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志士茅可人与《余姚黄山湖茅氏家谱》

2012-02-15 09:20励双杰
图书馆研究与工作 2012年3期
关键词:余姚家谱黄山

励双杰

(思绥草堂,浙江 慈溪 315300)

民国七年云潭许士远在《余姚黄山湖茅氏家谱序》中称:“今江浙间多茅姓,而余姚为最蕃。”《中国家谱总目》收录1949年以前的茅氏家谱十八种,谱籍均在上海、江苏、浙江一带,可见茅氏的分布确实具有明显的地域特征。

《中国家谱总目》收录的茅氏家谱中,有民国七年和民国三十七年前后递修的两种《余姚黄山湖茅氏家谱》。我收藏的《余姚黄山湖茅氏家谱》,即是民国三十七年敬爱堂木活字本,二十卷首一卷尾一卷十册,是我较早得到的浙江地区家谱。九十年代初,在姚北古玩城,家谱少有人问津,这部品相奇佳、犹若新梓并带有原配谱箱的《余姚黄山湖茅氏家谱》以四百元成交。

黄山湖,本地俗称黄沙湖。茅氏始祖三七公,世居河南开封府郑州,到了三世百三七公,宋建炎时扈跸南渡,家于绍兴路云门之绕门山。九世迁余公,自绕门山迁居余姚龙泉乡,至元季十世祖宁一公,行二千九,自龙泉乡始卜居于此地,后裔析为西房、良房、茂房、东大房、东二房、东三房、廷房各支。茅氏在此虽繁衍生息历数百余年,但仍算不上是望族,嘉庆元年创修家谱时,二十五世孙茅瑞在《序》中说:“至元季十世祖宁一公始卜居于云柯之黄山湖,迄今门祚虽微,除迁居各方外,娶族而外者,尚二百有余家焉。”可知到了清朝嘉庆年间,也不过区区二百余户人家而已。

不过,到了现在,茅氏家族可谓声名鹊起,创说“茅氏理论”的方太集团茅理翔先生就出于这个黄山湖茅氏家族,世系记载在卷十六第九十页。在这里,我无意于茅理翔先生这样的企业家,而是想钩沉一些与茅理翔先生同在“东房下二房”、又是同辈第三十世、却比茅理翔年长许多的茅可人生平资料。

前段时间看到王振忠先生的《平民莫笑堕民低》一文,他在文中说:“数年前,笔者在徽州歙南觅得一部装订成册的报纸,为民国十三年十二月十七日至二十八日《浙江商报》的合订本,从中可见,在鲁迅《我谈‘堕民’》之前近十年,茅可人就写有《堕民》一文。可能是作者名头不大,这篇短文亦少人提及,就连目前辑录堕民文献较为完备的《绍兴市志》等也未曾收录。该文虽似小说家言,却颇显珍贵……经查,茅可人曾参与续纂1948年的《余姚黄山湖茅氏家谱》,据此可知作者当系旧属绍兴府的余姚县人,这一带正是明清以来堕民集中分布的地区,文中的‘茅家二相公’,或许也正是茅可人的夫子自道。”

《余姚黄山湖茅氏家谱》从议修、编辑、校刊、统计、总采访、各房采访、缮稿共计二十六人,而实际主修的,就是这个在本谱中担任“编辑”的茅可人。家谱的最末,有“戊子中秋可人自跋”的《跋》,云:“余以养疴家居,受葺谱之命,常惴惴自惧。今剞劂将竣,装潢有日矣,宗族咸为余庆,顾余有深感者六焉。”他在跋中“深感者六”分为一曰经费、二曰服务、三曰采访、四曰校雠、五曰印刷、六曰庋藏,这与古人感叹的“修谱难”一脉相承。如“三曰采访。登门查询,在同居一处,尚无若何艰阻,一至遐方,以蓦不相识之人,叩以水木渊源,苟非善于词令,处以耐心,往往拒而不纳,又以方言殊异,率然下笔,如戊午谱之舛讹,兹役或亦不免,以是知斯职之非等闲所能胜任也。”

茅可人于修谱,可谓劳苦功高,谱载《天台访宗记》、《虞越访宗记》、《新湖张斌桥二谱访阅记》等文篇,都是他亲至其地后的访问记。要知此次修谱是他在养病期间完成的,他在《虞越访宗记》中说:“而病后不胜舟车,因循未果。重九游牟山湖,试脚力觉尚可,乃邀宗叔锡纯、宗侄忠烈于望日起程,期会于郡城。”这或许还不能说明什么,但从家谱卷一“图表”所罗列的章节,如太平军之役各房流亡比较表、道光以来历任宗长一览表、抗日出征军人一览表、现代成年男子职业比较图、现代嫁女适姓比较图、现代嫁女适所比较图、现代配妇本姓比较图、现代配妇原址比较图等,却令我肃然起敬了,诸如此类极有创意又如此专业的图表,在我经眼的近万部家谱中,还是第一次看到。

《抗日出征军人一览表》中有三十五人出征抗日,而最终未能回归家乡的达到了二十人之多。一个仅二百余户的小小乡村家族,参与抗日的人员如此之众,最主要的因素,就在于茅可人的动员,以至于乡中有“出了茅可人,壮丁抽干净”的民谣。

家谱卷九,有茅耆伦所撰《倭难记》一篇。茅耆伦字锡纯,长茅可人一辈,却以茅可人为师,称之为“可人师”,把茅可人的夫人称作“鲁师母”、“鲁夫人”(把茅可人的儿子茅蔚然称之为“侄孙”),可见对茅可人的尊重。且先看他在《倭难记》中所记载的日军暴行:“民(国)三十一年四月三十日,寇自城率伪浙江保安队一排,闯入余家,勒缴枪械,余未在,缚余妻,翻箱倒箧,搜索殆遍,邻人亦有遭劫者。既系余妻至城,设法营救,越十八日始获生还,遍体鳞伤,至不能行动。或谓奸人告密,与余名同,敌伪不察,直指余家,致遭无妄之灾。至七月五日,寇又过我村,搜索游击队。九月廿四日,方演秧歌,大索鸡鸭,居民饱受虚惊。嗣此按保勒索粮糈,不能幸免。是年冬,蔚然、昌德二侄孙皆自江西为浒山流动区署联络军事,蔚然与某队不洽,深宵被逮,几遭不测,翌日营救之得免。昌德旋入某游击队司谍报会,其弟续弦归宿家内,强为强徒登门挟之去,失踪四十日,尸浮黄山湖内,天寒未腐,弹痕自胸穿背出。民三十二年二月三日,寇攻我游击队于湖南山,吾村亦在火线内,青年男女皆远避,仅留老弱。四月十八日傍晚,周行、庵东、浒山之寇,分西北东三路冲入我村,伪保长出问,故谓有游击队窟吾村,既搜索,无所得,分道返入。晚,村人以为无事矣,而邑城之寇又自南来,宗弟毅夫方伏月谷麦陇间,为所执,视为便衣,兵曳至可人师家逼供,搒掠备至,毅夫始终无所承,寇缚之走,毅夫见同难者曰:‘我已矣,为国家,故无所恨,然不知死于何寇。’既远去,家人始觉。明晨有自横河来者,见有青年尸陈市上,刃胸至数十痕。家人趋视之,果毅夫也,后始知为伪军陆某所诬报云。三十三年二月七日,寇又踞湖堤,伏击湖南山之游击队,闸口村妇有被辱失身者。自此至民三十四年秋光复,寇之为祸荦荦可记者具如此。”

后又继续说道:“宗弟含英游击浙皖边陲,今年始归;宗侄孙忠尧远戍西康,战后仅通一书;长儿去年守河北石家庄,石家庄陷后,音讯告阻,存亡未卜;他如寓鄞县双钱街之红伦宗兄及其子根发,于民国三十一年春被掳不返;民国三十二年九月三日柘岙同宗二十六户以抗缴粮糈,居室被毁过半;庆公享堂一火而尽;居上下河兜之同宗迭被匪劫,小户亦遭厄,盖铁蹄所至,不能幸免焉。”

国土家乡遭受如此劫难,身为“余姚抗日自卫委员会委员”的茅可人满腔热血,如何不喷薄而出,拍案而起:“当七七抗战之肇始也,南方乡村犹在梦中,可人师方服务于‘浒山民众教育馆’,与同志立‘抗敌宣传会’,奔走呼号,不遗余力。并编印《先民御侮史略》数千册,以资警惕。其夫人鲁师母耳濡目染,亦以是激励同族妇孺。及八一三上海战作,敌机盘旋上空无虚日,族人之经商沪上者,多歇业回里,族中始受巨大影响。时省县禀中央命,有‘抗战后援会’之组织,操纵于少数人,门户之见犹深,不能使全民奋袂而起。可人师乃密合抗建民团于乡里,以五人为一小组,集一村各小组为一支团,统各支团为一总团,自率领之组集会,以周支团集会,以月总团集会,以季总团集会,以人众藉故掩护。廿七年三月十二日开国父逝世纪念大会于浒山,五月五日开摔角比赛大会于历山,皆总团大会之化身也。是团以吾族为策源地,族中青年多归之时,各乡村皆有帮会广收门徒,藉势横行,独吾族无一人执贽进香堂,帮会徒众亦不敢陵虐吾族。二十八年可人师复发动团员志愿从军入伍者凡四十人,乡中有‘出了茅可人,壮丁抽干净’之谣。”

茅可人的这种公而无私的行为,却招致了某些人的不满,甚至告到了官府,说他有异图,有野心,幸亏时任余姚县长的林泽,“尝与可人师议论于抗日自卫委员会浒区团练,方资倚畀,为之声剖,得以无事。”虽无事,终不免令人齿凉,以至于“可人师见浙局方转逆流,乃复归教育界”,据查得的一些资料显示,茅可人曾任余姚康节小学教师,在1943和1944年又任天台县立中学教师,还是印学家柴子英的幼年蒙师。

一九四五年八月,茅可人在乐清县政府秘书的任上,闻听日本无条件投降,抗战已全面胜利,欣喜若狂,当即赋诗《乐清县署初闻虏降》:

忽闻顽虏望风降,掷笔高歌喜满腔;晞发遗诗翱羽哭,古人输我见兴邦。

一怀在手拟黄龙,醉后颓然难自容;独耻八年扶国战,未随壮士学横冲。

并又作《胜利日》一首:

令下倾城日夜欢,西山悬瀑亦争湍;不知故邑今何似,游子天涯终未安。

茅可人世系详见卷十六第十六页:“可人,更名废字,以今名行,历任中学教员,余姚抗日自卫委员会委员,乐清县政府秘书,余姚县临时参议会及第一届参议会参议员。生于光绪庚子年闰八月初九日亥时,配石堰鲁英才公第五女兰芳,生一子绍蔚,一女绍蔼,字东谢塘高氏。”

他的儿子绍蔚,世系详同页:“学名蔚然,历任新闻记者,现任桐乡县立师范学校教职员,生于民国十二年癸亥正月二十五日子时,配历山翁氏,生一女孝柔,后离异,继娶桐乡石湾谭皓,上海市私立沪江女子中学校毕业,私立上海光华大学院外国语文系修业,现任桐乡县立师范学校教员,生于民国十五年丙寅三月十五日丑时。”

《余姚黄山湖茅氏家谱》创修于清嘉庆元年,民国七年续修家谱时,年仅十八岁的茅可人已担任了本谱的“校刊”,并撰写《元宵会序》,而他的父亲“二十九世孙凤山字芑生,”一名整伦,字芑生,号卓峰,别号文仙,郡庠生,学名凤山,是光绪庚辰六年钞修谱的二名“编辑”之一(此次修谱共六人,编辑二人、采访二人、缮写二人)。陈沅在《光绪庚辰钞修谱序》中说:“时兵燹初平,庚戌代谢,少君羹香、卓峰诸茂才尚未成立,意俟后起有人藉以佐编辑……客秋育渐姻丈来余家,出丙辰原谱见示,并为道孝兼父子之颠末如左,谓今已得羹香昆仲并绍箕裘,将克期举事矣。”此“羹香”,原来就是茅卓峰的亲哥,茅可人的亲大伯,谱名作梅,一名达伦,字惟和,号羹香,别号鹤仙,邑庠生,生于咸丰癸丑,到光绪八年已逝,《光绪庚辰钞修题目》中把他放在“采访”的名单中,可见最后主修光绪六年钞本谱的,还是茅可人的父亲茅卓峰。

茅卓峰、茅可人父子,于茅氏家族,居功至伟。

家谱卷尾,有《宗谱记藏》一节:“……此次印连史纸三十二部,内九部分授各房,东房归董事执掌,西、茂、廷三房归值事执掌,均须随任移交,不得据为私有。余二十三部则由各房价领,亦须视同拱璧。其毛鹿纸一部,原为校样,迳名之曰‘样部’,以赠编者。兹将三谱藏户及存佚列表于左,俾后人有考焉。”《宗谱记藏》载明毛鹿纸的校样“样部”,归“可人房藏”,“以赠编者”的“编者”,当然就是茅可人先生。

经查,《余姚黄山湖茅氏家谱》民国三十七年本,除《中国家谱总目》载录我所收藏的这一部外,余姚梨洲文献馆亦藏一部。去年宁波竺济法先生前来拜访老友茅理翔先生,邀我同往,谈起家谱,茅理翔先生说他家也有一部。可知民国三十七年本《余姚黄山湖茅氏家谱》现今至少尚有三部存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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