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炜
“80后”追梦人
◎刘炜
江平、资中筠、吴敬琏、沈昌文、周有光等一群老而弥坚的“80后”,老骥伏枥,频频对公共事务发表意见,期待社会变革,呼吁公平正义。他们因其阅历丰厚,发言往往一针见血,对社会多具建设性。
他们在耄耋之年,对社会的热情,不减当年,或与其曲折人生经历相关。“他们是在试图拾起自己在动乱年代里,逝去的那部分青春。”有评论如此写道。
经提及,人们才发现,在近日法学界召开的一次座谈会上,竟有不少“80后”学术大家出席,如江平(81岁)、郭道晖(83岁),二人均为中国最知名法学家,皆已退休。
已过80岁的江平,曾担任中国政法大学校长、第七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全国人大法律委员会副主任,被誉为中国政法大学永远的校长。江平出版了字数达40余万的《沉浮与枯荣:八十自述》,并设立了江平民商法学奖学金。
与江平类似的老人,还有资中筠。这位已过80岁高龄的历史学家,曾任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所长,退休后,致力于让年轻人了解最真实的当代史。
实际上,“80后”老人活跃在社会各个角落,已不足为奇。这群老骥伏枥、老而弥坚、活跃的“80后”老人,除了上述江平、资中筠二人,还有袁伟时(80岁)、李泽厚(81岁)、吴敬琏(81岁)、沈昌文(80岁)、何兆武(91岁)、周有光(106岁)等。
是什么让这群本该休养晚年的老人,如此活跃?他们的早年,与普通百姓有何差别,以至于至今仍能秉持年老之体,依旧为社会呐喊?
法学泰斗江平,最早就读的是新闻专业,那还是在1948年,江平不到20岁。
此时的江平,踌躇满志,要做一名“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的记者,期望用报纸来实现国家的民主化、自由化,使之成为真正的民之喉舌。
然而一年之后,他就因加入反抗国民党政权的青年组织而被迫辍学。北平解放后,他毫不犹豫地参加了北平市团委筹委会的工作。
又过两年,江平被选入首批留苏学生,赴莫斯科大学法律系学习。江平的法学基础,也是在这段留苏期间打下的。
回国后,江平赴北京政法学院任教(中国政法大学前身)。时任院长钱端升欣赏江平的才华,视其为政法界不可多得的奇才,称其为政法学院二才子之一。
资中筠早年亦是才华横溢,她曾考入燕京大学,一年后,硬是退学,因为更想去清华大学读书。她如愿以偿,在清华,她遇到了影响她终生的授业老师:冯友兰、钱钟书、雷海宗、温德(美国)、杨绛等。
谈及自己的早年教育时,资中筠称,她从小受的是民国教育,有一门课程叫做“公民课”,即“学如何做一个好公民”。资中筠后来得知,这门课的最早倡导者,是蔡元培先生。
曾任三联书店总经理兼《读书》杂志主编的沈昌文,早年家世不顺:父亲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子弟,沉湎于鸦片,家产败光,债台高筑。父亲去世后,沈昌文进入上海的首饰作坊“银楼”当了名学徒。
不过,沈昌文认为他的这段经历受益良多:常常得侍候人们打牌,来往的人特别多,有国民党人,有土豪劣绅,也有地下共产党员,“我就在这样伺候人的生活中,懂得人生的三昧”。
早年生活的磨砺,并未把沈昌文生性爱读书的性子改变。那段时间,他用给一个工厂老板做假账赚来的钱做了学费,抽着空儿,前后念了十几个补习学校,学过会计、英语、世界语、无线电等,最后一个学校是民治新闻专科学校。
这些积淀,终于改变了他的命运。1951年初,人民出版社来上海招考校对员,沈昌文应聘成功。而此前的学习,也终于用上。沈昌文因懂些俄语,并翻译了几本前苏联书,被领导认为“这样的人才是工人阶级知识分子”,不但被留下来,而且还从一名校对提拔为社长秘书。
相比之下,经济学家吴敬琏可谓生于书香门第。吴敬琏的母亲邓季惺,是著名的才女和新闻报人;吴敬琏的生父吴竹似、继父陈铭德都是《新民报》的创办人。
吴敬琏的人生轨迹,在早年,亦是非常标准的知识分子生成历程:1948年,他从南京金陵中学毕业后,考入金陵大学经济系;至1952年,因高等院校调整,转入复旦大学经济系;两年后毕业,进入中科院社会科学部经济研究所;在研究所期间,有两年时间跟从苏联经济学家阿·毕尔曼,研究企业财务和国家财政问题。
回顾人生,他们不会料到,原本青春年华,一到中年,正是人生流光溢彩之时,却横遭不幸。
“文革”中,吴敬琏被定性为“帽子拿在人民手中的反革命分子”,并于1968年被下放到河南信阳“五七干校”劳改队劳动。
在干校,吴敬琏脱过砖坯,盖过房子。对从小喜欢工科的吴敬琏来说,在干校可算有了他大显身手的机会,他当瓦工,是能工巧匠;盖房子,就负责砌山墙。
可以说,这段劳动生涯,对吴敬琏而言,最重要的机遇是,是与顾准相遇。在此之前,吴敬琏的学术观点比较偏激,下放前,他还曾写过论文《社会主义生产目的不容歪曲》。
顾准旗帜鲜明地提出,社会主义的生产可以由市场规律自发调节。吴敬琏与顾准的多次交流,让其头脑中“左”的枷锁一点点被打破。
正是在这段时光里,吴敬琏开始认真地反思自己的错误。1974年冬,顾准病重。他把吴敬琏叫到医院,并送给吴敬琏四个字:待机守时。
江平亦未能从“反右”斗争中幸免。1956年,26岁的江平从莫斯科大学法律系毕业回国,正赶上“反右”前的“引蛇出洞”。江平与北京政法学院的一些青年教师写了关于整风的五点建议,结果被打成“右派”。
噩梦未止于此。江平的新婚妻子,不堪政治压力与他离婚。
1958年,江平下放北京市郊劳动,一条腿又被火车轧断。他在病床上考虑问题:28岁,又是“右派”,又是瘸腿,这怎么办?江平往好处看,“捡回了一条命”,“靠什么支撑?比我更厉害的也有,有些人经不住了,确实有很多人没有看到改革开放的那一天,没等到平反的那一天。人总还要有一个奋斗的精神,自强不息吧。”
直到1978年,北京政法学院复校,江平才恢复教职。因为讲课效果好,加上留苏的背景,江平很快就从普通教员升任民法教研室主任。
那时候,听江平讲课,是一件时髦的事。“通知贴出以后,争抢座位是一场提前打响的战斗。在近乎荒凉的工地上,有一个扇形的阶梯教室,江老师在讲台上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教室里早已经座无虚席,门口和窗台上则挤满了踮起脚尖并伸长脖子的学子们。”法大学生如此描述当时场景。
1983年,江平升任北京政法学院副院长。1988年,江平正式升任校长。江平“往好处看”“自强不息”的想法,不仅让他等到了自己平反的那一天,还让他一度升任最高立法机构立法委员,逐步看到中国法制昌盛。
“反右”斗争中,因为政治上很受信任,沈昌文初始极其幸运,他被调往“中央宣传办公室”,但“文革”开始后,沈昌文也被厄运临幸,下放农村。
这段经历,让沈昌文看淡了许多。这之后,沈昌文将一本思想评论杂志《读书》长期办了下来,读者越来越多(从两三万到十三四万),逐步成为中国最负盛名的文化类杂志。
现已年届106岁,被誉为“中国汉语拼音创始人”的周有光,当时也被打成过“反动学术权威”,并于1969年被下放到宁夏平罗“五七干校”劳动。
周有光倒是对这段经历不以为然。“大家以为不会回来了,很多人心情很坏,我却觉得很好,不是下放,这种地方我怎么会来?都不知道中国还有这种地方。过了两年4个月,林彪死了又回来了。所以我不发愁,发愁没有用处。我遇到过许多困难,已经有经验了,觉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不要慌。”
尽管经历曲折离奇,但其后,诸人确如周有光所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无论是法学、经济学、历史学等学科,江平等人都是生逢其时,尽管到来得稍晚了些。
只是,多少令人感到惊诧的是,这些“80后”老人,缘何在自己年过80岁以后,对社会的热情不减当年?
百岁后的周有光,仍每日博览群书、笔耕不辍,每个月至少发表一篇文章。2011年初,一家出版社出版了周有光的一本新书《拾贝集》。
有趣的是,2010年6月,已经进入人生第105个年头的周有光,还在网上开了博客。他的博客不仅引来大批“粉丝”追捧,还招致许多恶言辱骂,而他对这些追捧和辱骂均付之一笑,口头禅是:“好玩极了!”
据报道,每天晚上12点过后,时间才真正属于吴敬琏,没有电话的干扰,也没有客人的拜访,他可以安安静静地读书、做笔记。而今已年逾八旬的他,除了不断地参加会议,发言推动中国市场经济,还行走乡村田野。由他带头成立的富民基金,而今已能为广大农户的生活带来生机。
江平表示,自己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呐喊。在前几年,江平出版两本法律文集,皆以“呐喊”两个字命名,一本是《我所能做的是呐喊》,一本是《私权的呐喊》。作为曾经直接参与立法活动的一员,江平将自己的晚年定位为中国法治进程的呐喊者,多少折射出正在建设中的法治中国存在的不足。
摘自《民主与法制时报》2011.1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