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参加高考的第一天,早晨8点前,我送儿子去考场。以前类似比较重要的考试与活动,一般都是由他妈妈送,但面对人生的第一次大考,他妈妈似乎感觉到了空前的压力。
当我与儿子到达考场时,大门前已是黑压压一片。参考的同学、送考的家长,组成了一道平时很难看到的不是风景的风景。儿子似乎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松,我不敢多说什么,只是说:“儿子,好样的!爸爸相信你。”儿子回答我的,还是他常说的那句话:“不就是一次考试吗!”我轻信了儿子的那份轻松。
我事后才知道,儿子临近高考的轻松是快要绷断了的弦所奏出的无奈乐章。他平静地对我说:“爸爸,你上班去吧。”我过分相信了自己的感觉,我说了声“小伙子,加油!”就离开了考场。
我未企望儿子成龙成凤,但儿子多年来的考试成绩还是让我放心的。之前,市、区、学校进行了多次模拟考试,他每次的成绩都达到了一本线。
在高考之前,他报名参加了北京一家传媒大学的专业考试,拿到了两张合格证,也就是说,只要他达到了一本线,就可以录取。4月份,学校推荐他去参加了西部一所外语大学的单独招生考试,如果他当时报考俄语、阿拉伯语等语种,也就不必参加高考而直接录取了。但他单单报了考生众多、狭路相逢的德语,仅3分之差而落选。他平静地回了武汉。我在汉口火车站笑脸相迎。我说:“天生我才必有用!”他还是说:“不就是一次考试吗!”
儿子进了高考考场,我也回到了办公室。刚刚坐定,人就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我至今也说不清。莫名的恐慌、担忧毫无来由的向我袭来。这是否就是人们常说的“第六感”?我快步下楼,走到一楼大厅,面向东西南北祈求保佑。这在我的一生当中,是不曾有过的事情,但我的直觉引导我去做这样的祈求。
当我正准备离开大厅上楼时,手机响了,我一看,是儿子班主任打来的电话,我预感到了什么。手机里传来儿子班主任刘老师焦急的声音,他告诉我,儿子身体非常不舒服,要我火速赶到考场。
在考场的红线外,我见到了坐出租车火速赶来已是满头大汗的刘老师。他是从另一个考场赶来的。他同我说了几句话,就往里冲。我哀求说:“刘老师,请你给儿子捎句话,要他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一定要坚持。”
难捱的一个小时。当我给刘老师打通手机时,他正在休息室陪着儿子。事后我才知道,儿子当时汗如雨下,身体严重不适。监考的老师给他倒了一杯开水,但无济于事。他需要休息,因武汉太热,连日空调让他已经患了感冒,但他一直硬撑着。当他来到休息室之后,第一天第一科的语文考试,已经失去了再回考场的资格,这就是中国的高考。
刘老师陪他熬过了人生中最难忘的两个多小时。当考场大门洞开,儿子满脸疲惫满脸泪水扑向我时,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爸爸,我12年的心血白费了!”然后放声大哭。
这句话,犹如一根针,一直扎在我的心上,直至今日,也无法拔除。
也就是在那一刻,做父亲的惶惑与无助,让我刻骨铭心。
做了二十多年的记者,经历过难以历数的人和事,但这样超乎意料的事降临的时候,我确实难以自持。
第一科的考试,儿子在考场只待了不到20分钟,即使后面所有科目的考试都能如愿,又能怎样。我不敢往下想。
儿子是小男人,我毕竟是大男人。我紧紧抱住儿子,一刻钟后,我说:“儿子,如果是个男子汉,你中午还要好好吃饭,把剩下的科目考好。即使无用,你也对得起你自己。”
儿子最终还是听了我的话,吃了饭,服了感冒药之后,他参加了后几科的考试。每一科都比较出色,但他笑不出来,毕竟第一科的考试几乎等于零,最终成绩单上,语文仅得了不到20分,而这一科是他的强项。
2007年6月7日,儿子参加高考的第一天,也是我生命中最难支撑的一天。
儿子天性像我。再大的压力与无助,都不愿向别人诉说,包括我和他妈妈。他也算比较用功,他的成绩一直是让我放心的。凭心而论,我没有给他太大的压力。但事后,我才知道,其实小孩内心给自己的压力,是旁人所无法理解的。当他远离高考之后,我与他很平静地坐下来交谈一些往事的时候,他深有感触地对我说:没办法呀!学校要成果,考生要成绩,家长要成功,我们只有拚小命。
我对儿子的内心了解得太少,太少。当每次重要考试,他很轻松地告诉我:不就是一次考试嘛!我也就在儿子的轻松话语中忽略了对他来说那种如山一样的压力。直到临近高考,我都没有别的父母那种惶惶不可终日、如临深渊的感觉。
买补品,上培训班,找心理医生,给予一些其他的特殊服务,这在市民中比较普遍的为高考子女所做的事情,对我们来说都不存在。我始终相信儿子所说的那句话:“不就是一次考试嘛。”
事后反省,我对孩子的了解还是太少,他的轻松是为了宽慰父母。而他的内心,是承受了他自身难以承受的心理压力。临近高考的6月6日晚上,我才有了些微的觉察。儿子临近午夜12点多还不能入睡。我很着急,我知道,没有充足的睡眠,第二天,人的脑力是很难适应高强度的智力考试的。
这个时候,作为一个父亲,我犯下了一生中难以饶恕的罪过,我将我常服的安眠药悄悄的放了一片给儿子泡的菊花茶水杯中。安眠药融解后,儿子喝过,安静地睡了。如果我将儿子没有喝完的杯中水倒掉,也许我不会负疚一生,可恨的是,我自己也睡过去了。等到早晨醒来,儿子已经在小桌前做最后的温习,杯中的水也已喝光。因天气热,每晚都开着空调,他已感冒,早晨又喝了残留安眠药的杯中水。到了考场,需要神经高度兴奋,而安眠药的作用,感冒的作用,内心巨大压力的作用,足以击倒任何一个坚强的身躯,所以他大汗淋漓,所以他只能离开考场。这是做父亲的心中永远的痛。
高考成绩公布后,儿子似乎早就预料到了结果,毫无兴趣,毫不关心。高考成绩单寄来,他连看都没看,撕成碎片,丢进了垃圾桶。过后我又捡起来,粘贴成片。在填报志愿时,他妈妈又偷偷去学校填报了志愿,最后一所三本院校寄来了录取通知书,儿子又是连看都没看撕成碎片,他说:“你们觉得我应该去上这类学校么?!”
过了一个星期,他给我说:“老爸,我想去做生意。”我说:“儿子,现在做生意,也应该有文化,真正生意做好了的,大都是儒商。你只有高中文化,怎么能做好生意呢?”
又过了一个星期,他就自己的出路给我提了三点想法:第一复读,第二出国上大学,第三做生意。
我说,复读与出国留学我会尽全力,但做生意不行。最后他决定出国留学。
一个多月里,他四处联系出国留学的相关事宜。他知道父母都是工薪阶层,积攒的钱并不多,最后,他被加拿大东部哈里法克斯市的一所大学录取。这里学费低,如果成绩优秀,每年还有一笔数量不菲的奖学金。中国留学生较少,语言环境比中国留学生集中的多伦多、温哥华要好一些。办理入学申请、办理签证,他忙前忙后,进展异常顺利。他参加雅思考试从报名到考试仅有十几天的时间。学校在录取通知书上注明因雅思考试成绩优秀给予1000美元的奖学金。
儿子是2008年1月1日走出国门的。在这之前,除了参加过我与他妈妈单位组织的旅游去过有限的几个地方外,他还从来没有独自出过远门,何况是异国他乡。
他第一次迈出国门,要从温哥华转机到多伦多,然后从多伦多转机到他要去的哈里法克斯。这期间,出国特价机票的预订,到达哈市接机的出租车,到了哈市临时租住的旅馆,都是他自己联系的。哈市的大学直到报到前一天都不安排学生住宿。这一路,他孑然一人,没有任何人同行,没有一个亲友、熟人接应。 他还是一个刚满18岁的孩子啊!
那天下午4点,当他与我告别,进入上海浦东机场海关时,他身背双肩包,没有回头,没有丝毫犹豫,迈着稚嫩但很坚定的步伐,走向了另一片国土。
我是从来不轻易动感情的男人。那一瞬间,当我看到儿子不回头地进入海关,走向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我终于难以抑制,泪流满面。
儿子走出国门之后,每一刻我都充满了担心与担忧。担心的是他的人身安全,担忧的是他到了一个全新的环境该如何面对。
在焦急的等待之中,儿子终于给我打来了电话,途中还算平安。一路奔波三十多个小时,从温哥华转机至多伦多,从多伦多转机去哈里法克斯,每次都需要重新办理行李托运手续。因机场公布的候机厅有误,差点误了航班,好在儿子及时发现,机场工作人员及时相助,用电瓶车快速将儿子送达,才赶上了航班。儿子回国后说,在多伦多停留的那几个小时,冰天雪地,他到机场外买水喝,踩着齐膝深的大雪,在那样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寒风刺骨,举目无亲,他感觉到了一种刻骨铭心的凄凉。
到了哈市,事前在国内通过互联网联系好的当地出租车司机已经等在出站口,房东把房间收拾得干净、整洁,同时入住的还有一位斯里兰卡的男生。儿子说,房东待他们两个远离父母的孩子周到、亲切,后来儿子过生日,房东还要儿子去他们家,并且准备了生日蛋糕,使他感觉到了一份难得的温暖。
儿子没有就读预科学校,直接进入大一的学习。面对全新的环境,全新的授课方式,儿子说他很快就适应了。他说在这里选课,就像去超市购物,所有授课老师都得挂牌,一门课最少三个以上的教师讲授,学生可以先去试听,如不感兴趣,你可以另选高明。如果一个老师没有学生选他所授的课,他别无选择,只有离开。正是这样一种机制,使儿子所在的学校成为北美商科最强的院校之一。儿子说他非常喜欢这种宽松但又严格照章办事的学习环境。
出门在外,也会遇到很多烦心事。有一次,儿子与一位外籍留学生因房租发生争执,他垫付的房租对方始终不还,并且暴力相向,儿子忍无可忍,最后只好报警。警察了解情况后,要求那名留学生付钱,然后用警车拉着他们去银行取款。儿子调侃地说:“我还是第一次坐警车。”随行的女警官也不无幽默地说:“你应该告诉你妈妈,让她猜猜你坐警车去干什么。”对于一些生活确实很困难或遇到其他难处的外籍同学,儿子会同其他同学一样,尽力相助。儿子的体会是:做人就应该一是一、二是二,该怎样就怎样。我觉得儿子真的长大了。为此他结交了一伙非常要好的世界各地的留学生朋友。前不久儿子过生日,他颇为得意地在电话中告诉我,有三十多位各国的留学生朋友给他开生日PT。
儿子暑期回国时,在多伦多机场曾遇到过一起颇为尴尬的事情。办理登机手续时,工作人员要对他实施滞留调查,缘由是一名贩毒通缉犯与儿子同名(音译)。了解情况后,儿子据理力争,说你可以与中国驻加大使馆联系,可以与我所在的学校联系。相关资料非常明显,罪犯31岁,我才20岁。你们依据什么要滞留我,凭什么这样毫无来由的对待中国留学生。对方自觉理亏,最后道歉放行。儿子回国之后,还说回去后要向有关部门投诉机场海关工作人员。我说:得饶人处且饶人,退一步海阔天空。
前年汶川地震,儿子与同学们走出校门,上街募捐,头两天他们三人一组在超市和行人较为集中的场所募款,收效甚微。之后,儿子建议去银行募捐,因为他发现当地人大都持卡消费,现钞很少。他的建议很快奏效。募款最多的一天,他们三人一组募集的加币相当于人民币一万多元。对此,我感到非常欣慰。儿子说,我们这些留学生做不了别的大事,只能尽自己一份心。为此,儿子获得了一枚当地红十字会颁发的纪念章。纪念章他一直带在身上,倍觉珍贵。
儿子在他出国后第一篇QQ空间日志《西行游记》中,写过这样一段话:“选择出国,就意味着选择坚强,选择独立,一切事情都要自己去面对。无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