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 振 玉
(山东大学图书馆 济南 250100)
·理论探讨·
“辨名正物”对图书馆员职业素养的五大启迪
孙 振 玉
(山东大学图书馆 济南 250100)
以古代辨名正物的目录学方法分析为基础,阐述图书馆员职业素养中的客观态度、主体介入、综合能力、职业规范和职业情感五大特征,证明古代文化对现代社会进步的启迪意义。
辨名正物 图书馆员 职业素养
章学诚在其目录学思想中明确提出了古人著录图书的“著录之道”是“辩名正物”。他说:“著录之为道也,即于文章典籍之中,得其辨名正物之意”[1]55。这里的“著录之道”是指一种广义的“著录”,指古代目录学思想的认识论和方法论,是对古人治书方法的一种精辟概括。
古代“辩名正物”的治书法包含了五项内涵,作为一种被历史验证行之有效的认识论、方法论,其对当代图书馆员的职业素养具有良好、有效的启发。
章学诚认为古人著述形式简朴,书名和篇名都没有标著或没有刻意留下,后人往往以某书作者的姓名著为书名,如《孟子》、《庄子》、《韩非子》等。后人在著录和使用中“异名著录,相沿不察,遂开歧异”[2],造成一书两名的历史现象,比如《淮南鸿烈解》与《淮南内外》,《蒯通》与《隽永》,《庄子》与《南华真经》等。章学诚先生在此没有指出来著录史上不仅仅是书名具有一书异名的情况,就连作者名也有一人多名的情况,比如《老子河上公章句》一书的作者河上公,在历代目录文献中就存在“河上公”、“河上丈人”和“河上真人”的不同著录。章学诚强调提出:古籍整理、管理者对古籍的这种一书异名的特殊情况需要“所当留意”(《文史通义·繁称》)。而治书人以什么具体方法去特别留意并避免错误著录呢?章学诚提出了“辨名正物”的“辨嫌名”的认识和处理方法。辨就是辨识,嫌名就是书名中有嫌疑,容易出错的辨识对象。
章学诚认为:“部次有当重复者,有不当重复者”[1]29。“不当重复者”是将一书重复著录在不同的目录类别中,或一位作者被当成二位不同的人重复著录了。章学诚举例证明:古代著名校雠学家郑樵虽“精于校雠”,在其《通志》中仍然没能辨识到汉代班昭的《班昭集》与《曹大家集》同为一人之书,犯了图书著录的“一人而误为二人”的错误。另有“善于考据”的文献学家晁公武在其《郡斋读书志》中,误将《搢绅脞说》的作者当做张唐英,犯了图书著录的“二人而误为一人”的错误。章学诚认为,避免以上错误或一书重复著录错误的方法是“辨名正物”。著名大目录学家都会因为书籍本身的特点发生著录错误,都需要“辨嫌名”,一般图书管理者在图书管理过程中更需要“辨名正物”。
“辨嫌名”针对的是误将一书多著,重复著录同一种图书在不同类目中的错误,这就需要图书馆员具备“辨名正物”的认识方法和专业技能,去把主观臆断的、错误的著录甄别出来,保留唯一正确的著录条目,避免一书多著的错误发生。这种“辨名正物”的内涵启示当代图书馆员在职业生涯中要具备一种“减法”素质,就是减少自己的主观臆断,追求客观求实的工作方法: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在不违背基本工作原理的同时,尊重个体对象或具体图书资料的特性,较少顾忌一个体系对某种具体对象的约束,坚持对某一特定对象的真实性的认识和处理,减少主观臆断的错误,减少因主观臆断造成的一书多著。当代图书馆员的著录工作中,许多领域都需要这种客观求实、客观著录的职业技能。比如图书编目工作流程中照实著录本身就是一个工作原则,无论印刷体本身如何有疑问,都应该按照工作流程照实客观著录图书书名、作者、出版信息等。另外,在古籍的影印、复制过程中,无论古籍内容或版面情况如何变化,都需要照实保留古书原貌,以便保留原始数据的真实性。这种职业素质就是一种减少主观臆断,较少主体介入的“减法”形态的“辨名正物”。
“辨名正物”的第一内涵讲的是著录工作要避免一书多著的错误,把有嫌疑的“名”甄别出来,留下唯一正确的“名”。这个启示是图书馆员需要一种减少主体介入,尊重个体图书资料特性的“减法”职业素养。那是一种减法形态的辨名正物。然而,章学诚辨名正物思想中还包含第二种内涵,就是同一种书可以重复著录的情况。正如他说“部次有当重复者,有不当重复者”,辨名正物的第二内涵就属“当重复者”。这是一种加法形态的辨名正物。
辨名正物允许在特殊情形下,一书可以多著,同一个书名可以著录在不同的类目中。章学诚说:“理有互通,书有两用者,未尝不兼收并载,初不以重复为嫌”[1]15。如果一种图书在主旨上不止一个趣向,在使用上又不拘泥于一种用法,这种书就可以著录在相关联的不同类目里。比如古人著录图书,将《鹖冠子》一书著录在兵权谋的类目下,同时又在诸子略道家这个类目中重复著录。因为《鹖冠子》这种书具有“理有互通,书有两用”的特殊情况。这是因为古书有“书之易淆”和“书之相资”的情况。书之易淆是指两个部类或多个部类之间容易混,所以有些书需要在两个部类中互著,比如经部易家与子部五行阴阳家之间,要求这两家同时著录某种书。“书之相资”是指两种部类间可以互相资助理解,互相参考,比如“地理”与“兵”这两类的有些书就可以互著。
一书多著,一名多目,这是辨名正物的另一内涵,与“辨嫌名”杜绝一书多著的情况正相对,这一内涵却要求图书管理人的主观介入,主观判断一书多用,一书多理的情况,并主动一书多著,一书多入。与第一条内涵不同,此条要求图书管理专家在治书过程中超越个体特性的真实价值,寻求一种逻辑的真实,这就需要管理者职业素质的“主体介入”能力。这种职业能力,借用章学诚的话说就像是一种“独断之学”,而他说的“辨嫌名”的减法技能类似于他所言的“考索之功”。独断之学求的不是“减法”素质,而是一种职业技能的“加法”能力。这种加法,把一种单一的真延伸为一种系统的、超个体的真,把一种客观对象打上主体烙印,这正是当代图书馆员应具备的一种职业能力。在当代图书职业范围内,同一种书的多用途的发现和利用正是图书馆员的一种基本素质,同时也是图书分类、著录和咨询等工作的一项必备技能。
辨名正物的一名多入的内涵更内含了当代图书馆员职业的一种宏大主旨。章学诚说一名多入的互著法的目的是:“部次流别,申明大道,叙列九流百氏之学,使之绳贯珠联,无少缺逸,欲人即类求书,因书究学”[1]15。辨名正物的目的是从书籍类目的查阅中发现类别的逻辑结构,从这个逻辑结构中推见学术的真谛。辨名正物的重复著录并不是为了实现技术本身的价值或功利价值,它旨在弘扬文化、功在学术,使读者能“即类求书,因书究学”。这是辨名正物的服务宗旨,超越了个体功利价值,以求得学术价值在读者身上的实现,启迪了图书馆员即类求书,为学术服务,为人民服务的职业道德。
辨名正物的第三内涵是指章学诚所提倡的“治书要法”,是一种“以书求源”的方法。以书求源是在治理图书时,创建一种“道器呼应,善法具举”的综合逻辑结构。他引用《易经·系辞传》的“道器”概念说:“‘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善法具举,本末兼该,部次相从,有伦有脊,使求书者可以即器而明道,会偏而得全。”[1]48道是指讲理论的书籍,器比作说方法的书籍。善是指一种好的价值观,法是指一种有效认识论。辨名正物的目的是在分类、著录图书时,让这两类书彼此之间“部次相从,有伦有脊”,理论书籍在前,方法书籍附后,以便从一个具体对象可以探求普遍对象。这种治书方法讲求结构上的逻辑次序,也照顾到管理对象本身的性质和功用的不同,并以理性方式把不同单元统合在一个著录系统,形成一个“自立门类,别分道法,大纲既立,细目标分”统一完整的逻辑整体。
章学诚认为古人的图书分类往往别有深意,体现了辨名正物之义。他说《七略》把兵书、方技、数术三类立于诸子之外深得辨名正物之义。因为三者所统略的书籍是“守法传艺”之书,而诸子统略的是立言明道之书,两者分属“虚理实事,义不同科”。前者讲理,是为道之学;后者说事,是利器之功,当然不同了。但是章学诚接着认为“校书之人,则不可与诸子同业”,说做“考索之功”的校书人不适合做立言明道的“独断之学”,这就把道器呼应的主旨理解成只有区别没有联系的单向度关系了。在某些条件下,文献学家还是可以在“独断之学”与“考索之功”之间做到兼收并蓄。
这种道器呼应,善法具举的辨名正物治书法,对当代图书馆员的职业素质更有深刻启发。它启发图书馆员在其职业生涯中实现某种技术与某种理念的结合,这是一种实现“综合素质”的启发。辨名正物的第二个启迪中包含对“服务学术”的认识和宗旨,从辨名正物的逻辑结构看,这种认识和宗旨还需要“器”的呼应。当代图书馆员从“服务学术”到“精业强技”的转化是其职业走向中由“道”而“器”的一个职业向度,再从“精业强技”转向“服务学术”则实现了由“器”而“道”的职业向度,是一种职业素养的完整价值实现。图书馆员职业素养的理想境界正体现在这个技术与宗旨之间的完美联合。当代图书馆员在实际工作过程中明显感觉到需要将多种因素联合运用。比如图书馆专业技术与现代计算机技术的联合作用;广博的知识与专门技术或专项工具之间的联合作用;现代信息服务与传统图书馆服务形态之间的联合作用,这些都特别需要图书馆员具有一定的综合素养,以应对不断变化的职业挑战。
辨名正物的第四项内涵是追求一种“知言之学”。“知言之学”就是指在图书管理工作中要坚持职业规范。章学诚说:“部次群书,所以贵有知言之学,否则徇于其名而不考其实矣。《檀弓》名篇,非檀弓所著;《孟子》篇名有《梁惠王》,亦岂以梁惠王为儒者哉?”[1]71。不依照图书专业规范考察书内实际内容,简单、机械地依照书名去揣度,而发生著录错误,这就不是“知言之学”。《檀弓》作者并非檀弓,而《孟子》篇名有《梁惠王》,梁惠王也不见得应归入儒家类。“辨名正物”就是要循名责实,辨出书名的真伪,做到“名实相副”,这叫“知言”。
章学诚批判有些著录家以“尊经”为名,不顾图书专业特殊的“类例”要求,破坏图书分类和著录规范。以尊重经书的权威为由,把一些本属经部但思想有瑕疵的书从经部硬分出来,破坏了古人尊“类例”的家法。章学诚反问:为了尊重麒麟难道要把马牛逐出“走部”吗?为了尊重凤凰就不承认燕雀属于“飞部”了吗?这是一种不尊重图书专业“类例”的错误,是因为没有贯彻辨名正物的目录学思想。
这种名实相副的方法启迪后世治书人要恪守职业规范。图书馆职业要求馆员一方面“立意高”,另一方面要“入门正”。徒有为学术服务的宏大主旨还不能完全胜任这个职业的需求;学有专门,业有所本,治书之人还需要具备良好的专业知识,忠于职守,辨名正物。忠于自己的职业就需要不断地加强对本专业知识的了解,熟练掌握专业技能,避免犯因尊麒麟而废马牛,因尊凤凰而逐燕雀的错误。
辨名正物的最后一项内涵是为古籍撰写叙录需要古籍整理者辨名正物。为古籍撰写叙录如同为古人撰写叙传,既需要“审定篇次”,又需要“推论生平”[1]78,同样需要做到名实相副。
为古籍或图书撰写叙录是图书馆员必备素质,是这项职业的特定职能。为了更好、更有效地为读者提供信息资源,就必须事先对图书资料进行深加工,充分掌握信息资源的特性,更有效地服务读者,服务学术。仅仅看书籍的篇目结构和外观,很难发现书籍本身本有的美或丑,从思想、感情的角度把握书籍,书籍的美或丑才会释放出来。“审定篇次”对了解一部书有帮助,但是推论作者生平事迹,特别是发现作者思想感情更是深入发现此书价值的捷径。从篇章结构的形式符号向生动鲜活的思想之维的过渡是图书馆员职业的业务技能,更是从事此职业的一大乐趣。
图书馆员在撰写叙录过程中,一方面可以“因书求情”,从书籍篇目里发现作者感情。这个过程是对某书思想或主题的探求,仅仅实现了由物理形态、篇章结构向主题把握的过渡。另一方面可以“因情求书”,在对作者思想感情有了一定体会之后,陶冶了图书馆员自身的情感体验,反过来提升对此书价值的认识,从而增强对自身职业的感情。这两个过程合力实现了图书馆职业素养的情感养护。两种研究过程是辨名正物的过程,更是一种培养职业情感的途径。职业情感很难源于外在说教、外力强加,职业情感和认同也不应该完全依赖单方面的功利价值的维持,职业情感的激发源于职业行为本身的牵引与投入。
章学诚在其校雠学中独创辨名正物的思想方法,将中国古代目录学推向一个历史高峰,他本人并未觉察;同时,他的学术创建也为后世学人开启了一个新起点上的正确航线,证明了中国传统文化对当今社会发展、进步的积极意义。
[1] 章学诚. 校雠通义通解[M]. 王重民,通解. 上海:世纪出版集团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2] 章学诚. 文史通义校注:上册[M]. 叶 瑛,校注. 北京:中华书局,1985:395.
FivePiecesofEnlightenmentfrom“DistinguishingNamesandRectifyingThings”totheProfessionalismofLibrarians
Sun Zhenyu
Shandong University Library, Jinan 250100, China
By employing the ancient bibliographic method, namely “distinguishing names and rectifying things”, this paper studies the objective attitude, the subjective intervention, the comprehensive capacity, the professional norms and the professional emotion of librarians' professionalism and proves that the ancient culture may contribute to the development of the modern civilization.
distinguishing names and rectifying things; librarian; professionalism
G251.6
孙振玉,男,1965年生,博士,馆员,在《中国文化研究》、《中国道教》《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江淮论坛》、《齐鲁学刊》、《古籍整理研究学刊》等刊物上发表论文17篇,人大报刊复印资料转载2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