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居

2011-12-31 00:00:00蔡家园
长江文艺 2011年12期


  “这个鬼天气,真是冷得要人的命啊!”
  今天晚上,阿海已是第三次这样向梅子抱怨了。这使得梅子的心里甜蜜蜜的,她偷偷地掩嘴一笑,并不搭理他。他的那点儿心思,她太清楚不过了。
  今年冬天出人意料的寒冷,城市的风在楼群间窜来窜去,像鞭子一样抽打着街道,抽得铁黑的秃枝不住地颤抖,抖下一丝丝严寒。梅子跟在阿海的身后,在这条街上已经走了两个来回。她盯着阿海被风拨弄得一漾一漾的头发,明显地感觉出了他的焦躁。他的焦躁梅子太熟悉了。一想到他急躁的样子,梅子身体里的某个隐秘部位就会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暖意。
  在一家商场门前,阿海停住了脚步。商场门口的橱窗上贴满了情人节各种商品的促销广告,彩灯闪烁,让人眼花。厚厚的枣红色保暖门帘不时被掀起,衣着光鲜的青年男女个个看上去神情倨傲,昂首挺胸,手挽着手进进出出。阿海回头看了一眼梅子,目光中有几丝沮丧的东西在闪烁。
  “商场有什么好逛的,里面人多,闷得慌。”梅子咧嘴朝他笑了一下,抽了抽鼻子。就在这时,一阵冷风扑过来,她咝咝地吸了口气,下意识地跺了跺脚。脚刚跺了两下,她就感觉冰凉的脚趾头像被什么咬了一口。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眼尖的阿海就惊叫了一声:“你的鞋子破了!”
  梅子抬起左脚看了看,鞋底与鞋帮之间撕开了一大片,冷风往里直灌。她有些懊丧地说了一句:“真是见鬼了!”这双棕色皮鞋是前年结婚时买的。她还清楚地记得,那天和阿海在县城最大的商场里逛了好几圈。每一双皮鞋看上去都是那么漂亮,可是都太贵了,她把手中的钱都攥出了汗,也没舍得掏出来。他俩的家在深山里,家境都不宽裕,这次为了结婚、装修新房,还借了3万块钱呢。所以,每一分钱她都花得很省。最后,她在花车上看中了这双打折的皮鞋,花28元钱买了下来。鞋子是当年流行的款式,穿在脚上亮亮的可以照见人的影子,让她兴奋了好一阵子。结婚那天,她就是穿着这双皮鞋走进阿海家的。后来到省城来打工,她也穿上了自己最喜爱的这双鞋子。冬天穿着它虽然有点儿冷,可她从没想过要去换一双新皮靴。看着那些穿着长筒靴的时髦女人在街头晃来晃去,她只是觉得有点儿奇怪,那么高的靴子,怎么穿到腿上去的呢?裹在腿上难道不难受吗?
  鞋子竟然给跺破了,梅子十二分心疼。
  阿海安慰她说:“穿了两年,也该换双新的了,等我领了工钱给你买双新皮靴!”
  “明天去找个鞋匠补补,还能穿呢!”梅子搓了搓脸,说道,“我肚子饿了……”
  阿海扭头看了看商场旁边的一家麦当劳快餐厅,手指紧紧插在口袋里。梅子的目光从麦当劳大叔身上滚过,落在广告牌上那个金黄色的汉堡上。她感到嘴里的唾液突然变多了,不由使劲地咽了一下。
  今天是阿海的生日,梅子原本说好了要为他庆祝,请他去吃一顿麦当劳的。因为阿海曾经对她说过,每回从麦当劳门口经过,他都很羡慕坐在里头安安静静吃东西的人,觉得他们很高贵。她于是就在心底埋下了一个念头,要让阿海体验一回高贵的感觉。她是算好了日子的,这个月加了几回班,按规定可以多得100元钱的奖金,如果今天按时发工资的话,他们是可以用这笔额外的钱好好奢侈一下的。她甚至想好了,吃完麦当劳,他们就去小旅馆开个房间,20块钱两个小时,好好安慰一下阿海。他们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在一起了,她是知道阿海的心事的。阿海是个身体强壮的男人,一直特别馋她的身体。可是,今天早上,她打工的那家商厦的老板突然失踪了,她企盼的工资和奖金自然也就泡汤了。现在她的口袋里还剩20元钱,即便吃一顿麦当劳也不够。那一个月的工钱还不知道能不能领到手呢。在找到下一份工作之前,这点钱还要派用场啊。
  今天和阿海见面后她没有提这件事,在这个应该开心的日子里,她不想破坏阿海的兴致。
  阿海看了看麦当劳里刺眼的灯光,突然咕噜了一句:“你看,里面的人太多了,咱们还是算了吧……”
  梅子的嘴唇蠕动了半天,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阿海是个一贯节俭的男人,从来不会乱花一分钱,这让她很满意。今天自己兜里没钱了,本来打算送给他的惊喜只能留待以后了。
  “去那个小面摊吃点儿东西吧!”阿海指了指不远处的街角。那里沿街边摆着两张条桌,一个胖乎乎的扎着白围裙的女人坐在食摊后面,神情有些寂寞。风在这时改变了方向,一阵一阵卤鸡蛋的香气悠悠向这边飘来。
  梅子将手插进阿海的胳膊弯里,依偎着他朝小面摊走去。胖大嫂看到有客人光顾,慌忙从案板后面升起臃肿的身体,笑眯眯地招呼他们。梅子说:“来两碗馄饨!”阿海吸了吸鼻子,扭头看看热气腾腾的大锅,补了一句:“再加两个卤鸡蛋!”
  两人搓了搓手,沿墙根坐下,脸正好对着街面。高楼上的霓虹灯映得街头忽明忽暗,那变幻的色彩花花绿绿地泼在行人的身上,使得这个寒冷的夜晚变得有些妖冶。
  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从街对面走过来。粉色的皮草裹着她苗条的身体,看上去楚楚动人。她婀娜而行,大衣时掩时开,露出长筒靴上闪着光泽的黑色丝袜。她转了个弯向西而去,浑圆的屁股在大衣里一扭一扭,像一道波浪。阿海的目光追着那道波浪,脖子也不由自主地伸长了。梅子咧了咧嘴,轻轻打了一下阿海的手。阿海收回目光,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把嘴巴凑到她的耳边,热气哈得她的脖子痒痒的,低声说:“我好想啊……”梅子在他的手心里使劲掐了一把:“色鬼!”
  胖大嫂端上来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又用碟子盛了两个卤鸡蛋放在桌上。他们开始慢慢地吃起来。梅子喝了两口热汤,一股热流涌向全身,心里道:吃麦当劳,也许还没这么熨帖呢。
  “你说这个玫瑰有什么用呢?不能吃又不能喝的。”阿海突然嘀咕一句。梅子一抬眼,正好看见一个小伙子手捧着一把玫瑰,兴冲冲地从他们面前走过,鲜艳的玫瑰映得他的脸有些红润。那个小伙子走得很急,风衣的后摆飘起来,像一只鸟在后面追赶着他。“那叫浪漫啊。”梅子淡淡地回了一句,“女人都喜欢呀!”阿海嗤地一笑,说:“等我们挣了钱回老家,我在菜地里种一垄玫瑰,每天采一枝给你,让你天天浪漫!”胖大嫂在一旁插了一句:“那可好啊,卖玫瑰花可赚钱呀!玫瑰今天卖20元一枝呢!报纸上不是登了吗?一个歌星收到999朵玫瑰,差不多值两万块呀!你说这有钱人,钱多得没处花不是?”梅子没有吭声,在心里轻叹一声:两万块呀,自己打工两年也挣不了这么多呢!浪漫这个东西,看来是用钞票堆出来的。
  阿海剥了一个卤鸡蛋,轻轻放在梅子的碗里。这个举动让梅子非常满意,心里暖乎乎的。尽管面前的这个男人没钱没权,但他知冷知热,懂得疼人,梅子愈发深信自己这辈子嫁给他没有错。
  就在梅子埋头吃卤鸡蛋的时候,一个放着硬币的塑料碗伸到了她的面前。她吓了一跳,惶恐地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一张黑黝黝的脸。一个胡须花白的老人佝偻着腰站在桌子前,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哀哀的渴求。他那只拿碗的手黑乎乎的,裂开了几道口子,这让梅子的心不由抽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放下碗,将手伸进了口袋里。手指在口袋里抠了半天,掏出来小小的一卷钱。展开来也就是三张纸币,一张十元,两张五元。她迟疑了片刻,想把钱装回口袋里。可老人就那样双目不错地盯着她,她的手不由抖了两下……
  抿了抿嘴唇,梅子拿出一张五元的票子,轻轻放入老人的塑料碗里。老人朝他们作了个揖,抖着胡须念叨着:“菩萨保佑好人,菩萨保佑好人!”
  老人颤颤巍巍地走了,阿海却突然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扭过脸去不吭声了。
  梅子探头一看,发现他的碗已经空了,就说:“还吃点什么吗?”
  “饱了!”阿海硬硬地回了两个字。
  梅子囫囵咽下最后一口鸡蛋,说:“我也吃饱了!咱们走吧!”
  
  阿海说:“你付钱吧!”
  梅子愣了一下,把一张十元的纸钞递给了胖大嫂。
  两人起身离开了小面摊。阿海走得很快,梅子在后面小步追着。
  梅子明白阿海的心事,故意问:“你生气了?”
  “你什么时候成富婆了?”阿海的声音仍然有些不满,“一次给乞丐五块钱呀!”
  “我不是没零钱吗?再说那个老人看上去好可怜呀!”梅子用手捅了捅他的腰,软软地说,“别生气了!我今天会好好慰劳慰劳你的……”
  阿海嘿嘿笑了,使劲揽了一下她的腰,低声道:“看我今天怎么治你!”
  路灯下,两条影子亲密地贴在一起,兴冲冲地朝前面走去。
  阿海和梅子刚才来来回回走的时候已经侦察好了,街道拐角处有一条小巷子,巷子口挂着一个小旅馆的招牌,上面写着:钟点房2小时20元。这样的钟点房他们曾经去过,房间不过巴掌大,里面刚好塞进一张床和一张小桌子。白色的床单有点儿发黄,也不知道多久没洗过。宾馆里的条件肯定会比小旅馆好得多,也干净得多,但是最便宜也要花上百元。20元就够奢侈的了,去宾馆里开房,那可是阿海和梅子想都没想过的事儿。
  小巷子里灯光昏暗,寒风直直地刮过来,显得空荡荡的。梅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阿海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一股暖流传到她的身上。梅子歪头朝他笑了笑,笑得十分妩媚。阿海也笑了,眸子里闪出火光一样的东西。
  推开小旅馆的大门,地上撒满了瓜子皮。只见一个秃头男人斜叼着烟,正歪在黑乎乎的柜台后面看电视。屋子里充满了呛人的烟味,梅子不由咳嗽了几声。
  阿海说:“开一间钟点房!”
  秃头男人的眼睛仍然黏在屏幕上,连眼皮也没抬一下,说:“先交50元押金。”
  见梅子站着没有动,阿海就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交钱。
  梅子心里一咯噔,低声说:“我没钱。”
  “啊?”阿海的嘴巴一下子张大了,“我没……没钱呀。”
  梅子说:“我只剩五块钱了。”
  阿海的脸顿时红到了脖子根,像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惶惶地说了一句:“那,那咱们走吧!”
  梅子的脸也一下子烧了一起来,逃也似的转身就走。他们还没有跨出旅馆的门,后面就飘来一句咒骂:“穷鬼,没钱还想来快活呀!”
  梅子的脸一下子黑了。阿海则咬了咬嘴唇低声骂了一句:“操他娘的城里人!”
  两人默默地在巷子里走着。梅子抬头望望天,夜空混沌一片,看上去有些发红。快到巷子口,她才问:“你怎么没带钱呢?”
  “我刚才来的路上,在过江的轮渡上被小偷偷走了200块钱,现在口袋里只剩几块钢镚了。”阿海沮丧地说,“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怕你不高兴……操他娘的城里人!”
  梅子无语。一阵风旋来,她感到一股深深的寒意袭上身来。
  “可我今天就带了20块钱呀!”梅子没有说实话,心里却想着另一件事,想着阿海心里头的焦灼。
  “那我们去前面的公园吧!天气这么冷,估计……没人。”梅子小声说。
  “别别别,别去公园了!”阿海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睛里闪出一丝恐慌。
  来城里打工快两年了,他们虽然同在一个城市,却很少见面。阿海打工的建筑公司总是在赶工期,总是要加班;梅子先是在一家酒店当服务员,几乎天天加班,后来换到一家快递公司,也是整日忙得团团转。他们一个在江南,一个在江北,每见一次面都要倒两次车,光在路上就要花两三个小时。而且,他和梅子住的都是集体宿舍,根本没有私人空间。每次见面总免不了想亲热一下,可这个基本的需求却成了大难题。去年夏天的时候,阿海和梅子好不容易见了一次面。那天,阿海焦灼不安,带着她去了公园。夜幕下的公园静悄悄的,看不到一个人影。淡淡的石榴花香在空气里浮动,夜色变得甜丝丝的。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阿海解开了她的衣裤。梅子很快就沉浸在阿海的柔情里,恍恍惚惚间感觉自己化成了一汪水……突然,一声暴喝如炸雷般响起,两束手电光照在了他们赤裸的身体上……最后,阿海挨了几拳头,又花一百元钱买了两包黄鹤楼,才打发了那两个巡逻的公园保安。自从公园事件以后,他们再见面想亲热的时候,都是上小旅馆。可每次20元的开销让阿海心疼无比,那差不多相当于他大半天的工钱呢!而且每次就两个小时,超过了时间要另外加钱。眼睛时时盯着手表,情绪早已经坏了一大半。每当这个时候,阿海都会骂一句:“操他妈的城里人!”
  就在梅子和阿海站在巷子口感到有些茫然的时候,天空飘起了雪。雪就那么安安静静地下着,越来越密,眨眼间就将地面敷上了一层白。
  梅子有些踌躇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阿海的手紧紧握着她的手,她感到一股焦灼的热流在手掌之间激荡。他们已经有一个半月没有在一起了。为了这次见面,他们筹划了半个月。这刚刚过去的十五天,每天都是一次预热,早就烧沸了阿海的心。
  “我想起来一个地方……”阿海使劲捏了捏她的手,拽着她朝前走去。
  梅子走得跌跌撞撞,那只破了的鞋子似乎裂得更开了。
  转过一条街,前面出现了一个建筑工地。在茫茫的夜雪下,工地上空的吊塔像个沉默的巨人,安静得有点儿诡异。他们沿着围墙往前走,一直走到一片小树林里。借着路灯光,梅子看到了那个刚好容一人钻过的小缺口。
  阿海得意地说:“我刚才等你的时候在这附近转悠,发现了这个地方。”
  梅子迟疑了一下:“里面没人吗?”
  “这个工地很大,天又下着雪,谁会来这里?”阿海拉着梅子的手,从小缺口钻了进去。
  借着吊塔上的灯光,梅子看到几个粗大的排水管。排水管共码了两层,一头离墙很近,另一头朝着一个大坑。这些排水管是水泥铸成,直径比一个人还长。不知为什么,梅子望着那黑乎乎的大口,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阿海呵呵笑道:“这地方不错吧!”他手脚并用攀上第二层的管子,又伸手将梅子拉了上去。
  排水管里黑乎乎的。阿海打开手机借着屏幕的光照了照,地上竟然有一沓报纸,还有几块砖头。看来这个宝地不独他发现了,早就有人捷足先登过。
  远处吊塔灯光照射下的夜空一片迷蒙,雪似乎下得更密了。此时风没朝这个方向吹,排水管里并不觉得冷。阿海一只手搂住梅子,一只手朝她的毛衣下伸去。就在这时,黑暗中闪出几点火星,阿海压抑着嘘了一声:“你的毛衣带电呀!”梅子嗔道:“谁叫你那么猴急!”她的话音还未落,阿海已经死死地噙住了她的嘴唇。她扭捏了一下,心里道:这个家伙,力气真是大得要把人吸进去!
  两人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声浪在这个小小的排水管里似乎被放大了,梅子听着既紧张又兴奋。阿海将她的身体转了个方向,背对着他躬起来。梅子的裤子被他生硬地剥下了,她感到一股热流在身体里奔涌。阿海紧紧箍着她的胯部,身体朝她挤压过来。梅子感觉身体像着了火一样,心里痒痒的,甜蜜中夹杂着难受。她渴望着一阵暴雨来浇灭火焰,来洗涤自己。可阿海一次又一次努力,始终无法进入。
  梅子柔声说:“别紧张,别紧张……”她的眼睛望着远处的夜空。那里,风更大了,雪花被搅得旋转起来。
  “唉——”阿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放开了她的身体,沮丧地说,“这个鬼天气,真是冷得要人的命啊!”
  梅子转过身依偎着他,手掌柔柔地从他脸上抚过,低声说:“要不要我帮你?”
  “算了。”阿海狠狠地朝夜空中唾了一口,“操他妈的城里人!”
  梅子眼里的火星黯淡了下去。她整理好衣服,将报纸垫在砖头上,和阿海一起坐下。
  黑暗中,两人好半天没吭声,静静地听着风从耳边掠过的声音。
  “今天没让你开心,细水长流,还有下一次呢!”还是梅子先开了口。她将手伸到阿海的胸前,隔着单薄的毛衣抚摸着他厚实的胸脯。
  阿海咬着嘴唇不出声,身体微微有点儿发抖。
  “我们就说说话吧!”梅子喃喃道。
  
  阿海的眼睛望着远处的夜空,哑着嗓子道:“你说偌大个城市,为什么就没有咱们的一张床呢?”
  “谁叫咱们是农村人,谁叫咱们是打工的呢!”
  “报纸上说,重庆为了解决农民工夫妻团聚的问题,盖了许多夫妻房呢。”
  “那怕是政绩工程吧,能派多大的实际用处呢?”梅子道,“谁会真正替穷人着想呢?政府帮咱把每一分工钱都落实了,这才是最大的实惠。”
  阿海转过脸来,有点狐疑地望着梅子。
  梅子知道自己无意间失言了。阿海是个聪明人,她也不好瞒他了,就照实说了老板失踪的事。最后她还是补了一句:“也许老板是临时有什么急事走了呢,说不定明天就回了。”
  “操他妈的城里人!金融危机还没过去呢,报纸上说沿海城市的老板逃跑了不少……”阿海摇了摇头,问,“你手上还有余钱过生活吗?”
  梅子说:“赶紧找新的工作,没什么大问题。”
  阿海低头盘算了一番,对梅子说:“如果我的工钱都领到了,过年回家可以还一大笔欠款,我们就只欠1万的账了。”
  听他这么一说,梅子的情绪也好了起来:“真的吗?还完了欠款,我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是啊!好日子快来了!”说到这里,阿海又兴奋起来,将手伸入梅子的内衣,从胸罩下面突入,握住了那温热的一团。他激动地说:“明年,不,等我们攒上一大笔钱以后,你就给我生一窝儿女。我要把现在的三间平房拆掉,盖一座三层的楼房,让每个孩子都有一间房。咱们的卧室很大很大,摆一张2米宽的床……”
  “那可太好了!”梅子说,“我还要在房前屋后都种上玫瑰花!”
  “种玫瑰有什么用啊?不如种梨树桃树,能结果子吃。”
  梅子用手指点了一下阿海的额头,撅着嘴说:“你就是不懂女人的心。谁说玫瑰没用啊?那你说今天晚上,男人为什么都给女人送玫瑰呢?”
  “好好好,我们种玫瑰,菜地里种,院子里也种,让你天天采玫瑰做菜吃!”阿海呵呵地笑起来。
  “咱们的楼房就叫玫瑰居,怎么样?” 梅子的声音有点得意,“这三个字是我是在一本杂志上看到的,我觉得很好听,就记下来了。”
  “好,就叫玫瑰居!”阿海拍了一下大腿,手使劲一挥,仿佛眼前已经矗立起了一座楼房。梅子顺着他的手势看去,脸上漾着笑容。她似乎也看到了数也数不清的玫瑰花在阳光下摇曳,散发出醉人的芬芳……
  外面的风似乎停了,雪依然不紧不慢地下着。
  梅子和阿海紧紧地依偎着,沉浸在一片黑暗中,也沉浸在无边的想象里。
  就在这时,靠围墙的那端射来一道手电光,接着传来一个男人兴奋的声音:“他妈的,这里果真有人!”另一个声音更加高亢:“抓住了!抓住了!”
  阿海和梅子本能地分开身体,腾地一下都站了起来。借着手电筒的光柱,阿海发现梅子的脸吓得扭曲了。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快逃。他哆嗦着嘴唇,把梅子朝排水管的另一端推了一把。梅子的身体摇晃了两下,直直地往前冲去。慌乱之间,阿海看见梅子的脚一崴,身体往排水管外面倒去。
  在那一瞬间,阿海想到了那只破鞋子,一定是鞋子绊了她!
  梅子的身体彻底失去平衡,往夜色中一冲,就像一只折断了翅膀的大鸟,轻盈地向着雪幕飞去。
  然后,轰的一声巨响在黑暗中炸开。
  阿海不由失声尖叫:天啊,那个大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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