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元济古籍整理成就及其成因

2012-02-15 09:28杨姜英
图书馆研究 2012年3期
关键词:二十四史底本张元济

杨姜英

(张元济图书馆,浙江 海盐 314300)

张元济(1867—1959),字筱斋,号菊生,浙江海盐人,近代著名出版家、藏书家、版本目录学家。清光绪十八年(1892)进士,由庶吉士改刑部主事,充总理衙门章京。 光绪二十五年(1899)主持南洋公学译书院,光绪二十八年(1902)进入商务印书馆。 张元济参与、主持和督导商务印书馆工作近六十年,使商务印书馆从初期的简单印刷企业,转变为集编辑、印刷、出版发行及其他文化事业为一体的出版重地。 在张元济所从事的各项事业中,古籍整理是非常重要的一项。 王绍曾先生说:“张先生对古籍的整理出版,做了大量的工作,他的功绩,可以说彰彰在人耳目。 他不独为国家保存了大批珍贵的文化遗产,而且自壮至老,数十年间,摒弃人世间一切其他爱好, 不辞劳瘁地从事精密的整理与校订,对发展优秀的民族文化,丰富世界文化宝藏,都应该有他的一份功绩。 这种功绩,诚如张舜徽先生所说,是‘应该大书特书’的。 他不愧为‘近代整理文献最有贡献’的学者之一。 ”[1]本文从收集古籍、校印古籍方面,论述张元济古籍整理的卓越成就,并分析其成因。

1 收集古籍

张元济出生于藏书世家, 其十世祖张奇龄以“涉园”命名书斋,广泛收藏图书,传至后世。 但至张元济时已家道中落,“涉园”藏书散尽。 张元济从主持商务印书馆编译工作之日起, 就十分重视对古籍的收集。

1.1 收集古籍动机

1.1.1 为编译所创造有利的工作条件

张元济加入商务印书馆担任编译所长后,苦于手头缺乏参考书,鉴于市上许多书为坊间所刻,质量低下,张元济筹建图书资料室,1909年资料室取名为“涵芬楼”。 张元济在《涵芬楼烬余书录序》里说:“余即受商务印书馆编译之职,同时高梦旦、蔡孑民、蒋竹庄诸子咸来相助。 每削稿,辄思有所检阅,苦无书。 求诸市中,多坊肆所刊,未敢信。 乃思访求善本暨收藏有自者。 ”[2]

1.1.2 保存民族文化遗产,使其免于消亡

从晚清到民国初年, 随着帝国主义对中国侵略的加深, 珍贵秘籍也成了虎视眈眈的侵略者的掠夺目标, 而腐朽的清朝政府和北洋政府对此熟视无睹。 张元济看到大批珍本秘籍流入国外十分痛心, 如晚清四大藏书楼之一的陆氏皕宋楼藏书被日本人收购,官方袖手旁观,民间又力不从心,陆氏藏书悉数东渡。 张元济后来“每一追思,为之心痛。 ”[3]

1.1.3 为社会服务,起到“扶助教育”之作用

随着涵芬楼古籍藏书的日益增加, 张元济考虑把涵芬楼的收藏公诸社会。1926年5月2日,东方图书馆开馆,涵芬楼藏书移入东方图书馆,张元济收集的古籍对外开放。 张元济在 《东方图书馆概况》 之缘起中说:“今海内学者方倡设立图书馆补助教育之说,沪上为通商巨邑,天下行旅,皆出其涂,黉舍林立,四方学子负笈而至者,无虑千万,其有需于图书馆者甚亟。是虽权舆,未始不可为土壤细流之助。 ”[4]

1.2 收集古籍渠道

张元济收集古籍的渠道,正如他在《影印百衲本二十四史序》中所言:“求之坊肆,丐之藏家,近走两京,远驰域外。 ”[5]“丐之藏家”是张元济的首选,即直接从藏书家手里成批收购,如通过蔡元培介绍,收购绍兴徐氏熔经铸史斋的全部藏书。 “求之坊肆”是张元济的第二渠道,意思是零星购买。张元济在《涵芬楼书目序》中说:“每至京师,必捆载而归,估人求售,苟未有者,辄留之。 ”“近走两京,远驰域外”是张元济收购古籍的又一渠道,说明张元济收书的地域范围, 不限于国内的通都大邑,甚至包括海外。

另外, 张元济收购古籍的渠道还向公私藏家移求副本或分别借照。 如通过缪荃孙从江宁图书馆移录钱塘丁氏八千卷楼佳椠, 从藏园主人傅增湘借影《冷斋夜话》、《老学庵笔记》、《避暑录话》、《曲洧旧闻》、《白虎通德论》,从平湖葛氏传朴堂借抄地方志等等。

1.3 收集古籍成果

张元济对收集古籍倾注了极大精力, 是古籍抢救的功臣。 但凡商务印书馆财力所及,张元济总是千方百计将古籍收至涵芬楼。 商务印书馆先后收购了绍兴徐氏熔经铸史斋50余柜藏书、 长洲蒋氏秦汉十印斋藏书、 广东丰顺丁氏持静斋和盛氏意园的部分藏书等等。 截至1932年“一·二八”事变前, 东方图书馆和涵芬楼的藏书共计46.3万余册,图片、照片5万余幅。 其中经鉴定和整理的善本书共计3 745种,35 083册,加上当时尚未鉴别整理的扬州何氏藏书4万册中的善本, 善本书的总数近5万册。 其中海内孤本和精品约有500多种,5 000余册。 地方志共计2 641种,25 682册,其中有元明刊本141种。 丰富的古籍藏书为后来影印《四部丛刊》等打下了基础。

2 校印古籍

张元济在《印行四部丛刊启》中说:“自咸同以来,神州几经多故,旧籍日就沦亡,盖求书之难,国学之微,未有甚于此者。 ”在《百衲本二十四史序》中说:“长沙叶焕彬(德辉)史部语余:有清一代,提倡朴学,未能汇集善本,重刻《十三经》、《二十四史》,实为一大憾事! 余感其言,慨然有辑印旧本正史之意。 ”又在《校史随笔自序》中说:“曩余读王光禄(鸣盛)《十七史商榷》、钱大詹(大昕)《廿二史考异》,颇疑今本正史之不可信。 会禁网既驰,异书时出,因发重校正史之愿。 ”这说明张元济要通过校勘,考订文字的讹、衍、阙、脱,以恢复古书的本来面目,为古籍续命。

2.1 张元济校印古籍的特色

张元济校印古籍有其鲜明的特色。 王绍曾先生在《近代出版家张元济》中对张元济整理出版古籍特点作了四个方面的概括:

(1)在总结前人汇刻丛书经验的基础上,以常用、实用与罕见相结合,荟萃古人之书,不拘门类,兼收并蓄,以精影保护原书的本来面目,使许多珍本秘籍广为流传;在自辑丛书的同时,又进一步将前人校刻的丛书,去其重复,另成一部包罗万象的大丛书, 使学者欲求以往著述, 均可于丛书中求之。

(2)继承和发扬我国校雠学的传统,利用近代印刷技术,校勘影印群书,做到了乾嘉以来校勘学家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 张元济的最大成绩,就是为大批古籍保存原貌, 为后人提供阅读本子和校勘依据,使后人的古典文献工作建立在稳固、可靠的基础上。 同时还应看到,张元济用最早、最好的版本影印古籍, 是以无可置辩的事实发清代统治者纂修《四库全书》和殿本《二十四史》,窜改古书之覆。

(3)总结前人的校书经验,以“书贵初刻”为指导思想选择底本,千方百计搜访第一流版本,但又不拘泥于宋元旧本,而是经过对勘,择善而从。 遇有脱简残编或短篇缺页,总是配补齐全。 一旦发现更早更好的本子,要尽可能地抽换。 对前人和自己的校勘成果,总是经过整理掇拾,附载卷末,使读者从中识别文字的得失和版本的优劣。 对模糊的宋元旧椠,用描润的办法,使它恢复旧观。

(4)极其重视校勘工作。 张元济在前人校书实践的基础上, 运用科学的校勘方法, 考订文字得失;从纷纭错杂的版本中,理出版本源流,确定版本价值,作为选择底本的依据。 张元济在校勘的过程中,对历代著录、题跋案断的错误,都一一予以纠正,并将校勘成果用校勘记和跋文的形式,附在原书后面,既吸取历代校刻家的长处,又不窜乱古书,为读者提供完整的、经过核实的资料,对于读者参校异同,斟酌是非,择善而从,以及鉴别版本的优劣,都起到良好的作用。

2.2 校印古籍成果

张元济在拥有大量古籍的前提下, 进行古籍的校勘、辑印、影印工作。 张元济为古籍校印献出了毕生的精力,取得了丰硕的成果。 “从1916年影印《涵芬楼秘笈》开始,张元济主持辑印了《四部丛刊》、《续古逸丛书》、《道藏》、《续道藏》、《道藏举要》、《学津讨原》、《选影宛委别藏》、《百衲本二十四史》、《影印元明善本丛书》、《四库全书珍本初集》等大部书。 除《学津讨原》据清张氏刊本影印、《四库全书珍本初集》据文渊阁本影印外,其余诸种,都是精选宋元明旧椠;没有旧刊本的,也都是经过精选的影钞、传钞、精校精刊的本子。 ”[6]1935年6月18日,王云五、李拨可等致书张元济,说:“近年公司印行《百衲本二十四史》、《四部丛刊》正续各编,全赖我公一手主持,劳苦功高,远非公司在职同人所及[7]……”《四部丛刊》、《百衲本二十四史》、《续古逸丛书》是张元济校印古籍中最具代表性的三大杰作。

(1)商务印书馆从1920年6月起出版《四部丛刊》初编的第一批书,到1936年底《四部丛刊》三编出齐,前后共17年时间。 《四部丛刊》1919年2月开始影印,1922年11月印完,集经、史、子、集之书323种,共8 548卷,装订为2 112册。1926年重印,加“初编”序次,称《四部丛刊》初编,至1929年完成,更换了21种版本,给一些书加了校勘记,数量仍为323种,2 112册,但增加到8 573卷。 “《四部丛刊》所采用的底本, 除涵芬楼所藏外, 还遍访海内外藏书家,如乌程刘氏嘉业堂、常熟瞿氏铁琴铜剑楼、长沙叶氏观古堂、 江阴缪氏艺风堂、 无锡孙氏小绿天、江安傅氏双鉴楼、乌程张氏适园、海盐张氏涉园、乌程蒋氏密韵楼、平湖葛氏传朴堂……日本岩崎氏静嘉堂等十数家,以及江南图书馆、北京图书馆所藏宋元明旧椠, 缩印成为体式整齐的本子。1934年,又继续搜辑宋元精刊,印成《续编》,收书77种;1936年,又续出《三编》,收书71种。 于是四部中常见之书的善本,也约略荟萃在此了”。 《四部丛刊》在辑印过程中,张元济多次择优精选,《四部丛刊刊成记》和《重印四部丛刊刊成记》中对此有详细介绍。 《四部丛刊》的主要特点是:收集了我国古籍中常用、实用的书目;选用了当时能找到的最好的版本;首次大规模采用照相石印技术,不仅出书快,而且与原书面貌相同;在续编和三编的大多数书后,都附有详细的校勘记,“以《四部丛刊》影印本为底本,用别本来对校,胪列文字异同,但重点各有不同,详略亦复互异”。

(2)《百衲本二十四史》是张元济主持校勘辑印用力最多、费时最久、贡献最大的一部大型古籍丛书。 《百衲本二十四史》 辑印开始于1930年,至1936年才全部印成,全书共3 301卷,分装820册。所谓“百衲本”,是指采用的各种版本,残缺不全,彼此补缀而成,如同僧人的“百衲衣”。 张元济为各书写有后跋和校记,有的一册即有上千条校记。 该书由张元济集各种善本而成, 底本是张元济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不断搜求、反复校勘对比确定的。 在辑印过程中,不断发现善本,随时抽换底本和配补缺卷[8]。 由于百衲本以宋元旧本为基础,也按殿本的优点作了不少修正, 解决了大量历史问题和版本上的舛错,因此,“《衲史》是宋元以来全史善本的一次大结集, 是宋元以后全史最佳的汇印本”。张舜徽也认为《百衲本二十四史》是“全史最标准的本子”。

(3)《续古逸丛书》从1922年开始辑印,全书共47种,其中46种于1949年前印行,第47种《宋本杜工部集》,是1957年商务印书馆为纪念建馆60周年影印该丛书时出版的。 《续古逸丛书》除一种采用蒙元刊本,一种采用明代《永乐大典》本外,其余45种均以宋本作为底本, 采用照相石印技术,“与原本无毫发之异”,使得“世间佞宋之人不得见真宋本者,犹得见宋本之化身”。

3 张元济古籍整理成就的成因

3.1 重“书贵初刻”

张元济主持编印的 《四部丛刊》 至今为人敬仰,与张元济广求善本,坚持“书贵初刻”,但又不被宋元旧本所拘泥的思想息息相关。 张元济在校勘《四部丛刊》过程中,特别重视版本,所采用的底本, 除大多为涵芬楼所藏的宋明清精刻本、 精抄本、手稿本等版本价值很高的善本外,还通过多种途径借用珍贵善本,如以宋本言,三编所收,近于百种,如赵注大字本《孟子》,即为仅见的宋本。 重刊初编所抽换《盘洲文集》,系海内孤本,与影宋本相校,补正1 300字。 在不同的几种版本中,张元济都是经过反复对比,择善而从。 《四部丛刊》初编中已经搜罗了不少第一流善本,在续编和三编中“书贵初刻" 的思想和重视善本的原则反映得更加突出。 在古籍校勘中, 张元济一直遵循尽量选择精本、古本的这一原则,为我国学者提供最科学的参考依据[9]。

3.2 重反复校勘

史学界和学术界一直对《百衲本二十四史》给予很高的评价, 这和张元济重视反复校勘有直接关系。 张元济校勘《百衲本二十四史》之认真是常人很难做到的:首先,对于选定书的底本,每页校三遍,修润后再校一遍,照相制版后,再校一遍,最后付印时再逐页签字;第二,对于很多文字难辨认不清楚底本,且又找不到更好的底本替代时,先将原书摄照,印出底样,由初修者用粉笔清除底板上的污点,经复校后精修文字的叠影、泼墨等,前提是不改动原来的文字,对不妥的地方,再修、再校一次,再进行对读,最后经张元济总校。 胡文楷在《张菊生校书琐记》中写道:“菊老校《百衲本二十四史》,逐页签名,填注年月日;复样时,逐页批可印,然后付印。 全史无一页漏去。 ”

3.3 重遗产保护

张元济收集、辑印大量古籍,除了为商务印书馆同人编印提供方便及企业生存等因素外, 主要因素是大量珍贵文献由母邦流到国外, 而清政府却漠然视之,张元济对此非常痛心,在致傅增湘的信中说:“吾辈生当斯世,他事无可为,惟保存吾国数千年之文明, 不致因时势而失坠。 此为应尽之责。 能使古书流传一部,即于保存上多一分效力。吾辈炳烛余光,能有几时,不能不努力为之也。 ”[10]

3.4 重朋友帮助

张元济交友很广,朋友中有许多藏书家、鉴赏家,如缪荃孙、傅增湘、刘翰怡、李宣龚、孙毓修、王君九、孙楷第、孙壮、胡文楷、刘承干、丁英桂、顾廷龙等。 张元济一方面和朋友联络古籍的搜求、借抄等事,另一方面研讨磋商古籍源流、版本鉴别、校雠异同以及辑印过程中用纸、墨色、版框尺寸以及技术上许多问题具体细节。 好友的支持和帮助,为张元济古籍整理的成功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和帮助。

3.5 重坚韧毅力

《涵芬楼秘笈》和《百衲本二十四史》等大型古籍的出版成功, 离不开张元济持之以恒的坚强意志,即使是“一·二八”事变使号称“亚洲第一馆”的东方图书馆46万册古籍化为灰烬, 也没有击垮张元济。 张元济83岁时因脑血栓左半身不遂后,依然伏在床上小桌上整理《涵芬楼烬余书录》、《涉园序跋集录》,撰《宋本杜工部集·跋》。

张元济对古籍整理可谓呕心沥血,贡献卓著。承学之士,受惠无穷。 正如文献学家张舜徽对张元济所评价的:“过去从乾嘉以来的清代学者们,想做而没有做, 并且不可能做到的工作, 他都做到了。 在他坚持工作五六十年的漫长岁月里,无论是访书、校书、印书的工作,都作出了卓著的成绩,对于发扬我国文化,开展研究风气,贡献至为巨大,影响至为深远。 ”而张元济之所以在古籍整理方面取得如此成就,与其重“书贵初刻”、重反复校勘、重保护遗产、 重朋友帮助及重坚韧毅力等有着重要关系。

[1] 王绍曾.近代出版家张元济(增订本)[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5.

[2] 张元济.张元济全集(第8卷):古籍研究著作[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

[3] 张人凤.智民之师·张元济[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1998.

[4] 商务印书馆.东方图书馆概况[M].上海:商务印书馆,1929.

[5] 张元济.张元济全集(第9卷):古籍研究著作[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

[6] 张舜徽.中国文献学[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7] 张树年.张元济年谱[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1.

[8] 海盐县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张元济图书馆.出版大家张元济--张元济研究论文集[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6.

[9] 杜少霞.试论《四部丛刊》出版特点版本成就及局限[J].图书馆工作与研究,2007(6):75.

[10] 郑伟章,李万键.中国著名藏书家传略[M].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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