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帮强
台湾共产党从1928年4月成立到1932年4月瓦解,历时约4年。在这段时间里,台共的起落跌宕与中共有着难解难分的关系,其成立、活动,均受到中共的指导,其瓦解也受到中共的影响。对于台共与中共的关系,前台共中央宣传部长苏新曾作了很好的说明:“……它(台共)成立时,是作为日共的一个‘民族支部’(叫‘台湾民族支部’),组织上(名义上)属于日共,但是,日共从来就没有有效地领导过它。……它(台共)成立后,由于日共遭到大破坏,台共与日共的关系被切断,因此,台共的领导机构,不得不通过台胞的中共党员(翁泽生等),求助于中共中央。因此,台共虽然与中共没有组织关系,但是,思想上、政治上,比较多地得到中共中央很大的领导。”①苏新:《未归的台共斗魂》,台北时报文化出版企业有限公司1993年版,第128~129页。虽然苏新对台共与中共的关系作了概括,但他并没有对台共与中共的关系作详细的论述。为了使学界对台共与中共关系有更清楚的认识,笔者拟就台共与中共的关系作一详细的论述,文中如有不当之处,敬请方家指正。
日据时期,由于日本殖民者在台湾实行民族歧视的差别教育制度,使得台湾青年很难接受高等教育,因此,20世纪20年代前后,大批台湾进步青年纷纷前往祖国大陆求学。在祖国大陆“五四”运动和国共合作的大革命影响下,他们当中有的人,在中共的培养下成长为马克思主义者,进而为台共的建立准备了干部力量。
台共建党的主要成员,大部分都与上海大学有着深厚的渊源关系。上海大学是国共合作的产物,也是培养革命人才的摇篮。1922年10月,由国共两党合办的上海大学成立后,中共非常重视上海大学的教学,曾派出党的早期领导者邓中夏担任学校总务长职务,瞿秋白任该校社会学系主任。中共诸多理论精英,如蔡和森、恽代英、张太雷、萧楚女、李汉俊、任弼时等人都先后到上海大学任教。②黄美真、石源华、张云:《上海大学史料》,复旦大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45~46页。瞿秋白等人主讲的课程,阐述革命的基本理论,切入中国社会实际,启发、教育了一批台湾进步青年,许多台湾青年接受了马列主义从而走上革命道路。
为推动台湾反日革命运动的发展,以陈独秀、瞿秋白为代表的中共早期领导者开始注意吸收台湾优秀青年到上海大学学习,以期把他们培养成马克思主义者,待将来时机成熟时为台湾创建党组织作好人才准备。诸多史料不容置疑地让我们了解到中共在这方面所做的工作和取得的成绩。据记载:1923至1924年,许乃昌“是上海大学社会学科的大学生。1923年9月,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该年11月加入中国共产党。”①[俄]郭杰、白安娜:《台湾共产主义运动与共产国际(1924-1932)研究·档案》,中央研究院台湾史研究所2010年版,第54页。“许乃昌在上海大学结识了陈独秀,经陈独秀推荐,他于1924年8月前往莫斯科学习。”②张炎宪、翁佳音编:《台湾社会运动史——文化运动》,王诗琅译,台北稻乡出版社1988年版,第324页。“1925年初,为了追求真理,翁泽生到上海大学读书。……翁泽生在上海大学社会系就学,较系统地学习了《社会哲学概论》、《唯物史观》及《现代民族问题讲案》等十几门马克思主义理论课程,还阅读了《共产党宣言》、《向导》等书刊,在思想认识上得到很大的提高,从理论上弄懂了许多问题,从而确立了共产主义世界观。……翁泽生在‘上大’读书时,斗争很坚决,又善于团结和帮助同志,瞿秋白‘很喜欢他’。就在这一年,他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26年秋,叶绿云(即谢玉叶,翁泽生的夫人)经翁泽生介绍,在‘上大’也加入中国共产党,并改名为谢志坚”③中共党史人物研究会:《中共党史人物传》第27卷,陕西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144~145页。。奴婢出身的谢氏阿女(后改名谢飞英、谢雪红)冲破重重阻力投奔祖国大陆,参加革命,也在中共的引导下进入上大。谢雪红说:“黄中美又来找我,告诉我,党要我进上海大学。我吃了一惊,对他说,我没有半点文化怎能进大学。……他对我说:‘党正是要培养像你这样穷苦人出身、文化很低的党员’。……我同意了就去考试,……投考上海大学当初,我的志愿只是想考社会科的旁听生,但报纸上发表录取名单时,竟然‘谢飞英’三个大字堂堂上榜了,我自己心里有数,这完全是我按党的指示去做了工作的缘故,……于是,我正式进入上海大学社会科学习了。……他帮助我提高对共产党的认识,鼓励我争取入党,并向我了解我的家庭、出身和经历等。同年八月间,黄中美到闸北我的住处,向我宣布我已被批准加入中国共产党,介绍人就是他。”④谢雪红口述、杨克煌笔录:《我的半生记》,台北杨翠华出版社1997年版,第174~176页。除了许乃昌、翁泽生、叶绿云、谢雪红之外,还有其他台湾的有志青年在中共的帮助下,先后进入上海大学学习和加入中共党组织。对此,谢雪红回忆道:“同时和我一起考进上大的台湾青年还有林木顺、陈其昌,此外,进该校附中的还有林仲梓、林仲枫、陈水等”。⑤谢雪红口述、杨克煌笔录:《我的半生记》,第176页。“我离开上海大学后,1926年初蔡孝乾(彰化人)、庄泗川(嘉义人)等进入上大;……林木顺、林仲梓(中学部)当时都已入党;陈其昌(大学部)也是党员,党在考虑派遣人去留学的名单上也有他”⑥谢雪红口述、杨克煌笔录:《我的半生记》,第182~183页。。
据上述资料所披露的情况统计,上海大学(创办时间为1922年10月,至1927年5月被国民党查封)在不到5年的办学时间里,先后入学的就有许乃昌(彰化人)、翁泽生(台北人)、谢雪红(彰化人)、林木顺(台中人)、蔡孝乾(彰化人,后叛变)、陈其昌(基隆人)以及林仲梓、林仲枫、陈水等台湾学生。他们在上海大学一边学习革命理论,一边参加当地党组织和学校组织的各种革命活动,像翁泽生、谢雪红、林木顺、陈其昌等人还经受了轰轰烈烈的“五卅”运动洗礼,并在运动的后期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为了更好地培养台湾共产主义者,中共先后挑选优秀的台籍革命者赴苏联莫斯科东方大学学习。据有关史料记载,前后共有三批台湾革命者被选送到莫斯科东方大学深造。第一批是许乃昌和谢廉清。许乃昌到东方大学学习时间是在1924年10月,学习结束后他到日本东京的台湾留学生中组织“社会科学读书会”,宣传共产主义,培养台湾革命人才。①台湾总督府警务局:《台湾社会运动史——共产主义运动》,台北创造出版社1989年版,第3页。陈来旺、苏新、萧来福和庄守等台湾共产党的领导骨干都是该会成员。在北京读书的彰化人谢廉清则比许乃昌晚5个月到莫斯科,他学习结束后,“奔走于北京、上海、漳州、厦门和广东等地,努力纠合并组织左倾台湾学生青年,配合当时支那共产主义思想的高潮,使得在支那的台湾青年学生运动,由原来的民族主义倾向,一变而为共产主义革命运动。尤其是上海,在旅沪台湾同乡会名义下促使左倾学生组织化的蔡孝乾、陈炎田等与谢廉清共同组织‘赤星会’,发行机关报《赤星》,进行共产主义之研究与宣传。”②台湾总督府警务局:《台湾社会运动史——共产主义运动》,第3页。第二批是谢雪红和林木顺,时间是1925年12月。谢雪红在《我的半生记》中说:“1925年10月间,黄中美同时向我、林木顺和林仲梓(不久病逝,未能成行)三人宣布:党命令我们赴苏联莫斯科东方大学学习”③谢雪红口述、杨克煌笔录:《我的半生记》,第183页。。“我们终于离开上海前往莫斯科;时间是1925年11月20日左右的一个下午。”④谢雪红口述、杨克煌笔录:《我的半生记》,第187页。“在1925年12月18日,我们的火车终于抵达莫斯科站。东方大学中国共产党的‘旅莫支部’已经派人来车站接我们了”⑤谢雪红口述、杨克煌笔录:《我的半生记》,第193页。。第三批是赵清云(台中人),时间是1929年9月。他在《我的自传》中说:“1928年6月,我在上海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29年5月,我们的小组选拔我作为派遣到莫斯科的人选。……1929年9月,我进入东方大学的一年级,第二年转入短期训练班。1931年从东方大学毕业。”⑥[俄]郭杰、白安娜:《台湾共产主义运动与共产国际(1924-1932)研究·档案》,第517~518页。
其中,在莫斯科东方大学学习期间,台共创始人谢雪红还受到中共早期领导人向警予很大的帮助。据谢雪红回忆:“我在学的两年间,只同三个中国同学同过房,其中同向警予一起住的时间最长,同她也比较要好。……向警予和我同一房时,她对我的帮助很大,我们两人躺在床上,她常讲了很多道理给我听。记得,她说过在资本主义社会,人同人的关系都是金钱的关系,不管是父子、兄弟等关系都是如此。因此,人的一切思想和感情都受物质经济利害关系支配,也随着物质的变化而变化”⑦谢雪红口述、杨克煌笔录:《我的半生记》,第196页。。
由于台籍中共党员翁泽生在上海的台湾学生中有较大的亲和力和号召力,因此,中共交给他的一项特殊而重要的任务是:团结组织在沪台湾青年学生,引导他们学习革命理论,参加革命实践,为成立台湾党组织准备人才。在翁泽生、洪朝宗、蔡孝乾等人的积极活动下,上海台湾学生联合会于1925年2月20日在上海法租界的南光中学成立,参加成立大会的台湾学生有一百多人。此后,“上海台湾学生联合会便在台籍中共党员翁泽生的领导下,随着祖国学生运动的兴衰,或向前发展,或停滞沉寂,并随着运动的进程逐渐加深其共产主义思想倾向,为台湾本岛的共产主义运动铺路。”⑧蓝博洲:《日据时期台湾学生运动》,台北时报文化出版企业有限公司1993年版,第164页。值得注意的是,即使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之后上海大学已被查封,国民党反动派到处杀害共产党人那样极为险恶的环境下,翁泽生仍然“按中央的指示,秘密联络一批在沪的台籍学生,在宝兴路成立‘台湾青年读书会’,指导他们学习马列主义,研究社会科学,并发展台籍青年张茂良等积极分子入党。”⑨叶绿云:《叶绿云自传》,1956年1月10日,存上海档案馆。在翁泽生的影响下,许多台湾革命青年也纷纷加入中国共产党。据谢雪红回忆:“曾加入中共的台湾青年——当时在台的有:林大汉(即林日高,台北板桥人)、洪朝宗(台北市人)、庄春火(基隆人)、蔡孝乾(即后来的蔡乾,彰化人,上大派)、李晓芳(嘉义人,上大派)、庄泗川(嘉义人,上大派)等;在厦门的有潘钦信(台北人)等”①谢雪红口述、杨克煌笔录:《我的半生记》,第230页。。他所接受党中央交给的这一特殊使命和任务无疑正是我们党深切关注和坚持指导台湾革命的具体体现。上述一大批台湾青年被我们党注意培养的事实,连当时的日本台湾总督府也这样认为:“无可否认,他们被赋予指导台湾共产主义运动之使命”②台湾总督府警务局:《台湾社会运动史——共产主义运动》,第3页。。
正当中共精心地准备在台湾创建中共地方党组织时,共产国际却下达了由日共负责创建“日本共产党台湾民族支部”的指示。
为推动台湾反日革命运动的发展,中共中央专门从上海大学选出几个台籍中共党员赴苏联莫斯科东方大学学习,有意识地培养台湾革命运动骨干分子,为中共在台湾创立党组织作准备。当时谢雪红等人都被赋予这一神圣使命,她说:“1925年10月间,黄中美同时向我、林木顺和林仲梓三人宣布:党命令我们赴苏联莫斯科东方大学学习;他说党派我们赴苏学习是为了培养干部,考虑将来帮助台湾的同志在台建党。”③谢雪红口述、杨克煌笔录:《我的半生记》,第183页。
1925年11月20日,在中共的推荐下,林木顺与谢雪红由上海赴苏联莫斯科东方大学留学,为中共在台建党作准备。然而,共产国际就在此时也注意到殖民地台湾的革命问题,“为培养台湾革命运动的未来骨干,决定把中国共产党派赴东方大学学习的学员中的几个台籍青年,有意识的从中国班调到日本班参加学习。”④杨克煌:《台湾人民民族解放斗争小史》,湖北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第129~130页。共产国际为什么这样做?对此,当事人谢雪红起初也迷惑不解,后来才知道:“第三国际考虑到我们以后的任务是要回台湾建党,又因台湾是日本帝国主义统治下的殖民地,所以,决定把我们转到日本班学习,对以后党的筹备方便有利。”⑤谢雪红口述、杨克煌笔录:《我的半生记》,第200页。根据1924年共产国际第五次大会的决议,世界共产主义运动的划分,以“一国一组织”为原则,而台湾当时是日本的殖民地,所以共产国际决定由日共中央负责领导筹建台湾共产党的工作。⑥杨克煌:《台湾人民民族解放斗争小史》,第130页。既然共产国际已对此作出了布置,那么作为共产国际一个下属支部的中国共产党,也只好遵从这一安排。
1927年5月,在莫斯科学习的林木顺、谢雪红被共产国际介绍给日共领袖渡边政之辅等人,与日共建立直接联系。1927年10月,谢雪红、林木顺在莫斯科被共产国际执委片山潜召见,片山潜正式代表共产国际向他俩传达了筹建台湾共产党的决定,该决定如下:“共产国际决定命令谢飞英(即谢雪红)、林木顺回国组织‘台湾共产党’,由谢飞英负责,林木顺协助。‘台共’组织工作由日共中央负责指导和协助,这个任务已委托给来莫斯科开会的日共中央代表团了,台湾是日本帝国主义殖民地,日本本国的无产阶级应帮助殖民地台湾的革命运动。由于现在许多情况还搞不清楚,台共组织成立后暂时作为‘日本共产党台湾民族支部’,通过日共中央间接接受共产国际的领导,待将来才直接接受共产国际的领导。台共建党的基层人员,可要求日共党和中共党的组织介绍各该党的台湾籍党员来做骨干。党成立后,谢飞英和林木顺两人要去日本东京,在日共中央的领导下进行工作。”⑦谢雪红口述、杨克煌笔录:《我的半生记》,第223页。
为了完成这一历史使命,1927年11月,林木顺与谢雪红回到上海之后,开始与国内各地以及台湾、日本的革命同志(其中包括一部分中共党员和日共党员)联系,准备建党。
中共中央为了配合完成共产国际所部署的这项重大任务,也积极帮助林木顺、谢雪红筹建台湾共产党。中共所做的工作主要如下:
第一,中共派台籍中共党员加入台共,充实其组织。台籍中共党员林日高、洪朝宗、蔡孝乾、李晓芳、庄春火、潘钦信等人①谢雪红口述、杨克煌笔录:《我的半生记》,第230页。,在中共的指示下,纷纷加入台湾共产党。在台共成立大会上选出的中央机构,10人中有9名是中共党员,他们是林木顺(中央常委、组织部长)、林日高(中央常委、妇女部长)、蔡孝乾(中央常委、宣传部长)、庄春火(中央委员、青年部长)、洪朝宗(中央委员、农民部长)、翁泽生(候补中央委员、驻上海中共联络员)、谢雪红(候补中央委员、驻东京日共联络员)、潘钦信和谢玉叶(负责台湾党务工作)。②谢雪红口述、杨克煌笔录:《我的半生记》,第230页。
第二,中共为台共的创立给予各种帮助。1927年11月,林木顺与谢雪红回到上海后,中共用各种方式为台共的创立提供帮助。据台共创建者谢雪红说:“林木顺赴日后,于1927年11月下旬打电报回上海,说日共中央一定要我赴日;我即向中国党汇报,准备去日本了。”“记得到日本的船票是组织——中国党——替我买的。”③谢雪红口述、杨克煌笔录:《我的半生记》,第232页。“不久,我再和中国党取得联系,他们给了我一些秘密刊物。”④谢雪红口述、杨克煌笔录:《我的半生记》,第242页。“我们搬来法租界后,为保存党(即台共)的文件另租一间小房间,并由中国党介绍叫来一个刚生产过后的女工住在那里,又由林木顺假装是她的丈夫——先施公司的职工——到那里出入,携带文件去保存。”⑤谢雪红口述、杨克煌笔录:《我的半生记》,第255页。
在台共成立前夕,由于日共忙于国内选举而无暇顾及台共的成立大会,因此,日共委托中共“援助及指导”台共成立的一切事宜。既然指导台湾共产党成立的任务落到了中国共产党肩上,中共也就义不容辞、尽心尽责地挑起这副担子。
一是派出代表指导台共成立相关事宜。中共在接到日共请中共代为指导台共成立大会的嘱托后,就立刻定好人选,并马上到位指导,这个代表中共中央的人就是“彭荣”。⑥谢雪红口述、杨克煌笔录:《我的半生记》,第253页。对此,谢雪红曾详细地说:“1928年4月13日——台共成立大会的两天前——中共联络员带我和林木顺到预定做为成立大会会址的地方,去见一个中共党的领导人。联络员介绍他时,说:‘这是彭荣同志,中共中央派来的……’接着彭荣同志说:‘中共中央派我来领导台湾共产党的成立大会’……”⑦谢雪红口述、杨克煌笔录:《我的半生记》,第249页。。
二是听取台湾同志关于大会筹备情况的汇报,主持预备会,共同商定召开成立大会日期和开会地点。在台共成立大会召开之前,翁泽生、谢雪红已经把有关成立大会文件如政治纲领、组织纲领、劳工运动、农民运动、青年运动、妇女运动等纲领方针草案送交中共中央审阅。后来彭荣在与谢雪红、林木顺见面时,就对他们说:“你们送来的纲领草案我们都看过了,原则上是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我们对台湾的情况不了解,提不出什么具体的意见。纲领可以暂时用它,待日后回台湾于实行中再加以修补。”由于当时上海革命环境非常险恶,因此,对成立大会,彭荣指示:“会前准备要周详,开会时间要短,参加人数要少。”⑧谢雪红口述、杨克煌笔录:《我的半生记》,第249页。1928年4月13日,台共建党成员在翁泽生家中先行召开预备会,彭荣也出席了,在这次预备会上,“由中国共产党代表彭荣将两个纲领(即政治、组织纲领)及诸方针宣读后付之讨论,获无异议通过,……因为组党大会须保持机密,决定出席者限为代表,且先行决定人选,大会日期定为4月15日,地点则由彭荣选定”①台湾总督府警务局:《台湾社会运动史——共产主义运动》,第10页。。经过彭荣认真的挑选,大会地点是“上海法租界霞飞路的横街金神父某照相馆之楼上。”②台湾总督府警务局:《台湾社会运动史——共产主义运动》,第10页。
三是在大会上作指导性报告。1928年4月15日,台湾共产党成立大会在上海法租界的金神父照相馆楼上正式召开。会议开了两天,“大会的领导人是中共中央代表彭荣同志”③谢雪红口述、杨克煌笔录:《我的半生记》,第250页。,彭荣在大会上作指导性发言。他从1919年五四运动说起,讲述了中国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的历史,讲到了国共合作和分裂的经验教训。他说:“因为中国资产阶级具有反帝国主义力量,所以共产党在本身势力微弱时代与其合作尚属正确。但对于革命发展至某一阶段后资产阶级必然投入反动阵营之道理缺乏理解,因此将武汉的国民党误认为小资产阶级政党,与其妥协,并任其实行压制罢工和农民运动等,犯了最大错误……”④台湾总督府警务局:《台湾社会运动史——共产主义运动》,第12页。因此,他提醒台湾共产党应该警惕对资产阶级的妥协,避免中共曾经犯下的“右倾机会主义”错误。在他发言之后,与会成员纷纷向他请教有关革命运动中的一些问题,他一一解答。这次大会除“有关工人运动的文件经彭荣指示需要修改而带回”之外,其它(文件)大致照原案通过。⑤台湾总督府警务局:《台湾社会运动史——共产主义运动》,第13页。
四是对台共成立以后的工作做了具体指示。1928年4月17日,当选的台共领导成员谢雪红、林木顺等人按计划到大会会址去见彭荣,请求彭荣对成立后的台湾共产党今后工作给予指示,彭荣说:“台共成员几乎都是知识分子,真正工农出身的分子很少,这是建党初期难以避免的现象,但今后应该在实际工作中注意大力吸收工农分子入党,以改变党内知识分子所占成份的比例;其次,党内和领导机构内有不少人曾信仰过无政府主义,回台后应尽快召开党的第二次代表大会,以改变这种现象。”当台共领导成员告诉他:“计划五月以前让全体党员回台湾从事实际工作,回台后主要工作重点是工运、农运和台湾文化协会。”⑥谢雪红口述、杨克煌笔录:《我的半生记》,第252~253页。彭荣都同意了。
由于中共对台共建党活动给予了大量的帮助与指导,因此,1928年4月20日台共专门向中共中央写了一封感谢信。信中说:“中央鉴:台湾共产党在四月十五日宣布成立。于成立大会时,承蒙中央代表列席参加,得以聆听中央代表所做有关中国革命的过去与现阶段情势之报告,尤其中央代表将中国革命的经验与殖民地革命应特别注意的要点,十分详细地指示我们,使大会的全体同志对中国革命能更加深刻地认识,进而对将来的台湾革命获致极大的教训。大会的全体同志谨致诚挚的谢忱并表示接受。”⑦台湾总督府警务局:《台湾社会运动史——共产主义运动》,第98页。
由上可知,台共与中共关系是非常密切的。这种密切关系,从台共致中共中央的一封信中能更清楚地看到:“台湾共产党的构成分子大部分曾加入中国共产党,接受过中国共产党的指导训练。是故,台湾共产党成立与中国共产党颇有密切的意义(关系),台湾革命与中国革命之间亦有颇多关连。因此,恳请中国共产党对台湾共产党能多加指导与援助。这是大会全体同志对中国共产党的最热烈的要求。”⑧台湾总督府警务局:《台湾社会运动史——共产主义运动》,第98页。
台共从1928年4月成立到1932年4月遭到日本殖民当局破获而全部瓦解,历时约4年。在这段时间里,台共的斗争及与中共的关系大致可分为前期、后期两个阶段。台共前期主要接受日共领导,但与中共也有深厚的关系。台共后期,由于日共遭受日警的镇压而陷于瘫痪,台共更多的是在共产国际东方局和中共的指导下开展工作。而这时又恰逢共产国际“左”倾进攻路线和中共“左”倾教条主义与冒险主义盛行之时,台共也深受影响,是导致其瓦解的主要原因之一。
1928年4月上海读书会事件发生后,台共就遭受重大打击,不仅损失了几位建党骨干,而且建党大会的工作部署也被打乱。1928年6月,谢雪红由于证据不足而被无罪释放。随后,谢雪红与林日高、庄春火等人在岛内重振党的组织,在日共的指导下,不屈不挠地开展革命斗争。与此同时,中共也为台共革命斗争创造有利条件,提供有力支持。他们采取的主要办法是为台共输送后备干部。台共候补中央委员翁泽生常驻上海,负责与中共和共产国际东方局的联络。在中共领导下,翁泽生、林木顺对在上海的台湾进步青年开展组织工作,为台共准备干部力量。正当台共遇到挫折时,中共伸出了援助之手。中共先后派出王万得(中共党员)、吴拱照、詹以昌、刘守鸿(共青团员)返回台湾,①台湾总督府警务局:《台湾社会运动史——共产主义运动》,第106页。参加台共的重建工作。王万得重新在文化协会工作,并创办《伍人报》,作为和各地联系的工具。王万得在台湾工作成效不错,受到谢雪红的信赖。1929年10月,谢雪红、林日高和庄春火在国际书局集会,讨论当时的局势,并进行了工作分工。其中,王万得是台北市负责人,吴拱照任文化协会负责人,刘守鸿任高雄负责人。
1928年8月,共产国际坚持所谓“第三时期”理论,认为“第三时期”(1928年以后)是“各资本主义国家内部矛盾日益激烈、殖民地斗争日益发展、资本主义总危机尖锐化、开始进行大规模的阶级搏斗,即‘无产阶级直接革命’的时期。”②[匈]贝拉·库恩:《共产国际文件汇编》第一册,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65年版,第3页。1929年7月,共产国际执委第十次全会对“第三时期”理论又有了进一步的发展,认为“第三时期”就是“资本主义总危机增长,帝国主义的内部和外部基本矛盾迅速加剧,从而必然导致帝国主义战争,导致大规模的阶级冲突,导致各主要资本主义国家新的革命高潮发展,导致殖民地伟大的反帝国主义革命的时期。”③[匈]贝拉·库恩:《共产国际文件汇编》第一册,第145页。由于共产国际“第三时期”理论,认定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资本主义总危机已经到来,工人运动、民族解放运动出现世界性的革命高潮,是实现世界革命的有利时期。因此,共产国际不顾各国的国情一律要求各国共产党贯彻执行“左”倾进攻路线,结果使各国共产党的革命事业遭受严重挫折。同样,共产国际“左”倾进攻路线也严重地影响了中共和台共的革命事业。在共产国际“第三时期”错误理论的指导下,中共党内连续发生了三次“左”倾错误:瞿秋白的“左”倾盲动主义、李立三的“左”倾冒险主义和王明的“左”倾教条主义错误,这三次“左”倾错误给中共的革命事业造成了巨大损失。正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共产国际“第三时期”理论和中共的“左”倾路线对台共的改革及路线转变产生了直接影响。
由于日共屡遭日警的破坏,台共与日共的关系中断,因此,台共只好寻求共产国际东方局和中共的指导。1930年4月,台共派遣林日高前往上海向共产国际东方局和中共汇报台共的工作。当中共得知台共工作没有多大进展时,建议台共党内进行改革,以推动台湾革命运动的发展。此后,台共在共产国际东方局的指示和中共的建议下,开展党的改革行动。1931年1月,台共骨干王万得、苏新、赵港等人不顾台共旧中央领导人谢雪红的反对,成立台共改革同盟,决定贯彻执行共产国际的“左”倾指示。1931年5月底,台共的第二次临时代表大会不仅确立了新的中央领导核心,而且还表示台共要借鉴中共的革命经验。台共新中央在《接受中国党中央的提议的决议案》文件中,说到:“中国党的革命经验将提供台湾党重大的教训和参考。党的成立大会及此次大会均受到中国党的帮助与指导,此点具有重大的国际性意义。大会一方面接受中国党的提议,确立布尔什维克的组织方针与政治方针,努力于党的布尔什维克工作;同时希望,中国党时时刻刻以其丰富经验帮助台湾党的布尔什维克化,并建立与台湾党之间的密切联系”①台湾总督府警务局:《台湾社会运动史——共产主义运动》,第167页。。大会采纳了新的政治纲领,指出台湾革命的性质为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但台湾的资产阶级已经不能负担此一革命任务,必须由无产阶级担当革命的领导力量,“唯有无产阶级指导农民、小资产阶级及一般勤劳大众组织形成的势力,才是革命的唯一动力”。②台湾总督府警务局:《台湾社会运动史——共产主义运动》,第176页。此时,台共开始犯“左”倾冒险主义和盲动主义的错误,他们认为帝国主义陷入了极大的危机之中,世界正进入革命的高潮期,号召人民起来对殖民主义和封建势力做坚决的斗争,最后“达成武装暴动,颠覆帝国主义的统治,建设革命政权,完成革命现阶段的任务”。③台湾总督府警务局:《台湾社会运动史——共产主义运动》,第170页。这一激进主张的出现与当时自身陷于“左”倾机会主义路线下的中共的影响有着密切的关系,并且不符合台湾的社会实际,对台共自身及台湾革命的发展有着很大的危害性。进入“九一八”事变后,台共认为“帝国主义战争正是台湾革命成功的机会”④台湾总督府警务局:《台湾社会运动史——共产主义运动》,第278页。,决定依据1931年纲领中武装暴动、建立苏维埃政权的方针,在台湾策划武装暴动的具体实施,先后组织人员在嘉义的竹崎、北港进行训练。随后,台共又以大湖、竹南农民组合支部为中心,积极组织暴动准备工作,但不幸事情泄露,大批成员被捕,暴动失败。1931年下半年,日本殖民者在全台大肆搜捕台共党员,台共党组织遭受严重破坏,台共从此陷入瘫痪状态。这种不顾岛内实情,在理论和实践上盲目照搬照套的结果,使台共羽毛未丰就过早地暴露在日本殖民者面前,最终导致了台共的瓦解。
既然如此,我们如何看待中共与台共“左”倾错误的关系呢?我们认为,20世纪20~30年代,在整个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把马克思主义教条化,把共产国际的决议和苏联经验神圣化的倾向十分严重,当时还处于幼年期的中国共产党的主要领导人对共产国际的决议当然只能忠实地执行。此外,当时中国共产党还是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而作为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中国共产党有义务遵从和执行共产国际的各项指示,不可能违背共产国际的策略方针而另搞一套,这是共产国际纪律所不允许的。共产国际规定:“所有参加共产国际的党必须服从共产国际的集中统一领导”;“共产国际代表大会及其执行委员会的一切决议,所有加入共产国际的党都必须执行”;“党员如果原则上否认共产国际所提出的义务和提纲,应该开除出党”。⑤[匈]贝拉·库恩:《共产国际文件汇编》第一册,第152页。因此,共产国际在指导世界革命的问题上,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共产国际的理论观点、政策指示,对于当时年幼而又缺乏独立判断能力的中国共产党是很难抗拒的。这样,当时的中共中央也就只能处于直接执行者的地位了。台共的“左”倾错误固然与中共的指导有关,但其根本原因是在共产国际“第三时期”错误理论指导下,最终酿成了苦果。
中国共产党在成立之后,在领导祖国大陆各族人民进行反帝反封建的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同时,也十分关注台湾同胞反抗日本侵略者的殖民统治斗争,把指导台湾反日革命运动纳入了中华民族解放事业的全局战略之中,台湾共产党的创立就是中共努力工作的结果。在中国共产党的指导下,台共党员组织革命团体,学习马列主义,开展各种反日斗争。台共反日革命运动已溶入了中华民族争取独立与解放的新民主主义革命洪流之中,使祖国大陆的反帝爱国运动增添了丰富的内容。虽然台共存在的时间很短,但是中共对台湾革命前途的关心,并为此所付出的巨大心血,所作出的种种努力,是客观存在的,是不应被遗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