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武俊 (中国司法杂志社总编辑 研究员 北京 100020) ■文
追寻一所法科大学的精神
刘武俊 (中国司法杂志社总编辑 研究员 北京 100020) ■文
最近母校华东政法大学党委宣传部来电,称今年母校将喜迎60华诞,拟采编出版《优秀校友风采录》,约我给母校写点东西。一提及母校华政(“华政”是校友们对母校华东政法大学的昵称),内心总会涌动着一股温暖的热流。对于每一位华政人,华政既是一起走过的校园,更是魂牵梦绕的永远的家园。谨以此文献给母校华东政法大学60华诞。
“我来唱一首歌/古老的那首歌/我轻轻地唱/你慢慢地和/是否你还记得过去的梦想/那充满希望灿烂的岁月/你我为了理想/历尽了艰苦/我们曾经哭泣也曾共同欢笑/但愿你会记得永远地记着我们曾经拥有闪亮的日子”。
这是我颇为欣赏的歌者罗大佑的经典歌曲《闪亮的日子》,每次哼唱起都有一种荡气回肠的感觉,多少青春往事浮现眼前。
是的,生命中总有一些值得回味的“闪亮的日子”。对于我而言,1987年9月14日是我人生中一个永远值得铭记的“闪亮的日子”。那天,我在父亲的陪伴下远离故土到上海滩求学,从此与华政结下了四年不解之缘,与一个叫87151的学号结下了不解之缘。
四年后离校的日子也是一个“闪亮的日子”,那是我离开校园走向社会的第一步,是迈向成长成熟的重要一步。
“蒲公英小小的种子,被草地上那个小女孩轻轻一吹,神奇地落在这里便不再动了——这也许竟是夙缘。”这是学者谢冕那篇经典散文《永远的校园》中的一句。倘若说谢冕教授心中永远的校园是北大燕园,那么我心中永远的校园既是改变我命运的读研深造的燕园,同时也是流淌着最宝贵的四年青春光阴的华政园。“怀着神圣的皈依感,一颗偶然吹落的种子终于不再移动。”1987年夏季一颗蒲公英种子从江西红土地飘落在黄浦江畔,飘落到菁菁华政园的大草坪,那颗种子就是我。
在华政四年,自我感觉是比较勤奋的学生。博览群书、贪婪阅读是我的学习理念。我是图书馆的常客,几乎每天晚上都泡在图书馆。有一段时间,也常去上海图书馆。我的阅读面较广,不局限于法学书籍,诸如哲学、政治学、文学乃至美学都是我比较偏爱的阅读领域。所谓“厚积薄发”,大学期间广泛的阅读面为我以后的学术研究奠定了比较坚实的基础。阅读不能急功近利,阅读对人生的影响其实是潜移默化的,持久而深刻。大学期间,养成受益终生的阅读习惯,拓展自己的阅读视野,比考个好分多拿几个学分更重要也更有意义。
当年,“曹建明”的名字在华政已经名声鹊起了。当年风华正茂的国际法系主任、如今大名鼎鼎的首席检察官,曹建明是当之无愧的华政之星和华政形象代言人。尽管一直没有机缘当面向这位杰出校友请教,曹建明校友身上那种坚守、勤奋、执著、敬业、进取的精神,至今都对我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坦率地讲,华政出了一个“曹建明”,但也只是出了一个“曹建明”,华政还应该在学术、实务等各个领域多出这样的杰出人物。
我写作的爱好大概源于父亲自幼的熏陶,从事教育工作的父亲酷爱写作,耳闻目染下我也自小喜欢写作。在华政期间写作的才华也崭露头角,曾在华政校报发表过几篇较有影响的文章。其中,我本人最满意的还是那篇《华政前景面面观》,华政后来的发展趋势与我当年在文章中的描述不谋而合。
时评热是近几年来媒体兴起的文体,不少报刊都开设时评版面,投身时评写作的人越来越多。其实,早自1999年起我就开始涉足法律时评的领域,成为当时第一波涉足时评的人,自己的名字频频出现在《法制日报》、《检察日报》、《中国青年报》、《南方周末》等报刊上,尤以发表在《南方周末》的一些时评更有影响力。当年媒体约稿不断,不少报刊还为我开设了个人专栏,有位同事调侃我接约稿电话忙的像生意人接单一样。在我看来,创作法律时评随笔其实就是一项很有意义的普法工作,用时评随笔普及法律知识和弘扬法治精神,彰显理论工作者的社会责任感,不亦乐乎。
2003年我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书《享受法律》,这是自己的法律随笔和法律时评作品选集。我在自己第一本书的扉页上饱含深情地写下了这些文字:谨以此书献给我的母亲胡桂兰女士和父亲刘名远先生;献给那些在我生命中永不黯淡的“光阴的故事”和“闪亮的日子”……在书的后记中,我动情地写道:“父母之爱是孩儿成长永远的“背景”。回报父母养育之恩一直是孩儿永远的心愿,在诸多貌似世俗的感恩心愿等待实现之前,我权且将自己的第一部作品集作为回报父母的精神礼物。谨将此书敬献给如日月般永远温暖、永远凝视孩儿的母亲胡桂兰女士、父亲刘名远先生,永远感激慈祥的母亲赋予我善良、质朴的天性,儒雅的父亲赋予我写作、思辨的天赋。”是的,传承父母的优良品质,远比接受父辈的物质财富更有意义。
2000年代的头几年堪称我写作状态写作质量俱佳的巅峰时期,文思泉涌、灵感勃发,真有一种“下笔如有神”的感觉。必须承认,写作和体育运动一样都有巅峰低谷的曲线状态。如今回忆起来依然颇为感慨,好想回到从前那种文思泉涌的写作巅峰状态。“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其实,我写的大量法律随笔、法律时评,也是源于平时的积累,尤其是华政四年广泛阅读的积累,所谓“厚积薄发”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对于我而言,写作就是一种生活的态度,用文字记录自己的思想,传播法治的理念和法律的精神,表达一个公民对社会、对世界的话语权。写作既是直抵心灵的私人写作,也是直面社会的公民写作。
活到老,学到老,写到老……
在一个人心浮躁的时代,“书生意气”似乎是个有些不合时宜的词语。其实,“书生意气”表明心中还保留有一方质朴本色的净土,荡漾一份难能可贵的学术情怀。毛泽东诗云: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没有当年书生意气的青年毛泽东,或许也就没有后来的一代伟人。正是心中绵绵的学术情怀,促使我选择了考研深造和从事理论研究工作。这种学术情怀,早在华政读本科时就已经在酝酿之中。北大研究生毕业时,我曾主动放弃到劳动部某司工作的机会 (当时已经通过面试在催促我签约),选择到司法部司法研究所从事专职的研究工作。
早年的学术志趣也是在华政本科期间彰显出来的。大三时期的我开始对立法学特别感兴趣,北大周旺生教授的《立法学》一书被我反复研读数遍。当年我曾选修过徐向华老师的立法学课程,徐老师在立法学研究领域的造诣令我敬佩。后来,出于对立法学的浓厚兴趣,我毅然报考北大周旺生教授的研究生,成为国内首批立法学硕士研究生。尽管如今既不从事立法工作,也不从事立法理论研究工作,但我一直保持对立法理论和实践的研究兴趣,平时撰写的不少文章也涉及立法问题。我也是国内最早提出呼吁启动“奥运法律行动”、“考试立法”和提出反对“立法腐败”观点的学者。
学术研究不能作茧自缚而要触类旁通。尽管长期从事司法行政理论研究,但我一直反对学术研究上的作茧自缚,在做好本职研究工作的同时,听从内心的学术召唤,尽可能开拓研究视野,伸展开学术研究的触角。
我的学术志趣主要是在司法政策理论、司法行政理论、新闻法学和立法学等领域。其中,司法政策理论是我颇感兴趣并将继续努力探索的新课题,已经取得了一些初步的研究成果。客观地讲,国内法学界对司法政策的研究刚刚起步,迄今很少有学者关注司法政策的系统研究 (仅是刑法学界有少数学者对刑事政策作刑法学意义上的专业研究),司法政策的系统研究成果屈指可数。我希望自己在司法政策理论研究上有新的作为,为丰富法学界司法政策理论研究成果作出绵薄的努力。司法行政理论研究是我长期从事的本职工作,结合自己的法理学专长,我对司法行政的一些基本理论问题作过一些比较系统的研究,曾经担任国内首部司法行政学专著《司法行政学》的副主编。新闻法学也是我挺感兴趣的研究领域,特别是对司法与媒体的关系问题作过较深入的研究,曾以专家身份应邀参加过最高法院举办的“司法与传媒论坛”活动,呼吁构建司法与传媒的和谐关系,妥善处理好独立审判与舆论监督关系,并特别提醒防止出现被非理性舆论左右司法审判的“媒体审判”局面。除了从事政策理论研究工作外,我还具体负责司法部机关刊物《中国司法》杂志的编辑工作。媒体宣传工作的长期实践经历,让我对新闻法治问题始终情有独钟。立法学是我研究生时的专业方向,曾经在《中外法学》发表过有关立法程序的论文。如今,倘若再深入研究立法理论,我会试图超越立法工作自身,将立法工作放在政治法律制度的大背景下进行研究,将立法理论放在政治法律理论的坐标系中进行考量。
和写作一样,学术也是我难以释怀的一种情怀、一种爱好、一种志趣和一种态度。
1991年毕业后我被分配回江西老家的基层法院工作,在基层法院从事了3年审判工作,其中前两年还是在更基层的人民法庭工作,用当年法院领导的话讲大学生要下基层锻炼。
三年法官生涯,我承办和审结过上百起普通民事案件和减刑假释案件,审判效果良好,无一例错案,有一两起当事人不服判决上诉到中院的,也被中院维持原判。三年期间,还曾经被法院抽调到农村蹲点搞宣教,住在村委会,吃农民家轮流的派饭。红土地乡亲们的热情和淳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当年基层法庭的办案条件很差,不像如今法庭都实现标准化建设。庭长享受摩托车待遇,我这样的普通干警只能骑自行车下乡办案。每次我都是吃力地蹬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穿行在田间小道,到乡亲家送传票、搞调查、搞调解、作笔录。双休日往往独自守着空荡荡的法庭小楼……当年的日子有些辛苦、寂寞,至今回忆起来都十分感慨。
坦率地讲,还是心中早已萌发和驿动的学术之心,促使我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考研。对于我而言,考研既是改变命运的现实选择,也是我对学术研究的志趣使然。
“有一首歌轻轻唱过,在我们年轻岁月中;有一个梦静静流过,在我们的心中。或许时光带走一切拥有过的季节,但我们会永远记得那段曾在阳光下的日子……”
这是当年由费翔,成方圆等四位歌星合唱的《飞扬的青春》。记得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是1987年9月我迈进大学校园的第一天,当时学院广播台在“每周一歌”节目中播放《飞扬的青春》,作为欢迎新生入学的“迎宾曲”。清新朴实的歌词,悠扬动听的曲调,洋溢着一股青春飞扬的魅力,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大学四年听了许多潮水般的港台歌曲,只觉得如过眼烟云,没有在记忆中留下什么值得回味的痕迹,唯有《飞扬的青春》一直萦绕在我的心中。
令我难忘的是,毕业前夕,上海电台节目主持人应我们华东政法学院1991届全体毕业生的强烈要求,特意播放了《飞扬的青春》为我们送行。记得当时所有毕业生宿舍的收录机几乎都调到了最大音量,大家跟着高唱流下了激动的眼泪。
参加工作后, 《飞扬的青春》也成为我的励志进行曲,时常会下意识地将那盘录有《飞扬的青春》的磁带放进收录机中,静静地听着,轻轻地唱着。正是在这首歌的激励之下,后来我顺利考取了北大法律系研究生,用智慧和汗水开拓了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飞扬的青春,有泪水也有笑,你我都相信,我们正在走过年轻;飞扬的青春,点缀亮丽的缤纷,让成长的足迹走过自己……”
飞扬的青春,让青春飞扬,这是我的毕业宣言,也是我永恒的青春誓言。
华政的精神究竟是什么?这是多年来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我想这可以达成基本共识但不必设标准答案。
如今,各地都在热火朝天地征集提炼城市精神、地方精神,华政也不妨搞一个面向全体校友征集华政精神的活动,因为征集华政精神的过程,其实就是凝聚人心形成共识的过程。
在我看来,华政人应当有一种既仰望星空的博大胸怀,又脚踏实地的务实精神,“仰望星空与脚踏实地”,是我理解的华政精神两大关键词。
华政人要有一种脚踏实地的务实精神。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要把远大的抱负与脚踏实地的努力紧密结合起来。华政人在各用人单位的总体口碑都比较好,大多认可华政毕业生踏实勤勉、不尚空谈的良好品质。当然,脚踏实地,不能片面地理解为因循守旧、固步自封、得过且过、知足常乐,而要脚踏着实地仰望着星空,要有志存高远的大志向、大气魄和大未来。
华政人要有一种仰望星空的博大胸怀和开阔视野,树立远大的抱负。我一直认为,法律人要有一种崇尚法治捍卫法律尊严的理想主义,对践踏法律违法乱纪行为嫉恶如仇。法律人对法律要有一种敬畏之心,千万不要以投机钻营、钻法律空子玩潜规则为荣、以找关系走后门搞权钱交易为荣、以吹嘘在法院有同学哥们好办案作“诉讼掮客”为荣。法律人要崇尚法律但不迷信法律,不要盲目夸大法律的功用,保持法律人必要的谦抑和节制心态。
华政的校园很小,但我们头上的那片天空很大。华政人要开拓自己的视野,包括学术视野和业务视野,要善于跳出法律专业提升综合素养。诚然,作为一个法科类专业院校,相对于综合性高校在课程设置和知识面上难免会有过于专业化的缺憾。不过,只要有一颗仰望星空的心,勤于阅读善于学习,开拓自己的阅读面和知识面,提升自身的个人涵养,那么,华政人的综合素质和发展潜力未必就比那些综合性大学的学子们差。
一言以蔽之,华政不乏人才,不过华政更要出精英,出大人才,华政更要有建设中国乃至世界一流法科名校的大志向!弘扬既仰望星空又脚踏实地的精神,这就是我对母校华东政法大学在校学子和校友们殷切的寄语。
(责任编辑 赵海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