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 刚 汪明峰
(大连海洋大学,辽宁 大连 116029;大连外国语学院,辽宁 大连 116044)
大学的精神传统,经过长期的历史发展而不断沉淀和丰富,背负历史流变,观瞻时代变迁。如果将西欧的中世纪大学作为现代大学的起源,那么人类的现代大学史已历经近千年。西欧的中世纪大学被人称为“千年黑暗世纪里人类文明的绚丽之花”[1],在长期的教权与王权二元化权力格局中,大学在权力争夺所致的夹缝中自由生长,其文化精神在教会、行会和修道院的多重影响下积淀成形。大学是学者们自由追求学术,探讨高深学问,进行精神自由交往的地方,它以“象牙塔”自居,自由沉思人类社会千百年来遗留下来的精神与文化遗产,对社会现实进行思考与批判,形成了独特的大学精神传统。
西方早在古希腊的柏拉图时代,就建立了称为“学园”的教育机构,在此进行知识的学习和传播,西方人认为,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并不是最重要的,它背后有一个抽象的、能够用数学、逻辑和语言精确表达的“逻各斯”,按今天的话就是指一种规律、一种规则,那才是万物的根本。只要把握了这个“逻各斯”,把握了万物的规律,你就把握了万物,教育人们从这些抽象的理念、概念里探索万物的和谐秩序和规律,这种柏拉图式的信念,也就是古希腊哲学的基本精神。
柏拉图的这种智慧,传给了亚里士多德,传到亚历山大时期的科学,传到罗马时代的法律,一直传到中世纪的基督教神学。公元五世纪奥古斯丁的基督教第一次大综合,把基督教由一个只是信仰的宗教,变成了一个理性的宗教,讲究严格的理论推理。在经院中,教士们在证明信仰的过程中发现了真理,于是就有了最早的大学。现代意义上的大学制度起源于中古时期的欧洲大陆,法国的巴黎大学、意大利的波罗那大学是最早的两所中古大学。这些最古老的大学,有近一千年历史,还力图保持老样子,他们一直坚守的就是要寻找上帝创造这个世界时赋予的规律、规则,一种抽象的道理,要寻找万物背后的“逻各斯”。这种机构和场所由柏拉图时代的“学园”延续下来,到中世纪就是经院,近现代就是大学,他们执著追求万物背后的规则,相信道理越争论越明白,把求知当作最高追求的人生态度。
西方的思想者对于大学的内涵与精神价值的思考从未断绝。英国红衣大主教纽曼称大学是一个传播普遍知识的场所。美国教育家弗莱克斯纳认为:大学是学问的中心,致力于保存知识、增进知识,并在中学之上培养人才。德国哲学家、教育家雅斯贝尔斯认为:“大学是研究和传播科学的殿堂,是教育新人成长的世界,是个体间富有生命的交往,是学术勃发的领地。”[2]美国教育家赫钦斯认为:大学是从事高深学问的学习、进行专业教育和研究的机构。[3]虽然表述各不相同,尽管意大利、法国中世纪的的大学和德国洪堡时期的大学以及美国现代的大学各有不同的历史背景和发展特点,但相同的一点是他们都无例外地认为大学的灵魂是教育,是为了实现理想的人格养成,大学是从事高深学问的保存、传播和增进活动的场所。
在中国,相当于大学的教育机构有着悠久的历史。《大戴礼·保传》中写道,“束发而就大学,学大艺焉,履大节焉。”据此,大学应当是学大艺、履大节的地方。汉代的太学、隋朝的国子监都是中国古代意义上的大学。中国古代四书之一《大学》的开篇之语,“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可说是从某个方面体现了中国古代大学的精神和理念,[4]它的源头是以中国固有文化中的“士志于道”、“明道济世”为根本的,其使命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要说明的是,尽管中国大学教育系统更多地表现出与世俗权力的相关性,研究内容主要是治国平天下的道理,理想目标是入仕参政,是“学得文与武,嫁与帝王家”,但“尊德性、道学问”同样是教育机构重要的使命和目标,在中国古代教授大学之道的书院中,师生相互切磋,探讨学问,追求崇高的人生境界,以明德、亲民、止于至善为宗旨,将知识、意志、情感及相应各类学问与价值统一于人格的全面发展与完善,指向人文教化的最高目的。
进入现代社会,中国的大学教育理念和教育制度受西方大学理念和制度的影响,在承袭了西方大学的一些理念和体制之外,仍表现出突出的东方性格,一是传统文化使然,一是时代形势所宥。中国现代的大学理念萌发于清朝末期,经蔡元培、梅贻琦等教育家的发展而逐渐确立,至当代以来,中国大学发展迅速,并在某些理念上自觉或不自觉地与世界大学发展逐渐接轨,在保有自身生存土壤和发展环境特征的同时,与世界上其他大学教育同样面临着对大学传统精神的坚守与反思等问题。
回望中西方大学发展流变,尽管对大学的认知穿越了历史和地域,表述不尽相同,内含各有侧重,但通过对不同论说的深入体察,我们可以深刻地体会到:大学是追求真理的场所,它以特有的精神传统凝视着现实和理想中的世界,人们以良知和理性为引导,在此从事高深学问的保存、传播和增进活动,知识、意志、情感充分勃发,不断地实现生命的省察、探寻和相互浸润,以致向于对自我与他者认识的的最高境地。
回望历史,东西方的历史光景流转、朝代更迭,但为什么大学作为人类精神至善之境存续未止呢?那是因为尽管面对工具理性主义的全面包围,尽管深受政治论教育哲学的影响,大学依然了坚守了千百年来形成的精神传统;面对众多的科学巨人和政客文豪,人们为什么尤其对蔡元培、梅贻琦等一代教育先驱感怀不已呢?那是因为他们践行了大学的精神传统,成为擎起巨人的肩膀。大学是自由超越的,是远离尘世和功禄的,追求真理和至善之境的,是具有文化批判精神的,是为了实现理想的人格养成。因而,人们将大学的精神传统概括为自由精神、批判精神、超越精神和人文精神,大学自由精神的集中体现,就是精神自由和学术自由。
大学精神经过所在大学学人 (包括教师和学生)的努力,长期积淀而成的稳定的、共同追求的理想和信念,是大学生命的源泉,是大学精神的灵魂、精髓和内核,是对大学的生存、发展起决定性作用的思想导向,而现代大学教育尤其要从大学教育的目的和学人的自我定位等方面继承和突显大学的精神传统。
对于大学教育的目的,日本著名的教育家池田大作认为:教育的目的并不是国家、社会、政治、经济、世界和文明等等,而是对人生意义的追求。探求真理,不断求知是大学精神的灵魂,对知识和学问的继承传播是大学的重要职责,大学聚集了古今中外各种知识,是思想观念和学术思潮的交汇处,继承传统科学和文化遗产,同时不断创造新科技文化,产生新思想,包容新观念,在这里不同的学术观念可以并存,不同的思想可以争鸣,各种观念通过学术交流而相互影响,以追求真理作为永恒目标。德国哲学家黑格尔说,一个民族只有有那些关注天空的人,这个民族才有希望。如果一个民族只是关心眼下脚下的事情,这个民族是没有未来的。[5]对人生意义的追求,是一种素养,是一种信念,更是一种生活方式。
对于作为师者的广大知识分子而言,基于大学精神传统的大学教育,需要知识分子能守望大学的精神传统。事实上,大学精神传统的诸方面表现,都是围绕人的教育和人的精神而展开的。学术自由作为大学精神传统的核心,其义在于其学人能以自由的方式探讨任何学术问题,不受政治的、经济的、教会的,以及学者内部学阀门派的限制,以求思想和精神在自由探究和交往中自然展现和发展。学术自由是大学创造新思想、新文化的先决条件,但它并不只是针对学术发展而言的,其目的也在于人的精神世界的发展。学术自由所表达的其实也是人的一种精神状态,一种献身于真理、追求真理而敢于怀疑、敢于批判、敢于表达自由个性的精神状态。在西方的中世纪大学里,知识分子既是知识的生产者、研究者和传播者,也是知识的批判者。教师和学生结成“学者共同体”,共同为追求真理,追求知识。[6]在西方文艺复兴所致的大学世俗化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知识分子活跃的身影,他们从事着翻译、考古、文献整理与研究工作,孜孜不倦地阐释着西方所谓 “黄金时代”的古希腊罗马文化。教育不是首先着眼于实用性的,不是首先要去传授知识和技能的,而是要去唤醒学生的力量,培养他们的自我性、主动性,抽象的归纳力和理解力,以便使他们能在目前还无法预料的未来局势中自我作出有意义的选择,他们将“孤寂”与“自由”确定为大学所坚守的首要准则。德国思想家卡尔·曼海姆认为:知识分子没有自己特殊的利益诉求,“无根性”是其基本特性,他们疏离于各阶级之外。这种疏离使得知识分子可以超越狭隘的特定阶级或阶层的局部利益和意识形态,进而达到普遍的公正的判断和真理。[7]
从接受教育的学生角度来看,基于大学精神传统的大学教育应以全面人才教育为使命。育人的重点包括培养学生对国家、对民族的责任感,使学生具有政治远见、广博的知识,使学生怀有高尚的理想、坚定的信念,具有爱心和责任心。谈到对学生的教育,爱因斯坦认为:学校的目标始终应当是,青年人在离开学校时,是作为一个和谐的人,而不是作为一个专家。教育的目的是充分发展个人的一切能力和个性,使之成为一个意识到自己尊严的、有教养的、理性精神的独立自由的公民。大学教育的方式不仅是知识传授和技能训练,大学的精神传统使受教育者进行自我的品行修养、自我对个性的砥砺和自我实践,提升自我的精神活动,关注自我的精神文化世界。从而实现重建人的精神理念、提升人性、开发人的精神资源,以建立一种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圆融统一与和谐发展的理念。大学是青年人成长的重要场所,大学对教育的理解尤其重要。曾任哈佛大学校长40年之久的艾略特认为,大学文化最有价值的成果是使学生具有开放的头脑,经过训练而谨慎的思考态度,谦恭的行为,掌握哲学研究方法,全面了解前人积累的思想。爱因斯坦更直接地认为学校的目标应该是培养有独立行动和独立思考的个人,一个由没有个人独创性和个人志愿的规格统一的个人所组成的社会,是一个没有发展可能的不幸的社会。
从大学教育指向的对象来看,接受其教育精神浸润的,不仅是学生,也包括教育者本身。日本著名教育家池田大作明确指出:教师与学生有必要双向对话,教师给学生以知识、教导,同时接受来自学生的刺激,这也是学习,所谓教育就是给予与学习的双重意思。香港工程科学院院士倪明选认为,“人是绝对有差异的,每个人的天赋不一样。大学的职能,就在于培养通才、发掘精英或天才。”[8]他认为,给学生提供弹性、灵活的学习与成长空间,培养学生开放的头脑与胸怀、对社会对自我负责的精神以及自学的能力,都是大学该做的事情。同时他结合美国大学的“终身制”,认为大学教师也要以从事学术为已任,应具有更宽广、更有尊严的教学与研究空间,可以更从容更专注于学术的研究与表达。隐身免为千载笑,成书还待十年闲,要想做作得学问真,须坐板凳十年冷。师者要能够不宥于财富,不媚于权贵,甘于寂寞,向真理负责,这也是教育者面对自我的教育内容。在大学教育中,教师是教育活动的重要构成,是文明继往开来的传播者。教师的工作,联系着人类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教育的全部价值在于追求人类进步和人类幸福。教师要有比较高的素质修养,要懂得教育是爱的共鸣,是心与心的呼应,是人格魅力的影响,因此,教师本身不仅要有饱满的热情和牢固的教育信念,而且要有高尚的人格;不仅要有丰富的知识,而且必须具有强烈的上进心以及自然的人格和人性。
大学精神传统是大学教育的灵魂和本质之所在,是大学内在的精神信念和特殊的意志品质的外在表现,是大学存在和发展的基石。大学是一切知识和科学、事实和原理、探索和发现、实验与思索的高级力量,它态度自由中立、传授普遍知识、描绘理智疆域,但决不屈服于任何一方。大学应当追求真理,探索学术,独兀不迁,坚持操守,捍卫价值,要实现“道”与“器”、人文与科学、学术性和工具性、思辨理性和技术理性的整合。
在任何一个进步的国家,大学永远是一个国家最神圣的文化机构,最高的象牙塔,没有任何一个机构能超越大学。大学是任何一个社会道德与理性的凝聚之所,具有高雅的文化品位和卓而不凡的气质,不断滋养和浸润一代代的学人。大学教育应继承和践行固有的大学精神传统,以自身纯洁的德性潜移默化地影响社会,更以独特的姿态投入到关怀社会、重塑德性的潮流中,成为社会良知的捍卫者与提升者,在时代的变迁中,大学教育尤其要突显出大学精神传统固有的精神意蕴和传统价值。
[1][6]张应强.现代大学精神的批判与重建——为刘亚敏〈大学精神探论〉而作[J].高等教育研究,2006,(7):13.
[2]雅斯贝尔斯.什么是教育[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1.150.
[3][5][7][8]腾迅网.今日话题:寻找中国大学精神http://view.news.qq.com/zt/2006/university/index.htm.
[4]纪宝成.对大学理念和大学精神的几点认识[J].中国高等教育,2004,(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