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桐意象考论

2012-03-19 02:07:00俞香顺
关键词:梧桐人格

俞香顺

(南京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江苏南京 210097)

孤桐意象考论

俞香顺

(南京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江苏南京 210097)

“孤桐”原本特指“峄山孤桐”,这与峄山的历史地位、地貌特点及峄山梧桐的树木属性等密切相关。历代文人赋予“孤桐”琴声意蕴和人格内涵两方面的意象,使之成为泛指。“孤桐”的琴声意蕴包括知音意识及表现为清和安乐与清高孤苦双重性质的乐声特质。在魏晋南北朝时期,鲍照作品中明确出现了孤桐意象,沈约等人也有吟咏孤桐的作品,但孤桐所象征的人格内涵尚未形成;唐朝时期,张九龄、王昌龄等人发现了孤桐树干之“直”、树心之“虚”,白居易在此基础上明确赋予了孤桐“孤直”的人格内涵;宋朝时期,王安石更进一层,赋予孤桐“刚直”的象征意义。近代章士钊以“孤桐”为号,正是源于“孤桐”的人格象征。

孤桐;琴声意蕴;人格内涵

“孤桐”原本特指“峄山孤桐”,典故出自《尚书·禹贡》。峄山的历史地位、地貌特点造就了特殊的桐材。“峄山孤桐”是绝佳的琴材,遂成为古琴之美称、代称。“孤桐”后来不特指“峄山孤桐”,成为泛指,它既是音乐文化符号,又是人格象征符号。迄今为止,学术界对孤桐意象并无专文论述,本文拟从孤桐的琴声意蕴与人格内涵两方面对孤桐意象展开论述。

一、“峄山孤桐”探赜

在林林总总的梧桐、琴材典故中,“峄山孤桐”的典故不仅时间最早,而且最为闻名,这与峄山的历史地位、地貌特点及峄山梧桐的树木属性等密切相关。“峄山孤桐”这个短语的中心词是“桐”,而每一个前缀词都提升、强化了“桐”的内涵与品格。

(一)峄山的历史地位:儒学发源地与鲁国标志

峄山,又名绎山,位于今天的山东省邹城市东南,先秦时期声名甚隆。《诗经·鲁颂·閟宫》:“泰山岩岩,鲁邦所瞻。……保有凫峄,遂荒徐宅。”“峄”即峄山。《孟子·尽心上》曰:“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东山”亦为峄山。鲁国为礼乐之邦、儒学发源地,峄山是鲁国的标志之一,其地位仅次于泰山,《诗经》、《孟子》中都是泰山、峄山并称。秦始皇登基之后,巡游天下,勒石记功,峄山为其首站,《史记·秦始皇本纪》卷六[1]曰:“二十八年,始皇东行郡县,上邹峄山,立石,与鲁诸儒生议,刻石颂秦德。”

(二)峄山的地貌特点:怪石连绵

峄山的海蚀石地貌被地理学家称为世界奇观,怪石层叠连绵为峄山的一大特点。《太平御览》卷四十二“峄山”条引《尔雅》曰:“鲁国邹县有峄山,绝石相积构,连属而成山”;又引《地理志》曰:“峄山在邹县北,绎山……东西二十里,南北一十三里,高秀独出,积石相临,殆无壤。石间多孔穴,洞达相通,往往有如数间居处,其俗谓之峄孔。”①参见: 李昉.太平御览: 卷四十二[M].北京: 中华书局, 1960.正是因为山石络绎,所以“峄山”又名“绎山”。峄山的周长与泰山相去甚远,但它却是“名山”,这归因于其独特的山貌。

《唐语林》卷八[2]:“兖州邹县峄山,南面半腹,东西长数十步。其处生桐,相传以为《禹贡》‘峄阳孤桐’者也。土人云:此桐所以异于常桐者,诸山皆发地土多,惟此山大石攒倚,石间周回,皆通人行,山中空虚,故桐木响绝,以是珍而入贡也。”王士性《广志绎》卷三[3]:“邹峄山,始皇所登以立石颂功德处,一山皆无根之石,如溪涧中石卵堆叠而成,不甚奇峭,而颇怪险。”

梧桐作为琴材,存在着“级差”。大致来说:高山石间之桐优于平地沃土之桐;梧桐的“孙枝”优于树身;多年桐材(如木鱼、桐柱等)优于新鲜桐木。新鲜梧桐水分含量高、密度较低,如果用这样的桐材制琴的话,琴音易发散虚浮,琴体也易变形;而多年桐材则无此弊。《太平御览》卷九百五十六②参见: 李昉.太平御览: 卷九百五十六[M].北京: 中华书局, 1960.引《齐民要术》:“梧桐,山石间生者,为乐器则鸣。”柳宗元《霹雳琴赞》则更为详尽[4]:“琴莫良于桐,桐之良,莫良于生石上,石上之枯,又加良焉,火之余,又加良焉。”

(三)峄山之“阳”:“阳木”

梧桐有“阳木”之称,适合生长于崇岗峻岳、茂拔显敞之地。《诗经·大雅·卷阿》云:“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太平御览》卷九百九十四③参见: 李昉.太平御览: 卷九百九百九十四[M].北京: 中华书局, 1960.引用王逸子的观点:“木有扶桑、梧桐、松柏,皆受气淳矣,异于群类者也。松柏冬茂,阴木也。梧桐春荣,阳木也。扶桑,日所出,阴阳之中也。”魏晋时期的琴赋、梧桐赋,无不着力于渲染梧桐作为“阳木”的生长环境,如晋朝嵇康《琴赋》[5]:“含天地之醇和,吸日月之休光”;南朝宋刘义恭《梧桐赋》[6]101:“挺修干,荫朝阳,招飞鸾,鸣凤凰。甘露洒液于其茎,清风流转乎其枝。丹霞赫奕于其上,白水浸润于其陂”;南朝宋袁淑《梧桐赋》[6]438:“贞观于曾山之阳,抽景于少泽之东。”

(四)孤桐之“孤”:高特

《尚书·禹贡》:“厥贡惟土五色……峄阳孤桐。”孔安国传曰:“孤,特也。峄山之阳特生桐,中琴瑟”。这是“孤”字的本意,即“高特”之义,也就是说,梧桐林中“出于其类,拔乎其萃”的方为“孤桐”。用英文来参照,“孤桐”之“孤”并非“single”之意,而是“special”之意。

《尚书》的注疏著作基本上恪守“家法”,对于“孤”字的理解并无二致。如《尚书全解》卷八④参见: 林之奇.尚书全解: 卷八[M].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7.:“孤桐者,特生之桐,可以中琴瑟也。《诗》云:‘梧桐生矣,于彼朝阳’,盖桐之生,以向日者为良。必以孤桐者,犹言孤竹之管也。”再如《夏氏尚书详解》卷六⑤参见: 夏僎.夏氏尚书详解: 卷六[M].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7.:“孤桐,特生之桐也,可中造琴瑟之用。……峄山固多桐也,而生于山南者为难得。生于山南者固难得也,而介然特生于山南者,禀气尤为全,故尤为可贵。此所以必责贡于峄阳之特生者也。”

孤桐与孤竹可以互为“转注”。《周礼·春官·大司乐》:“孤竹之管,云和之琴瑟,云门之舞,冬日至,於地上圜丘奏之。”郑玄注:“孤竹,竹特生者。”贾公彦疏:“孤竹,竹特生者,谓若峄阳孤桐。”而在后代的理解中,孤桐之“孤”渐渐偏离本意,衍变为孤单之意。王士性《广志绎》卷三[3]:“《禹贡》‘峄阳孤桐’,乃特生之桐,非以一树为孤也,……今则枯桐寺前果只留一桐,足称孤矣。”孤竹之“孤”亦发生了同样的变化,如《古诗十九首》“冉冉孤生竹”即是。

二、孤桐与琴韵

“孤桐”与半死桐、焦桐等同为优质琴材;但因材质不同,琴韵也有别。孤桐琴韵可概括为“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一个中心”指知音意识,这是梧桐题材作品的共同主题。“两个基本点”指孤桐琴韵的乐声特质:一为清和、安乐,一为清高、孤苦,前者关乎礼乐教化,对应于孤桐之“孤”的本来之意“高特”,后者关乎个人抒情,对应于孤桐之“孤”的后起之意“孤单”。

(一)“孤桐”的知音意识

在梧桐题材的作品中,有两组知音关系:制琴者与琴材、弹琴者与听琴者。孤桐、半死桐和焦桐等琴材的特性英华内敛、隐而不彰;从外表看平平无奇,甚至焦枯濒死。制琴之人超越“色相”,慧眼辨材,琴材方能完成从“木”到“琴”的质变。琴材的这一蜕变历程契合了中国古代众多文人、寒士的心愿,如孟郊《送卢虔端公守复州》[7]4258:“师旷听群木,自然识孤桐。正声逢知音,愿出大朴中。知音不韵俗,独立占古风”;华镇《峄阳孤桐》[8]12353:“大乐潜生气,徐方暗结融。峄阳钟异物,山木得孤桐。……功用施清庙,声华发大东。知音何以报,愿为奏南风。”

人具有社会性,知音诉求是本能之一。“乐为心声”,“知音”亦为古琴作品历时不变的主题,《吕氏春秋·本味》、《列子·汤问》篇中都记载了俞伯牙鼓琴、钟子期辨音的故事,为我们所熟知。《诗经·小雅·伐木》亦云:“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彼鸟矣,犹求友声;矧伊人矣,不求友生。”又如黄庭坚《听崇德君鼓琴》[8]11455:“月明江静寂寥中,大家敛袂抚孤桐。古人已矣古乐在,仿佛雅颂之遗风。妙手不易得,善听良独难。犹如优昙华,时一出世间”。再如刘珙《送元晦》[8]23802:“念子抱孤桐,窈窕弦古词。清商奋逸响,激烈有余悲。不辞弹者劳,正恐知音稀。知音何足贵,我顾不可追。”琴声不仅可以沟通同时代朋友之间的关系,也可以尚友古人。

(二)“孤桐”与礼乐教化:清和、安乐

谢惠连《琴赞》[6]333:“峄阳孤桐,裁为鸣琴。体兼九丝,声备五音。重华载挥,以养民心。孙登是玩,取乐山林。”宋孝武帝《孤桐赞》亦云:“名列贡宝,器赞虞弦。”[6]62音乐承担着“养民心”的教化功能、“乐山林”的陶冶功能,它所展露的是“安而乐”的治世之音,这与传统的“温柔敦厚”的诗教合拍。如田锡《拟古》[8]477:“峄阳生孤桐,擢干八尺高。风雨萌枝叶,鸾皇栖羽毛。天质自含响,众木非其曹。斫为绿绮琴,古人贞金刀。……其声清以廉,闻者不贪饕。其音安以乐,令人消郁陶。弹宫听于君,君德如轩尧。弹商听于臣,臣道如夔皋。……一弹南薰曲,解愠成歌谣。”晁补之《听阎子常平戎操》[8]12796:“峄阳之孤桐,踣自霹雳斧。……堂上平戎不敢听,且激南风召时雨。”鲜于枢《望峄山》①参见: 孙元理.元音: 卷二[M].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7.:“吾闻峄阳有孤桐,凤凰鸣处朝阳红。安得斫为宝琴献,天子解愠歌南风。”古人对于古琴的教化功能作了比较全面的描述,限于篇幅,不能一一引述。古琴的教化功能,其清和安乐之音正与“孤桐”之“孤”的本意“高特”相吻合。

(三)“孤桐”与个人情怀:清高、孤苦

“孤桐”之“孤”在后代衍变为“孤单”、“独生”之意;而且,“孤单”这一后起之义比“高特”这一本义更为流行。与之相适应,孤桐琴韵也更趋于个性化的清高、孤苦,试举几例:李若水《次韵宋周臣留别》[8]20116:“后夜月明空似水,孤桐横膝向谁弹。”陆游《长相思》[9]:“爱松声,爱泉声。写向孤桐谁解听,空江秋月明。”释善珍《破衲》[8]37782:“五柳传中寻靖节,孤桐声里见嵇康。”张雨《听琴图》②参见: 顾嗣立.元诗选: 初集: 卷六十六[M].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7.:“袅烟石壁对孤桐,与和长松瑟瑟风。不为野夫清两耳,为君留目送飞鸿。”鼓琴的情境大多是明月之下、空江之上和空山之中,而“向谁弹”、“谁解听”等都表达出在孤高之中夹杂着清苦、寂寞的情怀。

三、孤桐与人格

作为树木的孤桐,在中国文化中是人格象征符号。魏晋南北朝时期,鲍照作品中明确出现了孤桐意象,沈约、谢朓等人也有吟咏孤桐的作品,但孤桐的树木特性并未充分揭示,孤桐所象征的人格内涵并未形成。唐朝时期,张九龄、王昌龄等人发现了孤桐树干之“直”、树心之“虚”;白居易在此基础上明确赋予了孤桐“孤直”的人格内涵。宋朝时期,王安石更进一层,赋予孤桐“刚直”的象征意义。近代章士钊以“孤桐”为号,正是源于“孤桐”的人格象征。

(一)魏晋南北朝:孤桐人格象征意义的滥觞期

司马彪《赠山涛》[10]728中出现了孤桐意象之雏形:“迢迢椅桐树,寄生于南岳。上凌青云霓,下临千仞谷。处身孤且危,于何托余足。……”鲍照《山行见孤桐》[10]1310则明确出现了孤桐意象:“桐生丛石里,根孤地寒阴。上倚崩岸势,下带洞阿深。……弃妾望掩泪,逐臣对抚心。虽以慰单危,悲凉不可任。幸愿见雕琢,为君堂上琴。”如果说司马彪笔下梧桐的“孤危”,映射的是政治环境;那么,鲍照笔下梧桐的“孤寒”,则流露了寒士心态。作品中虽然亦有孤桐之“树”,但是由“体”达“用”,其指向主要还是孤桐之“琴”,所以对于梧桐的物态不约而同地疏略,所谓“曲终奏雅”,渴求知音、希望为世所用是两人共同的主题。

在门阀制度森严的六朝,鲍照出生“寒门”,才秀人微,《解褐谢侍郎表》[6]459云:“臣孤门贱生,操无炯迹。”《拜侍郎上疏》[6]460云:“臣北州衰沦,身地孤贱。”正是因为其出身低微,鲍照对“孤”有深刻的体验,“孤”在其作品中触目皆是,如《拟行路难十八首》之六[10]1275:“自古圣贤皆贫贱,何况我辈孤且直。”《行药至城东桥诗》[10]1301:“孤贱长隐沦”。朱自清《诗言志辨》[11]云:“咏物之作以物比人,起于六朝。如鲍照《赠傅都曹别》述惜别之怀,全篇以雁为比。”孤桐意象明确出现在鲍照的作品中并非偶然。

宋孝武帝《孤桐赞》[6]62:“珍无隐德,产有必甄。资此孤干,献枝楚山。梢星云界,衍叶炎廛。名列贡宝,器赞虞弦。”此诗强调了梧桐材质的珍异。沈约《咏孤桐》[10]1657:“龙门百尺时,排云少孤立。分根荫玉池,欲待高鸾集。”此诗在描写方式上沿袭了《诗经·大雅·卷阿》的梧桐凤凰模式,带有神话原型色彩。谢朓《游东堂咏桐》[10]1452:“孤桐北窗外,高枝百尺余。叶生既婀娜,叶落更扶疏。无华复无实,何以赠离居?裁为圭与瑞,足可命参墟。”孤桐的生长地已由远古、荒山移至现实、窗前,谢朓对枝叶的描写虽谈不上穷形尽相,但已经显示了体物的进步。

总之,魏晋时期虽然已经出现了孤桐意象,但或者描写其环境,或者强调其器用,或者沿用其神话原型,均未有效揭示孤桐的树木属性,更未发现其人格象征内涵。

(二)唐朝:孤桐人格象征意义的形成期

孤桐的人格内涵在唐朝陈子昂、张九龄笔下有了进一步提升。陈子昂高度评价了东方虬的《咏孤桐篇》:“骨气端翔,音韵顿挫。不图正始之音,复睹于兹。”①参见: 陈子昂.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序[C]//陈子昂.陈伯玉文集: 卷一.《四部丛刊》影印明刊本.上海:商务印书馆, 1929.他进而提出了“兴寄”、“风骨”的主张。陈子昂的观点具有肃清齐梁绮靡文风的作用,在唐代文学史上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

张九龄《杂诗五首》[7]574:“孤桐亦胡为,百尺旁无枝。疏阴不自覆,修干欲何施。高冈地复迥,弱植风屡吹。凡鸟已相噪,凤凰安得知。”“百尺旁无枝”、“修干欲何施”等扣合了梧桐修干弱枝的树木特点,而这一点在魏晋南北朝诗歌中未曾道及,张九龄藉此展现了其特立独行的直臣形象。王昌龄《段宥厅孤桐》[7]1435:“凤凰所宿处,月映孤桐寒。槁叶零落尽,空柯苍翠残。虚心谁能见,直影非无端。响发调尚苦,清商劳一弹。”诗有“寒”、“苦”之音,但是颈联却振起全篇,在对梧桐物性的发掘体认方面,较张九龄更进一层。王昌龄由表及里,从外在的“直影”进而触及内在的“虚心”,这与士大夫的处世、涵养相契合,从而具备人格象征意味。

白居易《云居寺孤桐》标志着孤桐人格象征意义的正式形成,诗云:“一株青玉立,千叶绿云委。亭亭万丈余,高意犹未已。山僧年九十。清净老不死。自云手种时,一颗青桐子。直从萌芽发,高自毫末始。四面无附枝,中心有通理。寄言立身者,孤直当如此。”[7]4669诗的立意受到《孟子》“拱把之桐梓”及《老子》“合抱之木,生于毫末”的影响;在对梧桐物性的发掘方面,则综合了张九龄与王昌龄的观点:“四面无附枝”对应于“百尺无旁枝”,“中心有通理”对应于“虚心谁能见”。白居易的最大贡献乃在于卒章显志,以“孤直”二字明确道出孤桐的人格象征内涵[12]。“孤直”的君子人格在朋党之患渐显的中唐时期具有警世意义。

(三)宋朝:孤桐人格象征意义的深化期

孤桐的人格内涵在宋代得到了完善、深化,这植根于宋代道德意识普遍高涨的社会文化背景。白居易的“孤直”二字,更偏重于虚静自洁、道德退守的一面,即“狷”者的“有所不为”;而宋代的王安石却着意抉发孤桐贞劲刚健,与环境对抗的一面,即“狂”者的“进取”。宋代花木“比德”呈现出“清”、“贞”和合的特点。梧桐的“清”性早在《世说新语》“新桐初引,清露晨流”中已见端倪;其“贞”姿在白居易的作品中达到了“初级阶段”,而在王安石的作品中达到了“高级阶段”。王安石《孤桐》[8]6598:“天质自森森,孤高几百寻。凌霄不屈己,得地本虚心。岁老根弥壮,阳骄叶更阴。明时思解愠,愿斫五弦琴。”“不”、“本”、“弥”和“更”等虚字均有画龙点睛的作用,诗末两句则用《南风》典故,体现“兼济天下”的胸怀。我们如果也用一个词去概括王安石的孤桐,那就是“刚直”。“孤直”、“刚直”互补,孤桐的人格内涵方无剩意。

(四)“孤桐”其人:章士钊、高二适

中国文人常以名号、斋名等明志,梧桐为中国民间常见,以“孤桐”见志者也不乏其人,其中声明最著者当推近代章士钊。章士钊自述①参见: 孙郁.孤桐老影[J].读书, 2004, (8): 82-88.:“岁辛丑,愚读书长沙东乡之老屋中,前庭有桐树二,东隅老桐,西隅少桐。老者叶重影浓,苍然气古,少者皮青干直,油然爱生。时愚年二十耳,日夕倚徙其间,以桐有直德,隐然以少者自命……愚以桐为号,乃有取于桐德,至别构一字以状之,本无一定。早岁青桐,中岁秋桐,其为变动,已甚不居。香山《孤桐诗》云:‘直从萌芽拔,高见毫未始。四面无附枝,中心有通理。寄言立身者,孤直当如此。’孤桐孤桐,人生如尔,尚复何恨。诵云居之诗,取峄阳之义,愚其皈依此君,以没吾世焉矣。因易字孤桐,缘周刊出版布之。”章士钊之所以舍青桐、秋桐而取孤桐为号,正是缘于孤桐的人格象征意义。

著名书法家高二适是章士钊的“小友”,两人相契甚深。1963年,章士钊推荐高二适入江苏文史馆;在1965年的“《兰亭集序》真伪”大辩论中,章士钊更是力挺高二适。高二适斋号“孤桐堂”,当是受到章士钊的影响。高二适敢于挑战位高权重的郭沫若,力持《兰亭集序》为王羲之真迹,足见其风骨,不负“孤桐堂”之名。

四、结 语

综上所述,知音意识是孤桐琴声的重要主题。孤桐琴声既有礼乐教化功能:清和、安乐,又有个人抒怀功能:清高、孤苦。孤桐的人格内涵,既有“孤直”的一面,又有“刚直”的一面。桐木为“体”、古琴为“用”,体用难分。“孤桐”既具有音乐文化内涵,又是人格象征符号。

[1]司马迁.史记[M].北京: 中华书局, 1982: 242.

[2]王谠撰.周勋初校正.唐语林校正[M].北京: 中华书局, 1997: 722.

[3]王士性.广志绎[M].吕景林, 点校.北京: 中华书局, 1981: 56.

[4]董诰.全唐文[M].北京: 中华书局, 1991: 2608-2609.

[5]严可均.全三国文[M].北京: 商务印书馆, 1999: 493.

[6]严可均.全宋文[M].北京: 商务印书馆, 1999.

[7]曹寅, 彭定求.全唐诗[M].北京: 中华书局, 1999.

[8]北京大学古文献研究所.全宋诗[M].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 1999.

[9]唐圭璋.全宋词[M].北京: 中华书局, 1999: 2065.

[10]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M].北京: 中华书局, 1998.

[11]朱自清.诗言志辨[C]//朱乔森.朱自清全集: 第6册.南京: 江苏教育出版社, 1992: 214.

[12]俞香顺.白居易花木审美的贡献与意义[J].江苏社会科学, 2011, (1): 194-198.

Study on Gu Tong Image

YU Xiangshun
(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Nanjing Normal University, Nanjing, China 210097)

Gu Tong (isolated Chinese parasol tree) was originally referred to the one grown in Yishan.This is closely related to Yishan’s historic status, landscape and the wood nature of Chinese parasol tree there.Later,tweedle implication and personality connotation were introduced to Gu Tong by scholars to make it convey general meaning.Tweedle implication includes consciousness of bosom friend and its dual feature of musical sound with peaceful joy and lofty gloom.During the Wei, Jin, and the North and South Dynasties, Bao Zhao clearly used Gu Tong as image in his pieces.So did Shen Yue and others.However, Gu Tong’s symbolic combination with personality was not established yet.Then, in the Tang Dynasty, Zhang Jiuling, Wang Changling and other scholars noticed that Gu Tong’s branch is straight and its pith is hollow.And they thought that these features stood for honesty and ethereal air.Based on this, Bai Juyi definitely gave the personality of proud loneliness and uprightness to Gu Tong.Later in the Song Dynasty, Wang Anshi further brought in unyielding uprightness on the symbolic meaning.And just because of its symbolic significance of personality, Zhang Shizhao in modern times used Gu Tong as his assumed name.

Gu Tong; Tweedle Implication; Personality Connotation

G02

A

1674-3555(2012)04-0065-06

10.3875/j.issn.1674-3555.2012.04.012 本文的PDF文件可以从xuebao.wzu.edu.cn获得

(编辑:朱青海)

2011-03-21

俞香顺(1971- ),男,江苏溧水人,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中国文学与文化

猜你喜欢
梧桐人格
梧桐
列宁的伟大人格及其当代意义
Multi-versions of Chinese Classics Under the Same Title—A Case Study on English Translation of Slow Slow Song
共产党人的人格力量
远去的平凡背影,光辉的伟大人格
学生天地(2020年15期)2020-08-25 09:21:38
梧桐花开
浅论孟子“浩然之气”与人格养成
梧桐树下
凤栖梧桐
论君子人格的养成
学习月刊(2016年20期)2016-07-11 02:0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