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卿
与其他学科的学者一样,职业教育学的学者们也有一个理想,即将自己所在的学科——职业教育学——建设成为一门独立学科。由于具有独特的学科理论体系被认为是学科独立的要件之一,因此,职业教育学学科理论体系的建构受到了学者们的广泛关注。从文献来看,学者们就如何构建职业教育学学科理论体系这一问题发表了多种不同的看法,提出了多种建构学科理论体系的方式。本文将对这些方式的效力进行反思,并探寻创立学科理论体系的有效途径。
一
从概念上看,理论至少可以从三个层面加以理解。在最微观的层面,它是指一个小的工作假设。所谓工作假设类似于日常生活中的常识程序。例如,孩子考试成绩下降,家长总会去分析原因,以寻找对策。分析原因的过程就是一个不断提出假设、验证假设直至某个假设得到证实的过程。这些假设就是工作假设。在中观层面,理论是指专门的理论。例如,教育经济学中的成本分担理论。在宏观层面,理论是指学科层面的理论,这种理论实质上就是一门学科总的、包罗万象的理论体系。在学术生活中,各个学科学者所欲建构的理论体系正是宏观层面的学科理论体系,职业教育学的学者们也不例外。
为了建构完备的职业教育学理论体系,我国学者主要提出了三种看法,即逻辑起点论、问题论和范畴水平论。逻辑起点论认为,逻辑起点是任何一门学科理论体系赖以成立的根据和基础。因此,学科理论体系的建构应该从逻辑起点出发,借助逻辑推演,逐步展开,最终形成一个逻辑严密的体系。作为一门学科或者说有志于成为一门学科的职业教育学而言,其理论体系的建构当然也应遵循这种方式。[1]问题论认为,职业教育学的理论体系归根到底是职业教育知识,而这些知识是通过对职业教育问题的研究获得的。因此,构建职业教育学理论体系的不二法门是发现职业教育的问题体系。范畴论认为,一门学科理论体系的建立,首先就要确定学科范畴,即一门学科中最基本、最高级、最抽象的概念,并以此为基础,明确不同范畴之间的内在联系,从而建构理论体系。[2]
事实上,不仅在构建职业教育学理论体系的方式上,学者们的意见不统一。在每种方式内部也存在分歧,例如,在逻辑起点论内部,不同学者对职业教育学逻辑起点是什么就有不同的看法,大致有技能训练[3]、工作知识[4]、职业活动所需的从业素质[5]等观点;在问题论中,也有基本问题论[6]和多类型问题论[7]之分;在范畴论中,对范畴的认定也有歧见。
笔者以为,采用上述任何一种方式都有可能建构出一种理论体系。但是,这些理论体系绝不是职业教育学的学科理论体系。原因在于,如果采用不同的方式进行构建,必然会出现多个理论体系,而对于任何一个学科而言,学科层面的理论体系都只有一个。换句话说,不论采用何种构建方式,只要这种方式没有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可,最终能得到的都只是代表一家之言的个人化体系,这种体系是一种思想体系,而不是学科的理论体系。这一点也得到了社会学发展经验的证实。在社会学发展的过程中,受哲学家们的影响,早期的社会学家们,如法国社会学家孔德和英国社会学家斯宾塞等都具有异常强烈的体系倾向,几乎每一个人都试图建立社会学体系,并宣称只有自己的体系才是真正的社会学。但历史毁灭了他们的希望,因为这些体系最终都没能成为“社会学思想的普遍的、最终的框架”[8],而只是成为社会学发展史上具有强大影响力的一个学派。总而言之,不论是逻辑起点论,还是问题论,抑或是范畴论都不能真正建构起职业教育学学科理论体系。
二
如果学者们提出的各种建构方式都属无效,那么,我们就需要思考这样的问题,学科理论体系的建构是否可能?如果不可能,我们就需要放弃构建学科理论体系的努力;如果可能,才有进一步考察学科理论体系应该如何构建的必要。
那么,学科理论体系的建构是否可能呢?宁夏大学教授王安全在回顾教育学发展史后认为,在发生学意义上,任何一门学科理论体系都是该学科概念知识积累到一定程度之后,由一个或几个人对概念进行整合的结果。[9]按照这种看法,建构学科理论体系是可能的,只是需要一定的条件。美国著名社会学家默顿在谈到一些社会学家的研究时指出:“有些社会学家似乎仍然是抱着这种希望在著述,即这种社会学一般理论足以囊括观察到的社会行为、组织和变迁的所有细节,并且足以指导研究者注意经验研究的一系列问题。我认为这是一个不成熟的和有害的信条。我们还未准备好,还没有作出充分的准备工作。”[10]根据这一看法,建构社会学总的理论体系并非不可行,关键的问题是,要做好一定的准备工作。如果我们相信上述判断,那就意味着建构职业教育学的学科理论体系是有可能的。但这种建构要想获得成功,就必须做好相应的准备工作。问题是,在职业教育学理论体系的建构过程中要做好哪些准备工作呢?
天津大学教授刘春生和他的研究生张宇认为:“不论职业教育的学科体系进展到何种程度,最初的研究也必定是从问题开始的经验水平的论述,经过问题研究的材料积累,才有可能从经验水平的概括总结上升到范畴水平的学科体系。一系列范畴的形成往往需要长久而广泛的准备,倘若这个基础没有打好,个别的理论研究者关于学科体系的探讨总归难成气候。”[11]按照这一看法,职业教育学学科理论体系的构建是以范畴的形成为基础的,而范畴的形成又必须借助对职业教育问题研究完成相应的材料积累。也就是说,在构建职业教育学学科理论体系的过程中,人们需要做好两方面的准备:一是大量的问题研究;二是基于问题研究的成果,形成范畴。这一结论虽然足够清晰,但存在一个难题,即问题研究是如何上升为范畴的。这之所以是个难题,原因在于,问题研究是非常具体的,而范畴是一门学科中最抽象的概念,在逻辑上,两者之间存在相当长的距离。就此而言,这一观点是难以让人信服的。
在学术界,学者们普遍认为,以物理学为代表的自然科学已经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学科理论体系。那么,在自然科学学科理论体系的构建中,科学家们做了哪些准备工作呢?在20世纪,美国著名社会学家默顿通过对科学史的研究发现,一方面,任何体系都建立在一定数量观察的基础上,另一方面,自然科学的学科理论体系是对专门理论综合的结果,例如“物理学科的特点是先建立起一批大大小小的专门理论,随之将它们并入理论体系。”[12]也就是说,在自然科学学科理论体系的形成过程中,科学家们做了两项前提性的工作,一是对具体问题进行研究,二是将问题研究的成果上升为专门理论,或者说中层理论。
笔者以为,自然科学学科理论体系的形成过程也适用于职业教育学。原因在于,第一,就职业教育学的学科性质而言,它是一门实践性学科。按照美国著名哲学家杜威的思想来讲,它是一门价值性学科。也就是说,职业教育学的最终目的并不在于描述职业教育的现实是怎样的,而在于帮助职业教育实践不断改进。在这个意义上来讲,职业教育学的全部出发点就是职业教育实践中的实际问题。职业教育学理论体系就来源于对职业教育实际问题的研究,而不是“宅男”、“宅女”的空想。否则,职业教育学的目的就不可能实现。第二,在包括职业教育在内的任何一个领域中,问题都是数不胜数的,针对问题的研究因而也就非常繁多,而学科理论体系由于高度抽象,则相对简洁。显然,同时对数量众多的问题研究进行概括而形成学科理论体系非常困难。第三,问题研究往往过于微观,而学科理论体系本身则非常宏观,两者之间存在着过长的逻辑距离。因此,要将问题研究的成果上升到学科理论体系,就需要“驿站”或“中间人”,即默顿所说的“中层理论”、“特殊理论”或者“专门理论”。
综上所述,学科理论体系的构建遵循如下逻辑:问题研究——中层理论——学科理论体系。这意味着,在职业教育学学科理论体系的建构过程中,我们需要做好两方面的前期工作,一是开展对具体职业教育问题的研究,二是发展职业教育学的中层理论。那么,我们是否已经在这两方面做了充分的准备呢?
三
从历史的角度看,我们尚不具备建构职业教育学学科理论体系的条件。首先,职业教育研究只有一段较短的历史。在我国,从清末民初开始算起,职业教育研究也仅有100年左右的历史。不仅如此,在这100年的历史上,由于职业教育不受待见,导致职业教育研究也一直得不到重视。职业教育研究真正得到发展还是在改革开放,特别是进入21世纪之后的事情。在国外,职业教育研究的开展虽然早于我国,但是有组织研究的历史也并不长。以美国为例,1926年,出于为职业教育领域各种问题的讨论提供全国性平台等多重目的,生涯和技能教育协会 (Association for Career and Technical Education,简称ACTE)的前身——美国职业协会(The American Vocational Association,简称 AVA)成立。1937年,国家工业教师教育者协会(National Association of Industrial Teacher Trainers,简称 NAITT)①成立,并出版工业教师教育杂志(Journal of Industrial Teacher Education,简称 JITE)②。 1966 年,为了促进职业和生涯教育研究的发展,美国职业教育研究协会 (American Vocational Education Research Association,简称 AVERA)③成立,并于 1975年创办官方刊物:职业教育研究杂志(Journal of Vocational Education Research)④。可以说,在美国,有组织的职业教育研究也只有近百年的历史。职业教育研究的短暂历史表明,相对于其他领域而言,职业教育研究还处在初级阶段。这意味着,对职业教育各种问题的研究远不充分。
其次,职业教育学中层理论的建构未能受到足够的重视。在国外,学者们认为教育只是一个研究领域,而不是一个学科。因此,在教育研究中,一直注重对具体教育问题的研究,而没有进行理论建构的冲动。在职业教育研究中也是如此。而在我国,学者们对职业教育学是否是一门学科存在争议。那些持否定态度的学者与国外学者一样,重视问题研究,而持肯定态度的学者则倾心于学科理论体系的建构,结果导致在职业教育研究中,受到广泛关注的只有问题研究和学科理论体系建构两种取向。总而言之,不论是在国外,还是在国内,职业教育学中层理论都受到了忽视。
综上所述,从职业教育研究的历史和现实来看,建构职业教育学学科理论体系的基本条件并不具备。对于职业教育学而言,即使承认职业教育学是一门学科,或者说有可能成为一门学科,在当前和今后一段时期内,最好还是节制一下它对学科理论体系的想望。目前职业教育研究的主要任务仍然是踏踏实实地进行问题研究,并逐步“创立能适用于有限概念范围的特殊理论”。[13]
注释:
①1967年,该组织更名为National Association of Industrial and Technical Teacher Educators,简称NAITTE。2010年,又更名为The Association for sTEm Teacher Education,简称ASTEMTE。其中 sTEm分别是指science、technology、engineering 和 mathematics。
②2010年,该杂志更名为Journal of sTEm Teacher Education。
③2005年,该组织更名为Association for Career and Technical Education Research,简称ACTER。
④2005年,该杂志更名为Career and Technical Education Research。
[1][2]周明星.职业教育学对象、体系与范式的反思[J].职业技术教育(教科版),2006(25):9-12.
[3]王川.论职业教育学的逻辑起点[J].职业技术教育,2005(16):8-12.
[4]和震.构建职业技术教育学理论体系的思考[J].职教通讯,2005(7):32-33.
[5][11]刘春生,张宇.职业教育的问题研究与学科理论构建——兼论职业教育研究的学术规范[J].职教论坛,2006(8 上):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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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马君,刘永盛.对中国职业教育学几个问题的学理思考[J].职教论坛,2007(12 上):6-9.
[8][10][12][13][美]罗伯特·K·默顿.社会理论的结构[M].唐少杰等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6:68,67,70,75.
[9]王安全.教育学形成于教育类概念的累积与聚合[J].江苏高教,2011(2):5-6、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