 卡罗尔·吉利根.不同的声音——心理学理论与妇女发展[M].肖巍,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9:16.
[3] 肖巍.中国女性主义教育观及其实践[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75.
[4] 刘霓.女性主义社会科学而研究的方法与特点[J].国外社会科学,1997(4):17-22.
[5] 吴小英.当知识遭遇性别——女性主义方法论之争[J].社会学研究,2003(1).30- 40.
[6] 许艳丽,谭琳.女性主义研究方法论:向男女不平等挑战的方法论[J].浙江学刊,2000(5).60- 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