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精神的传承在路上

2011-12-31 00:00:00黄思思
长江文艺 2011年7期


  自从美国小说家凯鲁雅克的那部描述一群疯狂叛逆的年轻人的追梦之旅的小说《在路上》问世以后,“在路上”一词似乎就成了追逐梦想的文化符号。于是,在这种时代强力的感召下,无数的文人开始踏上征途,去找寻自己的人生梦想,去感悟属于个人的文化体验。他们为自己到达的每一处山水谱写诗意的文字,为每一处名胜阐释历史的深幽,为每一个名人故里诉说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如果说余秋雨先生的游记随笔《文化苦旅》和《行者无疆》开创了当代历史文化大散文的模式,那么任蒙先生的这部散文集则是对前者精神的一种传承和深化。
  一般来说,传授历史知识是文化散文的一项重要功能。但由于历史知识也常常有众说纷纭之处,文化散文的作者在传授历史知识之前就得下一番考证的功夫。有的文化散文意境虽美,却常常因为引述的史实经不起推敲而留下了硬伤。在这一方面,任蒙先生的散文就显示了引经据典、考订史论的硬功夫。在《千年送别》这篇散文中,作者坦诚地将自己儿时对于大诗人李白的名作《赠汪伦》的解读画面记录了下来:“春光明丽的时节,太阳暖暖的,岸上一片青绿,水面也象眼前的池塘这么平静。已经坐上小舟的李白正欲离去,岸边忽然走来一个人,背着手,长长的衣服随着脚步有节奏地摆动着。再细听,那人还哼着小调,合着他走路的节拍,很从容地朝小船走来。”这种理解方式看似幼稚,却让人发现这字里行间浸透着作者的丰富想象,演绎着作者的思维方式,展现了作者年少时强烈的求知欲望。不过仅仅靠字面的解读是远远不够的,好奇心的驱使总会使人想尽力挖掘文字背后的故事。“汪伦究竟是农民还是隐逸的文人豪士?”面对着清幽深静的桃花潭,作者提出了这个饶有趣味的话题。尽管所有的权威人士和官方教材一致认定汪伦是个农民,可是作者却对“农民说”这种有悖于当时诗人生活背景的论调持怀疑态度。当学界凭借着李白的晚年因生活困窘而被迫与社会底层人民接触并有感于劳动人民淳朴的感情而写下《哭宣城善酿纪叟》和《宿五松山下荀媪家》的诗篇的线索时,便一致认定同为诗人晚年在宣城结交的好友之一的汪伦也必定只是个凡夫俗子。但是任蒙先生却凭借着自己敏锐的文学触觉和判断能力,发现这两首诗无论是标题、立意,还是内容、格调都与《赠汪伦》一诗有着很大的差别,从而否定了汪伦仅仅只是乡野“草民”。为了忠于自己的想法,任蒙先生抱着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态度发现了有人从《全唐诗》中收录的李白写下的《过汪氏别业二首》推断汪伦是当地的豪士。可是佐证此汪氏是否即是汪伦也并非一件易事。后来,作者又发现有人从《泾县志》中找到了“汪伦别业在桃花潭岸”的记载,而《汪氏族谱》中也清清楚楚地记载着汪伦曾与李白互赠诗文,为莫逆之交,并曾任泾县的县令。经过严密的考据,作者终于证实了汪伦的士大夫身份,也解答了困扰自己多年的疑问。
  当然,引发作者思考、令其心存疑窦的绝不仅仅只是一个见证了一段深刻友情的桃花潭。当任蒙先生来到名闻天下的古墓马王堆时,严谨的学术精神、认真的行文态度又使他在自己的散文《放映马王堆》中明确地指出了古书中的纰漏和错误。当作者援引《辞源》中对马王堆墓主利仓的封地轪县的解释时,就发现了其中的重大疏漏:“轪县在晋时曾一度被废,它的故城原在当今河南光山县西北与息县的交界处。后来治所在浠水县西面长江北岸的轪县,则是晋时侨置的。先后两个轪县,南北相距近千里。”若不是作者及时发现,恐怕众多到过马王堆的游客也搞不清这个创造了文化奇迹的古墓主人的生前封地到底是在河南还是在湖北。而当论及古墓的主人利仓的生平时,任蒙先生也发现《前汉书•高惠高后文功臣表》中将“利仓”记为“朱仓”,这样一部史学巨著居然弄错了墓主的姓氏,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而作者却敢于指证,也足见其学问和胆识。
  作为湖北籍的作家,常年生活在武汉的任蒙先生并没有吝惜笔墨为自己的城市辑录一张张剪影。虽然方方、池莉这两位“文学汉军”的领头人物早已用她们具有浓郁“汉味”风格的小说向读者展示了武汉的风土人情、市井百态,不过任蒙先生的这几篇有关武汉的随笔可谓是填补了武汉作家关于城市的散文记叙上的空白。如果说“汉味”小说的原生态写实手法着重于全方位的表现武汉人的生存状态,那么任蒙先生的“汉味”散文则是以小见大,通过这个城市中的每一个角落来彰显这座城市的内蕴和气质。江岸区仅仅只是这座坐拥三镇的滨江城市中一个小小的行政区划单位,可是在作者的《百年风流江之岸》一文中,我们却从江岸区的风云变幻中读出了一座城的百年烟雨。繁忙的武汉客运港,废弃的京汉铁路火车站,毫无疑问,四通八达的交通让江岸区成为了武汉市最繁华的地段,也让人体验到了大武汉码头文化的热闹与喧嚣。在中国近代的反帝反封建的斗争中,老汉口的江岸区发挥的作用,可不容小觑。京汉铁路工人大罢工、辛亥革命、新四军军部旧址、八路军武汉办事处,中国近代这段腥风血雨的历史给武汉这座城市留下了太多供人凭吊、记忆的谈资。从当年列强控制下的跑马场到如今的解放公园,从曾经记载着国仇家恨的沿江租界到现在的汉口步行街,还有宝善里、兰陵路、黎黄陂路,江岸区的每一处阡陌街巷似乎都在诉说着这座老城那不为人知的故事。不过这座城市除了她的饱经风霜、刚毅爽直,自然还有她的瑰丽与秀美。作者笔下的汉口江滩,可谓是一个诗画长廊。绵绵绿荫,如梦烟柳,情人的絮语、儿童的嬉闹、老者的闲适,所有的画面都让读者看到了这座城市宁静祥和的一面。只不过那块树立在江滩公园入口处的抗洪英雄纪念碑又不得不时时刻刻提醒着世人这座凭借着江水之便而冠以“九省通衢”美名的江城曾经饱经水患的不堪过往。奔腾的长江汉水、繁忙的码头商贩、恢弘的跨江桥梁、现代的高楼大厦、旧时的街巷里弄、西式的教堂庙宇,作者笔下的武汉稍显杂芜,却又是那么的可敬可爱。这座将古典与现代,历史与现实结合的恰如其分的城市藉由作者的文字描述让读者体味到了她厚重的积淀,蓬勃的生机。而作为武汉作家的任蒙,也为文学作品中的武汉,增添了光辉的一笔。
  对历史的诘问、封建制度的抨击,似乎是作者一直中意的话题。权力、财富的高度集中而又缺乏必要的节制与约束;君王个人私欲的无限膨胀、为所欲为;狭隘的家国观念、沉重的意识枷锁;残酷的骨肉相残、尔虞我诈,世袭的封建帝制留给后人的除了那一个个盛极而衰的家族王朝,恐怕更多的是诉说不尽的庶民的苦难历史。尽管有不少绿林好汉在不堪重压,发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质疑后揭竿而起,可是一旦当他们成功之后,一个新的王朝的建立也只不过是让天下的主人换了姓氏。历史的轮回似乎总在让那些企图改弦更张的人们重蹈覆辙,起义过后,曾经的悲剧依旧在上演,森然的封建制度依旧岿然不动。就像任蒙先生在作品中感慨的那样,“时间使腐朽化作了神奇,而我们透过神奇更透彻地看到了腐朽。”荒诞的历史,不公的命运,作者的思考着实让我们唏嘘不已,当无数的人们在面对那一座座堪称文化奇迹的遗留文物啧啧称奇之时,作者的疑问和反思又如一记当头棒喝,让我们认清了历史本来的面目。
  再版的《任蒙散文选》中,除却有关历史文化的思考,作者新增了部分篇目,用以回忆自己的少年时光。一生劳碌的农民父亲,一辈子命运坎坷的姥姥,人生中的第一位启蒙老师丁奶奶,这些在作者的人生记忆中占据了重要位置的人物在他的笔下,在读者的阅读过程中,似乎经由各种描述都成为了真实可感的形象跃然纸上,让我们随着作者一起重温了那一段段美好的往事,从而也体味到了作者的喜悲。乡村的赤贫和封闭并没有让作者在回忆往事时感到苦涩与难堪,相反地,那种特有的闲适和自得让人只觉得兴味盎然。
  游历祖国的大好山河,感受异域的奇风异景,回味故乡的童年趣事,体验城市的凡俗人生,从原点出发,最后又回归原点。任蒙先生的这部散文集不仅仅记录了自己对于这一路走来的有关历史、社会、文明、人类命运的思考与价值判断,也诠释了作者强烈的道德责任感以及浓厚的人文关怀意识。作者的困惑,作者的疑问,作者的怀念,作者的追思,这书中的一切无不包含着任蒙先生对于人文精神的拷问与坚守,对于失落文化的批判与继承。或许,散文仅仅只是抒发情感的载体,而延续这薪火相传的人文精神,才是当代的散文大家们一直在路上的初衷。
   责任编辑 向 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