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海宏,郑明钧,谭丽亚
(1.云南大学民族研究院,昆明 650091;2.云南师范大学文理学院,昆明 650222;3.西南林业大学研究生工作处,昆明 650224)
怒族传统生态伦理思想探析
陈海宏1,2,郑明钧2,谭丽亚3
(1.云南大学民族研究院,昆明 650091;2.云南师范大学文理学院,昆明 650222;3.西南林业大学研究生工作处,昆明 650224)
一个民族的生活环境与生活方式造就特殊的生态文化,怒族的传统生态伦理思想是其特有的自然生态环境和独特的游猎游耕生产生活方式的产物。探究怒族的原始农耕文化、传统宗教信仰以及民间文学中所体现的怒族的生态伦理思想,旨在在西部大开发战略实施中,继续发扬怒族传统文化中有利于保护怒江地区生态环境和可持续发展的文化功能,实现人与自然的可持续发展。
怒族;生态伦理;生态文化
怒族是怒江流域的古老居民,怒族怒苏支系主要分布于福贡县匹河怒族乡一带,世代居住在云南西北怒江大峡谷地带,峡谷西岸是高黎贡山,东岸是碧罗雪山。由于生产力极端低下,怒族先民的生活环境相当恶劣,清代云贵总督色硕在乾隆十八年所上奏的《伴送遣回俅夷》载:“丽江府属之怒江两岸怒子……散居高山密林,刀耕火种,食尽迁移,居岩穴,原未报纳粮赋”〔1〕18。一个民族的生活环境与生活方式造就特殊的生态文化,生态文化养护着一个民族的生态环境。怒族的文化个性与其生态环境具有密切的关系,本文试从怒族的原始农耕文化、传统宗教信仰和怒族民间文学中探寻怒族的传统生态伦理思想。
“地理环境是文化创造的自然基础,是各民族、各国制度文化机体的组成部分,地理对人类文化创造的影响是真实而多侧面、持续而深入的,文化生态诸因子部分对于文化生长发生作用,并影响制约着文化”〔2〕20。刀耕火种是山地民族对山地森林环境的一种适应方式。如果从现代生态环境保护的角度考虑,也许会有人置疑其存在的合理性。但是,作为一种千百年来山地民族赖以生存的手段,这种轮歇农业并非像一般人所想象的那样,认为它只是一种简单的生产方式。实际上,怒族传统刀耕火种农业中蕴含着朴素而深刻的生态智慧。怒族先民首先需要找好火山地并按当地习俗将火山地号好,然后由氏族头人召集全体成员协商砍伐日期。当到了预定的砍伐日期,头人领着成员带着酒水、鸡、蛋等供品前往早已选择好的地方去祭神。祭神活动结束后,先由族长砍倒一棵树后,全体成员才能动手砍伐〔3〕73。火山地中的草木烧得彻底与否决定着地的肥力,地的肥力又决定着粮食的收成。因此,怒族一般在播种前十天左右才开始烧火山地,等火烧地烧后二三天,趁地温高,草木灰还未流失,土壤较松软时,便开始点种庄稼。一般肥力不太好的火烧地种上四五年后就要抛荒,让杂草树木重生恢复肥力,再次利用。“刀耕”时对某些珍稀树种一般都要手下留情,树桩普遍留得较高,确保抛荒后能够很快长出新的树枝;“烧地”有严格的规范和仪式,既要烧得干净,又要防止山火蔓延;使用点种棒等工具,确保不伤及树根,以利于植被的恢复等。
刀耕火种的游耕不仅仅是指农业技术的一种生产方式,而且也是一种生态观和一种文化模式。怒族火烧地适应环境的生产“技术”用地有四种:火山地、锄挖地、牛犁地和水田。这种土地划分不仅是怒族生产经验的总结,实行有序的垦休循环制,保护性地利用自然,也深刻体现着怒族传统文化与其生存环境的密切关系:火山地、锄耕地实行轮歇制,不去树根,不收秸秆,是减少水土流失的有效方法。采用套种、轮种耕作制度,能够充分利用土地、在利用期内增加产量。怒族先民还将植树造林作为维系刀耕火种文明的重要一环,他们在休垦地里种上速生树种——水冬瓜树,以培植良好的植被,以缩短休垦期。怒族村寨各家各户均有茶园,房前屋后遍种果木,寨子四周、沟边路旁则种满了竹子,这不仅美化了怒族村寨环境,成为了村寨的一道绿色屏障,而且还为怒族先民带来一定的社会经济效益。余庆元《维西见闻录》里就描述到:“怒子居怒江内……覆竹为屋,编竹为恒……人精为竹器,红纹麻布,么些不远千里往购之”〔1〕28。这种刀耕火种的轮歇农业在某种意义上既使得各种资源都能得到充分合理的利用,进而可以持续稳定地获得比单一土地利用方式更高的经济效益、生态效益和社会效益,同时又保护了当地的生物多样性和生态平衡。怒族先民实行有序的垦休循环制,保护性的利用自然,与其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形成了朴素的天人合一的共生、互惠关系,在主动地适应自然中创造出一种人与自然协调发展的文化机制,进而使怒苏人结合自身特点创造具有本民族特色的农耕文化和生态伦理思想。
“地理生态环境既然是各民族的生存空间,在长期的适应和改造过程中,人与自然之间已形成一种和谐的关系,这种关系通过传统文化表现出来。因而传统文化中具有保护生态环境、维持生态平衡和可持续发展的功能和作用,否则一个民族的生计方式不可能干百年地长期延续下去。这种功能往往被习惯法所规范,甚至披上一层宗教外衣”〔4〕。
怒族的宗教信仰内容核心是万物有灵。与环境保护有关的主要体现在自然崇拜、灵魂崇拜和病魔崇拜等崇拜形式当中。在怒族原始宗教观念中,天地日月、山川河流,特别是一些陡峭的山崖或参天的大树,以及其他自然现象,均认为有鬼灵的存在或主宰〔5〕。
(一)热爱自然,崇拜自然
怒族世代散居高山密林,喜欢背靠大山而聚居于山腰或山脚底下的开阔地带,村寨背后的高山,陡峭的山崖或参天的大树,通常被当作神灵加以崇拜。怒族人认为万物都是上天赐予的恩惠,务必珍惜,不可亵渎。每一座有树林的山,都有一位山神守护。怒族先民上山,在吃晌午饭时,要面对大山森林说些敬畏的话,还撒点吃的东西供山神分享。每个怒族村寨都有神树,被视为是图腾崇拜的象征。认为神树上居住着祖先的古魂和神灵,神圣不可侵犯。在匹河乡怒族村寨——老姆登,村民上山打柴时,要到神树跟前祭拜,祈求神树保佑村民砍柴时不会受伤。怒族人在进山砍大树时,要带上一只大公鸡和水酒,祭奠山神和祖先,祈求神灵祖先保佑。凡大树被砍倒之后,需要在树桩上放一个石头,意思是这颗树是被石头砍倒的,灾难不应降临到人间。老姆登怒苏人自古信仰山神、水神、树神、石神等,言谈举止不能有悖于神灵的传统习俗和禁忌。对于树神(米库),尤其以长了毛的老树,特别是白栗树、秃杉树为讲究,认为此类树上有古魂和神灵,从而非常信仰和崇拜,不能惊动它,否则会招来灾难。该村山坡约1 500米、老姆登茶厂下约1 000米处路边各有两棵秃杉树,其中左侧一棵(至少有几百年的树龄)非常灵验,村里老小从不敢随意靠近它,上下路过都要十分小心,有时放牧、耕地等经过时也要轻手轻脚,惟恐触怒了山神,招来不幸和灾难〔6〕。怒族群众认为花草树木这些生物和人一样,有思想、灵魂和喜怒哀乐,冒犯了它们,人会遭到报复。怒苏人对野外的根类野佐食也加以保护,五六月春荒时节采挖时,根部都要埋入土中,以待来年春荒时采挖。
(二)敬畏生命,对动物感恩
在怒江州原碧江县一带,怒族的每个村寨都是由不同的氏族组成,主要以动物为氏族图腾,各氏族都以一种动物作为标志而命名。例如:匹河乡托平村的蜂氏族和虎氏族;匹河乡老姆登村是由马鹿氏族、麂子氏族、蛇氏族、虎氏族等氏族组成。这些村寨大都流传着关于自己村寨氏族的神话传说。例如,蜂氏族的起源传说是这样的:“远古时候,天降群蜂,歇于怒江边拉甲底村。后来,蜂与蛇交配,生下了别阿起女始祖‘茂英充’。茂英充长大后,又与虎、蛇、马鹿等交配,生下的孩子后来就分别成了虎、蛇、马鹿、麂子等氏族的祖先”〔1〕30。这些动物作为氏族的徽号和保护神,受到敬仰、膜拜。
作为山地民族,狩猎是怒族先民社会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怒族男子在出猎前一定要祭祀猎神。祭猎神的活动一般都是由族长、古苏(巫师)或其他有经验的老猎人(组织者)主持。人们在进山狩猎前,需要进行卜卦选择吉日,日子确定后,举行祭祀仪式,用烤酒、米饭、鸡蛋和猪肉、面做的动物模型祭祀猎神,以示用酒肉交换猎物〔3〕227。羚牛被怒族怒苏人视为猎神的化身,猎人把猎获的羚牛背回家,在跨进家门坎前,必须先用门槛压死一只鸡,以作为敬送猎神的礼品。之后要把羚牛的头悬挂在屋子里专门栓挂猎物头颅或犄角的神柱上,进行祭拜,借此表达对猎神的感激和敬畏。西方生态伦理学的创始人之一阿尔贝特·施韦泽说过:“我们越是观察自然,我们就越是清楚地意识到,自然中充满了生命……我们意识到,任何生命都有价值,我们和它们不可分割。出于这种认识,产生了我们与宇宙的亲和关系”〔7〕156。在怒族先民看来,无论是动植物,还是天上的太阳、月亮,都能同人一样交流情感。人类要去感悟“神灵”,崇敬“神灵”,与天地“神灵”沟通、对话;唯有这样,自然“神性”才与你交朋友,并用神灵的光环普照人类,让人与自然相和谐。
神话是怒族民间文学中最古老的形式之一,神话古朴、简单,充满了美妙神奇的幻想。怒族的神话反映了怒族先民对自然界和自身的认识和探索精神。有的神话描写了天地的起源。兰坪怒族的神话传说《七神仙造天,九神仙造地》中怒族先民认为天地源于混沌,自然界是由神创造的。贡山怒族的《创世神话》中也认为“很古很古的时候,万能的讷拉格波天神,以自己的意愿造了天和地,也造了花木虫草,飞禽走兽”。对于人类由来的认识,怒族的古老神话故事《雨水变人》认为是远古时候天神流下的两颗眼泪,泪水变成了雨水,落在怒江东岸。雨水一落地,一滴变成了男人,另一滴变成了女人,他们的后代繁衍成人类;《图郎树的故事》则认为木古甲怒族是由“图郎树”变的〔8〕100-102。在怒族先民的眼中,自然万物和人一样都有生命,“所有生命形式都有亲族关系”“生命在其最低级的形式和最高级的形式中都具有同样的宗教尊严。人与动物,动物与植物全部处在同一层次上”〔9〕。这些神话传说故事从不同角度表现了怒族先民对大自然的厚爱。
对于这种观念的进一步证明,是怒族民间故事中的“人兽联姻”。怒族的民间故事《人猴成亲》讲述了人与母猴成亲的故事;《那麻与亚尼公主》讲述了打猎为生的小伙子那麻与亚尼(怒族传说中四脚蛇公主)刻木起誓,结成夫妻的故事;《甜甜的鹿乳》讲述了孤儿七若左与马鹿相依为命的故事,感人至深;《猎人与女猎神》则讲述了怒族青年猎人与女猎神(羚牛)亲密无间,相依相存的感人情韵〔8〕130。在怒族先民的观念里,猎神不仅掌管着山上的一草一木,飞禽走兽,而且有情有意,通晓人性,没有猎神的恩赐,人们不可能获得猎物。动物被广泛地赋予了人类的情感,人类对于其他动物所具有的特征和能力给予了极大的认同,“即相信人和某种特定的动物之间……存在着密切的亲族关系”〔10〕。
怒族人民生活在怒江高山峡谷,地理环境非常恶劣,“两山一江一线天,山高坡陡岩石险,土地挂在墙壁上,滑坡塌方习为常”是怒江地貌的生动写照。人口的增长是维持生态平衡的关键问题之一。人口的过度增长造成自然资源的过度消耗,对生态平衡构成了威胁与破坏,同时也危及到人类自身的生存发展。云南怒江流域高山峡谷地区的刀耕火种农业,作为一种在特定的自然地理环境中和特定的历史条件下人们赖以生存的生计方式,但解放后,随着怒江地区人口的不断增加,传统的刀耕火种模式已不适应怒江地区社会的发展,怒江地区森林资源遭到严重破坏。“1966年统计原碧江全县林地面积有78万公顷,占总面积的59%,到1979年13年间有林地面积下降到53万公顷,森林覆盖率下降到25%,每年递减1.07%。仅1979年统计,当年开荒引起火灾毁林面积达1.8万公顷。其次农村燃料能源消耗。据1985年森林资源消耗调查,每年要砍掉栎类灌木约6.8万吨,致使海拔2 500米以下地区沦为荒山秃岭。失去了森林环境,防护效益大为降低,1976年至1986年发生四次大地洪涝泥石流灾害,造成人畜伤亡惨重”〔11〕。
在游猎游耕条件下形成的生态价值观是原始的、朴素的和自在的,这种生态伦理思想是原始而朴素的。怒族自古生息、繁衍在怒江峡谷地区。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形成了与其生存的自然环境相适应的朴素的生态伦理文化。作为社会生活经验的传统环保意识与习俗行为,是在长期的生活和生产实践中形成的,是理性思维的产物,它不仅适用于传统社会,也适用于现代社会。怒族长期深居高山大川,山高坡陡,河流湍急。怒族敬畏自然、崇尚自然、尊重自然为基本特征的传统生态伦理文化思想,对于西部大开发战略和怒江社会经济的可持续发展具有非常重要的积极意义。在怒江地区现代化进程中,应当将社会经济发展与提高少数民族的生态保护意识紧密结合起来,发扬怒江地区各民族传统文化中有利于保护生态环境和可持续发展的文化功能,使其继续发挥作用,保护和利用怒江地区现存的自然资源,实现人与自然的可持续协调发展,进一步促进怒江地区社会的和谐发展。
〔1〕《怒族简史》编写组.怒族简史〔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6.
〔2〕冯天瑜.中华文化史:上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
〔3〕陶天麟.怒族文化史〔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97.
〔4〕宋蜀华.论中国的民族文化、生态环境与可持续发展的关系〔J〕.贵州民族研究,2002(4):15-20.
〔5〕何书涛.略论怒族原始宗教的特点及其演化〔J〕.云南民族学院学报,1992(2):49-54.
〔6〕李卫才,罗沙益.浅谈木与怒族怒苏的精神文化〔J〕.怒族研究:云南民族学会怒族学专业委员会会刊,2010:32-35.
〔7〕〔法〕阿尔贝特·史怀泽.敬畏生命〔M〕.陈泽环,译.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2.
〔8〕攸延春.怒族文学简史〔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3.
〔9〕〔德〕恩斯特·卡西尔.人论〔M〕.甘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
〔10〕吴迪.中国动物保护伦理的思想溯源〔J〕.西北民族大学学报,2010(1):61-66:
〔11〕怒江傈僳族自治州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碧江县志〔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96:90.
(责任编辑 袁登学)
Exploration and Analysis of the Traditional Eco-Ethics Thoughts of Nu Nationality
CHEN Haihong1,2,ZHENG Mingjun2,TAN Liya3
(1.Institute of Minorities Study,Yunnan University,Kunming 650091,China;2.College of Arts and Sciences,Yunnan Normal University,Kunming 650222,China;3.Office of Postgraduate Affairs,Southwest Forestry University,Kunming 650224,China)
A nation's living environment and lifestyle create a special eco-culture.The traditional eco-ethics thoughts of Nu nationality originated from their natural ecological environment and unique moving hunting and shifting cultivation.The paper investigates Nu nationality's primitive farming culture,traditional religious beliefs and the eco-ethics thoughts revealed from their folk literature.To carry forward Nu nationality's traditional culture is helpful to protect the ecological environment of the Nujiang Area,as well as the sustainable cultural function,and eventually to realize the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of man and nature.
Nu nationality;eco-ethics;eco-culture
C912.67
A
1672-2345(2012)07-0060-04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西部和边疆地区项目(11XJC740001)
2012-03-22
陈海宏,讲师,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语言人类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