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笑

2011-12-31 00:00:00易飞
长江文艺 2011年12期


  
  1
  
  没想到部主任老高的一句玩笑,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
  小平现在想来,一切都是那么神奇,那么不可思议。自己真有那么大的本事吗?他一直认为自己只是个普通记者,成天也只能在条条框框内写些没油没盐的文字,其实是最没用的。曾经有一段,小平觉得自己的工作毫无意义,想写的东西不能写,不想写的东西天天写,毫无独立的个性,了无生趣,差点跳槽去了朋友开的某家公司。即使没去,那种念想就一直没断过。现在小平才觉得自己忽视了自己,原来自己的笔下和键盘里流出的那些文字,对自己只是养家糊口,对别人却如此重要。这些文字居然像助推器一样,那么有力量,能把一个山底下的人,一下子推拉到半山腰里去。
  现在,小平经常看着自己手中的笔发呆,对自己笔下的每个字产生幻觉。
  
  晚上十一点,小平正加夜班,省教育厅临时对中考出台个新规定,小平写完稿提交给主任老高后,准备收拾东西走人。小平跟老高说拜拜,临出门了,老高含糊不清咕噜一句。主任有事?小平没听清,以为稿子有什么问题,老高像睡着了样又咕噜:没事。小平说:那我走了。老高突然提起精神和声调说:回来。小平把包放到自己电脑旁,看着老高。老高有气没力地说:坐会儿。说着给小平一支烟。小平不怎么会抽,也点上。
  老高若有所思,声音还是透着没劲:我有个大学同学高我一届,快五十了吧,腿有点残疾,在——好像是罗山县吧,是个山区,在一所中学里教书,教了二十多年了。自从毕业后就失去了联系。老高语速放慢。是他不愿和我们联系,每次校友聚会都请他,就是不来。你——是跑教育的,什么时候方便,帮我打探打探。
  小平赶紧掏出采访本记下主任同学的名字:李立鹏。小平说:主任,没问题,这是小菜一碟,我给老毕一说,你同学躲在哪里都给您找出来的。
  我们都很惦念他。老高说这话时神情凝重。
  小平脑子一转,好奇地问:主任,您的同学也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当时怎么可能到乡下去当中学老师的啊?
  老高说:那说来话长了,你去会会这个人再说吧。
  小平说:这个人值得一写,名牌大学毕业在山区扎根这么多年,肯定有文章可做。
  小平准备走的时候,老高精神突然好了很多,站了起来接着小平的话笑着说:是啊,说不定是个教育系统的先进人物啊。
  小平恍然大悟说:真的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老高的情绪有点反复无常:怎么可能呢?就他那种人,不可能的,开玩笑的。
  
  2
  
  主任开玩笑,小平可没把它当成玩笑,始终记挂着李立鹏这个人。作为教科文部的优秀记者,刘小平有着丰富的从业经历和敏锐的嗅觉。他认为李立鹏肯定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从老高那天曲折的表情和谈吐中,他坚信这里面有文章,可以好好地挖掘一下。
  半个月以后,老毕来电话要小平去罗山教育局采访。小平一大早冒着淅沥沥的春雨从省城赶到偏远的古城罗山,很费了一番工夫,花了五六个小时,长途车翻了两座大山,颠簸到罗山县城时,已是中午一点。县委宣传部主管宣传的副部长老毕和教育局一位副局长、办公室主任一直在等他吃中饭。说是教育局有什么改革新举措,马不停蹄采访了半下午,小平也觉得没什么值得大写特写的。不就是全县城镇的老师抽调部分精干定期下乡支教,这玩艺儿别的地方早搞过了,没新意。但是既然大老远来了,不能驳人家面子,稿子写是要写的,发也是可以发的,但是能搞多大版面,发多少字,小平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心里虽然虚,脸上可不会轻易表现出来。作为《都市快报》的资深记者,小平早已见惯不惊,先把场面上的事对付过去再说,别辜负了人家的好烟好酒好招待。以后的事,总有办法的。
  晚餐喧嚣过了,副局长和办公室主任等一行陪客纷纷依依不舍握别离去,最后留下老毕。老毕并不老,不到五十,虽然比小平大了不少,但是个忘记自己年龄和辈分的快活人,又是熟得不能再熟的人,所以两人无话不谈。按照常规,被采访单位的人走了,宣传部对这个山高水远省城来的记者也得意思一下,宣传部经费不多,洗个脚的钱还是有的,所以各地宣传部请记者洗脚休息也成了常规。老毕打了个电话,要宣传部的秘书小陈搞个车过来,到附近的春光洗脚城去。
  老毕和小平神侃,都是一些不着边的话题,扯到哪是哪,但有一个中心,所涉人基本都是小平认识的或县上头头脑脑的事。小平把话题扯到今天的采访上,说就这么个东西,写不了什么。老毕对此也没作多大指望,说尽力吧,对付一下,难得人家把你大老远请来。老毕整个人已平躺下去,感觉相当舒服。这时老毕用力把屁股翘起来,在左口袋里鼓捣半天,掏出一个皱卷在一起的信封。对了,他们还给了你一个红包。小平推辞一下收了。小平说,跑了这么多年教育,罗山来得也不少了,来出些负面的典型,就不能来点提气的?老毕说罗山这鬼地方,鸟不生蛋,不要作什么指望。这次胡子所以请你来,只是想在省教育厅来检查之前,先在媒体上露个脸。至于这项工作开展的情况,坦率讲,只是迫于压力拉开了架势,今后还有很多问题要解决。胡子是县教育局长老毛的雅号,大概有两层意思:一是老毛的胡子的确长,飘至胸前;二是老毛干这个局长的时间和他的胡子差不多长。小平说,我这么多年搞新闻报道的经验,越是穷的地方越出先进典型,咱罗山就不能整一个啊。老毕说,是想整,再不整个把,光搞些泄气的,没有鼓气的,这又穷又远的地方更没人来了。前些时,县委县政府也在给我们宣传部压力,要我们想办法,说全省各个系统每年都出几个在全国叫得响的典型,难道我们罗山就没有吗?宣传部门的同志要开动脑筋多想办法。可是我们有什么法子呐?说完老毕两手一摊。
  小平问是不是有个叫李立鹏的老师。老毕一怔,说有啊,怎么提起这个人?聪明的小平肯定不会说是主任的同学。我只是随便问问,这个人你感觉怎么样啊?老高显得提不起精神,这个人我没有直接接触过,听说毛病很多,有一阵儿差点搞成教育系统的反面典型了,要处理他。前些时,还听说要让他要下岗。啊!小平这一惊非同小可。没想到李立鹏表现这么差,和他的想象相差十万八千里。老高这么优秀,在报社地位举足轻重,听说已经作为副总编后备干部考察对象,他认为老高的同学也应该一样的优秀。小平没想明白,又有些不甘,想不管好的坏的先搂回去给主任汇报再说。老毕忽又感叹说,听说这个人喜欢告状。刘忠发恨死他了,毛局长也最讨厌他。是这样。小平自言自语。不过,老毕说,听说这个人还有点本事,他一直是一线的语文老师,听说带课有一把刷子。
  
  3
  
  那天的采访极不顺利,李立鹏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对记者有很深的偏见。要不是老毕带着,小平肯定被李立鹏轰出来了。上午李立鹏正好没课,老毕通过熟人摸到了李立鹏的家,敲了半天总算开了门,两室一厅的小房子,不到六十个平方,很破旧。李立鹏的妈妈提着个篮子正准备出门,见来了客人忙招呼进来坐,李立鹏斜着走过来对他妈一挥手说,你忙你的去吧,这里没你的事。李立鹏行走似乎没什么问题,但仔细观察,他的重心明显在左腿上。李立鹏穿着睡衣,把一本正在看的很厚的小说撂到客厅旧沙发上,眼睛直愣愣盯着来访的人。老毕肯定和他见过,但也不是很熟,见东家没有招呼客人进屋的意思,老毕赶紧说我是县委宣传部的老毕。李立鹏“嗬”了一声,明显抵触的情绪,不冷不热请两位在沙发上坐了。
  老毕说:这位是省城的记者,是来采访你的。
  李立鹏警觉地问:我有什么好采访的?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老师!停顿片刻,又问:领导又玩什么新花样,来整我的吧?
  
  老毕赶快说:没那个事,省报的记者都是实事求是的。
  李立鹏并不买账,直视着老毕说:实事求是,新闻报道都是实事求是的吗?这样的鬼话只有你们自己相信吧,我可是火眼金睛的,那些东西骗骗普通人民群众还行,我看一半都是有水分的。
  老毕说:你这话可有点儿偏颇。
  李立鹏反击说:偏颇吗?不见得吧,不都是领导这儿视察那儿发言祖国山河一片红的“歌德体”么?
  老毕显然争不过他,说:也不能这么说嘛,大部分还是实事求是的啊。
  李立鹏抢白了他们一顿,觉得自己有点过,给两位倒了白开水,专门对小平说:我主要是针对一种现象。
  小平说:你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
  老毕说:小平记者听说你是名校大学毕业生,扎根山区,一来就是二十多年,教学成绩优异。今天是专门来采访你的。
  李立鹏马上毫不客气地说:可见你们的报道有水分,你的话有一半就是错的。
  老毕领教了李立鹏的厉害,变恭谦了,问:哪里错了?
  前面是错的,后面是对的。李立鹏自顾自叼起一根烟说:我毕业于名校不假,可扎根山区可不对,前十年的时候我每天都想着怎么离开这个鬼地方,可是谁要我这个跛子呢?就是现在只要有机会,我还想跳出去呐,困死在这里是迫不得已。说到教学,李立鹏的自豪感溢于言表:你不管我用什么方法,反正我可以让我的学生出类拔萃。一种绝对的自信写在他脸上。
  小平问:李老师来了二十多年,应该是学校的骨干老师,为什么还住这么小的房子?
  提起这个话题,李立鹏气不打一处来,他指着对面一栋新房子道:这你应该去采访那些王八蛋,凭我的资历、能力和我所作的贡献,我应该住进那栋楼最好的房子。李立鹏越说越气:我的职称凭白无故被这些王八蛋压了几年。我看不惯这些人没有一点本事成天只会搞投机钻营拍马溜须那一套。我和他们过不去,他们就和我过不去,就这么简单。
  李立鹏说完,眼睛直视着小平:大记者,这些你都能如实报道吗?
  小平有点尷尬,未及答话,李立鹏说:写不了吧?我说了你们只能写那些不痛不痒的吧!你要有兴趣,我把他们做的好多鸟事可以一件一件摆给你听。
  小平倒有耐心:你说吧,我在听呐。
  李立鹏滔滔不绝说起来。李立鹏掌握的情况真不少,比方说大搞形象工程、任人唯亲、和领导关系好的教师离岗后长期吃“空饷”、教育资源分配不公、职称评定要领导印象决定,等等,说得有理有据,简直成了一场控诉。小平觉得自己作为一个长年跑教育的记者,掌握的情况其实比李立鹏少得多。
  后来,小平和老毕还找了几个青年教师聊天,这些青年老师的一番话,让小平对李立鹏有了更新的认识。对李立鹏的缺点,他们毫不避讳,教学不按教学流程来,备课、写教案、批改作业都不到位,最主要的问题是不注意教师形象,穿着随意、讲话随便,不注意场合和影响。但小平获取了李立鹏更多的优点:正直、仗义、敢言;业务过硬、教学方法灵活、知识面广、教学效果好、学生家长喜欢等等。还有新的发现:助人为o0kHkEmnaNW9YHsHqsPtqg==乐。只要是学生有困难,李立鹏会无私地资助。
  为了稳妥起见,小平要老毕带着采访了校长刘忠发、教育局毛局长。和预想的一样,两位领导对记者要采访这样的人觉得很惊诧,态度都很坚决,说这样的人自以为才高八斗,整天搞自己的事情,根本没有一心扑在教学上,工作中偷工减料,作风很差,还成天惹是生非,专门找人家的毛病,散布一些不负责任的言论,败坏教师队伍形象,可以说是我们教师队伍中的垃圾,不能代表罗山教育系统的形象,不值得一写。刘忠发说着气愤起来,这样的人简直丢罗山人民教师的脸,有辱罗山人民教师的形象,我们正考虑将这样的害群之马从教师队伍中清除出去。毛局长说,罗山近年的教学改革和发展呈现很好的态势,涌现出很多优秀的教师,值得大写特写。像李立鹏这样不思进取,没有责任心的教师,只是个别现象,不能代表我们的全部。希望记者深入调查,我们会提供一切方便。
  毛局长还给了小平一份全县优秀教师的名单,上面还圈了好几个,要小平有机会一定好好去采访一下,他们的事迹绝对感人至深,不愧为新时代人民教师的楷模。
  走的时候,毛局长硬把几条好烟塞到小平包里,反复叮嘱说,大记者,开不得玩笑啊,罗山的教育事业还望大记者助力,为我们鼓与呼,为我们树立优秀人民教师和教育系统的良好形象。
  
  4
  
  据老高回忆,李立鹏的腿是大学时踢足球踢断的,时间应该在一九八五年左右。李立鹏是个狂热的足球迷,现在虽然也是,但节制很多了,至少不再通宵看球。那时,李立鹏的课余生活全部献给了心爱的足球,英超、德甲、西甲、法甲,世界杯、欧洲杯、丰田杯、南美解放者杯,只要有比赛转播都要想法设法看。中文系有一台十四吋的黑白电视,有足球比赛的晚上,电视机就抬到大门口,放在一张方桌上,供同学们观看。这个时候,李立鹏总是老早就坐在最有利的位置。如果中文系的电视出了故障,李立鹏会很快跑到隔壁的外语系或政治系去看。看的时间长了,李立鹏看出了道道。各种联赛赛制、各个俱乐部运作方法、各大球星的特点及比赛规则、场地等等,无不精通,说起来如数家珍。凡是和李立鹏侃足球的人,无不为他丰富的足球知识和精辟的见解而折服。李立鹏不仅理论上有功夫,脚下功夫也非同一般。当年他的同学都说他是有名的左后卫,号称铁后卫。李立鹏被他的学弟二年级足球队的前锋踢断腿是在他三年级下学期。当时就听“”地一声脆响,李立鹏疼得在地上打滚,半天起不来。他知道自己的腿可能出了问题,但从来没想到会跛。队友们看着铁后卫半天不起来,知道出事了,顾不上去找学弟队的前锋算账,赶紧把李立鹏送到省骨科医院。拍了片,打了石膏,贴了护板,半个月后,李立鹏出院了。他自己以为好了可以行走自如了,出了院才发现右脚使不上力,走路的重心都在左脚。著名的左后卫李立鹏一下成了瘸子,虽然他的瘸幅度不是很大,但和常人比起来还是有明显的不同。李立鹏无法接受这一残酷的现实,更让人伤感的是名牌大学中文系毕业的李立鹏因为莫名地成了个残疾人,在省城里一下失去了竞争的优势,被分回老家当一名中学老师。而他的同学、队友则大部分留在了省城,有的还去了北京、上海,大多在新闻宣传出版等文化事业单位,还有一部分在高校当老师。
  李立鹏极不情愿又毫无办法地被分回了老家县一中当老师。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像李立鹏这样名牌大学毕业的本科生回老家县城去当中学老师的,可以说绝无仅有。强烈的反差和深刻的绝望使李立鹏刚开始两年,失去了平常心,却以另一种极端的方式发泄出来:目空一切,恃才傲物。所以这么多年,李立鹏把校领导都得罪遍了,甚至包括县教育局的毛局长。但是,李立鹏毕竟是名牌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底子扎实是没说的,上课也真有几把刷子,他总能把他带的班搞到前几名去。所以刘忠发校长没办法,每次在开会的时候批评有些老师为人师表做得不够,敬业精神不够,上课时间不到位,教案做得不充分甚至不做,很少批改作业,大家都知道说的是谁,但刘忠发就是不敢点名,只要点了李立鹏的名,李立鹏就会把烟头一丢站起来和校长对着干,说得刘忠发气得翻白眼。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要人家有本事呢?
  这样的人注定了要与现实生活相龃龉,生活与他拧着来,他与生活也拧着来。由于他的吊儿郎当、自命不凡、天马行空,领导都不喜欢他,都把他的缺点无限夸大,然后处处为难他。最讨厌他的是现在的校长也是干得时间最长的校长刘忠发。刘在他后面来学校,是个专科生,和他在一起有二十多年了。刘忠发不知怎么粘上了毛局长,很快办公室主任、副校长、校长一路上去,而他还只是个普通老师。刘是学政治的,有段时间因为缺高中语文老师让他顶了上去。最初几年里,李立鹏把前任校长臭骂了几回,说像刘忠发这种水平的人怎么当得了高中语文老师,简直是误人子弟,羞于与之同伍。李立鹏说得毒,刘忠发教语文,字认得他,他不认得字,老师昏迷,让学生昏厥。为此气得刘忠发咬牙切齿。可以想见,刘忠发一路走上去的过程,就是不断折磨李立鹏的过程。最惊心动魄的是刘忠发刚上去那几年,突然提出重塑教师形象的理念,对教师外形提出一些硬性要求。像李立鹏这样接近于跛子的老师,在人民老师的讲台上站都站不稳,有损教师形象,不能再站在讲台上。人民教师的讲台应该是身心健康的人。这个提案出来后,大家都知道是针对李立鹏的,李立鹏可不是好惹的,当即对刘忠发破口大骂了一通,说像你这样的草包就是天天西装革履也教不出一个尖子生,我就是坐在轮椅上也能带出一流的学生,去你妈的吧!李立鹏去找毛局长,毛局长也不喜欢李立鹏,因为此前毛局的几次教育改革举措遭到下面教师的全面抵触,领头的就是李立鹏,李立鹏还在很多场合批评毛搞的一些政绩工程其实是让全县的优秀教育资源无形流失。所以毛知道刘忠发是针对李立鹏的,也就准备通过刘忠发的所谓重塑教师形象的方案。这个方案最后没有通过有两个原因,一是遭到大部分青年教师的反对,这些青年教师中很多人是李立鹏的粉丝,有的还是他的学生,此前在很多次涉及到青年教师根本利益的时候,都是李立鹏为他们出面,所以他们看不下去,要为李立鹏说话;二是家长们不答应了,他们认为管你老师穿西装还是穿草鞋,能把我的孩子成绩搞好考上个好大学就是好老师。
  
  
  5
  
  小平带着一大堆没搞清楚也搞不清楚的问题回了省城,李立鹏的形象在他的心中有些纠结,他不知道老高是怎么想的,要慢慢理清头绪。显然,这是一个极富争议的人物,离一个先进人物还差十万八千里。以他的经验,当下任何先进人物的产生,都应有很好的美誉度,老百姓的只是一个方面,上层不认可也是万万不可能的。况且,李立鹏还有这么多的毛病。
  小平一股脑儿给老高汇报,把自己的想法也给老高说了。老高听完笑笑说,他就是个不安分守己的家伙,还健在人间,已经不错了。随后老高不停感叹,他可是我们中文系的一大才子啊,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好好地把个人废了。
  过了一个星期,小平以为自己已经把李立鹏丢到一边去了,却发现他还在自己脑子里纠结着。小平总觉得可以写点什么。老高这阵子也不提这个事,好像淡忘了。老高一向难以琢磨,他有什么想法,小平也不便问他。
  那天晚上,小平在办公室没什么事,拿起采访本随便翻翻,正好翻到采访李立鹏那部分。忽然来了兴趣,就当写着玩儿,发不了也无所谓,也给老高一个文字上的交代。折腾了半个来小时,小平写了个三百来字的消息,题目是《深山跛腿老师挺立山乡讲坛二十年》,为突出新闻性,还加了引题:《名牌大学毕业回乡支教 倾情三尺讲台教书育人》。小平把稿子传给老高,说只是就事论事,您看看吧。老高正悠然在转椅上假寐,含糊地咕噜一声。接下来的几天,小平跟踪这个稿子发现躺在老高库里睡觉,小平觉得自己口头上和文字的工作都做到位了,主任交代的事算是彻底交差,后来渐渐把这个事情淡忘了。
  没想到两个星期后,这条稿子发了出来,还发在文化版的头条,只是引题被删掉了。
  后来老高说,他根本不是回乡支教,也不是倾情三尺讲台,要实事求是,所以他把引题删了,只是想在版面不起眼的地方发个小稿,算是对同学寄托一点关注,没想得当天的值班总编看到这个稿子后很有兴趣,把它醒目地发到了文化版头条。
  随后发生了很多事情,令老高和小平也想不到。
  
  6
  
  消息发出后,许多媒体和网站进行了转载。过了两天,省级党报也在重要版面进行转载,随后一些平面媒体也在相关栏目进行报道,深山里一位跛腿老师开始进入人们的视线和话题,许多读者在网上热议,省教育厅也开始关注,打电话到编辑部来了解情况。省级党报教育线记者刘冲一向嗅觉灵敏,发现了其中蕴藏的含金量,迅速向领导作了汇报,准备深入采访做重头报道。试想,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生,二十余年在贫穷的山区任教,且身有残疾,这本身就具有极强的新闻性。省报领导也觉得这个人值得一写,于是一套周密的采访方案出台了。小平所在的报纸是隶属报业集团的子报,党报永远是老大,集团领导于是决定由率先报道的《都市时报》和党报一起组成采访团,对李立鹏进行深入采访,如果事迹生动感人,力争将其打造成新时期下教育系统的先进人物重大典型。
  小平出发的前一天,老高显得心事重重,他对小平说,这个局面没有想到。小平说这不是挺好的事儿吗?老高不语,一个人站在窗前使劲地抽烟。后来他反复叮嘱小平,一定要实事求是,把你掌握的所有情况,好的、不好的,负责任地向党报记者和盘托出,让他对当事人有个客观的认识,不要带有任何个人感情的成分。小平听得云里雾里。
  刘冲带了个新来的记者刚发军和小平三人一起赶往罗山。按照老高的指示,小平在同行的长途汽车上一股脑儿给刘冲讲了一通。刘冲听着犯糊涂了,说李立鹏竟然是这样的人,怎么不早说呢?我可是有好多事情等着啊,哪有时间跑那么远去耗着?小平说你也没早问啊。刘冲说,主管部门和当地党委、政府都不能对他进行正面评价,那是没法采访和报道的,这样的人想成为典型是绝不可能的。刘冲有打退堂鼓的意思,马上打电话向领导汇报了一通,就听电话里“嗬嗬”了好多声,刘冲打完电话后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无奈说,既然上了车那就去看看,只当去山区休闲一下了。显然他对这一趟所谓的重点采访没作什么指望。小平心里更犯嘀咕,心想难的还在后面,保不齐采访组要吃闭门羹,成为一帮不受欢迎的人呐。最好的结果恐怕是,宣传部招呼一下吃了喝了,提供一些没油没盐的宣传资料,微笑地把他们遣送了。
  小平后来想起觉得好笑,事实上他的判断总是出问题。采访组受到了热情的接待,让他惊愕的事情一件一件呈现在他面前:刘忠发和毛局长对李立鹏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所有原来对李立鹏的评价全部反过来了。第二天在教育局会议室举行的座谈会上,刘忠发和毛局长的发言激情洋溢,声情并茂。
  作为名牌大学毕业的李立鹏,毕业后放弃大城市优厚的生活待遇,主动申请回到贫困的家乡山区当一名普通的中学老师。二十多年来,一心扑在教育事业上,用他深厚渊博的学识和灵活多变的教育方法,克服重重困难,以病弱之躯,培养出一大批德才兼备的好学生,为我县的教育事业树立了良好的师德楷模,为新时期下的教育方法改革作了有益而成功的尝试。
  小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使劲捏,生疼,才感觉一切都是真的。小平拿眼瞅老毕,老毕的余光掠过,稳如泰山。
  座谈会规格不低,有常委宣传部长,有主管教育的副县长,老毕主持座谈会,一向嬉皮笑脸的老毕神情变得非常严肃,让小平直想笑。李立鹏坐在部长旁边,也一反常态,脸上没什么表情。刘冲一脸雾水,拿胳膊肘去捣坐在旁边的小平,小平自己都是糊的,只佯装不知。
  更让人惊奇的还在后面,宣传部的小陈给每位记者发了一大撂材料,竟然都是李立鹏的先进事迹,打印得工整精美。小平一路翻下去,那一桩桩一件件,让小平血脉贲张。
  李立鹏经常加班加点工作,废寝忘食,教学成果优异;李立鹏经常利用休息时间带学生出去开阔眼界,增长见识;李立鹏诲人不倦,在教学中对年青教师悉心指点;李立鹏是个极有爱心的教师,关心贫困学生和条件不好的青年老师,以自己的有限的收入无私资助;李立鹏见利就让,在评职称、分房子、评名师等多方面,主动让利;李立鹏勤于思考,以一位人民教师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对学校的教育改革乃至全县的教育发展,提出了许多卓有成效可操作性的建议;李立鹏长年克服身体上带来的困难,讲课时从不坐着,一直站在讲台上,回家后腿疼不已自己按摩……
  不仅如此,这些材料上提供的东西还都不是抽象的,后面还附了很多例子和采访对象,有的还有具体数据。小平一看就知道是高手做的,不用说,十有八九是在新闻宣传系统混迹了多年谙于此道的老毕干的事儿。这些东西为记者们采访提供了极大的方便,甚至可以说不用再去采访,写出几篇大稿子都没问题。
  宣传部长是个女的,虽然方言很重,但发言高屋建瓴,对李立鹏给予高度评价,对这一教育系统先进人物的出现所产生的意义给予充分肯定,她希望全县教育系统要以李立鹏为榜样,为人师表,兢兢业业,为全县的教学改革和发展作出贡献。她感谢记者的辛勤劳动和对罗山县教育工作的支持。副县长前面的发言和部长差不多,最后自我检讨说,我由于平常工作较忙,对教育系统关注得还不够,特别是对李立鹏这样的优秀老师关注和关心很不够,今后一定要为他们提供更好的条件,力所能及地为他们提供最大的帮助。
  李立鹏最后讲话,他也全然没有了小平原来采访他时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一板一眼地说,我做得很不够,取得的一点成绩都是在领导和同事的帮助下取得的,今后还要继续努力。
  小平像不认识李立鹏似的,盯着他死看。李立鹏目光迷茫,只看着对面空无一物的白墙。
  在十几年的新闻从业中,小平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怪事,百思不得其解,老毕也不给他单独相处谈心的机会,每天只是带着记者马不停蹄去采访。
  
  
  7
  
  报道组采访了一周,满载而归。三个记者非常敬业,材料上提供的所有线索都一一访遍,还拍摄了李立鹏大量的工作和生活照片。随后的一周里,都市时报和省党报分别在重要版面分不同主题连发了三篇和四篇通讯,党报还专门发了长篇评论,各主要媒体和网站纷纷转载。有了党报的导向,省里其他媒体也不惜版面迅速跟进。省委宣传部领导极为重视,经过研究后专门发文,要求将李立鹏作为全省教育系统的先进典型进行宣传,深入挖掘这一典型的时代意义。省教育厅迅速行动,成立了工作专班,由一位副厅长带队前往。
  接下来的一个月,全省主要媒体按照省委宣传部的要求都成立了采访组前来罗山采访。小平、刘冲、刚发军和采访大队再一次前来。采访阵容强大,纸质、电视、电台、网络诸媒体,一应俱全,接待规格也很高,罗山县委、政府、人大、政协的所有主要领导都出面,记者们都住在罗山最好的宾馆里。集中开座谈会后,各媒体都根据自己的需要分头进行采访,由老毕负责调度。老毕忙得屁颠儿似的,干劲十足。他给记者们介绍李立鹏的先进事迹显得很庄重,头头是道,像背书似的熟。小平觉得这个把月以来,老毕变了,不那么随意,也很少和他开玩笑了,更别说插科打诨。老毕一肚子充满乡土气息的黄段子,原来一有机会就开讲,现在中规中距。小平觉得老毕没原来好玩可爱,把自己也搞成先进人物了。
  不用说,有了省委宣传部的号令,各家媒体哪敢吝惜版面,展开了轮番轰炸,小平又绞尽脑汁写了五篇通讯,有的基本上是重复性的,只是开掘得更深更细些,党报也发了五大篇,之后还连续三天配发了系列评论。全省媒体造成的舆论形成了巨大的影响,中央媒体也坐不住了,有的是记者站记者前去,有的是从北京直接开来。随后中央媒体也纷纷出台长篇通讯和专题片。接下来,席卷全国,各地主流媒体都进行了部分转载。李立鹏的名字在网络上的点击率以惊人的速度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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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顺理成章。不到半年,李立鹏成为全省教育系统先进人物,被评为全省十大名师,全省师德楷模。在省教育厅的安排下,李立鹏开始在全省教育系统进行巡回演讲。
  条件成熟之后,老谋深算精于此道的党报举行了高规格的李立鹏事迹研讨会。全国的教育学、社会学专家、学者,宣传部门的重要领导一应出席,充满理论色彩,对新时期下出现的这一重大典型进行了权威而精辟的解读。
  这段时间以来,老高突然变得沉默起来,话比原来少了很多,烟瘾比原来大了,有时一支接一支。老高原来累了喜欢找记者呱天,现在他经常一个人呆着,若有所思。有时走到落地窗前,深沉地眺望远方。部里的记者也不打扰他,知道主任最近肯定有什么心事。小平虽然那组重点报道得到了史无前例的表扬,但还是当他的普通记者,每天写些不咸不淡的稿子。
  几个月后的一天,老毕来省城办事,小平请他吃饭,老毕说饭不吃了,晚上有时间坐会儿吧。
  这回轮到小平请老毕洗脚。老毕舒服地把脚向木桶里一伸,又成了过去的老毕。未及开言,老毕先叹气:累,累啊!
  小平玩笑说:我看你挺有劲儿的嘛。
  都是李立鹏折腾的。
  那是,不都是你老毕上蹿下跳鼓捣的嘛。
  一个先进典型真是搞死人啊!老毕叹了一口气,舒舒服服把小床放平躺下去。
  差不多了吧?小平问。
  还不一定呐,看来刹不住车了,只怕要搞成全国的典型。
  这不都是你的功劳么?
  我有办法吗?还不是有人拿着鞭子抽我。
  李老师有改变么?还能正常给学生上课吗?
  哪还用得着上课,下周就调到教育局当副局长了,文件刚发下来。
  小平觉得谜底要揭开了。
  原来,小平的消息《深山跛腿老师挺立山乡讲坛二十年》醒目地发表后,造成了很大的影响,省教育厅最先关注并引起足够的重视,向罗山县教育局过问情况,要求好好宣传。罗山县县委书记每日必看党报,看到党报转发小平的稿子后,眼睛一亮。书记曾经干过通讯员,有着异于常人的新闻嗅觉和政治敏感,他立马把常委宣传部长和分管教育的副县长找来谈话,要大家认清形势,提高认识,统一思想,把握机遇,随后进行了研究和布置。他认真分析后估计媒体还要来,指示宣传口要马上行动,不要再陷入被动;要统一口径,重新整合相关材料,做好扎实的准备工作,为记者们的下步采访提供最佳切入点和最大的方便;必要的时候还可以主动出击,请记者来。
  那时,老毕成了冤大头,宣传部长劈头盖脸训了他一通。首先是小平来采访老毕没向她汇报,老毕觉得一个普通的采访没这个必要;最重要的是,作为一个长年在宣传一线工作的副部长,竟然对发生在我们身边的好典型无动于衷,不仅如此,居然还进行了错误的引导,让个别干部发表了私人化情绪化有损先进人物形象不利宣传的言论,这不仅是麻木,是失职,是没有政治觉悟的表现。老毕没法解释,对自己犯下的低级错误默认,只好埋头做好下一步的工作进行补偿。
  挨训的不只老毕,随后召集的小会上,部长把毛局长和刘忠发训得更狠。说你们的政治觉悟哪里去了,关键的时候要有大局观,要抛弃个人恩怨。我们更要检讨我们工作中的失误。李立鹏这个人是有毛病,或者说很多的毛病,特别是喜欢告状,但是要看他的主流。评价一个人要放到一个大的视野中去,不要有个人的色彩。这么多年来,我们这里好不容易可能出一个典型,差点被你们扼杀了。你们要从全县教育事业的繁荣和发展着眼,要明白这个典型来之不易。你们要知道,李立鹏的出现,对你们是一大福音,是改变你们多年孱弱的教育形象的一个绝好机遇。而他又基本上符合一个典型的所有要素,并且特别能够引起社会的同情心与悲悯情怀,必将引起全社会的广泛关注,必将对我县的教育事业乃至全县社会经济文化的发展带来深刻变化,意义十分深远。部长两手一摊问毛局长,你说说我们罗山的教育这么多年做了些什么,每年都出几起让人抬不起头来的事,成为媒体监督的主要对象,老百姓和各级领导对我们罗山的教育系统印象很差。毛局长羞愧得不敢抬头,只一劲儿拽他的长胡子,痛心疾首的样子。部长最后强调说,不管怎么样,我们一定要为全县的教育事业打一剂强心针,不能再吃泄药了。副县长说书记对这个事很重视,亲自过问并提出具体意见。我们今年不把这个事做好,是交不了差的。工作中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去做。会上,刘忠发一直红着脸,不敢作任何解释,表态说一定按领导的意思办,办实办好。
  小平的消息见报后,李立鹏的生活也有了小小的改变,很多老师表示祝贺,年青的老师还要李立鹏请吃,李立鹏很低调,说都是记者瞎写的,当不得真。一些校领导开始用奇怪地眼光看他,心想肯定是爱出风头的李立鹏自己找记者折腾的,不知意欲何为。刘忠发在走廊里见了李立鹏,理都懒得理。李立鹏跟任何人都懒得解释,依然我行我素,照常上课。让人感到欣慰的是,他的学生可为老师高兴了,班长把小平的文章复印了,发给班上每个人,说我们老师出名了,看看,在全省发行量最大的《都市时报》上有他的事迹呐!
  那天会后,毛局长和刘忠发关在小屋里咕噜了半天,领导的指示必须执行,没有商量和打折的余地。最后定下来的是刘忠发先和李立鹏谈,谈不好,毛局长再代表教育局去谈,主要是让李立鹏配合媒体采访,对他的先进事迹不要保留,当然更不能在媒体面前说风凉话。再就是发动学校老师和同学,挖掘李立鹏的先进事迹。毛局长捋着美髯深谋远虑说,我看李立鹏的住房、全县教育名师等问题都应该解决了,否则我们无法自圆其说,在媒体面前会留下一个极不光彩的形象。刘忠发说,一下子有些难度。毛局长一甩长胡子断然说,难度肯定有,但要抓紧,否则我们会被扒光了衣服站在太阳底下烤的。
  
  老毕说,刚开始,李立鹏不配合,刘忠发登门拜访也不开门,后来毛局长亲自上门,也没辙。李立鹏还抢白了毛局长一顿,说记者只是随便来问问,也就那么一写,你们也别把我这个长期在你们眼里的反面典型当回事。毛局长说,李老师(他原来从来直呼其名),记者可不是瞎写的,这不是开玩笑。李立鹏反问,毛局长觉得我还不错么?毛局长赶紧接上说,你做得很好,以前我工作不深入多有误会。见李立鹏仍没有改变,毛局长急了,抹两把长胡子,给李立鹏赔礼道歉,还大骂刘忠发是个王八蛋,不实事求是,把学校里这么好的老师埋没了,又反复强调过去对你的不公正待遇都将彻底改变等等。
  李立鹏却说:病急了乱投医,我不陪你们玩儿。
  老毕说,后来是李立鹏的老婆起了关键作用。李立鹏的老婆当年也是个人物,漂亮不说,还是小镇上小有名气的诗人,当年很多小伙子追求她都不为所动。在某个晚上一次偶然的聚会中听了李立鹏一番神侃,一下被侃晕,大开了眼界,只恨相识太晚。又听人介绍说,李立鹏还是名牌大学中文系的毕业生,诗人不禁感叹,原来真是高人,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啊。于是更加心仪,芳心暗许,待发现了李立鹏是个跛子后有过片刻犹豫,但最后还是毅然决然地嫁给了李立鹏。见校长局长找过李立鹏几次后,李立鹏依然又硬又发臭,忍无可忍的她和李立鹏针锋相对吵了几架,说管你是先进不先进,典型不典型,能给我搞个大房子,不让我们娘儿几个住在这里就行;还说,社会上那些先进比你也多不了什么,你比他们也少不了什么,除了你的一张臭嘴;还说,这又不是你自己找来的,是天上掉下来的,这个先进不当白不当。最后竟号啕大哭起来,说嫁给你这个所谓的名牌大学生,我真是亏大了,这么多年什么也没得到,房子比人家小,钱比人家少,芝麻官儿没混到一个,领导见了都不拿正眼瞧咱。一把鼻子一把泪的。这样闹了几回,李立鹏慢慢有了改变。
  最先发现这种改变的是喜欢他的学生们。他们发现李老师上课再也没有那么风趣了,还经常走神,话越来越少,人越来越消瘦。
  
  9
  
  一年后,李立鹏成为全国教育系统先进人物,全国师德楷模。在当年全省十大感动社会人物评选中,李立鹏高居第一。
  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老高因为率先发现重大典型,并亲自参与策划报道,居功至伟,为报社赢得良好的社会声誉,在副总编竞争中胜出,成为报业集团最年青的副总;小平是第一个采写报道先进典型的记者,也有收获,成了部里的副主任;老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进了一小步,成为宣传部常务副部长;美髯公毛局长领导下的罗山县教育局,培养出李立鹏这样的先进典型,作为局长的老毛,自然功不可没,一步跨到省教育厅当上分管教育的副处长;刘忠发所在学校培育出全国全省这样的重大典型,作为校长的他,应该说也是成绩十分突出的,他依然成了李立鹏的上级,升任县教育局局长。
  在全省十大感动社会人物颁奖大会上,老高和李立鹏见了面。这是他们毕业二十多年后第一次会面。
  老高紧握住李立鹏的手说:祝贺你,学兄,我一直在关注你。
  李立鹏笑着说:我也觉得冥冥之中,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我。
  老高说:我知道说对不起没什么意义,所以这么多年也没说。
  李立鹏说:球场上的事和人生一样,难以预料,我不怪你。你依然是个好前锋。
  
  责任编辑 何子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