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红红 王德丽 姚文俊
(解放军理工大学 理学院外语系,江苏 南京 210007)
英国哲学家罗素(1923,Bertrand Russel)开始研究模糊语言现象。美国控制论专家札德(1965,L.A.Zadeh)提出的“模糊理论”——模糊性是自然语言的一种基本属性,模糊现象在自然语言中普遍存在。我国语言学家伍铁平(1999:364)认为,“人类生活中不可能没有模糊概念,不可能处处用精确概念代替模糊概念”,“在修辞中模糊能起到精确所起不到的作用”。而就模糊修辞的界定,伍铁平(1997:88)的定义是,模糊修辞是指说话者不准确明白地说出要说的意思,而是有意识地利用语言的模糊性对语言进行创造性运用,造成表层符号的多指向或无定指以及表层——底层之间语义连贯的模糊性。黎千驹(2006:24)在其出版的《模糊修辞学导论》中指出,所谓模糊修辞,是指在言语交际活动过程中说写者精心地选择模糊语言材料(包括模糊词语、模糊句子以及已模糊化的明晰语言等)来表达意旨,交流思想,以提高语言表达效果的一种言语交际活动。
我国学术界,对新闻语言、法律语言、经济语言、金融语言、商务语言、广告语言等各种模糊修辞的研究方兴未艾。然而,对于自然语言的一种变体——国防语言之模糊修辞之研究却是语言学研究领域的亟待开垦的荒芜之地。为此,笔者通过洞悉美国国防语言的文献资料,考察美国国防语言的模糊修辞特征及其语用功能。
模糊词汇包括模糊限制语、模糊抽象名词等两类。
2.1.1模糊限制语策略在美国国防语言中的广泛使用。所谓模糊限制语(hedges)就是使话语更加模糊不清的词语(Lakoff),其主要功能就是通过模糊词语的无定量、无定界或无定指、使一定语言环境下的言语表达更加严谨、周全、不留漏洞。模糊限制语包括变动型模糊限制语:uite、entirely、o some extent、more or less、approximately 等;缓和型模糊限制语:think、probably、presumably、it is reported、people say 等。在美国国防语言的文献中,模糊词汇策略可谓用到了极致。以中美1982年8月17日签署的《八一七公报》为例:Having in mind the foregoing statements of both sides,the 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states that it does not seek to carry out along-termpolicy of arms sales to Taiwan,that its arms sales to Taiwan will not exceed,either in qualitative or in quantitative terms,the level of those supplied in recent years since the establishment of diplomatic relations between the United States and China,and that it intendsgraduallyto reduce its sale of arms to Taiwan,leading,over a period of time,toa final resolution.(美国政府声明,它不寻求执行一项长期向台湾出售武器的政策,它向台湾出售的武器在性能和数獉量獉上獉将不超过中美建交后近几年供应的水平,它准备逐獉步减少獉它对台湾的武器出售,并经过一段时间导致最后的解决獉。在做这样的声明时,美国承认中国关于彻底解决这一问题的一贯立场。)
这句有关对待台湾问题的共89字的叙述中,大约使用了18字(占该段落约20%)的模糊限制语,从而达到在“长期”、“数量”、“性能”、“逐步”、“最终”、“解决”上实现概念的含糊,以达到(1)不设定终止对台湾军售的日程表;(2)不设定对台军售的数量和品种的明确限制;(3)不承诺最终对台停售武器等诸多企图。可以说,中美《八一七公报》中,美国模糊词汇的使用,不确定概念的繁多,使以美国对台湾地区武器出售为重要内容的台湾问题,一直是影响中美关系健康、稳定发展的主要障碍。
2.1.2具有抽象意义的模糊名词的广泛使用也是美国国防语言的另一大特色。《八一七公报》中的具有抽象意义的模糊名词a final resolution(最终解决)就是典型一例。何谓台湾问题的最终解决?是指最终完全停止向台湾出售军事武器?这些年来,美国不断对台军售,且由出售防御武器向出售进攻军备不断升级,这一事实也充分证明“最终解决”这一名词词汇是充分地运用了模糊修辞策略,在明确地表达“最终解决”中,用含糊策略掩盖其根本的企图——使台军在海空军方面对大陆拥有技术优势,尤其是要保持战机方面的优势,美方这一错误行径将不可避免地给中美两国关系,给两国在军事、安全等领域的交流合作造成损害。
2000年5月,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颁布了《2020联合构想》。其中具有抽象意义的模糊名词也是无处不在。例如:(1)The global interests and responsibilities of the United States will endure,and there is no indication that threats to those interests and responsibilities will disappear.(2)The requirement for global operations,the ability to counter adversaries who possess weapons of mass destruction,and the need to shape ambiguous situations at the low end of the range of operations will present special challenges en route to achieving full spectrum dominance.
以上两句中的抽象名词或抽象名词词组global interests and responsibilities(全球利益和全球责任)、threats(威胁)、the requirement for global operations(全球作战的需要)、full spectrum dominance(全面优势)无不体现了语言的模糊性。在无法确定何谓全球美国的利益和责任(global interests and responsibilities)、何谓美国的威胁(threats)、何谓美国全球作战的需求(the requirement for global operations)、何谓美国的全面优势(full spectrum dominance)的内涵和外延的情况下,在潜移默化中向《2020联合构想》的读者们传达“美国乃全球霸主”的核心意味。
美国总统奥巴马五月一日晚间宣布,本·拉登在巴基斯坦境内被美军击毙。以下为其讲话中的敏感一句:It’s important to note that our counterterrorism cooperation with Pakistan helped lead us to Bin Laden and the compound where he was hiding.从这句中,我们获取的信息是:巴基斯坦和美国实施合作进行反恐行动。然而,五月二日,巴基斯坦外交部强调,巴基斯坦军方没有参与美方的这一军事行动。其后,美军方也确认巴方没有参与该军事行动。
奥巴马讲话中的our counterterrorism cooperation with Pakistan(我们和巴基斯坦的反恐合作)就是运用语言学中“名物化”原理进行语用上的事实预设——避免采用“小句”(we are cooperating with Pakistan)的形式,而采用名词化短语的方式our counterterrorism cooperation with Pakistan,将非真实、非客观的信息通过客观性很强的名词词组形式传达给读者,向全世界传达着一个“预设”的、“非事实性”、“非客观的”的信息——美国与巴基斯坦合作,抓捕本·拉登——由此规避国际舆论的谴责,毕竟,反恐行动不可无视国际法准则和他国主权领土完整而坚持单方面使用武力。
再如,在美国国防部发布的《2020联合构想》(Joint Vision 2020)中,引言部分有着这样微妙一句:The global interests and responsibilities of the United States will endure,and there is no indication that threats to those interests and responsibilities will disappear.(美国的全球利益和全球责任是长期存在的。目前,尚无迹象表明,威胁这些利益和责任的企图将会不复存在。)这句中的名物化短语the global interests and responsibilities of the United States将“美国在全球具有既定利益和既定责任”预设为客观现实,从而在潜移默化中敦促读者接受这一“客观现实”,从而实现美国联合构想的合法化,以确立美国的“全球霸主”地位。
又如,《2020联合构想》(Joint Vision 2020)的第三部分中有这么一句:The requirement for global operations,the ability to counter adversaries who possess weapons of mass destruction,and the need to shape ambiguous situations at the low end of the range of operations will present special challenges en route to achieving full spectrum dominance.(美军需要全球作战,需要对抗拥有大杀器的敌军,需要在战场终端营造迷阵,因此,美军必须应对挑战,实现全面优势。)这个典型的无灵主语句采用名物化短语式的主语形式,误导读者的判断和分析,旨在为美军在全球范围内发动战争提供充足可信的依据和理由。
所以说,模糊语法,特别是最为典型的模糊语法形式——名物化过程,可将事物的“过程”型信息(通常以小句的形式出现)直接转化为“结果”型信息(通常以名词词组的形式出现),使得非已知、非共有的信息在形式上变成已知、共有的信息,从而在真实信息被隐蔽的情况下向听者或读者传达非真实的信息。正如Fairclough(1992:180)所言,选择哪种过程来表达一个在现实世界中真正发生的过程,具有重要的文化、政治或意识形态意义,这样的模糊修辞具有表面上的客观性和理据性,然而其深层意义的真实性和客观性往往是值得商榷或值得怀疑的。
《孙子兵法》曰:“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自古以来,战争的形态总是随着科技的进步而在不断的变化。迄今为止,人类的战争先后经历了无数次的变革,从冷兵器到热兵器,从热兵器到机械化,从机械化到信息化。这三次重大军事变革,深远地影响了人类的历史。而到了信息化战争时代,战争思维不再依靠机械化时代的最大化杀伤力的思维,而是依据非完全确定的信息思维方式——信息不是一种非此即彼、界线很清晰的存在,它不是物质,看不见、摸不着,但却存在着;它不是能量但却有能量作用。换言之,与机械化战争思维方式相比,信息化战争思维方式着眼于限制战争的规模、时空,降低战争的代价,增大战争的效用比;着重精神心理的软杀伤,打击敌方的抵抗意志,限制战争大规模的物理摧毁;着力实现战争有限的政治目的,减轻了战争的社会舆论压力。这时,任何事物都可以成为新概念的武器:股市波动、汇率变化……而新概念武器的核心就是信息。
信息化战争时期(20世纪中后叶至今),由于各类传感器和侦察、监视设备的应用,指挥官对于战场信息可以了如指掌,再加上精确制导武器的问世,使得战争从近距离接触发展为远距离打击。因此,士兵使用武器的技能在战争中的作用大大降低,而对信息的分析、判断、甄别、结论等智能活动则成为了生成战斗力的重要因素。正如曾任美国参联会副主席的海军上将威廉·欧文斯所说:“重要的不是航空母舰的大小、空军的多少,而是我们拥有智慧的多少,我们思考和运用信息的能力的大小。”
以本文的核心内容模糊修辞为例,它不再是语言层面的一种修辞手段,而是不折不扣的新概念武器形式。其实践作用可以细分为以下两类:第一,以模糊化策略实现精确打击的过程中,智能的作用日益突显。第二,以模糊策略实现精确打击的过程中,强大心理支撑的作用也日益重要,因为,以威慑与欺诈、渗透与控制为主要特征的心理战在世界各主要军事强国国防总体战略中的地位突显。
现代逻辑学把语言区分为两个不同的层次:一是与客观事物相联系的真实语言,称作“自然语言”或“对象语言”(object language);二是用来称说对象语言的语言,叫做“元语言”(metalanguage)。Bussmann将元语言定义为“Secondlevel language(also called language of description)by which natural language(object language)is described”(Bussmann,1996:303)。由此定义可以看出,元语言是一种属于第二层次的语言,是用来描写自然语言(目标语言)的一种语言,因此也叫“描写性语言”。具有元语言意识的人所拥有的反思性理解、描述和使用语言的能力,即元语言能力。换言之,元语言能力实质上是一种分析能力,是基于对元知识深刻体悟后的一种理性能力、解释能力和描写能力。
对于元语言能力重要性的阐释,功能语言学家韩礼德(Halliday,1987)曾经说过,一个人语言能力的修缮离不开三个方面的同时学习:一是学习语言本身,包括词汇和语法知识的掌握;二是通过语言去学习,也就是说学习语言的同时也应该是智力(包括文化意识)发展的过程;三是加强对该语言系统的理性认识,即加强元语言能力的培养。
由以上元语言的定义和语言学习的三大层次论述,元语言培养的重要性及元语言培养的思路可分为四大环节:语言能力、信息素养、认知水平和文化意识,四大环节循序渐进、环环相扣。
具体而言,第一步骤,在军事教育训练中突出强调元语言能力的培养的重要性和现实意义,它可以有效培养我军军事人才理性描述和解释自然语言的意识和能力,并从更好层次上理解人类语言的功用——人类语言并不是简单反映世界的工具,它是通过思维机制去认识乃至构建真理的工具。第二步骤,在理性描述和解释自然语言的基础上,客观分析模糊修辞中的生成机制和建构原理,可以进一步提高我军军事人才的信息处理和信息评价能力,有效排除敌方信息的威胁和破坏。并在此基础上,夺取制信息权,即抢占获得使用信息的自由权和主动权和剥夺敌方使用信息的自由权和主动权。第三步骤,在全面提高我军军事人才加工、储存和提取信息的能力的基础上,加强对事物的构成、性能与他物的关系、发展的动力、发展方向以及基本规律的把握能力的训练,即加强我军军事人才的综合认知能力的培养和训练,超前展望和应对未来战争的态势和模式。第四步骤,在语言策略的研究中,深刻理解语言背后的文化内涵,时刻将语言研究和文化研究密切结合,这样才能敦促我军军事人才探寻不同民族语言所具有的本质特性,揭示各民族文化、思维方式、价值观念的异同,最终进一步提高我军军事人才的理解,驾驭和解决文化差异和文化冲突的跨文化能力。
[1]Fairclough,Norman.Discourse and Text:Linguistic Intertextual Analysis within Discourse Analysis[J].Discourse and Society,1992,3(2):193 -217.
[2]伍铁平.模糊语言学[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9.
[3]伍铁平.模糊语言学综论[J].西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7(6).
[4]黎千驹.模糊修辞学导论[M].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06.
[5]恩斯特·卡西尔.人论[M].甘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
[6]封宗信.元语言与外语教学[J].外语与外语教学,2005(9):24-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