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颖青
天空的湛蓝以能颠覆一切的姿态席卷而来。有些人,从你的记忆里匆匆逃离,深深地埋进天空,不必记恨,更不用因为想不起他们的名字而懊恼,他们是你成长的见证。
一个两个的人,才能把你记忆的蓝天撑起,那是身边的爱,足以撑起你生命的全部力量。
总喜欢赤着脚奔跑在学校的跑道上,带着沉重的呼吸与心跳,脚下的石子磕得脚微微发疼,我想,那一定是你踏过的石子,我才会这么钟情地踩到了它。
晴天对我说:“天蓝,你知道么?你赤着脚的时候,是在用心跟大地讲话哦!”
到现在我也一直这样认为,只要用心去做了的事情,无论结果如何,都一定不会让自己失望的。晴天就笑着摸我的头叫我傻孩子。
后来,我才明白,原来为了成长我们都必须放弃那些我们不想放弃却又不得不放弃的东西,就像我想要用心去做的事情,比如说晴天的文字和我的画。
高二文理分科之前,晴天写了很多的信给我,她说:“天蓝,我觉得我们都必须要坚强了,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我们的父母都把我们的未来规划的很好很好,而我们能做的就只能是顺着他们的路去走,甚至可以说是服从。可是你知道么,我不想放弃,我有多么想继续写字,但我知道,当我在文理分科单上填上理科班的那一刹那,我就已经亲手把这个梦想抹杀掉了,万劫不复。”
——我已经亲手把这个梦想抹杀掉了,万劫不复。
记得有一次放学,一个同学把晴天很珍爱的一只陶瓷玩偶打碎了,她亲眼看着那只心爱的玩偶从桌面上掉下来,仿佛穿越了几世纪的风,呼呼地从耳边落下,安静地掉在了地面上,摔成了碎片,在心里扩大成了撕心裂肺的呐喊。
她并没有接受那个同学的赔偿,她笑了笑说没关系,然后找了一个塑料袋,把所有的碎片都捡了起来,放进书包里,转过身对我微笑着说:“天蓝,我们回家。”
我在路上迟疑了很久,路边的小石子很沉默地向着我们回家的方向滚动。我鼓起勇气问她:“晴天,你不伤心吗?”
“这是我前男友送我的第一份礼物,虽然我们已经分手了,没有关系了,可是我不想忘记他,过去的终究过去了,就像这只玩偶一样碎掉了。但是这是我们的纪念,我不会这么轻易就丢掉它的。”
我就这样愣在了原地。
她独自突兀地向着前面走,我第一次觉得这条路这么长,长得好像走到头会很难过地发现这就是一个圈,我们这么努力地走,最终到的还是起点,走都走不完,我们却乐此不疲。风把晴天的外套呼呼地鼓起,她一步一步地走着,倔强地没有回头。
我突然间想很努力很努力地回忆起那只玩偶的模样,却怎么都想不起来。空气潮湿的像苦涩的泪水浸染过的一样,一碰,它就会碎掉,水珠就会毫无征兆地从裂缝里掉出来,猝不及防。
我想那只玩偶一定很像晴天前男友的模样,那样的神情,那样的眉眼,才会让晴天那么固执地连碎片都要小心翼翼地保存起来。在心里发黄地保存着最原始的他,时间流转,却是不变的模样。
后来,我就很少看见她一个人窝在角落里,静静地从笔下流淌出美妙的文字了。我以前总觉得,晴天小小的身体里面,蕴藏着我永远都探不到底的东西,她就像一潭很深很深的幽静湖水,无论受过什么伤,涟漪之后依然会是波澜不惊的样子。我却是那一只廉价的却要小心保存的瓷器,被精心呵护着,可是身上的伤痕会一道又一道地覆盖过我的生命,磨灭不掉。
是哪一天的午后,晴天很心疼地摸着我以前的画,脸上是难以掩盖的悲伤。我每次看到她这样都会用手把她的嘴角勾起,露出勉强的笑脸。我以为当晴天放下她的笔的时候我也会不后悔地放下我的画笔,依旧假装得和她一样坚强。我现在才知道我做不到,她把我的手放在她的手心里,嘴里自顾自地念着:“这就是我们梦想的残骸啊。”她的脸依旧是止不住的悲伤,她没有看着我,而是停留在没有焦点的远方。我突然觉得好累,像是被抽空了身体的内在,握着她的手就躺下睡着,却发现脸上湿了一大片,就像我的画笔蘸上颜料后在画纸上涂出的最难看的颜色,我还是不停地想把它调成满意的色彩,最终却是湿答答的丑陋的一大片,哭花的脸。
──那是我们梦想的残骸啊。
拼命地做数学题的时候总会莫名地无力,晴天会在这时候轻轻地把一杯奶茶放在我的桌上,然后把她的头埋下,不让我看见她的表情。教室昏暗的灯光里面,我们梦想的光点摇摇曳曳,一步步地被掩没。晴天说:“我们都是不肯认输的孩子。”
就像她的那只玩偶,已经碎了,她却固执地不肯去丢掉。
那为什么我们那么轻易地把自己的梦想丢掉了?
莎士比亚说:“再美好的东西也有失去的一天。”
我把这句话指给晴天看的时候,阳光静静地流淌在我们的脸上,晴天说:“就像我们的血液,滴答滴答,就会有流淌干净的一天。”
只是我没有想到她会真的这么做。我对她说过我讨厌去医院,我讨厌面对所有的生老病死。我还记得有一次我们一起在公车上,她看见一位老妇人上车后,望着她飘荡的白发、微弓的腰,出神了很久。突然缓缓地说道:“我多怕我以后也变成这副模样。”可是我们都清楚,我们都会变成这副模样,所以,现在的我们多么落魄地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医院里,她的父母对我说:“晴天没事,幸好发现得早,不然就有危险了。”
我不知道在旁人,即使是自己的父母,这样子说出自己的生老病死会是这么简单却无力,毕竟我们是不同的肉体,我们的神经无论多么的努力都不能融合在一起,让我感觉你的痛苦,让我分担你的痛苦。
这样被我轻易地忽略掉了你父母沧桑的眼中满满的疲惫。
推开病房的时候,我努力地深呼吸,自己用手把嘴角往上拉。强迫的东西一直都不是美好的东西,至少,会痛。
洁白的病房,不,应该是近乎绝望的苍白。晴天躺在床上昏迷着。苍白的脸上还有着褪不去的倔强。忘了是从哪里听来的一句话,他说在一个环境里久了,身体的一切都会不知不觉地随着环境而改变,你却没有发觉。就像你现在苍白的脸,就是这个苍白的病房里最安静的美丽。
我没有勇气去看你手腕的伤口,就算了纱布层层包裹着的手。可是我却不争气地哭了,这可是你写字的手啊!
“为什么啊?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这么懦弱啊!怎么可以这样逃避?怎么可以?我呢?你把我忘在了哪里?你给我起来,你给我起来啊!你起来告诉我为什么,谁来告诉我为什么啊!为什么?”
我最终还是被护士拉了出去。透过门前的玻璃窗,我分明看见晴天抚摩着自己的右手,无神的眼里溢着泪水看着我,嘴唇紧闭,她就是这样坚强又倔强,哭都没有声音的,她都不想让别人看见她的脆弱,可是现在她如此坦然地让自己的手上留下了她脆弱的证据。
我努力不让我的眼睛模糊,因为我看见晴天的唇语:“对不起。”
──晴天,如果有一天你一定要对我说对不起的话,你一定是对不起我们的梦想,你写字我画画的梦想。你从来都没有对不起我。
父母安排我们走的路我都会这样子乖乖地走下去,可是你半路对我说对不起,你知道我会有多难过吗?你说过的,赤着脚就可以用心跟大地讲话,我每次拉着你的手赤着脚在跑道上奔跑的时候,你相信吗?无论往哪里跑,我们都是在朝着天堂奔跑。
我对着大地说:“让我们就这样永远在一起吧!”是我太贪婪了么?所以你才会这样子的想要离开。他们说过所有的握紧都是在加快另外一种失去。可是为什么我无论握紧或失去,代价都是你?早知道会变成这样,我就不会那么用心地对着它说了,就让这个贪婪的想法在我的心里发霉腐烂掉,没有人知道。
我只是希望我们好好地坚持下去啊。即使,我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坚持下去的勇气。当我把画笔丢进垃圾筒的一刹那,我就注定失去一切了,除了你,谁来给我希望啊?
我没有你那么勇敢,我不敢反抗,我只会顺从。其实懦弱的是我自己吧,逃避的也是我,只会对着以前的画泪流满面而不敢去触碰,那些细致的阴影、柔和的线条,都已经不是我能够触碰的东西了,不,应该是不配吧,我不够勇敢。
──晴天,你一定要回来给我勇气。
晴天说过:“晴天天蓝。”她一直不肯告诉我下半句是什么。当我勇敢地再次拿起画笔的时候,晴天用她康复了的右手写纸条给我:都是你们给我的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