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菊梅
近些年,关于县处级领导干部的新闻屡见不鲜,好坏都有。那么,这批人的真实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2011年11月25日,中国社科院政治学研究所的调研报告《县处级领导干部日常工作生活状况观察》做了结项报告,部分回答了这一问题。
项目课题组组长房宁说“这个课题所涉及的内容大家都很感兴趣,有人说县处级干部累,有人说他们闲,我们就是想从科学的角度,把真实情况展现给大家看。很多接受调研的县处级‘一把手’曾对是否参与调研很纠结。现在,报告得到了广泛的关注,是成功的。”
《县处级领导干部日常工作生活状况观察》项目于2010年展开。调研遇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怎么界定“县处级领导干部”。房宁介绍说,在中国,同样是县处级领导干部,差别却可能很大。“一个县委书记和一个科研机构的正处级干部,职责和工作性质完全不同。”所以,几经讨论,课题组最终将所调查的县处级领导干部界定为“县委常委以上的领导干部”,“再推进一点说,就是关注‘一把手’。”
于是,课题组选取了我国8个省市的12个县(区或县级市)的162名主要领导干部为研究对象,包括党委常委、人大主任、政协主席等。其中,“一把手”23名。“兼顾了东北、东南、中部和西部几个区域,里面既有全国百强县,也有贫困县,以保证数据的全面。”调查人员对这些领导干部进行了至少连续一周的工作与生活跟踪。主要是陪同、面谈以及填表等方式。
调研结果表明,县处级领导干部工作生活中最集中、最突出问题是忙、累和压力大。房宁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县处级干部的位置基本上都在基层,工作直接关系到落实国家政策和保障民生,忙、累、压力大是自然的事。”
房宁介绍说,责任大是县处级干部,尤其是“一把手”的压力来源。“其他副手也有责任,但是他们的责任比较具体,而‘一把手’要承担主要责任。一件事谁最着急?肯定是负主要责任的那个。”诸如发展经济、解决信访、处理纠纷、维护稳定,甚至烂尾楼,区县“一把手”都要考虑到,要负责。“有时候,责任就成了悬在他们头上、不知何时会突然掉下的利剑。”
而且,有些责任负得有点无奈。“比如说,一个地方出了环境污染问题,源头可能是央企,是上下垂直管理的‘条条’单位。而地方政府属于按地域分的‘块块’单位,对这类企业管理权限非常有限。但污染出在你这儿,问责还是会问到地方‘一把手’头上。”
就更是家常便饭了。调查组给了这样一组数据:书记、县(市)长每周平均工作约55.08小时,相当于每天工作11个小时,比普通上班族明显要多。“一把手”的工作和生活更呈现出“一少三多”特征:休闲少,会议多、出差多、陪同多。“三多”中无论哪一项,“一把手”都比其他干部多耗费两倍甚至三倍的时间。“我们曾经跟过一位书记一天,他从早上7点50开始开会,一直到晚上9点还在开会,连体检都没法一次做完,时间全散开了。”
“有的人说,陪同不就是跟着玩吗,其实根本不是这样。”课题组成员之一、社科院政治学研究所博士郑建君说,“陪同”也是个累活。要是部委、省里来的重要人物,有的需要“全陪”:先去高速公路口接,车队到宾馆后,吃饭、开会汇报情况,然后陪同视察,再开会总结情况,走的时候还要送到高速路口。更重要的人物,党、政、人大、政协班子领导都要参加。房宁认为“上级领导关系着县处级干部的升迁,商界老板则关系着地方的招商引资。说白了,还是为了政绩,谁来都得周全地安排。这样的工作强度长年累月下来,谁也受不了。”
山西省某县县委常委、副县长说,我以前跟朋友说我忙、累,大家都说我矫情。其实每天都累得半死,我们县里好多领导干部都是亚健康,每年体检好多人“三高”。有人说这也算是“吃公家的饭,得自己的病”。
也有人看了报告,说把县处级领导干部写得太好了。为什么报告的结果与一些人惯有的认知有所不同,甚至大相径庭?“其实,县处级干部在某种程度上被妖魔化了。”房宁说。
近年来,媒体上报道了很多领导干部的贪腐问题,其中不少是县处级干部,比如河南省封丘县原县委书记李荫奎贪污千万,等等。而互联网上,更是常有帖子爆出基层官员的“丑闻”。总看这样的报道,总听说这样的事,人们就容易形成一种既定的心理暗示,认为领导干部都有问题,就是常说的“十官九贪”。
“前一阵,有一些干部履历造假,之后,但凡有年轻官员破格升迁,很多人就想当然地觉得,他肯定是有关系、造了假。确实,县处级领导干部这个群体素质是良莠不齐,贪腐问题也值得重视,但他们中的大多数还是不错的,不少人来自普通家庭,从基层一步步干起来,称得上实干派,也能跟上时代的步伐。有些人并没有人们想象中的官僚作风。我们有一次去云南一个县调研,县委书记和我们一起吃饭,到了饭店发现没空位,我们就在外面吃烤豆腐一直等着。从这事可以看出,县委书记不全是有特权,也不是都飞扬跋扈。我们调研的时候,经常和很多书记一起吃大排档、路边摊。”房宁说。
云南省某县县委书记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也说,这份报告概括出了他们的一种状态,尤其是报告中提到不少女干部,她们为了工作牺牲家庭,付出很多。而且,作为县处级女官员,这个群体格外受到“关心”,不少女性干部的升迁,直接被歪曲成了“被潜规则”,或者“有背景”。“有位女副县长曾经跟我说,她走上领导岗位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县里当时缺一个女副县长,她正好符合所有条件,就当了。但亲戚和朋友还是说她挺有‘门道’,这么快就从科级干部升到了县处级。‘门道’一词的意思不用说清,谁都明白。”
也正是这种认知偏差,让将近一半的县处级领导干部把自己划为弱势群体,更加谨言慎行。一名县委书记曾对课题组调研人员大倒苦水:“以前我爱跳舞,跳舞时也爱邀请漂亮的女性,但当了县委书记以后,我就有顾虑了。我跳舞时再请稍微漂亮一点的女性,她要是再有点职位,在别人眼里就很可能变成:她和我有不正当关系,她的升迁是我一手提拔的。为了谨慎起见,我现在都不跳舞了。”
如今,县处级领导干部一般都不接受媒体采访,在公众场合讲话更是分外小心,不敢有半点差池,生怕会被媒体放大,变成“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信了”。“这次调研的对象,有的是得到了省委领导的推荐和同意,调研成功率比较高。剩下靠我们主动联系,1/3都碰了钉子。”房宁说。他清楚地记得,有一次已经联系好了一位地方官员进行调研,机票也都买好了。可就在出发前夕,忽然接到对方电话,说适逢换届敏感时期,经过再三考虑还是算了。“我很愤怒地挂了电话,因为这样的经历不止一次。也不是说领导干部不能说话,但他们有顾虑,怕带来恶意的误解或不友善的炒作,谁都不愿引麻烦上身。”
在房宁看来,不论是“一少三多”,还是“被妖魔化”,大多数的县处级干部应当尽量调整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方式,让自己“健康”起来。“干部的生活方式、行为方式,与他们的思想品德有很大关系。多读书,多做户外运动,一个身体健康、心态阳光的人乱七八糟的事情必然会少。你在做,百姓在看。时间长了,沟通就无障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