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驻以色列特约记者 陈克勤 ●朱兆一 木春山
美国、以色列及欧盟最近一轮接一轮的施压,令伊朗如同坐进了“高压锅”,而双眼死死地盯着“锅”、手拧“阀门”的以色列同样难受。截至目前,以色列有意无意透露的攻伊版本已经数次更新,但《环球时报》驻以色列记者每天看到的仍是从官员、学者到百姓的激烈争吵,仍是以色列人轻松地在街上晃晃悠悠。记者通过与摩萨德前局长等人的接触发现,打不打、怎么打伊朗在以色列是个“全民分裂”的话题。反倒是一名以色列白领看得透彻——在攻击前大声叫喊不是以色列的风格。
春夏“单挑”伊朗,还是年底联手
从去年下半年开始,以色列媒体不断渲染“阿拉伯之春”令以色列安全环境恶化、伊朗趁机扩大在中东的影响。以色列官员和专家不断放风,称国际社会对伊朗的政治对话和经济制裁再不见效,以色列就不惜先发制人打击伊朗核设施,“时机就在今年春夏”。据美联社13日报道,以色列国防部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官员承认,过去十多年间,以色列一直在有计划地为打击伊朗核设施做准备,如训练空军长途飞行的能力。另据俄新网3月14日报道,美国和以色列有可能在今年年底之前对伊朗动武,“以色列人靠敲诈把奥巴马置于微妙境地,他要么支持战争,要么失去有影响力的犹太集团的支持”。
在以色列的特拉维夫市,新建公寓按政府规定必须配备避难设施,该市市中心有一个可容纳数千人的巨大防空洞,平时以色列人也经常做防空、防生化武器等演练。在打击伊朗的“喊话”不断传出之际,特拉维夫人却显得对此有点麻木。在日常生活中,《环球时报》常驻以色列记者感受不到战火临近的紧张,演习警报声响起时,不少人不去防空洞。另据了解,目前以色列约有1/4的人口还没有防空洞,有四成居民没有领取政府提供的防毒面具。
受以色列政府和多家公关公司、学术机构的邀请,《环球时报》记者最近经常出席各种有关伊朗问题的新闻发布会或研讨会。在这些场合,听到最多的一句话是:“我们以色列,不迷信任何权威专家和官员。”因此,在这些场合,听以色列人激辩到底打不打伊朗也就成了“保留节目”。记者就伊朗核问题采访以色列高层人士时,退休者和学者大多愿意公开姓名,官员往往以“敏感”为由要求匿名报道。
以色列情报机构“摩萨德”的三位前局长梅尔·达甘、达尼·亚托姆和埃弗雷姆·哈勒维都不约而同地反对打伊朗,并特别提到以色列应尽力避免“单挑”伊朗。达甘告诉记者,以色列对伊朗动武是“最愚蠢的想法”,不会成功,反而可能陷入战争灾难,给伊朗研发核武提供借口。达甘认为,在动武前,还有许多有效的遏制伊朗核武的手段,比如潜入爆炸破坏、电脑病毒攻击、暗杀核专家等,再配合严厉的国际制裁,都可以延迟伊朗核研发计划。亚托姆的观点是,即使最后不得不对伊朗动武,也应该是美国打头,轮不到以色列。
在以色列,军方和右翼主张早打伊朗,而摩萨德官员和左翼主张不打。内塔尼亚胡右翼执政联盟认为,伊朗不会放弃核武野心,对话和国际制裁低效,必须尽快摧毁伊朗核设施,否则等伊朗拖延时间把核设施分散化、地下化,就将永远失去攻击时机。左翼则认为,对伊朗核武最担忧的是沙特和美国,以色列挑头军事打击伊朗是最愚蠢选择,后果极其危险。
以色列总统佩雷斯和总理内塔尼亚胡于3月初密集访问美国。内塔尼亚胡会晤美国总统奥巴马时强调,以色列是“自己命运的主人”,有权自卫,有权为维护安全单方面行动。奥巴马则重申决不许伊朗拥有核武的“底线”,美以共同目标是“阻止伊朗研发核武器”,美将使用“美国力量的所有元素”防止伊朗拥有核武。这是迄今美国对伊朗核计划最强硬的表态。对此,以色列一名战略研究高官告诉《环球时报》记者,如果奥巴马坚持“武力是最后手段”,那么以色列和伊朗都不应对此怀疑。
以民意纠结是否打伊朗
以色列和伊朗在历史上从来没有交过手,但彼此的恩怨情仇颇值得一提。公元前6世纪,波斯帝国曾解救过被古巴比伦国抓到两河流域的上万犹太人,其中一部分人留在当地成为波斯子民,他们的后裔正是现代伊朗犹太人的祖先。在特拉维夫大学的教授中,就有来自伊朗的犹太人,至今说英语还带着浓重的波斯语口音。二战期间,伊朗境内并没有出现排犹现象,甚至出现伊朗“辛德勒”的传奇故事:伊朗驻法国外交官阿卜杜勒·萨尔达里利用职务之便,在纳粹统治下救出数千伊朗犹太人,最近还有人出书披露这段鲜为人知的历史。二战后,由于伊朗巴列维王朝和美国的特殊关系,以色列和伊朗也保持着较为温和的双边关系,在经贸、情报分享、学术交流等方面展开了全方位合作。
两国关系交恶是1979年伊斯兰革命之后的事情。伊朗单方面中断两国关系。由于伊朗很快陷入长达8年的两伊战争,才没有让两国关系进一步恶化。此后,随着伊朗核问题升温,这两个中东国家开始上演针尖对麦芒的对抗大戏。
针对伊朗核问题,以色列媒体和研究机构经常举行各种民意调查。年初《国土报》的民调显示,41%受访者支持打击伊朗,39%反对,20%不表态。3月8日由媒体公布的以色列民主研究所和特拉维夫大学2月进行的民调显示,2/3受访者反对在没有美国援助的情况下“单挑”伊朗。《国土报》在内塔尼亚胡访美期间的调查显示,58%的人反对单独袭击伊朗。还有民调显示,六成以色列民众认为,未来的威胁不是伊朗和巴勒斯坦,而是来自以色列内部的各种分歧。
一名特拉维夫妇女在接受一家欧洲媒体采访时说:“打伊朗的最大可能就是没有赢家,这太可怕了。”在大多数以色列人看来,虽然伊朗是个“邪恶”政权,又不是那么容易被消灭,但必须让其停止核武器的研制和生产。一名叫塔尔的出租车司机说:“这就好比你的一个邻居,整天威胁要杀死你,而且正想方设法地搞到一把刀,那么你会让他得到吗?”
特拉维夫一名典型的中产阶级白领青年告诉《环球时报》记者:“我们真的厌倦了谈论和猜测以色列什么时候会攻击伊朗,伊朗拥有核武器最终威胁的应该是欧洲和美国,让他们说去好了。”他还说:“这是以色列政治家玩的一场把戏,想一想,一个国家要想把一件事情做成,会在开始做之前就在媒体上大声嚷嚷,生怕对方不知道自己要去攻击他们吗?这不是以色列的风格。”
以色列一名退伍军人表示,来自伊朗的威胁是可以切身体会到的,一个装备核武器的伊朗会让以色列丧失在中东的军事优势,同时也会极大鼓舞那些中东地区视以色列为眼中钉的敌对势力,这最终会使得以色列的生存环境越来越恶化,并最终让以色列别无选择,走向战争。他还从军事技术角度分析说,以色列攻击伊朗核设施的难度要比上世纪80年代攻击伊拉克核设施的难度大得多。再过几个月或者半年,以色列独自解决伊朗核问题的可能就会越来越小,而联合其他势力威慑伊朗放弃核计划的难度越来越大。
以色列做好500人丧生准备
以色列空军在1981年摧毁伊拉克奥西拉克核反应堆和2007年摧毁叙利亚境内秘密核设施时,都只针对一个目标,而现在,伊朗核设施有许多目标,据称分散在伊朗各地多达40到60处。西班牙《起义报》等媒体近日援引一些军事专家的分析说,伊朗最重要的核工厂纳坦兹与以色列的直线距离为1609公里,两国之间不接壤,隔着约旦、沙特、伊拉克等几个阿拉伯国家,理论上以色列的飞机或导弹能到达伊朗,但失败的风险也大。同样,伊朗试射成功的“泥石—2”型、“流星—3”型导弹的射程超过2000公里,可覆盖以色列全境和美国在中东的主要军事基地,国土面积小、人口密度高的以色列甚至有亡国的可能。
与这次不断传出要打击伊朗的情形不同,在以色列空军摧毁伊拉克和叙利亚核设施的行动前,以色列没向外界透露任何风声。美国CNN的政治分析人士沃夫·布里泽尔称,正因为以色列总是谈打伊朗,打击反而不会很快发生。
在北京求学的一名以色列留学生对《环球时报》记者说:“我看对于以色列而言,更大威胁是身边来自加沙哈马斯的火箭弹袭击和北部黎巴嫩真主党的威胁,而不是上千公里外的一帮疯狂的伊朗人在搞的一个秘密项目。”最新出版的以色列《耶路撒冷报告》周刊头条文章分析说,内塔尼亚胡政府正面临空前的两难抉择:攻击伊朗将引发地区大战、遭数万火箭弹袭击;不动手,则伊朗很可能施展缓兵之计拖延时间,最终拥有核弹。文章还援引以色列防长巴拉克的话说,“战争不是野餐”,但即便真的卷入战争,“人们都进行安全躲避,丧生者不会超过500人,这对以色列而言不构成威胁”。
尽管以色列军事战略研究报告称,以色列攻击伊朗后,将遭哈马斯、真主党和伊朗的多方袭击,但内塔尼亚胡仍强硬表示,“宁愿特拉维夫遭导弹袭击,也不许伊朗有核武”。以色列一名高级外交官说,第二次黎巴嫩战争中,每100枚火箭弹以方死亡1人、损失5000万美元,如果真的对伊朗动手,以色列能承受的“代价”是每万枚火箭弹死亡1人、损失300万美元。
摩萨德前局长哈勒维认为,以色列是地区强国,其实力足以保障以色列不被伊朗消灭,政府应该更自信,在国际上展现实力和克制。他表示,摧毁伊朗核设施,代价高昂,成效有限,伊朗不是伊拉克和叙利亚。伊朗有7500万人口、地形复杂,拥有远程导弹等较强军事实力。遭受打击的伊朗不仅会报复以色列,还会截断霍尔木兹海峡,促使石油价格暴涨,重创全球经济。研究过中国《孙子兵法》的哈勒维告诉《环球时报》记者:“武力是最后的选择,不战而击溃伊朗核武,为上上策”。无论如何,以色列是否打击伊朗确实存在很多不确定性。以色列2月5日新任命的空军司令阿米尔·艾歇尔过去对打击伊朗并不热心。但他上任后,甚至比前任还强调打击伊朗核设施的紧迫性,强调“必须在伊朗拥核之前拆除滴答作响的核配件”。
分析人士认为,以色列通过“喊打”让美国和国际社会加强解决伊朗核问题的紧迫感,对伊朗进行更严厉制裁,摧毁伊朗经济,并影响其核计划。欧洲智库法国战略研究基金会高级研究员布鲁诺·特拉伊斯认为,伊朗仍在沿用旧的离心机,虽然投入运转的离心机数量持续增加,但技术并没有显著升级。鲁诺还说,“由于饱受制裁,伊朗已真的有重启核谈的意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