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红军
南朝著名史学家范晔著《后汉书》十纪,八十列传。范晔著《后汉书》之前记述东汉一代历史的著作共有18家,然此著一出,诸家逐渐散佚。这主要归功于范晔对前代史书的整理、编写及独特的编纂思考。目前还无专文撰述,笔者尝试梳理,粗作探讨。
范晔撰《后汉书》的目的是为“正一代之得失”,《后汉书》的编纂贯彻了这一深意精旨。
首先,作为断代史的《后汉书》,在许多问题上的撰述不只限于东汉孤零零的一段儿,而是通过对其自身源流始末的叙述,渗透通观意识,论其得失。如在《皇后纪》中,范晔考察了历代后妃制度的演变过程,并立足于探究其在政治上的影响与作用。他指出,汉袭秦制,未能及时规整好后妃制度,虽光武、明帝时代一度严格,纠正了一些弊端,但还是没能形成一整套正式制度严禁外戚专权。自章帝始,因宠幸授权而致“始失根统”:“东京皇统屡绝,权归女主,外立者四帝,临朝者六后。”[1]这样就造成“莫不定策帷帟,委事父兄,贪孩童以久其政,抑贤明以专其威。任重道悠,利深祸速”[1]的严重后果。
其次,对于东汉的衰亡,范晔从女后临朝称制、外戚专横、宦官专权、党锢之祸等多方面、多角度、多层次编纂、钩沉,立体考查其衰亡原因,使读者认识到,其衰亡是长期以来政治、经济、社会等多方面弊端积累的结果。在范晔看来,东汉衰亡的阴影始自章、和二帝,安、顺帝时已衰象丛生,桓、灵、献帝时期则是走向灭亡的过程。在这期间,皇帝大多早逝,继位者年幼,母后临朝称制,外戚专权顺乎其然,造成皇权与外戚间的矛盾。为夺回权力,皇权与其家奴宦者结盟。宦者乘机以维护皇权名义诛外戚,把持皇权,横行朝野,又与士人矛盾空前激烈,党锢之祸随之连连爆发。皇权昏暗,外戚专横,宦官专权,党锢之祸,多种因素长期积累,相互叠加,最终压垮东汉帝国。
再次,范晔在编纂《后汉书》中树立以东汉为正统,表达出强烈的大一统观念。我们知道,东汉前后,有许多其他政权同时存在,有的政权短时间内还曾“天下共号”,如刘玄更始政权,但范晔在编纂时却并未像司马迁为项羽立本纪那样为其立纪,对王莽、曹操等重要历史人物也只是在其他纪传中记载了他们的情况。纵观《后汉书》整个纪体,此只为光武帝刘秀系皇家人物所独享,对其他政权人物则一概贬斥。对许多纪传人物的品评也无不彰显东汉政府所提倡的儒家忠、孝、节、义精神。即使对东汉政权衰亡的反思,也是围绕着其合法性进行的。
与前史相比,范晔在史料编纂中大量采用歌谣。从内容上看可分为以下几类:第一是歌颂良吏清官,如“前有召父,后有杜母”[1],歌南阳太守杜诗造水排,铸农具,修陂塘,拓土地;“枹鼓不鸣董少平”。[1]颂洛阳令董宣严惩不法豪强,使社会安定,无人击鼓鸣冤。第二,讥讽贪官暴吏,痛恶权贵。如“左回天,具独坐,徐卧虎,唐两墯”。[1]谴责左悺、具瑗、徐璜、唐衡四宦官骄横不法。“灶下养,中郎将。烂羊胃,骑都尉。烂羊头,关内侯。”[1]讥讽刘玄滥封低劣之人祸害长安。第三,赞扬学者、经师学问,名士风骨,歌颂正义。如“天下楷模李元礼,不畏强御陈仲举;天下俊秀王叔茂”,[1]是太学生们对东汉名士李膺、陈蕃、王畅的褒扬。“五经无双许叔重。”[1]是对许慎精于经学的赞许。第四,委婉讽刺世风。如“城中好高髻,四方高一尺。城中好广眉,四方且牛额。城中好大袖,四方全匹帛”。[1]讽京城侈靡之风上行下效不良风气。“生男如狼,犹恐其尪;生女如鼠,犹恐其虎。”[1]是社会风气对男子阳刚、女子阴柔的极端要求。总之,范晔所采歌谣,生动而真实,透视出社会问题与政治观点。
范晔在编纂中杂采奇闻轶事。范晔时代,已经积累了相当多有关东汉内容的文人杂记,其中部分内容为范晔编纂所借鉴吸收,成为正史内容的一部分。与《三国志》比较,有十六篇列传“范书比陈书篇幅增多约一倍,那些多出来的材料,大多是和裴注相同的”。[2]如《后汉书·袁绍传》引用了《英雄记》的内容,《后汉书·董卓传》则参考了《英雄记》和《九州春秋》的内容。这些参考引用,大大丰富了人物形象,使人物形象更加丰满。
《后汉书·方术传》中记有神异之事,其他如《东夷列传》、《南蛮西南夷列传》、《西羌传》等也有巫祝之事记载。对此刘知几批评道:“范晔增损东汉一代,自谓无愧良直,而王乔凫履,出于《风俗通》,左慈羊鸣,传于《抱朴子》。朱紫不别,秽莫大焉。”[3]但也应注意到,从东汉至唐代,谶纬迷信、佛、道、方士清谈之风盛行,《后汉书》对此的记载,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现象,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当然也不可否认范晔认识上具有猎奇性的一面。
范晔《后汉书》在编纂体例上的创新,主要表现在增纪和增传上。增纪方面,在正史中第一次设立《皇后纪》。为皇后立纪始于华峤著《后汉书》,然二者为皇后立纪的角度却又不一样:华峤“主要是从帝后间的夫妇关系去考虑”[4],范晔则强调皇后在东汉政治中的实际地位、作用和影响。范式《皇后纪》体例虽承袭华峤,但其编纂思维却与之根本不同,而其内容主要又来自《东观汉记》,体现出范晔史著编纂继承的多元性。
列传方面,范晔《后汉书》增设了一批新的类传传目:《宦者列传》、《党锢列传》、《文苑列传》、《列女传》、《逸民列传》、《独行列传》。东汉宦者在畸形政治中“手握王爵,口含天宪”,[1]败乱朝政,“东都缘阉尹倾国”,[1]为宦者作传,就是要使后人深刻了解东汉衰亡的缘由。朝臣士人为维护理想朝政与宦官集团以命相搏,惨遭党锢之祸,范晔立《党锢列传》,使“其名迹存者,并载乎篇”[1],传承儒家忠孝节义精神。《文苑列传》是范晔为文人立传的首创,这与东汉文学的繁荣发展有关。章学诚说:“东京以还,文胜篇富,史臣不能概见于纪传,则汇次为《文苑》之篇。”[5]《文苑列传》正是这一历史现象的反映。《列女传》是范晔综合众家版本,独辟蹊径,以“才行尤高秀者,不必专在一操”[1]为标准为东汉十七位妇女立传。后有史家把《列女传》改为《烈女传》,专记“三从四德”贞女节妇,相比范晔编纂思想逊色不少。为逸民立传,缘于范晔对逸民的深刻研究。他认为乱世和衰世是致逸民大幅增加的根本原因;逸民非社会政治的对立物,如果政治贤明,则可达到“举逸民天下归心”[1]的效果。为独行者立传,是因为东汉“荐举征辟,必采名誉,故凡可以得名者,必全力赴之,好为苟难,随成风俗”。[6]在动荡危机形势下涌现出一批尚名节、坚守社会道义的特立独行者,他们“偏行一介”,“操行俱绝,故总为《独行篇》”。[1]新纪传体不只满足了范晔对新人物、新事迹概括的需求,更是要实现“正一代之得失”的目的。
总括而言,范晔在编纂《后汉书》中,融入通观意识、立体意识、正统意识;史料方面杂采大量歌谣和奇闻轶事;体例上迎时代特点有所创新,追求实现“正一代之得失”的编纂深意。
[1]范晔.后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5
[2]陈寿. 三国志[M].北京:中华书局,1959
[3]刘知几.史通通释[M].浦起龙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4]白寿彝. 中国史学史论集[M].北京:中华书局,1999
[5]章学诚. 文史通义校注[M].叶瑛校注.北京:中华书局,1985
[6]赵翼. 廿二史札记校证[M].王树民校证.北京:中华书局,19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