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辨骚》篇的文学"通变"观

2012-03-28 17:35王少良
大连大学学报 2012年1期
关键词:刘勰楚辞屈原

王少良

(大连大学 文学院,辽宁 大连 116622)

《文心雕龙.辨骚》篇的文学"通变"观

王少良

(大连大学 文学院,辽宁 大连 116622)

《文心雕龙.辨骚》篇的主要内容,是辨析"楚辞"与《诗经》相较的"四同"、"四异".刘勰高度肯定屈赋和"楚辞"作家的创作成就,不仅仅是着眼作品的艺术实绩,更主要的还在于它体现出文学变通发展的理论意义.该篇在《文心雕龙》全书的论文纲领中属于"文学总论",作者本着"依经立论"的原则,就"楚辞"在文学史上的地位,阐述了文学发展的"通变"原则.

《文心雕龙》;辨骚;通变;文学史论

在《文心雕龙》一书中,"辨骚"论和"通变"论原本是两个独立的篇目,分别具有明确的论文宗旨,但是,两篇的内容相互之间有内在的联系."辨骚"论原本就"楚辞"来辨析其文体特征,但它着重分辨"楚辞"与《诗经》不同的特色,带有文学发展史论的意义."通变"原本是谈创作手法出新的问题,但它也不仅仅论创作手法,而是考察文学史"十代九变"的文学演变过程,因而获得了文学发展的宏观视野.在《辨骚》篇中,刘勰把这两个命题熔铸在一起,使它们都突破了原有的"文章辨体"或"文章作法"的意义,揭示出文学发展取旧镕新的规律现象.

一、"辨骚"论归于《文心雕龙》的"文学总论"

《文心雕龙.辨骚》篇之所以被列为"文之枢纽",纳入全书论文总纲而不作为文体论的一个篇目,这在学界早有争议.现今多数学者不仅认同此篇应按照刘勰在《序志》篇中说明的本意,归属于"文之枢纽",同时还认为该篇在论文纲领中具有独立的理论意义.王运熙先生指出,刘勰把《辨骚》列入"文之枢纽"作为全书总论之一篇,不但由于《楚辞》产生时代较早,对后世文学发生深远影响,必须尊重它的历史地位,而且从阐明自己的创作原则来说,具有重要的意义[1].《辨骚》篇在全书结构中的位置归属问题无须再作争议,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应该如何领会刘勰著论此篇的本意,这涉及到如何认识《辨骚》篇的论文宗旨,以及本篇在"文之枢纽"中和其他篇目的关系等一系列问题.关于这些问题,刘永济《文心雕龙校释》中曾有过整体的说明:"舍人自序,此五篇为文之枢纽.五篇之中,前三篇揭示论文要旨,于义属正.后二篇抉择真伪同异,于义属负.负者针砭时俗,是曰破他.正者建立自说,是曰立己.而无篇义血脉,仍相流贯."[2]11这里说到《原道》、《征圣》、《宗经》三篇为一组,"于义属正",阐述"执正之理";而将《正纬》、《辨骚》视为另外一组,认为这两篇旨在"抉择真伪同异",在阐述论文原理上"于义属负".这实际上也就揭明《文心雕龙》作者以"执正驭奇"思想作为全书论文的总体原则.《知音》篇云:"是以将阅文情,先标六观∶一观位体,二观置辞,三观通变,四观奇正,五观事义,六观宫商."其中的观"奇正",即强调文学鉴赏的标准应看作品是否做到了依正驭奇.

刘勰认为"楚辞"所以能够取得为人瞩目的成就,就是因为能够在《诗经》之上结合楚地民歌特色而形成新的创作风格.刘勰在篇中评价楚辞说:"观其骨骾所树,肌肤所附,虽取熔经意,亦自铸伟辞"."骨鲠"即作品的思想立意,"肌肤",即驾驭的文采.《风骨》篇说:"夫翚翟备色,而翾翥百步,肌丰而力沈也;鹰隼乏采,而翰飞戾天,骨劲而气猛也.文章才力,有似于此.若风骨乏采,则鸷集翰林;采乏风骨,则雉窜文囿;唯藻耀而高翔,固文笔之鸣凤也."楚辞作品无论在思想内容还是艺术表现各个方面,都能够对经典有所继承,并在此基础上有所创新,故能担当这种评价.屈原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位诗人,《离骚》是最早的文人作品.《诗经》原本是民歌结集,但已被后人提升到经典之文的地位上来,所以作品的思想内容都被附上儒家政治伦理教化的意义.既然《诗》被经学家"武装"了起来,它归入"经"而不属于文学,而刘勰作《文心雕龙》原意是要给世人总结写作规律,提示作文之道,所以他有必要在全书的总论中选取文学上的典范作品,并通过对这种作品的具体分析和论述,来表达他的文学见解.在《诗经》之后,这个典范性的作品就非《离骚》莫属了.在《辨骚》篇中,刘勰从文学发展演进的历程着眼,充分肯定了《离骚》在风、雅之后所占有的统领地位,称其"轩翥诗人之后,奋飞辞家之前",把它摆放到《诗经》和汉赋之间承先启后的地位上来看待,并指明它的深远的历史影响:"其衣被词人,非一代也".之后又分析《楚辞》产生的原因,指出一方面是由于"去圣未远",诗人深受经典之文的沾溉,另一方面则是由于"楚人多才"而得"江山之助".刘勰最后提出文人创作所宜取法的模式:"凭轼以倚《雅》、《颂》,悬辔以驭楚篇."汉代以来,楚辞具有重要的历史地位,南朝文人认为它与《诗经》相并列而为两大文学源头之一.在刘勰的眼里,《诗经》是经而不是文学作品,他对于《诗经》和《楚辞》所作的比较划开了"经文"和"艺文"的界限,在这个区分中,刘勰的文学观也得到了彰显.在这种认识之下,刘勰对文学的独特艺术属性也给予了充分的肯定,他借着屈原的创作来谈文学,在文学形象性、想象性特征,文学创作的比兴寄托手法,形象体系的创造等问题,刘勰都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刘勰确定了楚辞的文学之祖的地位,最终在文学发展史的地位上肯定了楚辞.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有学者称《辨骚》篇是《文心雕龙》全书的"文学总论"[3].这一点,其实刘勰自己已有过点明.《序志》篇说:"盖《文心》之作也,本乎道,师乎圣,体乎经,酌乎纬,变乎骚,文之枢纽,亦云极矣.""文之枢纽"是《文心雕龙》的总论,其中主要包含"道"-"经"-"文"3个发展环节."变乎骚"一项是在"道论"、"经论"之上的"文论",它面对历史上的文学发展线索,考察的是《离骚》变革《诗经》现实主义传统,开创新诗风的文学史功绩.从总体上看,《文心雕龙》"文之枢纽"五篇的论文宗旨,反映出作者宗经观念下"华实相扶"的文学创作观.刘勰通过对屈赋作品的剖析,意在从中提取创作范式以指导后人的文章写作,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待《辨骚》篇,就能确认出该篇的论文主旨以及它在全书理论纲领中所处的地位.

二、"辨骚"与"依经立论"的学术传统

《辨骚》篇所辨析的主要内容,是"经"与"骚"的异同.文中的"四同"、"四异"之辨,其衡量的标准当然就是儒家经典.刘勰的这种评论,是承接汉人对屈原为人及其作品所发表的批评而展开的,其评价标准也准拟与汉人"依经立论"的准则.西汉初期,淮南王刘安迁对屈原作品中所表现出的人格精神力加推赞,他受汉武帝旨意,作《离骚传》,对屈原的为人和《离骚》的成就给予高度肯定.司马迁在《屈原列传》中称引刘安对屈原作品的评语,认为其作品兼有《诗经》"风雅"的地位,可与日月争光,在人格精神和作品成就上都堪称文人的典范.后来扬雄、班固对屈原作品表现的"怨刺"精神提出了否定意见.班固在《离骚序》中认为"君子道穷,命矣".屈原既遭人所馋,就应该婉娩从命,采取明哲保身的态度,而不该"竟乎危国群小之间",以致于"忿怼不容,沈江而死".对屈原辞赋的内容,班固又指责其"多称昆仑冥婚宓妃虚无之语,皆非法度之政,经义所载."因此他不同意刘安和司马迁对屈原所作出的过高评价.稍后于班固的王逸针对班固的观点作以反驳,他本着儒家"忠正"、"伏节"和"杀身成仁"的准则,肯定屈原在政治上"进不隐其谋,退不顾其命",是忠君爱国的表现,而其高尚的人格则体现了"忠贞之质"、"清洁之性".同时,王逸在艺术成就上还对《离骚》的神话内容、比兴手法及瑰异的风格等都予以肯定.不过,王逸为了驳斥班固的观点,牵强地比附《诗经》而强调它符合"怨而不怒"的"诗人之义",这实际上反倒影响了对屈原作品深广社会内容和政治含义的理解.所以说,王逸的这种肯定还是有其认识局限的,特别是他的批评只寻摘作品的片言只语作比附论证,这在逻辑上显得有些窒碍难通.纵观汉代各家对屈原为人及其作品的评价,虽然在思想观点上产生截然对立的两种立场,但是,他们都遵循着一个共同的准则,即依照经典的原则来对作品进行批评.

在两汉经学的思想背景下,刘勰作"辨骚"论,折衷汉人的各家之说,接引楚辞作品徵言立论,将其同经书作以比照,提出了"四同四异"说.刘勰不同于汉代人"评骚"各守一端的偏颇,而是以自己的"文学标准"为基点,对《离骚》进行全面的综合性分析.篇中就楚辞"同于风雅"的方面而言,刘勰认为有"典诰之体"、"规讽之旨"、"比兴之义"、"忠怨之辞";就其"异乎经典"的方面来说,则有"诡异之辞"、"谲怪之谈"、"狷狭之志"、"荒淫之意".形成这种差别的原因,刘勰指出前者"体宪于三代",即效法三代《尚书》和《诗经》的典雅风格;后者"风杂于战国",指其杂糅战国时代夸诞的文风特点.然而刘勰在篇中所辨析的问题,并不是对汉人前说的简单通融和折衷,而是要从文学发展的承继和新变的角度,提示出宗经标准指导之下"执正驭奇"的创作原则,这也是《辨骚》篇论文的主旨所在.在具体的论述中,刘勰对楚辞同于经典的"四事"无疑是予以肯定的,然而他对于异乎经典的"四事"持以怎样的态度,这是历来被学界关注的一个关键问题.

结合篇中的具体论述,刘勰所说到的"诡异之辞"和"谲怪之谈",其内容都是指辞赋作品中的神话传说,如"丰隆求宓妃,鸩鸟媒娀女"、"康回倾地,夷羿驆日,木夫九首,土伯三目"等,皆怪异而不合事理,刘勰指出这是它"异于经典"之处.刘勰认为,虽然《诗经》中《大雅.生民》、《商颂.玄鸟》等作品里也记载了神话,但是经典作品中运用神话传说具有历史化的特点,并不流于诡异怪诞,这就是"经"与"骚"在风格上迥然不同的根本区别.《诗经》与《楚辞》在风格上所形成不同特点,可以用"雅"与"奇"来区别."奇"即新奇趋异,它本身并不是一种贬称,典雅的风格固然为刘勰所推重,但他对新奇也并不全然否定.《体性》篇提到"风格八体",其中就有"新奇"一类,刘勰说"新奇者,摈古竞今,危侧趣诡者也."这种风格有别于雍容典雅的特点,但也正能表明作家有新异特点之所在.《辨骚》中说的"狷狭之志",是指屈原沉江殉国的心愿,即《离骚》中所明言的"从彭咸之所居".此外《橘颂》、《渔父》、《卜居》中也表达了类似的意志.刘勰对此曾称赞为"《卜居》标放言之致,《渔父》寄独往之才".可见,"狷狭之志"所形诸作品中的慷慨磊落情致,也为刘勰所赞许.较为难以理解的是所谓"荒淫之意",这里其实也没有批判的意味,它是指《招魂》中所描述的"士女杂坐"、"娱酒不废"之类的宴乐场面.《招魂》是为楚怀王招魂之辞,"外陈四方之恶","内崇楚国之美".其中对楚国宫廷的铺陈描写,表达了皇家生活富丽豪奢的特点,这与诗人怀念楚王以及昔日宫中政治生活的情感相联系.

通过上述分析可以看出,刘勰对"楚辞"的辨析虽然依照经典之文的准则,将其分为"同乎风雅"与"异乎经典"两个方面,但是他对待"异乎经典"的"四事"也并没有持完全否定的态度.从对它们所下的断语上来看,似均含有贬责之意,然而这种贬责并不是全面的否定,因为在刘勰看来,经典之文是文章的最高典范,后世的文章只能祖式而不可企及.楚辞固然具有崇高的文学地位,但在体现经典之文的创作原则上仍有不足,他在篇中力辨这"四异"之事,也是指出楚辞与经典所具有的差距,因此,这里的所谓贬责,也是在高标准比照之下的"贬抑",而不是对屈赋作品本身的否定.在《辨骚》篇里,刘勰指出了楚辞异乎经典的形式特征,然而纵观全文的论理脉络,这里出现一个转折,接下来作者又对前面所指摘的"四事"从文学表现手法及风格特点上予以正面的肯定.这并不是作者出现的思想矛盾或逻辑混乱,而正说明刘勰辨析骚体文学的宗旨在于阐发他的文学见解,即揭示骚体文学所体现出来的文学新变的特质.

三、"通变"思想在《辨骚》篇的贯穿作用

《通变》是《文心雕龙》理论体系性的支柱篇目,在我国文学理论史上,刘勰第一次设置这个专题,全面而系统地论述了文学的继承和创新问题.现今学界研究者普遍认为,在《文心雕龙》全书理论体系中,"通变"的观点是贯穿全书的一条主线,它是考察文学史发展线索的一个基本视点,也是刘勰批评作家作品的一个衡量标准.马茂元指出:《通变》篇在文学发展史上具有特殊的意义,它从理论上提出了文学发展中的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加以阐发,反映了刘勰进步的文学历史观.篇中所提出的"会通"与"适变"的观点,并非鼓吹复古,而是宣传文学革新的理论[4].刘勰以"通变"的观点来论述楚辞的渊源、新变和文学史影响,他把对楚辞的评价放在《文心雕龙》全书枢纽的位置,表明其目的是要通过对楚辞渊源和影响的分析,阐明文学通变的理论.在《文心雕龙》"通变"观的思想主线上,《辨骚》所反映出的观点体现了作者对文学发展的基本规律的认识.而对于文学发展的走向,《通变》篇历叙"九代咏歌"所出现的变化轨迹:"黄唐淳而质,虞夏质而辨,商周丽而雅,楚汗侈而艳,魏晋浅而绮,宋代讹而新.从质及讹,弥近弥淡".刘勰指出这种发展趋势是由于"竟今疏古"的原因所致.对此,刘勰提出"矫讹翻浅,还宗经诰"的主张,要用经典之文的写作原则去统领各体文章的写作,籍以矫治单纯追求巧艳新奇的文弊.清人纪昀曾对此评论说:"齐、梁间风气绮靡,转相神圣,文士所作,如出一手,故彦和以通变立论.然求新于俗尚之中,则小智师心,转成纤仄.……故挽其返而求之古.盖当代之新声既无非滥调则古人之旧式转属新声.复古而名以通变盖以此尔."[5]这里揭明了刘勰"通变"观是以"通经复古"为号召的.同时,刘勰还揭示文学发展的"通"与"变"的关系不仅体现在古今世情演变给文学带来的变化,而且还表现在文学风格特点的"正"和"奇"的辩证关系上.刘勰在《定势》篇中对宋、齐之间的作者刻意追求奇诡的文风提出了批评,指出"近代辞人,率好诡巧,原其为体,讹势新变,厌黩旧式,故穿凿取新."这一段评语与《通变》篇所称"宋初讹而新"的意思相通.《定势》篇提出"执正驭奇"的主张,也是要求用儒家经典质实的文风来矫治近代的文弊.这里的讲"正",也就是讲"通",即要求各代文学和各体文章都要祖式经典;而讲"奇",也就是讲"变",指不同时代、不同作家各自的创新.这同《辨骚》篇"酌奇而不失其贞,玩华而不坠其实"的观点息息相通,都是着眼于文风特点来阐发文学通变理论的.

上述分析可以表明,刘勰论文学通变的观点是《文心雕龙》全书的一个基本思想,实际上,它乃是作者文学史论、文体论、风格论、创作论中所贯穿的基本线索.既然刘勰在具体说明文学现象,阐述文学理论时都应用到了"通变"的观点,因而在全书的"文之枢纽"中也就应该有一个相应的理论加以统领.刘永济指出:"舍人《通变》之作,盖欲通此穷途,变其末俗耳.然欲变末俗之弊,则当上法不弊之文,欲通文运之穷,则当明辨常变之理.'矫讹翻浅,还宗经诰'者,上法不弊之文也;'斟酌质文,櫽括雅俗'者,明辨常变之理也.故曰:'可以言通变矣.'其非泥古,显然可知."[2]101"通变"包含雅与俗、常与变等对立范畴,其根基在于"会通",而归结点则在于"适变'.但就《通变》篇的文字来解读,人们未免会感到刘勰所讲的"通"和"变"都过于狭窄,文学创作所应继承的显然不止诗、赋、书、记等文体的写作特点;而要发展革新的,也不仅仅是"文辞气力"等表现方法.如果这样来理解"通变",就会看不到它所孕有的描述文学史发展线索的理论意义.

从《文心雕龙》体系性构成关系上看,"文之枢纽"五篇,《原道》、《征圣》、《宗经》是"通",《正纬》、《辨骚》是"变".本着"会通以适变"的原则,具体就屈赋作品来说,在"通"的方面,刘勰肯定其"取融经义",这是本着"宗经"的思想推阐文道;在"变"的方面,刘勰赞赏屈原能够"自铸伟辞",这是本着发展的观点推广文华.这里值得注意的是,刘勰所说的"变",是相对于《诗经》而言的,是在通经基础之上的融化创新,因此与"通变"同旨.《辨骚》篇开篇就说:"自风雅寝声,莫或抽绪,奇文郁起,其《离骚》哉!固已轩翥诗人之后,奋飞辞家之前,岂去圣之未远,而楚人之多才乎?"这一段充满激赏之情的评述,就是从"通变"两个方面作出的评价.刘勰认同儒家经典为一切文章的总源,因此经典之文的写作原则应该贯通各代和各体文章,成为共同遵循的创作准则.刘勰要通过对楚辞文本的剖析,提取文学创作基本原则.他认为《离骚》在文学史上开了汉赋先河,但与汉代辞赋家"为情造文"的创作不同,做到了华实相扶,奇正相倚,是体现"通变"原则的典范.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他要求作家的文章写作应该做到"倚《雅》、《颂》,驭楚篇","酌奇而不失其贞,玩华而不坠其实",并把它们为贯穿全书的一个基本观点.

四、《辨骚》篇显明作者的文学发展观

关于文学的历史发展,刘勰提出了两个著名观点:一是"通变"说,即文学的继承革新;二是"质文代变"说,即文学的内容和形式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后代文论家在刘勰观点的基础上作了系统的阐发和深化,从而形成有民族特色的文学发展论.谈到刘勰的文学史论,一般都集中在《文心雕龙.时序》篇,刘勰在篇中阐发了他的文学史基本思想.篇中说到"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这是一个文学社会历史发展的规律现象.从文学内在关系上看,文体的习摩,写作手法的继承与创新,这些都不能仅仅受社会因素的影响,而有其内在的决定因素.刘勰看来,文学的发展,就离不开一个"变"字,但是文"变"有两类:一是"通变",变的结果是文学的创新、发展;一是"讹变",变的结果是文学的停滞、倒退[6].刘勰认为以往的文学发展变化,实质都是因为文质互变而形成的递进和衰退.他描述文学史文风的演变,在商周之前是一个递进的过程,商周时期恰值文质彬彬的顶峰,而从商周以后则是一段逐渐衰退的历史,文学逐步走上了"从质至讹,弥近弥澹"的道路.结合文学发展的社会原因和内在原因,刘勰把文学发展的关节点放在文风的演变上,他在《通变》篇中阐明意欲矫正南朝宋齐以来浇薄文风的旨意,这个思想是全书的一个贯通的指导思想.如《宗经》篇指出人们"励德树声.莫不师圣,而建言修辞,鲜克宗经",所以就造成了"楚艳汉侈,流弊不还"的发展走势.对此,刘勰要求"正末归本",回归到经典之文的正道上来.《情采》篇将"诗人什篇"与"辞人赋颂"加以对比,指出后代作家"远弃风雅"而单方面地师法汉代辞赋作品讲究铺排藻饰的写作手法,因而使得晋宋以来的文坛"体情之制日疏,逐文之篇愈盛."对此,作者提出"述志为本"的创作准则,要求继承《诗经》的"言志"传统,做到"文不灭质,博不溺心",使作品的思想内容和语言形式统一起来.《诠赋》篇指出赋体文学的产生和发展"兴楚而盛汉",它在"郑庄之赋'大隧',士蒍之赋'狐鳅'"之类的"短韵"中既已肇始,但直到"灵均唱《骚》,始广声貌."故云赋体文学的产生是"受命于诗人,而拓宇于《楚辞》".直到荀况、宋玉才取定名称,从而"与诗画境".在《时序》中,刘勰认为楚辞的异彩极大地影响了后世作家."爰其汉世,迄至成哀,虽世渐百龄,辞人九变,而大抵所归,祖述楚辞,灵均余影,于明乎在."这是在"变"中体现着"通"的一面.可见,刘勰明确地把以《离骚》为代表的楚辞放到赋体文学发展历程中承前启后的地位上看待.

作为论文总纲之一的《辨骚》篇,就涵盖了"通变"原则.刘勰评价《离骚》,以辩证的眼光看待文学的通与变,体现了继承传统与随时演进的辨证思想.刘勰认为,文学发展过程中有一些基本的创作原则是历代都必须继承的.所谓的"通"是文学创作过程本身的内部规律,这也正是刘勰在《通变》中总结的"名理有常",文章的体式规格,也必须遵循固定的传统,故云"体必资于故实".黄侃在《文心雕龙札记》说:"文有可变革者,有不可变革者.可变革者,遣辞捶字,宅句安章,随手之变,人各不同.不可变者,规矩法律是也,虽历千载,而粲然如新,由之则成文,不由之而师心自用,苟作聪明,虽或要誉一时,徒党猥盛,曾不转瞬而为人唾弃矣."[7]104从通变的观点来看,《辨骚》篇所探讨的问题是如何以"通变"求取文学的发展出路,刘勰从《诗》《骚》比较的角度,揭示"楚辞"祖述经典而又脱迹《诗》源的文学新质,表明了作者注重文学"因革参变"的内在发展机制.《通变》篇末"赞语"云:"文律运周,日新其业.变则甚久,通则不乏.趋时必果,乘机无怯.望进制奇,参古定法."这是对全篇题旨的总括说明,指出文学发展的"日新其业"是必然规律,只有新变才能带给文学发展以活力,而新变需要"望今制奇"又须"参古定法",在继承前人创作成果的基础上,才能使文学源头不会枯竭,富有充盈的底蕴.刘勰不仅在《通变》篇中论述了文学发展的内在继承与革新的关系,而且在《文心雕龙》全书中每每也用"通变"的观点去考察和分析文学现象.如《风骨》篇要求文章写作要作到"熔铸经典之范,翔集子史之术,洞晓情变,曲昭文体".此即从通变的角度来提示作文之道.《时序》篇在论述各代文学的发展时也是紧扣这条主线,该篇与《通变》篇一样,都是从"通"与"变"的关系上梳理出文学发展的基本脉络的.另如《宗经》、《正纬》、《诠赋》、《定势》、《情采》、《物色》等篇目中,也都显现文学史变通发展的线索,从不同的角度论及文学的通变关系问题.

值得分析的是,刘勰所作的"辨骚"论,内容是辨析《诗经》与楚辞的异同,但这种辨析并不是作平面的比较,而是作纵向发展过程的理论总结,其归结点落实到总结"楚辞"对《诗经》发展创新的创作经验上.屈原的诗歌属于政治抒情诗,所以抒发真情、怨情,表达作者深广的忧愤和哀怨,是其创作的突出特色.从艺术成就上,刘勰把"楚辞"作为文学创作的典范,还表现为肯定它的"艳丽"之美,认为它是《诗经》之后文人创作的高峰,它对后世文学产生的影响也是泽非一代.篇中评价说:"故《骚经》、《九章》,郎丽以哀志;《九歌》、《九辨》,绮靡以伤情;《远游》、《天问》,瑰诡而慧巧,《招魂》、《大招》,耀艳而采深华;《卜居》标放言之致,《渔父》寄独往之才.故能气往轹古,辞来切今,惊采绝艳,难与并能矣."这种见解深得屈辞之情旨.正是由于楚辞作家取得的优越成就,所以剖示它的创作特色,从中提取指导文学创作的写作原则,这就等于在文人创作的源头上建立起了基本的文论思想,在"宗经"的原则之下,又提出了符合文学创作特点的艺术准则.我们知道,刘勰考察文学的历史发展,把屈赋放在"诗人之后"与"辞家之前"这样继往开来的地位上,他从文学发展角度肯定屈赋,不仅仅是着眼于它的艺术实绩,更主要的还在于它所体现出来的理论意义,即屈原的赋作在接轨《诗经》"风雅"传统的基础上而又取得了高于《诗经》的成就,显示着中国文学发展历程的重大转折,是体现文学创新"通变"原则的典范.我们对《辨骚》篇不能仅仅作为一个作家评论来看待,也不能当作辞赋体裁的辨析."屈子之赋,其意等于《风》、《雅》,而其体沿自讴遥.自承宣尼删订之绪馀,而下作宋、贾、马、扬之矩矱."[7]23它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其自身即能显明文学发展的理论意义.刘勰就屈原的作品立论,以楚辞为范式来揭示文学的"通变"规则,这表明他运用的是文学史批评的方法,藉以总结和概括文学历史发展的一般规律.

[1]王运熙.刘勰为何把辨骚列为"文之枢纽"[N].光明日报, 1964-08-23(文学遗产).

[2]刘永济.文心雕龙校释[M].北京:中华书局,2007.

[3]张志岳.文心雕龙.辨骚篇发微[J].文学评论,1979(01).

[4]马茂元.说《通变》[C]//文心雕龙研究论文选.济南:齐鲁书社,1988:714.

[5]纪昀.纪晓岚评注文心雕龙.[M]扬州: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97:265.

[6]吴圣昔.评以"变"论文--《文心雕龙》综论之一[J].中南民族学院学报,1981(02).

[7]黄侃.文心雕龙札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On the Change and Development of Literature in Wenxindiaolong.Bian Sao

WANG Shao-liang

(College of Literature,Dalian University,Dalian 116622,china)

The main content of the Wenxindiaolong.Bian Sao analyzed"four similarities"and"four differences"between The Songs of Chu and The Book of Songs.Liu Xie spoke highly of Qu Fu and the authors' creativity of The Songs of Chu,not only about the works'art performance but also about the theory significance it ref l ected in the change and development of literature.Bian Sao is a"Literature in General"of the entire Wenxindiaolong.With the principle of"classical argument",the author of the paper illustrates the change and development of literature according to the status of The Songs of Chu in the literary history.

Wenxindiaolong;Bian Sao;change and development;literary his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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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226.09

A

1008-2395(2012)01-0050-06

2011-10-11

王少良(1959-),男,大连大学文学院教授,主要从事古代文学理论批评研究.

基金课题:辽宁省教育厅社会科学研究项目(w2010054)"《文心雕龙》文学理论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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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原及其《离骚》(外三则)
屈原送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