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世纪中朝文人间请序题跋考论

2012-03-25 04:46徐毅
关键词:序跋纪昀文士

徐毅

(南通大学中韩文化研究中心,江苏南通 226019)

十八世纪中朝文人间请序题跋考论

徐毅

(南通大学中韩文化研究中心,江苏南通 226019)

十八世纪中朝文人间的来往序跋是两国文人用于学术交流的重要形式之一,是两国文人间文学批评的主要内容。现存序跋39篇,多由清著名文人纪昀、李调元、潘庭筠等撰写,其文字在中国文献多失载,文献价值重大。朝鲜朝文人多请清文士作序,意在藉此提高声名或仰慕名士风采等,并在十八世纪中后期形成请作序跋的高潮。两国文人请序题跋行为在促进双方文人加深学术了解,建立深厚学谊等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

中朝文人;题跋;十八世纪;交流;学术

十八世纪是清朝与朝鲜文人文学交游的高峰时期。一大批朝鲜使团成员借助出使到中国的机会与清文士接触,进行文学、学术交流。他们间的交流形式多种多样,朝鲜史料《备边司謄录》中载录了当时两国文人交游的主要形式,有云:

使行到彼时,军官书记诸人中,或有稍解文字者,则必以寻访彼人为高致,笔谈或唱和,甚至于求得诗稿弁首之文。及其出来之后,必因使行历行往复书札,彼以香茶,此以楮管,语言不择于忌讳,赠遗贻同于馈问,互相效尤,转辗成习。[1](P638)

文中称两国文人的交流形式有笔谈、唱和、求序、书札、赠遗等。本文主要考察请序题跋这种交流形式。

十八世纪中,两国文人的请序题跋行为在现存的大量朝鲜使行日记“燕行录”和朝鲜朝文人的文集中有着一定数量的记载,有清人请求朝鲜文士作序,如朴趾源《热河日记》中载清人郭执桓向朴趾源求序、清人裴宽替其妻文集向朴氏求序之事等,载云:“圭寄其所著《绘声园集》刻本一卷,请余序之。”[2](P266)“裴宽……妻杜氏,十九卒,有《临湘轩集》一卷,属余为序。”[3](P39)也有朝鲜文士向清人求序,这类记载文字在朝鲜文献中更多,如在十八世纪早期,金昌业请浙江文士杨澄为《金氏联芳集》作序,李德懋《农岩、三渊慕中国》载有云:“其弟稼斋先生则随其伯兄梦斋先生入燕,壮观山河之固,人物之盛,城池、楼台、风俗、仪文,著录而归,选辑昆季之诗为《金氏联芳集》,属浙士扬澄宁水评序而来,于是金氏文献照烂中国。”[4](P53)而十八世纪中后期,随着中朝两国文人交流的深入发展,朝鲜文士向清人、尤其是向清名人请序跋的行为越来越频繁。据文献考察,当时文坛上的许多著名学者,如纪昀、李调元、潘庭筠、祝德麟、翁方纲、徐大榕、陈崇本等都曾应一些朝鲜朝文士的请求,为他们的作品写序或作跋。朝鲜朝文士称这些序跋往来“真海内之奇缘而终古之胜事也。”[5](P266)

现存的十八世纪中朝文人为对方题写的序跋详见下表:

序号作者及篇名创作时间受赠人出处清朝文人为朝鲜文人撰写的序文和题跋:共计34篇。1潘庭筠《韩客巾衍集序》(东方君子之国声名文物与华畧同……)丁酉年(1777年)元夕后二日李德懋、柳得恭朴齐家、李书九柳琴编《韩客巾衍集》(又名《四家诗》)

①朴长馣《缟纻集》下,潘庭筠此序题作《楚亭诗稿序》,《楚亭全书》第3册,亚细亚文化社,1992年,第198页。②《韩国文集丛刊》第261册第13页《贞蕤阁集》目次将此序作者定为李德懋,而序文原文亦未有作者身份。李佑成编《楚亭全书》(亚细亚文化社,1992年4月)目次将此序作者定为潘庭筠,且收录的该序文末尾题“钱塘潘庭筠香祖书”。③从内容上看,此文当是戴心亨为洪良浩《燕云纪行》撰写的跋文。且其文在洪良浩《耳溪集》中,附在《燕云纪行》组诗最后一首诗《还到浿江》后。参见洪良浩《耳溪集》,《韩国文集丛刊》第241册,第107页。④成海应《研经斋全集》外集卷五五《诗话》有“李参奉诗”条,云李参奉是李匡吕,《韩国文集丛刊》第277册,第494页。⑤此序虽作于1801年,但考虑到朴齐家与清文人的交往主要发生在18世纪末期,故将此序亦列入18世纪以保持课题研究材料的完整性。

据上表,可见十八世纪中朝文人间的请序题跋行为呈现出以下这些特点:

1.现存的十八世纪中朝文人间为对方文集题写的序文、题跋共计39篇,其中以清人创作的为主,有34篇,而朝鲜文人撰写的仅有5篇。而且现存序跋作者基本上都是清代名士,其中又以潘庭筠、李调元、纪昀为主,潘庭筠给朝鲜文人题写序跋9 篇,其次为李调元8篇、纪昀5篇。三人题写序跋22 篇,占现存十八世纪中朝文人间序跋总数量的56.4%。可见,在十八世纪中朝文人交流过程中,清朝文人、尤其是著名清文人替朝鲜文士撰写序跋的现象比较突出。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几点:

(1)十八世纪中后期出使中国的一些朝鲜朝北学派文人有着凭借替自己作序跋的清文士名气来提高自己声名的意愿。如李德懋仰慕中华,对自己偏生海邦,声名只在朝鲜传播感到极不满足,因此,他写信请求李调元为其撰写《青庄馆集序》、《蝉橘堂记》,以使自己声名能够远扬而不朽。其信中云:

不佞辈四人,好古读书,时有著述而不入时眼。性嗜鞱晦,名不出里闾,晨夕过从,聊以相晤而已。……如不佞,樗栎贱品,瓦砾下才,只是秉性迂直,爱人信古。只自恨口不饮江河汉洛之水,足不蹈吴蜀齐鲁之地,枯死海邦,有谁知之?每诵亭林先生九州岛历其七,五岳登其四,未尝不泫然流涕也。今即为先生及潘秋先生所知,毕生之恨,庶可少展。……不佞蝉橘之号,先生既以澹墨圈之,此许之也。幸手写“蝉橘堂”三字赐之,又制《青庄馆集序》、《蝉橘堂记》以赐,则当为茅屋光华,永世至宝,先生不鄙远人而啚之也。弹素不佞密友也,先生弹素之所尊慕,唐突修书,或有可恕之道耶。谨以七绝四篇仰献,亦赐和如何。先生所亲当世才子,幸托撰不佞序记以赐,则亦足以不朽,伏愿怜而谋之也。[5](P266)

李德懋还在给潘庭筠的信中请托其向袁枚求序,有云:

?

尝闻袁子才先生文苑主盟。先生绍介之,则或有序记可得之端耶,先生其图之。[5](P263)

李德懋希望潘庭筠能够把他和他的文集引荐给清朝当时的文苑主盟袁枚,从而得到袁枚的赠序。其目的也是想藉袁枚的赠文而使自己声名得以远播、不朽。再如,徐滢修入燕后,听闻纪昀经术文章为天下第一流,便积极与纪昀联系,以求其序,徐滢修《纪晓岚传》有载:

我正宗己未,余以谢恩副使赴燕,时上欲购朱子书徽闽古本,俾臣访求于当世之文苑宗工。故自山海关以后,路逢官人举人之稍解文字者,辄问经术文章之为天下第一流者,则无不一辞推晓岚。余于入燕后,先以书致意,并送抄稿请序。[6](P300)

正是有着请清文人写序作跋的强烈愿望,一些朝鲜文人通过旁人介绍,如丁酉年(1777年),柳琴携带《韩客巾衍集》来到北京,积极地将此诗歌选集介绍给李调元、潘庭筠等人;或借助亲自出使到中国与清人面晤方式;或通过信件往来等途径主动与李调元、潘庭筠、纪昀等著名清文人取得联系,以求文集之序。这可以说是清名人多有赠送朝鲜文士序跋行为的最主要原因。此外,朝鲜文人非常珍惜清人为其题写好的序跋,因而它们在朝鲜文献中得到较好的保存,一直流传到现在。另外,朝鲜文士请清文士作序题跋的原因,除了藉以提高自己声名外,还有一种情况是:朝鲜文士为了表达对清友人的深厚情谊,有将对方所写序跋永世宝藏的意愿,如程嘉贤《燕行日记序》云:“(金正中)既归,葺而读之,得诗凡若干首为《燕行日记二卷》,附诸剞劂。明年,以书来告,且属一言,以冠篇首。其辞谓东人不乏能文,而必征言于余者,藉此以替万里颜面,且欲为永世宝藏。其意缠绵悱恻,一往而深”[7](P360-361),但此种请序跋的意图不多见。

(2)在与朝鲜文人有交流的清文人中,潘庭筠、李调元、纪昀三人与朝鲜文士交流机会较其他清文人为多。他们传播在朝鲜文士中的美名,吸引了朝鲜文人的无数目光。朝鲜文士把能够得到他们的序跋,视为文学之奇缘、终古之盛事,故而积极向其求序跋,这是他们三人为朝鲜文士撰写序跋最多的主要原因。自丙戌年(1766年)首次与朝鲜使团的洪大容、金在行等文士有交流后,潘庭筠与一些朝鲜文士的来往几乎贯穿了他的后半生,其交流过的朝鲜文人可考的有洪大容、顺义君李烜、金善行、洪檍、金在行、李白石、柳琴、沈念祖、李德懋、朴齐家、李书九、蔡济恭、柳得恭、徐滢修等人;李调元交流过的朝鲜文人有柳得恭、柳琴、徐浩修、李德懋、朴齐家、李书九、徐滢修等人;纪昀曾三任礼部尚书,[8]因而亦有较多的机会与朝鲜使团的文人见面并作交流,其交流过的朝鲜文人有徐浩修、柳得恭、朴齐家、金成中、洪良浩、洪羲俊、洪乐游、徐滢修等人。此外,潘庭筠、李调元、纪昀三人在十八世纪朝鲜朝声名最盛,因而诸多朝鲜文人希望得到他们为其撰写的序跋。三人名气在朝鲜朝很大的原因,除了上一点提及的他们有与朝鲜文士的大量交流行为之外,主要还由于严诚、潘庭筠与洪大容、金在行感人至深的交游事迹在当时的朝鲜朝传播很广,因而吸引了一大批后来出使到中国的朝鲜文人,主动找潘庭筠结交与交流。而李调元、纪昀也都是当时的海内名士,十八世纪中后期的许多朝鲜文士对他们耳熟能详,如朴趾源在《热河日记·口外异闻》“当今名士”条中就列出李调元、纪昀,在《避暑录》中亦称自己对潘庭筠、李调元、祝德麟、郭执桓诸人“名芬牙颊,若数须眉”。

(3)十八世纪中,朝鲜文士少有为清朝文士撰写序跋的举动。在当时,清文人一般对朝鲜文坛情况知之甚少,又出于大国观念的局限、对清文字狱的畏惧,加上朝鲜文人所作序跋对扩大作者声名起不到多大作用等原因,绝大多数与朝鲜文士有过交流的清文人几乎没有请朝鲜文士写序作跋的想法。这是十八世纪朝鲜文士替清文士撰写序跋特别少的根本原因。现存5篇朝鲜文士为清人撰写的序跋,其受赠者杨澄、郭执桓、齐佩莲、潘庭筠(1768年时仍无朝廷官职)都是当时普通清文士,这就反映出在十八世纪中,清朝廷文人不向朝鲜文士请序求跋的事实。

2.现存最早的十八世纪中朝文人间替对方撰写的序跋是朝鲜文人李器之为清人杨澄写作的《杨钝庵文集序》。该序创作于庚子年(1720年)李器之出使中国前,李器之《北京赠杨澄》诗注有云:“杨以浙江人漂泊北京,曾因稼斋金丈见其文集,为序文而送之。至北京,相与通问,仍赠以诗。”[9](P271-272)李器之通过稼斋金昌业见到了杨澄的文集,为其作序。其作序原因主要在于对杨澄其文、其人的钦佩之情,有尚友于杨澄这样一位中国奇士的愿望,其撰写的《杨钝庵文集序》中有载云:

今年春,金先生送示二卷诗,曰:“钝庵之胸次在是。”余受而读之,弥月不厌,非惟造语之精深有过人者。其立论叙怀,又可以想见其人焉。则于是乎余亦许以高士。……钝庵浙人也,余鲜人也,浙朝鲜相去万余里,又限之以重溟。今虽读其诗文,邈然若千古人而不相接也,乌在其并一时也。夫士之生世,不能与当世贤人奇士友焉,乃反读古书,友古人,慨然有不能同时之叹,则其可乎哉?虽然,四海之广,人物之众,英伟奇瑰拔俗之士与余同时者何限,而皆无闻焉。独知有一钝庵诗文,又曷可少哉?[9](279)

文中,李器之对杨澄才情的钦佩之情溢于言表。

3.十八世纪中期以后,尤其是丁酉年(1777 年)、戊戌年(1778年)出现了清文人为朝鲜文人写序作跋的第一次高潮,此时潘庭筠、李调元、祝德麟分别为李德懋、柳得恭、朴齐家、李书九、洪葆光的文集写了20篇序跋,其数量占到现存十八世纪中朝文人间互赠序跋总数的51.3%。这种清文人为朝鲜文士撰写序跋的高潮一直延续到十八世纪末。在此期间,纪昀、翁方纲、徐大榕、陈崇本、朱文翰、江涟等诸位清名士还分别替洪良浩、徐浩修、徐滢修、赵秀三等朝鲜文士的著作题写了14篇序跋。此外,需要指出的,十八世纪中期以前,无任何一篇现存的清朝文士替朝鲜文士撰写的序跋。造成此现象的根本原因在于十八世纪前期和中期,由于不愿或缺乏对清文化的深入了解,此时的朝鲜文士一般视清人为胡,偏执地认为清人占领中原后,传统的中华文化消失殆尽,因此他们从内心中生发出对清文化的鄙夷,自然也就不会有请清文人作序题跋的愿望。而到了十八世纪60年代以后,朝鲜北学派文人开始兴起,以李德懋、朴齐家、柳得恭等为代表,提出向清朝学习的主张。在对清文化有了一定的深入了解后,他们逐渐摒除了对清朝文化的偏见,同时,他们渴望自己的文学声名不惟在朝鲜得到传播,也希望能够在清朝得到远扬,因而,他们通过柳琴携带《韩客巾衍集》入燕请清名人作序作评,掀起了朝鲜文士向清人求序的高潮。

最后需要强调的,十八世纪中朝文人间的序跋有着重要的文献价值。现存的清朝文士替朝鲜文人撰写的34篇序跋,除去纪昀《李参奉诗钞序》在中国文献中见载外,其余均失载。由于序跋是体现撰写者文学思想的重要文字,且这些序跋的作者大都是清乾隆时期的文学大家,因而这些存留在韩国文献中的序跋不惟是中朝两国文人深厚学谊的见证,而且是研究纪昀、李调元、潘庭筠等文学创作、思想等的新材料,值得重视。

[1]韩国国史编纂委员会.备边司謄录(第16册)[M].首尔:韩国国史编纂委员会,1991.

[2]朴趾源.热河日记·避暑录[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7.

[3]朴趾源.热河日记·粟斋笔谈[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7.

[4]李德懋.青庄馆全书:卷三五[A].韩国文集丛刊[M].首尔:景仁文化社,1990.

[5]李德懋.青庄馆全书:卷一九[A].韩国文集丛刊[M].首尔:景仁文化社,1990.

[6]徐滢修.明皋全集:卷一四[A].韩国文集丛刊[M].首尔:景仁文化社,1990.

[7]林基中.燕行录全集(第74册)[M].首尔:东国大学校出版部,2001.

[8]赵尔巽.清史稿:卷三二〇[M].北京:中华书局,1977.

[9]李器之.一庵集:卷一[A].韩国文集丛刊续集(第70册)[M].首尔:景仁文化社,1990.

Foreword and Afterword Communication between Chinese and Korean Scholars in 18thCentury

XU Yi

(Center of Sino-Korean Cultural Studies,Nantong University,Nantong 226019,China)

The forewords and afterwords is an important form of academic communication and literary criticism between Chinese and Korean scholars in 18thcentury.So far 39 pieces have been found,mostly of which are written by famous men-of-letters of Qing Dynasty like Ji Yun,Li Diaoyuan and Pan Tingjun.They contained many documents unrecorded in Chinese works.The requests for forewords by famous Chinese scholars are usually due to Korean scholars'homage to renowned person or their aims for better popularity,a fashion particularly thriving in middle and late 18th century.The foreword and afterword communication played very important roles in promoting academic understanding and friendship between scholars from the two sides.

foreword and afterword;18th century;communication;academics

I206.2献标识码:A

10.3969/j.issn.1674-8107.2012.05.017

1674-8107(2012)05-0098-05

(责任编辑:刘伙根,庄暨军)

2012-06-10

教育部人文社科项目“十八世纪中韩文人交流研究”(项目编号:10YJC751099)。

徐毅(1973-),男,江苏南通人,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域外汉籍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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