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带走雨水

2011-12-31 00:00:00那超
阳光 2011年8期


  一
  
  伍阳独自坐在河边,天空没有下雨,但河水仍在涨。他想不明白,河水为什么还在涨,刘芳为什么就不回来了呢。
  河面上又漂来了一大团的杂物,在伍阳前面的河坝上旋转了一下,然后猛地冲下去,发出巨大的声响,溅起一大片水花,溅到伍阳的脸上,同时闻到一股药剂的味道。上游的选矿厂经常趁着河水上涨时,直接把污水排到河里;天晴时,又停止排放。
  现在是七月份,太阳还是好好的,有些烈。伍阳离开了河边,往家里走去。
  伍阳走到自己家那块田埂的旁边停下,仔细看看了这块田。这是这片田地中最大的一块,有三亩大,也是被尾砂矿侵害的田地之一;几年了,都不能种上禾苗,一直撂荒。家里还能耕种的水田,就剩下几块零星分散的水田,面积还不到三亩,父亲每次提起这块水田,总是很伤心。伍阳用手在田里挖了一下,挖出来的,不是泥土,而是尾砂矿的混合物;表层有些坚硬,还结有一些白色的斑纹线,但表层之下很松散。就是这些尾砂矿,让植物找不到生长的土壤,变成了不毛之地。
  “伍阳,什么时候回来的啊,在考察被尾砂矿污染的田地?”伍阳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炸雷,他赶忙回头看,原来是本村的伍器,高大的身材像座铁塔似的堵在身后。
  “我靠,是你呀,吓我一跳!”伍阳也大声对着伍器说,“昨天回来的,出来走走。”
  “明天,我们这些农田受到污染的人,又决定一起去县里反映,每家都要去一个人,你们家也要派一个人去!听说县里已得到一批赔偿款了,但迟迟没有兑现,我们要去问问。”伍器说话的声音总是很大,而且声音里还带着一股怒气。
  “嗯,那你们去看看呀。”伍阳淡淡地说。他心里想,你们就去吧,最好把张信弄得焦头烂额,这家伙平时也太狂了。
  张信算什么鸟,不就是个信访局的局长吗,伍阳就看不顺眼。
  “每次去,上面都说要治理了,但总是不见行动。这是一回事,赔偿是另一回事,怎么能混为一谈呢?我们不管这些,反正我们要去反映!县里解决不了,就到市里,市里解决不了,就到省里,甚至到北京!”伍器一直愤愤不平。
  伍阳的家里,现在只有两位老人,小弟前几天又刚外出,说是要与表弟合股买个二手的大货车,对方在网上说是二十多万元,买来后想进矿山拉矿,说是一个朋友好不容易帮争取到一个车位,活路很正常,这是开车人最想要的机会。如果一定要派人去县里的话,那只有父亲去,但父亲也是快七十岁的人了,怎么能去呢;母亲胆小,从来不出远门,更别说去上访了。伍阳有些为难,但他没有说出来。
  伍阳发了一支香烟给伍器,俩人就抽起烟来,一起往村里走。俩人身高是差不多,但伍阳个儿单,像个瘦弱书生;伍器则高大威猛,像个绿林好汉。俩人走在一起,怎么看也不太协调,伍阳像是被伍器劫持一般。
  当年与伍阳一起读书的这些伙伴们,最后只有伍阳一人能考出去,成了吃国家粮的人,其他人有的在家里劳动,有的外出打工。伍器当兵在武警里待了三年,学了几下拳脚,回来后在村里当屠户,染上赌瘾,把平时挣到的钱都用去赌了,家里没见剩有什么钱。在市场上,有时也强买强卖,但他身材高大,力气过人,没人惹得起,成了当地一个不一般的人物。
  伍器问:“今天你不回城吧?”
  伍阳说:“是的,再住一晚,明早回去上班。”
  伍器说:“那就好,晚上去我家喝酒。昨天我刚得了一些野味,正好你回来,我们也好久没一起喝了,到时再叫几个伙伴一起来。”
  伍阳推辞说:“我晚上还有事情与父母商量,我就不去了。反正大家都是兄弟,什么时候喝不都一样吗?”
  “不行,哪有这样扭捏的呢?我最讨厌了!就这样定了,晚上去我家!”伍器说完,用手拍了拍伍阳的肩膀,伍阳顿时感觉好像有千斤的重量压下来,肩膀随之被压了下去。
  回到家后,伍阳坐在大厅里抽烟。父亲来到他身边与他说话。
  父亲说:“伍器今天来通知,要求每家派一个人去县里,说是找政府问关于农田被污染如何赔偿的事,你弟又不在家,到时你就和他们去吧。”
  伍阳说:“我是政府工作人员,要去你们去吧,不要提到我。”
  “伍器说了,如果谁家没派人去,以后村里就不理他家的事,不管他家有什么事,都不去帮。到时我们家就被他们孤立起来,说不定以后我们家的水电都被他们断了!”父亲忧虑地说,“你也知道伍器的为人,好多人都怕他”。
  “那你就跟去吧,反正都坐车,又不是走路。不过,如果你不想去,那就不用去。”伍阳说,“晚上他还叫我去他家吃饭呢!你们就自己吃吧。”
  父亲还唯唯诺诺地说了很多,但伍阳听不进去。父亲只好离开大厅,把切碎了的青菜和上米糠拿到小院里喂鸭子去。
  伍阳看到父亲走过门口时,那身影变得非常单薄与瘦弱。
  
  二
  
  伍器在家里做了好多美味的菜肴,这是伍阳想不到的。有野鸡、有村后小溪里的鲇鱼,还有竹鼠,搞了满满的一桌菜。来吃饭的,还有村里的伍从远、伍保民、马宏,是当年几个玩得很好的伙伴。
  伍从远这家伙以前在外面混时,吸过毒,差点儿丢了性命,后来是伍器和伍从远的家人把他从外面拉回来,让他戒掉。刚开始从远不想戒,伍器就一巴掌把他打翻,问他戒不戒,他不说话;伍器把他拉起来,又一巴掌把他打翻;连续几次之后,被打怕了,就同意戒了。现在虽然是戒了,但身子还是瘦瘦的,像根竹竿似的;还好一点,这家伙娶到了老婆,还生了两个儿子,这让他父母非常高兴。
  伍阳的筷子没有离手过,总在夹菜,不断地吃着野味,与大家喝酒不同步。他的筷子被伍器的筷子敲了几下,这才不好意思地放下筷子,与大伙碰杯。
  赵娟在旁边说:“伍器,你也真是!伍阳多吃点儿菜,你就心疼啊!伍阳,你就多吃点儿菜,别理他们!”
  伍阳看着赵娟,觉得她还是像以前一样漂亮,又想到了刘芳。伍阳搞不清楚刘芳为什么离开自己了呢?虽然她走之前,没有说她要离开伍阳,只是说要到深圳走走,但这一走就是几个月,一点儿音讯也没有。想来想去,觉得刘芳应该是离开他了,可能再也不回来了。想到这里,伍阳觉得有些悲哀,一个男人竟然守不住一个女人,让她无声地离开了;所以平时伍阳在别人面前很少提起这事,觉得不光彩。但现在是在老家,而且是与玩得最好的伙伴们喝酒,他抑不住要吐一吐,把憋在心里的话出来。伍阳举起杯子敬伍器和赵娟,然后一口喝完,说:“还是你俩好啊,都在一起的,有时吵点儿架也没什么的。不像我,现在刘芳也跑了,不知在哪里。”
  赵娟说:“真的跑啦?不会吧!就算跑了也没什么,天下女人多的是,回头再找一个。”
  伍器说:“女人不是个东西,别理她!我们有吃有喝的就行了。”
  赵娟说:“敢说我们女人不是东西,你才不是东西呢!来,我敬大家一杯!”赵娟把杯子一举,就喝完了。
  伍器顿了顿嗓子,然后说:“明天,我们要去县政府找一下领导,得解决我们被污染的农田。不去找,他们可能又忘记了。我已经通知各家各户了,明天上午出发。”
  伍阳下午已与伍器说过此事,去就去吧,反正与自己无关,所以他也不接话题,只顾吃菜。伍器他们去县里找过,县里指出尾砂矿污染农田不是政府行为,是因为暴雨引发山洪,把尾砂坝冲垮后,尾砂矿进入河里,漫上农田的,可以说是天灾,怎么能怪政府呢?但以伍器为首的人们,不认这个理,一心要找政府评评理。这一找,就找了三年多,情况还是一样,县里目前也没有资金赔偿,也没有资金搞综合治理,只能等上面立项后再进行。
  “伍阳,你倒是说话呀,怎么老是吃呢,在城里没吃饱过吗?”伍器的声音很大。
  伍阳说:“反正县里的情况大家都知道了,你们想去,那就去问问看。”
  伍器说:“同样是尾砂坝垮掉,凭什么那些被埋者的家属得到赔偿,而我们却一分钱拿不到呢?那些人死了,每个家属能拿到二十万块钱,我们的田地被毁了,却一分钱拿不到。”
  那些在尾砂坝下打工的人,被突然垮塌下来的尾砂埋葬,命没了,然后每人家属得二十万块钱,伍器你也眼红?我们不就是几块田目前没办法耕种而已,也不至于要你的性命。但这话不能说出来,否则伍器真的会变成一件武器把伍阳干掉。同时,伍阳希望他们现在就去找那个鸟张信,免得他没事干。
  赵娟说:“我都讲伍器不要去找政府了,但他不听!我实在是不愿再听到他提起这个事。伍阳你说,政府如果不管我们,不关心我们,他们还能出钱给我们修路吗?”
  伍保民和马宏点点头,但随即被伍器指责,俩人马上就不敢做任何动作了。
  伍器骂赵娟:“你一个婆娘,懂得什么!喝你的酒,醉了就去睡!”
  伍阳把脸转向门口,刚好看到母亲走进来。赵娟也看到了,连忙站起来,说:“叔娘,你来啦!和我们一起吃饭吧。”
  母亲站着说:“我听到你们这里讲话声音很大,怕伍阳酒多了,就来看看。”
  伍阳说:“你来做什么啊,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母亲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要回去。赵娟拉住母亲,让她再等一下,赶忙用一个小碗装了不少野味,说是给二老尝尝。母亲推辞不要,赵娟坚持让她拿回去,伍器也说拿回去。母亲没办法,只好拿着装有野味的小碗出门去,还不时地说谢谢了,谢谢了。
  当伍阳回到家时,二老还没休息。
  他们说,怕伍阳与伍器喝酒多后吵架或者打架。伍器这些年,因喝酒打架的事情可不少,伍阳绝不是伍器的对手。
  伍阳说:“你们也太担心了,我会与伍器争吵?我才懒得吵呢!我是冲着他家的野味才去吃饭的。”
  父亲说:“你弟他们去外地看车,现在也没什么消息。当初我就不支持他去买,但你表弟来得太快,一说就把你弟给说服了,马上就决定买。我想说些话,他都没听进去。还帮他贷款十五万块钱,如果被骗那就完了。”
  “放心吧,他们又不是小孩子,哪有那么容易被骗的,如果真有那么容易的话,我也可以去骗钱了。”伍阳说。
  “就是没办法放心,我才跟你说。现在外面骗子多的是,什么样的没有?你看你妹妹,当初还不是一样地被拐卖到河北去!连人都骗着给卖了,骗钱应该更容易。”父亲还在坚持自己的忧虑,“你有时间就多打电话给你弟弟,了解情况,叫他一定注意提防。”
  “行了,不要老提这个事。如果真的被骗了,那是命!妹妹被拐卖也是命!现实就是命运!”伍阳的声音变大了,父亲就不敢再说话。
  现实就是命运!伍阳为自己这句话感到震惊,那未来是什么呢?他不知道。刘芳不见了,是命运;今后刘芳回不回来,今后自己又怎么过,他无法得知,只能走着瞧。命运,就是人生走过的轨迹,你还没走过,就无法知道。
  
  三
  
  县信访局就设在政府办公大楼一楼,前面还有一大片平地,可以容纳的人多。现在全站着村里的人,有四十多人。
  伍阳走过人群边,不少人都转脸过去,不给伍阳看到,其中有不少老人。他发现父亲也躲在人群中间,不敢正眼看自己。昨天伍阳出门时,还特别交待父亲,最好是不要来,那时父亲也说不去的,哪知道现在还是来了。
  伍阳没有去找父亲,只是看了几眼,便走进信访局办公室。伍器和伍从远等几个人在办公里与工作人员说话,其他人就站在外面等着。
  不管伍器他们说话的声音有多大,张信总是温和地跟他们解释,也不生气。他说县里已立项,明年就开始治理了,大家还是回去吧,不要耽误农活,你们反映的情况我都如实记录了。况且受污染的,也不止你们村,沿河有不少村庄的农田都受污染,现在只能等明年治理了。
  伍器他们还是不愿走,继续留在那里与工作人员说话。伍阳站在信访局里,也不说话,他在看热闹。
  外面的人站累了,就蹲着或者坐在地板上;抽烟的抽烟,说话的说话,话题也不再是农田受污染的事,变成其他的内容,都偏离了主题。
  到了中午十二点,人们开始下班了。伍阳不能走,因为村里的人还没走。其实大伙也想走的,但伍器还没说走,大家不敢走。人群拉得越来越散,跑到旁边更远的地方待着。
  “大家还是回去吧,在这里也不能解决问题,情况大家都懂了,等到治理好后,我们再种庄稼吧。”伍阳最后才说话的。既然自己来了,那就说一句话吧,要不领导又怪自己。这可不是为张信说话的,伍阳才懒得尿他咧!
  伍器说:“明年治理时,一定要先治理我们的,行不?如果还有其他的项目,也应该优先考虑我们村子,要不我们也太吃亏了!”
  张信说:“好的,到时各方面会优先考虑到你们,大家回去吧!”
  伍器想了想,最后终于说大家回去吧,然后大伙儿就开始走出政府大院。伍阳想叫伍器几个人去吃午饭,但伍器不去,说大家一起来的,怎么能就我几个去吃呢?人多了,你又请不起,还是让我们自己安排吧。
  伍阳来到父亲面前,问他是不是先住几天,然后再回去。父亲不愿住,说要与大伙儿回去,也不去吃饭了。
  伍阳打弟弟的手机,问他买车的情况。
  弟弟说:“还要等两天,这个车子是一个公司拍卖的,现在公司的人还没来。”
  伍阳说:“你们交易时要注意,应该先办好手续后才能付款,不要交了钱后,车子却找不到而被人家骗了。”
  弟弟说:“不要紧的,放心吧。”
  伍阳吃完饭后,又拿着相册来翻看,里面大部分是他与刘芳的相片。那时俩人在一起,是多么幸福呀。现在,伍阳一回家就忍不住拿着相册来看,主要是看刘芳。俩人结婚四年多了,但一直没有孩子。为此,俩人还到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说没问题。伍阳搞不清楚,到底毛病出在哪里,在床上做那事时,自己威猛得很,刘芳都非常佩服,弄得她好像要散架了似的。而刘芳呢?身材苗条标致,胸部丰满高耸,屁股圆润厚实;俩人在床稍有动作,刘芳的下身就很潮湿,绝不是那种土地贫瘠的样子,而是一块良田,肥沃得很,应该种啥得啥呀!
  刘芳原来在超市里当导购员,每月有一千多元,加上伍阳每月两千元工资,家里经济还算不错;但不知道为什么,却突然出走了,手机也打不通,到现在没有一点儿音讯。问了刘芳的姐姐,她说不知道;她反而问伍阳,你是不是欺负刘芳了,然后她才出走的?伍阳一听就气,到现在,都不与刘芳的姐姐说话。伍阳还问了刘芳的一些好朋友,她们也说不知道,然后还笑嘻嘻的。真他妈的,这算什么世道啊!她们是不是合谋来骗自己呢?伍阳真想把她们抓起来,一个个地严刑拷打,看她们招不招供。
  刘芳出走时,也没带走多少钱,好像只取了存折里的一千五百块钱,存折还留在家里。这都是怎么回事呀?伍阳不明白。
  刘芳出走后的头几天,伍阳没太在意,也许只是出去玩儿一下,到时就会回来的。但过了两周后,还是没见回来,他就开始打她的手机,但总是打不通,过后再打,也是一样。他就开始怀疑她出走了。他就开始恨张信,怀疑张信对刘芳说了什么话,刘芳才出走的。还有平日里,张信你凭什么对刘芳那么好,她又不是你妹妹,也不是你老婆;总叫刘芳去吃饭唱歌,尽管有时也叫伍阳一起去,但心里肯定是以刘芳为主的,顺便叫伍阳去而已。吃饭时,伍阳和刘芳坐在一起,但张信却坐在刘芳的对面。人们常说,吃饭看对脸。这不是明摆着吗?俩人到底有什么秘密呢?俩人肯定有秘密,只是伍阳不知道而已。
  于是,伍阳心中这个结就留下来了,而且越来越解不开。
  上次县里开会,走过楼道时,伍阳撞对了张信,表面看是无意,但其实是故意。张信没说什么,伍阳却暗自得意。不知是谁曾对伍阳说,你要注意张信啊,他好像对刘芳挺好的。也许是在一次吃饭时听到的,也许是在梦里,但现在伍阳就认定有人这么说过。张信,你这个鸟东西,我注定恨你!伍阳有时是咬牙切齿地提醒自己。
  刘芳出去没带什么钱,说不定还是张信给了钱呢,也许是张信安排刘芳去了什么地方。刘芳也真狠心,去了也不说什么,现在音讯全无。也许刘芳现在没钱了,回不来,但就算刘芳身上没钱了,一个女人在外面,应该不会被饿死,男人可能还会饿死。谁都知道女人门路多嘛。
  那么,刘芳也许过得还很好,只是她不愿回来而已,或者她已与某人私奔了?这个不太可能。伍阳尽量往别处去想,自己安慰自己。因为事情的最终结果没有知晓之前,还可以抱有一线希望。
  
  四
  
  傍晚时候,伍从远打电话告诉伍阳,伍器他们出车祸了。
  下午,他们分两批坐车回去。伍阳的父亲在前一批回去没事,伍器是后面一批的。伍器坐的车子将到老家时,有一段路在河岸边,因为前些天下雨,有一边路基塌方,路面变窄,加上下午又下雨,路面湿滑,中巴车通过时,后轮滑出路边,车子在三十几米高的河岸边滚了几次后,掉进河水里。伍从远坐在车窗边,被甩出来,晕厥过去,其他人就随着车子进到河里。伍器当时没事,他在水里救起了好多人,最后体力不支,沉到水里去,目前还找不到人。因为河水在涨,也许被冲到什么地方去了。车里还有五个人也死了,有的是当场死亡,有的是被水淹死。
  得到消息后,县里马上起动紧急预案,成立专门工作领导小组,及时开展营救和善后工作。这是一起特大交通事故,而且是上访人员坐车回去出事故的,性质特殊,立即引起县领导的高度重视。伍阳是工作组成员之一,立即随着大家赶赴出事地点。
  在现场,大吊车已经把中巴车吊起来,车子被撞得都变形了。受伤者已被送到医院抢救,五个死者躺在路边的平地上,用白布覆盖着,亲属们围在旁边,悲痛欲绝。
  赵娟也在人群中,眼睛肿得像个成熟的桃子,被人扶着。伍阳走到她的身边也扶着她,却不知道怎么说话。伍阳看着悲痛的赵娟,又看着汹涌的河水,眼泪禁不住流了出来。那个高大威猛的伍器,那个不可一世的伍器,怎么突然之间就没了呢!赵娟把手扶在伍阳的肩膀上,手指随着自己身体的抽搐而不断抠着伍阳的肌肉。伍阳感觉很疼痛,但没有出声,任由赵娟抠着。
  保险公司对事故赔偿处理非常快,每个遇难者家属得到十六万块钱。这是县长亲自要求保险公司快速理赔的,这关系到全县的社会稳定问题。公路、运输等部门立即对塌方路段进行修建,确保交通安全。
  那五位遇难者已经入土为安了,就剩伍器还找不到。伍阳每晚都到伍器家里陪赵娟,同时也还有其他人。因为伍器还没有找到,家里不敢立他的灵位,也办不了丧事,就这么耗着。县里和村里,每天都派人沿河打捞,五天过去了,还没有找到。赵娟的心里不知有多悲痛,既希望能快点儿找到,又希望再迟点儿找到,也许还有奇迹出现。
  到了第六天,伍器终于在距离事故现场六里多的河段里出现了,整个人已像个大气球。按照风俗,在外死亡的人是不能进村的。灵堂就设在村头的草地上。因为伍器是英勇救人而献身的,县里要追认为烈士,还召开了追悼会。
  在追悼会的现场,有不少积水,很泥泞。伍阳看到一条蚯蚓正在泥浆里爬行,身后留下了弯弯曲曲的印痕。突然,一只宽大的皮鞋走过来,踩对了蚯蚓,蚯蚓死了,身后的印痕还在。看着弯弯曲曲的印痕,伍阳觉得很像伍器的命运;从出生到死亡,就是或曲或直的一条线,突然在某一天,这线中止了,这人也就没了。
  追悼会结束后,人们就给伍器下葬了。
  又过了两天,赵娟从保险公司得到了十六万块钱赔偿费。当时是伍阳陪着赵娟去的,然后就把钱存到了赵娟的户头里。坐在车上,赵娟的手一直紧紧地握着伍阳的手,有时还在流泪。伍阳对她说不要太伤心了,以后有什么事,我会尽力帮你的。赵娟点点头。
  伍器生前一直想要农田污染赔偿费,结果一直没得到,现在却得到一笔死亡赔偿费,但他却不能使用这笔钱了。生前赌掉很多钱,死后倒是让赵娟得到了十六万块钱,但这钱花起来也太令人心痛了。赵娟说,她不愿要这钱,只想要伍器,只想着和伍器生活在一起,哪怕平时俩人争吵得再多也好啊!伍器死了,赵娟每想到这钱,就忍不住又哭了。
  各种事情处理完毕,伍阳又回来上班了。晚上自己在家里看刘芳的相片时,有时刘芳又变成了赵娟。这两个女人不断地在他的心里晃动着,晃得他难受。好多个晚上,他独自拿着酒瓶喝酒,把自己灌醉,有时就睡在沙发上。现在,他的生活规律全乱了,家里也变得乱糟糟的。
  伍器死后,没人领头,村里的人就不上访了。伍阳觉得便宜了张信。那些死者家属还怨恨伍器,都说当初大家并不想去县里上访,是伍器逼着大家去的,结果就出事故了。他们现在也不跟赵娟说话,那个恨呀,没办法消除。赵娟留两个儿子与爷爷奶奶同住,回广东娘家,住了一个星期。
  伍阳更加憎恨张信。刘芳出走与他有关,现在村里死了六个人,也与他有关。伍阳这样认定的。如果没有信访局,也许村人就不来了,也就不出事的。如果不是张信在信访局,如果张信不那么可憎恨,伍阳可能不让伍器上访,可能也就没有事了。归结起来,都是张信的错。你这个鸟张信,我与你不共戴天!
  为了向省民政部门申报伍器为烈士,县里安排伍阳来写伍器先进事迹。伍器是复员军人,这次为了救人而英勇献身,他的事迹是可歌可泣的,县里要求伍阳一定要写好材料。县里当初就是考虑到伍阳与伍器是同村,又是好伙伴,对伍器熟悉,好写些。伍阳也认为他来写是最合适的。伍阳只用了两天就写出五千多字的事迹材料,领导看后很满意。
  伍阳写材料时,着重写伍器平时如何为村里的公共利益着想,遇到困难时如何带头去解决,车子出事故后,如何奋不顾身去救其他群众,等等。伍阳把伍器写得有血有肉,形象生动,特别是救人的现场写得最精彩,让人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感受到营救群众时的惊心动魄。至于伍器平时如何赌博、如何打架斗殴、如何吃掉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的事,全都省略了。他觉得自己为伍器做了一件最有意义的事。
  几个月后,上面批复了,同意追认伍器为烈士。接着,县里又召开了见义勇为表彰大会,赵娟在会上做报告,讲述伍器的英勇事迹。听报告的人完全被伍器的事迹感动,不时发出热烈而长久的掌声。伍器的英勇事迹材料,就是伍阳写的,赵娟在做报告,有时因为伤心过度而说不出话来,眼泪淌满脸颊。
  
  五
  
  周五的晚上,有个部门请伍阳吃饭,没想到餐桌上还有张信。本来人家留的位子是和张信靠近的,但伍阳没有去坐,而是选了与张信相对的位子。当时一见到张信时,伍阳真的想拂袖而去,但又觉得对不住请客的主人,而且这样一走,自己也太没风度了。
  在酒桌上,伍阳与大家谈笑风生,但就是不与张信搭腔。张信敬酒时,伍阳装着没听见,只顾与身边的人聊天,弄得张信难堪。还是主人发话了,提醒伍阳先停下话题,接了张信的酒后再聊。伍阳只好接受张信的敬酒,但不同意喝小杯,而是用大杯。他倒满了两杯酒,反过来敬张信。张信不愿意。伍阳一口气把自己的酒喝完,然后把另一杯酒继续递给张信,硬要他喝。张信的酒量没比得伍阳,伍阳就想在喝酒上压一压张信,也好出一口怨气。张信还在推辞。
  伍阳说:“你是不是个男人呀,喝一杯酒都怕成这样,以后就不要喝酒了。”
  张信被激怒了,说:“你才不是男人呢,拿来,我喝!”
  桌上的人都鼓掌起来。喝酒就应该有些高潮。
  伍阳说:“你敢说我不是男人,那我们再搞一大杯,如果谁不搞,谁就是乌龟王八!”
  俩人的话里充满火药味。桌上有几个是伍阳的朋友,不明就里,不断在旁边呐喊着:对,是男人的就再搞一大杯,要不就是王八!
  张信狠狠地瞪着伍阳,但没有骂娘。伍阳则大义凛然地面对着,毫无畏惧。张信此时此刻恨不能把伍阳吃下去。为了面子,为了尊严,张信决定豁出去了。他毅然决然地与伍阳进行了单挑,再次喝了一大杯酒。酒桌上达到了高潮。
  在后面的时间里,张信还与大家喝了一些小杯的酒,最后酩酊大醉,被人扶着送回家。在家里,连续吐酒,最后都吐血了,第二天都起不来。这是后来有人告诉伍阳的,伍阳觉得非常解恨,终于找到机会整他一回了。
  第二天中午,伍阳醒来时,觉得头也很沉重。赵娟来到家里时,伍阳刚洗漱完。原来赵娟想做一个决定,但又拿不准,便来找伍阳商量。
  赵娟说:“我不想待在村里了,村里那些死者家属到现在还在恨我们家,一见面就吐我口水;背地里议论,说是伍器害死了他们家里的人,还说我是丧门星,都不愿和我一起。她们说,如果我还待在村里,说不定村里以后还有不幸的事情发生呢。”
  “这些人怎么能这样说话呢?伍器以前也帮过不少人呀!”伍阳抽着烟说,“那你有什么打算呢?”
  “我也不想回娘家,怕拖累他们,也不想让母亲因为见到我而伤心。我就想来县城做点儿什么生意,然后带两个孩子来县城读书。你觉得行不?”赵娟说。
  “来县城做生意应该没问题,以前你在广东就做过生意。但伍器的父母怎么办?他们年纪很大了,谁来照顾呢,你放得下吗?”伍阳问。
  “他们和弟弟伍晓住在一起,应该不成问题。”赵娟说,“伍晓虽然是残疾人,但生活方面还能自理,两个老人也还能种点儿菜。”赵娟说,“现在,我也在张罗伍晓的婚事。邻村的马小艳原来嫁到外地,老公已死多年,就带着五岁孩子回娘家住,她眼睛又不好;我托人问过她,表示愿意来我们家。但要带着孩子过来。”
  伍阳清楚伍晓的情况。三十五岁了,比赵娟还大一岁。因为小时候骑牛被摔下来,弄断了脊椎,民间医生用草药医治,结果医治得不彻底,腰椎就再也直不起来,走路也弯着腰。因为残疾,没有哪个女的愿嫁给他。现在有人愿嫁给他,当然是好事。
  伍阳问:“伍晓同意了吗?”
  “他当然没什么意见,有个人相伴是最好的了。他很喜欢小孩子,所以也不嫌弃马小艳带孩子过来。”
  “这样最好!那你得抓紧些,让他们把事情办了,到时你就可以放心地来。你来县城里想做什么生意呢?”
  “我还是想开个米粉店或者是快餐店之类的,时间可以自己支配。”
  “那好吧,我帮你看看哪里有门面没有。”
  “不好意思,什么事情都让你操心了。”
  “应该的,不用客气。”
  “剩下的问题就是孩子上学的事,你也去了解看看。”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随后,伍阳在县政府前面的小巷里找得了一个门面。原来的店主要去做服装店,就转让给赵娟了。门面是县行政局主管,伍阳与局长很熟,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伍阳告诉了赵娟,赵娟很高兴。赵娟还告诉伍阳,伍晓的婚事也谈妥了,过几天就把马小艳娶回来。到时叫村里人来吃一餐饭,她就可以来县城了。
  得到门面后,伍阳又联系人来重新粉刷墙壁,添置了一些用具,门面就开张了。开张当天,伍阳去烧了一大圈的鞭炮,震得全城人都听见那炮声。因为粉店刚开张,不知道生意是不是好,赵娟也不请帮手。伍阳每天都去店里吃早餐,有时还帮赵娟收拾一下碗筷。
  赵娟说:“你很忙的,就不要收拾了,快去做你的事吧。”
  伍阳说:“没事的,我可以做一下。”
  赵娟的两个儿子,大儿子十二岁,名叫伍粤;小儿子七岁,名叫伍飞。秋季学期开学后,就转来县城读书了。大儿子刚好上初一,在县一中就读;小儿子在县一小就读,这些都是伍阳联系的。学校知道赵娟的情况,没有为难什么,当场就同意接收孩子上学。赵娟很是感动,对学校领导连声说谢谢,同时也很感激伍阳,只是不说出来而已,但她的眼神里已全部表现出来。赵娟这样的眼神,伍阳能读懂。
  大儿子读初中,就在学校里住;小儿子与赵娟住在门面里,门面的里间有一个小格子,刚好能铺一张床。赵娟是广东人,人长得好看,又会说话,每天都有很多人来吃粉,生意渐渐好起来。
  后来,伍阳连中午饭也在粉店里吃。有时是吃粉,有时是吃饭。赵娟知道伍阳连续吃粉不好,所以中午就多煮些饭,炒好菜,让伍阳和小儿子吃饭。每次吃完后,伍阳想给钱,但赵娟都不收。久了以后,伍阳就不再提钱,这粉店仿佛就是他和赵娟的了。晚上,赵娟偶尔也叫伍阳来店里吃,特意做些好菜,陪伍阳喝些酒,还告诉伍阳今天收到了多少钱,也转述了一些客人来吃粉时讲的笑话。伍阳很开心,赵娟脸上的愁容没有了,又焕发了本来的光彩。
  刘芳还是没有消息,伍阳也差不多忘记刘芳了。
  赵娟问:“刘芳有消息吗?”
  伍阳说:“没有!别提她了,就当从来没有她这个人一样。”
  赵娟又问:“那你现在打算怎么过呢?你也该重新找一个人啊!”
  伍阳看着赵娟,久久的。赵娟都不好意思。
  
  六
  
  伍阳的弟弟与表弟合伙买了大货车拉矿,但没多久,俩人就开始产生矛盾。弟弟觉得表弟开车技术不好,开了几次,车子就出现毛病,又花了好多钱去修理。表弟又埋怨弟弟不够勤快,爱喝酒,出工不正常。买车回来这么久了,还没见有什么收入。怨来怨去,矛盾突出了,俩人决定散伙;车子归一人,如果谁想要车子,就把对方的钱退给他。
  父亲知道后,也很生气,说当初就不应该做什么车子,钱没得就算了,反而还伤了亲戚和气。父亲骂弟弟,但是弟弟不理他。你在家里骂他,他就出去,听不见就好了。父亲没办法。父亲在电话里跟伍阳说时,还带着怒气。伍阳说,你就别管那么多了,怎么做,是他们的事。
  过了两天,弟弟来了。一开口就向伍阳要钱,说他想要这部车子,现在要找些钱还给表弟,想尽快了结此事。
  “你想要多少钱?”
  “十三万。”
  “我哪里有啊!你开车这么久了,没有钱吗?”
  “我只有两万多,要给表弟十五万呢!”
  “我没有钱,你再自己想法子吧。”
  “哥,你就帮我一次吧,活路很好做的,用不了多久就能还你了!”
  “我一个领工资的,能有什么钱?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弟弟灰溜溜地走了,连饭也不吃。弟弟三十岁了,到现在还没结婚,吊儿郎当的。家里两兄弟,伍阳是结婚啦,但刘芳又走了。父母早就想抱孙子,但两个儿子偏偏不争气。当年妹妹被拐卖到河北省多年以后,才与家人取得联系,但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公安局的人到那里解救出来后,把妹妹送回老家。
  妹妹回来住了一个多月,又自己回河北去了。她说自己的老公老是老点儿,但是对她也好,况且还有两个孩子在那里,舍不得那个家。家人没办法,就由她去了。有时一年也回来一次,带那个小儿子回来,母亲抱着小外孙高兴得很。后来,那个妹夫也回来过,看起来比伍阳年纪还大些,但人很老实,甚至还有些木讷。伍阳有些瞧不起他,凭什么那么老的人,妹妹竟然还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呢!这可能也是命吧。
  快下班时,赵娟打电话来,说大儿子在学校里与人打架,把同学打得鼻子直流血,学校让她去看一下,以便教育孩子。赵娟想让伍阳陪她去,自己不敢去,怕不会说话。
  伍阳提前一点儿时间下班,来到赵娟的门面。伍阳每天上下班,都经过赵娟的门面,这条路是必经之路。一般到下午后,粉店就没什么生意了,赵娟收拾好东西,留小儿子在店里做作业,然后俩人就去学校了。
  班主任把大儿子叫到办公室,赵娟问他打架是怎么回事。个子差不多和赵娟一般高的孩子,总是咬着嘴唇不说话,赵娟气得打了儿子一巴掌,伍阳赶忙制止。
  出来到球场后,孩子对赵娟说:“妈,那时我打他,有一个原因,只是我没跟老师说而已。”
  “是什么原因呢?”
  孩子望了望赵娟,又望了望伍阳,犹豫了很久,结果还是没有说出来。赵娟见孩子没有说,也就不再问,让孩子去学校食堂吃饭去。
  晚上,伍阳在赵娟的门面里吃饭,赵娟还是陪着他喝酒。赵娟说很感谢伍阳对她的帮助,但又不知道怎么感谢,反正心里都会记得。伍阳说不用感谢什么,能帮得上忙我就高兴了,咱们还说什么客气的话。
  赵娟说:“今天伍刚来找过我,他找过你了吗?”
  “我弟来找你,是不是向你借钱?”
  “是的。”
  “你答应他了?他找我想借十三万块钱,我哪里有钱啊?就算有也不敢借给他。”
  “我答应了,反正我那些钱现在也还没用,留在银行里还不如借给伍刚。你也帮了我很多忙,就当是我帮你们家一次吧。”
  “唉,你怎么不问问我,就把钱借给他了呢?万一他做亏了,怎么办?”
  “我们要相信他。以前他不务正业,你们骂他;现在他搞起货运来,你们又反对他,你们要帮他安排一辈子吗?”
  “唉,话是这么说,但我不放心啊!”
  “相信吧,他一定会努力的。”
  伍阳不再说什么,轻轻地与赵娟碰了碰杯子,一口喝完杯子里的酒,然后相视而笑。赵娟又给杯里倒酒,俩人慢慢地喝着。小儿子已洗完睡觉了,就剩两个大人围坐在小桌子边。伍阳情不自禁地拿起赵娟的手,赵娟的手缩了一下,但还是被伍阳的手拿到了。赵娟看着伍阳,没有出声,任由伍阳抚摸着。
  伍阳轻声地说:“我很想你的。知道吗?”
  赵娟点点头,眼里闪着泪花。许久,赵娟轻声叹了一口气,把手从伍阳的手中抽回去。
  “怎么啦?你……”伍阳很疑惑。
  “你的心情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但我担心别人的议论。”赵娟幽幽地说。
  “慢慢来,也不急。等再过一段时间吧。”伍阳说,然后又抽起烟来。烟雾遮蔽了他的脸部,他在烟雾弥漫中看着赵娟,她仿佛成了云雾里的仙女,有些缥缈。
  伍器才死了三个多月,赵娟也刚从悲痛中恢复过来,可能还没有考虑过今后的安排。面对伍阳的表白,她觉得来得也太快了,一下子就没了主意。伍阳可能也感觉到这点,所以他马上就转移话题,举杯与赵娟喝酒。
  伍阳说:“现在生意挺好的,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是不是请个帮手呢?”
  “帮手就不请了,明年再看看吧,目前我还能做。”赵娟说。
  俩人又喝了一些酒,伍阳觉得时间也差不多了,就向赵娟告别。
  赵娟出门送了伍阳,说明天记得来吃早餐啊!伍阳又捏了捏赵娟的手,然后直接回去。
  星期天中午,大儿子回来了。他们学校一周只有这一天可以回家来。如果大儿子回来住时,他们母子三人就挤在一张床上睡。门面太小了,铺不下两张床。
  两兄弟一见面,就一起玩着。有时跑到门面外边,有时又挤进小格内的床铺上。他们的笑声不时转进赵娟的耳朵里,赵娟的内心就像是波光潋滟的湖面,幸福的湖水在轻轻地荡漾。赵娟给客人煮粉时,不知不觉中就把肉和粉放得很多,客人非常感激。赵娟就笑着说没关系,好吃你就多吃点儿。
  因为周末,伍阳没有加班,也来门面看。他在门面的内格看了很久,想帮赵娟再安一张小床,以便大儿子回来住时,不用三人挤在一张床上。伍阳觉得最好是安个两层的床架,每层一个铺位,问题就可以解决了。
  赵娟觉得伍阳的想法很好,就让伍阳去找人来做这个床架。
  大儿子吃粉时,赵娟就坐在他旁边,三人一起吃。赵娟和小儿子吃饭。赵娟很担心儿子在学校与人打架,问他现在还有人来惹事不,但不管怎么样,也不要与同学打架。儿子答应不再打架的。
  大儿子小声说道:“上次与同学打架,主要是他说了妈妈和伍阳叔叔的坏话。”
  “他说了什么话?我们有什么好说的呢?”赵娟很惊讶。
  “我不敢说,怕你生气!”
  “有什么呀,你就说吧,我不生气。”
  “他说你养小白脸,就是伍阳叔叔。”
  赵娟听完后,心像被一块石头击中一般,全身痉挛,竟然说不出话来,拿筷子的手也停在半空中。
  “妈,你生气啦?”
  “唉,妈不生气。以后你在外面,不要与同学有什么矛盾,不管他们说什么,不要理睬,知道吗?”
  “嗯,我知道了。”
  赵娟放下筷子,摸了摸孩子的头,说道:“我们今天能来县城,都是你伍阳叔叔帮的忙,他和你爸爸是好朋友,我们有困难,他自然不能不管啊!”
  “是的,我懂。”
  “继续吃饭吧,不想它了。你学习要努力,要为我们争气,要对得起你爸爸和伍阳叔叔。我们家就看你们两个孩子了。”
  
  七
  
  周六的下午,伍阳带人来安装两层床架了,安装好后,床前还有个小小的空间走动;床头靠墙的地方,放了一张小桌子,给小儿子做作业。小格子经过改装修整后,秩序井然,赵娟很满意。
  小儿子更是高兴。他从第一层床铺跳完后,又爬上第二层,在床上连蹦带跳的,一下子说他要第一层,一下子又说要第二层。
  赵娟说:“你到底要哪层啊?由你选吧。”
  小儿子说:“我要高的,睡着舒服!”
  赵娟说:“爬上爬下的,怕不安全,半夜时会不会摔下来啊?”
  “那我还是睡下铺吧,但哥哥回来时,我就和他睡上铺。”
  “行啊,到时你就跟哥哥睡上铺吧。”
  伍阳在旁边看着,心里也美滋滋的。只要他做的事,赵娟高兴就行了。
  工人们安装完后,赵娟要给钱。工人说已经给过了,共四百块钱。原来伍阳已先给钱了。赵娟拿钱给伍阳,伍阳不收。赵娟又塞给伍阳,俩人相互推辞。伍阳坚决不收钱,赵娟只好把钱收起来。
  晚上,伍阳又在赵娟的门面吃饭,照例喝了几杯酒,然后俩人出去散步。小儿子提前睡觉了。这是俩人第一次出来散步。他们在河堤路上走着走着,一直走到行人渐渐稀少,俩人就在河边的石头上坐下来。赵娟把头靠着伍阳,那淡淡的气味不断地冲进伍阳的鼻孔里。伍阳轻轻地吹了两口气,吹在赵娟的额头上,赵娟笑了笑。
  伍阳摸着赵娟的手说:“你的手还是很光滑呀,很好的!”
  “你在笑我,天天做事情,洗碗洗菜的,还能好到哪里去?”
  “真的,不骗你!”伍阳拿起赵娟的手在自己脸上磨蹭着,“你看,我的脸都很粗糙呢。”
  赵娟不做声,她又想起大儿子说过的话,心里咯噔咯噔的,有些害怕。她不敢把话转述给伍阳。
  赵娟说:“你还是尽快找个人吧,自从我来了以后,你一直都在帮我,我很感激。现在各方面也正常了,你就不要考虑我的事了。”
  伍阳说:“我现在也没什么可以考虑的,目前感觉很好啊。如果要考虑的话,那就是考虑你啦!”
  “你又说笑话了,我怎么能配上你呢?凭你的条件随便找一个好姑娘的。”赵娟顿了顿嗓子说话,声音还是小得可怜。
  赵娟站起来,说我们该回去了。这时候,整个河边也看不到什么行人了,但路灯还亮着,周围很寂静,也很空旷。伍阳站起来后,并没有走,而是双手拥抱着赵娟。赵娟想挣开,但伍阳抱得更紧。赵娟丰满的胸部被挤在伍阳的怀里,赵娟低声地喊着伍阳的名字,喊了几声后,就被伍阳的嘴唇堵住了。
  从河边回来后,先经过伍阳的住地,然后才到赵娟的门面。
  伍阳说:“去我家坐一下吧,你很久没到那里了。”
  赵娟说:“我不去,夜深了,万一有人看到不好。你回去吧。”
  伍阳说:“既然你不去,那我就送你到门面吧,再陪你走一程。”伍阳又送赵娟回到门面,然后自己回来。
  夜里,赵娟睡不着,翻来覆去的。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么好,伍阳会喜欢上自己,自己这样的身份值得爱吗?她承认自己对伍阳有好感,但这好感就能代表爱吗?伍阳是干部,在县府里工作,虽然四十岁了,但还没有子女,没有拖累,再找个姑娘应该没问题。人们都说: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三十豆腐渣。赵娟觉得自己配不上伍阳。当初找伍阳帮忙,是因为同村,与伍器又是好朋友,哪知道现在却变成这个样子。自从伍器死后,自己都没考虑过再婚的事。赵娟越想越乱。
  伍阳也睡不着。以前一直在想刘芳也许什么时候会突然回来,自己就不会去想什么了,也一直等着。直到现在,也没有刘芳的丁点儿消息,仿佛人间蒸发了。她是另有所爱,还是为别的什么事呢?结婚那么多年,没有孩子,这本来就不太正常;但自己也没责怪过呀,只有母亲曾经在他们回家过年时,发过牢骚,侧面说你们年纪也不小了,应该要个孩子,村里的同龄人孩子都读初中了。刘芳在旁边不做声,低着头。只有一次,伍阳在外面喝酒回来,不知怎么的,竟然与刘芳吵架。伍阳骂她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刘芳就不再与他吵,只是一个劲地哭,直哭得伍阳酒都醒了。伍阳酒醒后,连忙赔不是。过后,俩人又好了,再也没有什么冲突过。唉,女人的心呀,还真是无法猜测。
  至于赵娟,伍阳没想到自己竟会喜欢上她了。当初只是想帮她,毕竟是朋友的妻子;但随着接触多了以后,心里就逐渐挂念起来,每天都要去门面里看看;而赵娟呢,每次都笑脸相迎,心里暖烘烘的。今晚上,赵娟还让自己拥抱了她,然后又亲吻了。这些说明了什么呢?如果赵娟真的答应了,伍阳的父母会同意吗,伍器的父母又会怎么想呢,伍器的在天之灵会怎么看呢?伍阳相信,伍器肯定希望伍阳能够照顾赵娟母子三人,但不一定要你伍阳非娶赵娟呀,也不一定答应赵娟嫁给伍阳呀!唉,这命呀,怎么就那么乱呢?
  第二天十点多钟,伍阳被手机的铃声叫醒了。他急忙跳起来接电话,以为是领导要安排加班;仔细一看,是赵娟打来的。
  赵娟说:“你不来吃早餐吗?”
  “啊,我刚醒来呢。昨天没睡好,很困的。”
  “我也是,今早起来时,头痛得很。”
  “怎么回事啊,我睡不好觉,你也睡不好觉?”
  “我怎么知道啊,我睡不好觉,你也睡不好觉!”
  “呵呵!”
  “呵呵!”
  俩人在电话里笑着。最后,伍阳决定继续睡觉,让赵娟去忙生意,就别管他吃不吃早餐了。赵娟说,那你中午来吃饭,我等你,到时伍粤也回来。伍阳说,好吧,到时我再过去。伍粤一般周日中午都回来。
  
  八
  
  中午时分,伍阳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突然听见大门的钥匙孔里有扭动的声音,但门没有被打开,昨晚伍阳睡觉前已拨转安全栓,在外面是无法用钥匙打开的。
  谁会来开自己的门呢?伍阳正在纳闷,门口又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伍阳赶忙去开门,却看到刘芳站在门前,伍阳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人了。再定神一看,确实是刘芳。对,没错!刘芳的脚边还放着一个旅行包。
  “想死你了,快进家吧!”伍阳马上把刘芳抱起来亲了一下,然后把她放下来,同时提着她的旅行包。进家后,伍阳把门关好,再一次拥抱着刘芳,长久地亲吻她,刘芳也配合着。刘芳要求坐下,伍阳这才停止亲吻,俩人并排坐在沙发上。伍阳不断抚摸着刘芳的手,还亲了又亲这双几个月都没见过也没有碰过的手,这双手还是那么柔软光滑,纤细漂亮,令人怜爱。
  “这段时间去哪儿了,让我既担心又想念。”伍阳此时激动得想流泪,眼睛有些湿润。
  刘芳怔怔地看着伍阳,许久才说:“唉,我出去是没有办法的,我也想尽快回来。可是……”
  “现在回来就好了,不用解释什么的。”伍阳打断了刘芳的话。
  刘芳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她还是说话了。
  她说:“我出去了几个月,就是到广州的大医院做了全面检查,医生觉得我在生育方面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输卵管曲张,排卵不正常,需要进行一些治疗和调理,让我住院观察,我就住下来了。”
  “是这样呀,那为什么你都没打电话给我呢?而且你的手机也打不通。”
  “我的手机在车上被人偷了,而且我带去的钱也不多,就不再买手机。所以我就狠心不打了。”刘芳说。
  伍阳问:“现在情况怎么样呢?以前我们也去医院检查过,也说我们生育方面没问题,但你却总是没怀上,是怎么回事呢?”
  “我也不知道。我调理几个月以后,医生说可以试一下能不能怀孕。我就按医生的要求试了……”
  “啊!你怎么试呢?”伍阳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我的主治医生说他可以帮我。”
  “你——你——你怎么能这样做呢?”伍阳变得结结巴巴的,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双手按住刘芳的肩膀,用力地摇着她。伍阳感觉自己仿佛是条小船,正在波涛汹涌的海面,随时有被颠覆的可能。
  “你想到哪儿去了?他是给我进行试管授精!”刘芳的声音有些大。
  “天哪,吓我一跳!”伍阳不住地擦着额头,上面有不少汗水。“后来情况怎么样?”
  “你猜猜!”
  “会不会已怀上了?”
  “你说呢?”
  “真的怀上了?”
  刘芳点点头。
  此时,尽管天空一片晴朗,但伍阳还是觉得眼前有些黑暗,他发现刘芳变得模糊了,最后甚至看不见。他在黑暗中伸手四处乱抓,结果抓到一个人,就问你是谁?对方说我是刘芳呀,伍阳,你怎么啦?
  伍阳觉得这声音挺熟悉的,好像在哪儿听见过,但还是没有弄清楚对方是谁。突然,伍阳觉得对方在拥抱着他,还亲吻着自己的嘴唇。他的呼吸有些困难,用了很大的力才挣脱开来。他睁大眼睛,发现真的是刘芳,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刘芳很关心地摸着伍阳的脸,问他怎么啦?伍阳不说话,只是摇着头。刘芳站起来,帮伍阳倒了一杯水给他喝。伍阳咕嘟咕嘟地喝水,喝完后,也不说话。
  刘芳说:“如果心里不舒服,就直接说出来,你想要怎么做,我都同意!你就跟我说话吧,要不,我也很难受!”
  “你为什么非要做这个试管授精呢?难道不相信我?”伍阳终于说话。
  “我当时就想检验一下是否成功,并没有其他想法。我是爱你的,我就想要个孩子。你还想我吗?”
  “想……”伍阳刚说出一个字,就停止了。其实,他本来要说“想个屁”,但又觉得不好对刘芳这样说,后面的两个字就省略在喉咙里。对于刘芳的这个说法,伍阳一直是半信半疑,出去几个月了,谁知道你在外面怎么混,说不定给我戴绿帽子呢。现在还怀个野种回来,让我怎么能接受呢?怎么说我也是个男人呀!
  “以前我们在市医院里也检查过,医生也没说你有什么问题啊,怎么到外面检查就有问题了呢?”伍阳脑子里总有问题想了解清楚。
  “广州那里是大地方,我们市医院怎么能与它相比啊?”刘芳说,“没能给伍家生个孩子,我都不敢回去见你的父母,他们对我意见很大,眼泪只能往心里流。”
  伍阳的心情,还是不好受,但还是忍着。他对刘芳说:“先别说了,让我静一下。”
  刘芳就不再说话,陪着伍阳坐在沙发上。电视的声音有些吵耳,伍阳按了遥控器,把电视也关了,点燃了一支烟。
  这时,伍阳的手机响了,但伍阳像没听到一样,也不去看是谁打来,直到铃声自然停止。过了一会儿,手机又响了。伍阳不耐烦地拿起来看,是赵娟打来的,只好接了。
  赵娟说:“午饭已做好了,你还不来吃吗?”伍阳说:“不去了!”
  赵娟说:“原来不是讲好了吗?”
  “现在不想去了,你们吃吧!”伍阳说完就挂了电话。
  刘芳让伍阳在沙发上休息,自己去厨房用电压力锅煮饭,打开电冰箱看时,却发现没有什么菜。这些天,伍阳大多时候都去赵娟那里吃。刘芳说,我去买菜了,你在家等我吧。伍阳也没说什么,刘芳就独自下楼到菜市场去。菜市场离伍阳的住处不远,刘芳去了一下,就回来了。
  刘芳做好饭菜后,叫伍阳吃饭。伍阳说不饿,仍坐在沙发上。其实他整个上午都没吃过什么东西,只是刚才喝了刘芳给他的一杯水而已。刘芳就过来把伍阳拉到饭桌边坐下,把碗筷放进他的手里。伍阳只好胡乱吃着,如同嚼蜡,索然无味。
  刘芳看出伍阳内心的不快,所以吃饭时,也不说话,俩人就无声地吃着。
  吃完后,伍阳就在沙发上睡觉。刘芳则坐在他的身边,一只手放在伍阳的脸上。
  伍阳其实根本睡不着,只是眯着眼睛而已,他一直在想刘芳的事。他不知道刘芳说的是真还是假,为什么决定这么大的事没有与自己商量呢?去了这么久,应该花了很多钱,钱从哪里来呢?她出去这么久,会不会另有隐情呢?他每想一次,就会冒出一些疑惑来,觉得应该问问刘芳,但又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伍阳想了很多很多,觉得很累。最后真的睡着了。
  刘芳在伍阳睡着之后,才轻声地收拾家里的东西。刘芳不在家里的日子,伍阳根本没有心思整理,家里确实零乱。
  
  九
  
  这几个月来,伍阳每晚都是一个人睡,现在刘芳又回到身边,俩人在一起的感觉似乎又找到了。伍阳搂着刘芳睡觉,刘芳则睡在他的臂弯里。白日里的那些疑问,伍阳姑且把它们搁置起来,开始温习起以前在一起时的快乐。他们开着灯睡觉,这是伍阳的习惯。伍阳抚摸着刘芳的身体,其实他还用眼睛审视着,想看看她的身体有没有变化;但除了刘芳的胸部变得更丰满之外,别的都没有什么变化。刘芳还是刘芳,还是那个充满激情的刘芳。
  伍阳已经憋了几个月,感觉自己就像是超量蓄水的水库;这堤坝早已岌岌可危,经不起洪水的两三次来袭,堤坝就一塌糊涂。库里的水迅速冲出缺口,奔腾而去,一泻千里。俩人在一片洪水里拥抱着,颤栗着,漂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当洪水全部退走以后,伍阳发现他们又回到原来的地方,他们还待在床上。
  昨晚如果赵娟同意来伍阳家里,那么这堤坝可能早就决堤了。伍阳那时就想,这堤坝决堤是迟早的事。
  伍阳疲惫到了极点,搂着刘芳就沉沉入睡了。刘芳还醒着,她认真地看着伍阳,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忍不住又在他的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接着,刘芳慢慢伸手,把床头的灯给关了,然后在伍阳的臂弯里甜甜地睡去。
  午夜里,伍阳醒了。他又抚摸着刘芳,结果刘芳也醒了。俩人又有了需求,于是又云雨一番。结束后,俩人就偷偷地笑。这次,他们没有立即入睡,而是悄悄地说话。
  刘芳说:“我回来后,发现你并不高兴,我也理解。但请你要相信我,我在外面没有乱来。”“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事实在太突然,如果你事先与我说一下就好了。要不这样吧,这个孩子我们不要了,以后我们再要一个,要一个我们自己的孩子!好吗?”
  “好的,到时我去刮掉。但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以后的生育呢?”
  “应该不影响吧,现在都正常了。你只刮一次而已,又不是多次。”
  “嗯!是一次而已。”刘芳的声音小小的,仿佛没有说出来。她还以为伍阳没听见呢,其实伍阳还是听见了。
  伍阳在憧憬着未来,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有自己的孩子,然后可以领着刘芳,带着孩子风风光光地回老家去,父母不知会有多高兴啊!他这样想着,然后就甜甜地入睡了。
  第二天,伍阳带着刘芳到赵娟那里吃早餐。之前,伍阳已把赵娟的情况告诉了刘芳,还说赵娟做的粉很好吃。刘芳很高兴,就同意一起去赵娟那里吃早餐。
  赵娟看到伍阳和刘芳时,有些惊讶,但她没有流露出来,还是高兴地与刘芳打招呼,说好久没见到刘芳了,挺想念的;刘芳说自己也很想念大家的。俩人在一起,不断地说话。伍阳有时也插说一些,但赵娟没有与他说什么,只顾与刘芳说。
  伍阳就到门口抽烟,有时又回头看看这两个女人;这两个女人,在自己的生命里,都有过一定的关系,都是自己常常牵挂的人。如果刘芳现在还不回来,赵娟可能就要取代刘芳。现在,刘芳回来了,自己与刘芳的新生活又要开始了。
  吃完早餐,伍阳和刘芳就去刘芳的家里看望两位老人家。刘芳的家就在县城附近,坐公交车回去就行了。自从刘芳出去后,伍阳就没有去看过,加上她姐姐对自己的态度不怎么好,所以也不想去她们家,现在刘芳回来了,觉得也应该去看望他们。俩人商量着,买了不少东西回去。刘芳还打电话告诉姐姐,说他们准备回老家,看她能不能回去。姐姐说她已经在老家里了,希望刘芳快点儿回来。刘芳的姐姐和姐夫都在县城里上班,家里还有个哥哥和嫂子,平时就是种桑养蚕,收入还不错,家里已起了楼房。
  在刘芳家里,大家见到刘芳回来了,都非常高兴。刘芳的姐姐问刘芳情况怎么样了,刘芳说现在都好了。姐姐还对伍阳笑了笑,原来她们都知道内情,只是没告诉伍阳而已,怕伍阳担心。刘芳出去用的钱也是姐姐给的,到现在伍阳才明白。唉,伍阳觉得自己作为丈夫,这点儿知情权都没有,有点儿伤心。
  在家里,刘芳把伍阳的意见说给姐姐听,还说自己现在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刮掉这个孩子。姐姐觉得刘芳好不容易才怀上,如果刮宫可能会最影响以后的怀孕。
  刘芳说:“但这个孩子又不是伍阳的,他可能接受不了。那时我不做试管授精就好了。”
  姐姐说:“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思想!到时我跟他说,他以为女人怀孕是那么容易的?真是的!”
  “姐,你不要对他说,我怕他不高兴,回去后我再与他商量吧。”
  “孩子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又不是在外面领养,与他的种有什么区别?”
  “哎呀,话是这么说,但哪个男人愿意这样呢?”
  “反正你要慎重考虑,否则会后悔的。”
  “是的,到时我们会考虑的。你就不要对伍阳说了。好吗?”
  “行!行!看你这个样子,那么怕事,我就不管你们了。”
  “谢谢啦,我的好姐姐!”刘芳上前拥抱着姐姐,姐姐耸了耸肩膀,撑开刘芳的手。俩人咯咯地笑着。
  到十二点多时,大家开饭了。大家慢慢吃着,几个男的还喝酒,一直吃到下午五点多钟才结束。伍阳今天高兴,放开喝,喝了不少酒。姐夫也喝了很多,回来的时候,车子就由姐姐开,他不敢开车了。伍阳和刘芳就坐着姐姐的车子回来。回来的路程没有多远,但伍阳在车上靠着刘芳竟睡着了。
  
  十
  
  下午上班时,伍阳没事做,溜到赵娟的门面去看一看。此时,没有人来吃粉,赵娟正在整理一些东西。见到伍阳到来,她就停下手中的活儿。她觉得这些天伍阳精神很好,容光焕发,好像换了个人似的,而且来店里的次数也少了。其实,伍阳这几天心情还是不太好,一些事情横在心里,快乐不起来。
  “今天办公室里没什么事,就来你这里坐坐。”伍阳说,“你现在不忙了吧?”
  “是的,现在没有客人吃粉,你坐吧。”赵娟把板凳让给伍阳,自己也在伍阳的旁边坐下来。伍阳“唉”地叹了一声,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来抽。
  赵娟关切地问道:“刘芳回来了,好好的,叹什么气啊?”
  “唉,你不知道,有个事情在心里很不舒服,我正想跟你说说呢!”伍阳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又吐出来。
  赵娟用手在自己面前扇了几下,把罩向她的烟雾扇开,追问伍阳到底有什么事情不开心。伍阳就把刘芳授精怀孕的事说了出来。赵娟感到有些惊讶,没想到刘芳竟做了人工授精。伍阳他们结婚四年多了也没有生育,肯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现在果然不出所料。
  “我想让刘芳去刮宫,然后再要一个自己的孩子。你说行不?”
  赵娟想了想,然后说:“如果能生个自己的孩子,那当然好;但是我们女人怀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特别像刘芳这种情形,就怕对以后的生育有影响。”
  “我与她说了,她也同意,估计不会有很大的影响吧。”
  “这个也很难说的,有的人就因为刮宫,结果造成不孕,后悔都来不及。”
  “那怎么办?就让刘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生就生吧,反正是从刘芳的身上生下来的,总比去外面领养的强吧。再说了,你虽然是国家干部,但刘芳是农村户口,你们可以生育两胎呀;等这个孩子长到四岁,然后你们再生一个也不迟的。”
  伍阳觉得赵娟说得也在理,心里总算有个底了,那就先生这个孩子吧,以后再生一个;有两个孩子,多好啊!就像赵娟有两个孩子一样,家里挺热闹的。伍阳不由得笑了起来。
  “谢谢你,就这么决定了!”伍阳对着赵娟说。他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像个孩子似的,很纯真,很可爱。尽管赵娟比伍阳还小五六岁,但在赵娟的眼里,他就像个小弟弟,让人喜欢,让人疼爱。
  “晚上,你和刘芳来这里吃饭吧,到时我去买些菜回来。刘芳回来几天了,我们还没一起吃过饭呢。我请客吧!”
  “你一个人挺忙的,怎么能让你请呢?这样吧,晚上去我那里,我让刘芳买菜,到时你带孩子过去就行了。”
  “怎么好意思呢?”
  “行了,就这样定!”
  伍阳接着就给刘芳打电话,说晚上赵娟去家里吃饭,让她去菜市场买一只土鸡,还让她买些其他的菜。伍阳交待得很详细,刘芳在电话里认真地听着。
  晚上,赵娟带着小儿子来吃饭。吃饭时,大家都有说有笑的,但就是不说到刘芳怀孕的事。这事也不宜与外面的人说。赵娟就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伍阳要赵娟与他喝酒,赵娟不敢喝,就与刘芳喝饮料,伍阳就自己喝酒。
  赵娟问刘芳今后有什么打算,还去超市里上班吗?刘芳说现在还不想上班,先休息一段时间再说。伍阳也觉得刘芳应该先休息休息,到时想去上班了再去也不迟,没有人限制的。
  伍阳又突然想起弟弟向赵娟借钱的事,问赵娟伍刚有没有与她联系过?自从伍刚向伍阳借不到钱后,就很少打电话给伍阳了。赵娟说没有联系过,但也不用担心什么,他自己开车了,而且活路也挺正常的。
  伍阳觉得弟弟应该与自己多联系些,同时也应该向赵娟说说货车的情况,借了那么多钱,却都不说,怎么能行呢?他想打电话问问伍刚,但赵娟不让打。伍阳与伍刚两兄弟,平时也说不上几句话就会争吵,不像其他家的兄弟像朋友一样聊得来。现在伍阳又喝酒了,到时可能还会在电话里与伍刚吵起来的,伤了兄弟情分,那又何必呢。伍阳收起电话,只好继续喝酒。
  刘芳回来后,伍阳与张信之间没有什么冲突,但伍阳还是不理睬他。张信对伍阳也开始有些感冒了,可能是那次喝酒引起的;俩人见面都是各走各的,不打招呼。有时信访局有报告需要给县领导批示,张信也不敢直接来找伍阳,而是让手下去找伍阳,现在张信也不再请伍阳和刘芳一起吃饭了。伍阳估计张信也知道刘芳回来了,他们可能还没有联系;也许联系了,伍阳不一定知道,刘芳也不可能什么都告诉伍阳。刘芳回来后的第二天,伍阳又帮刘芳买了新手机,这倒不是刘芳要求买,而是伍阳觉得应该有个手机,要不找她不方便。
  伍阳虽然在喝酒,却不时地想到别的事情上去。他觉得自己就是这个样子,做事不专一;曾经有人这么提醒过他,但他还是老样子。这时,他突然发现自己分心了,不由得笑了起来。刘芳和赵娟看到伍阳在笑,有点儿莫明其妙,问他笑什么;伍阳不说,然后又笑了笑。刘芳和赵娟接着也笑了,在笑伍阳那个莫明其妙的笑。赵娟的小儿子吃完饭后,独自到沙发上看电视,有时也去伍阳的书房里乱翻一些书,但又看不懂,只好又来看电视。
  他们吃饭用了好长的时间,其实也可以说是刘芳和赵娟陪着伍阳喝酒倒更准确些。伍阳终于喝够了,赵娟也要回去了。伍阳和刘芳又送赵娟出来,一直送她到了门面,然后和刘芳到河边散步;所走的路线,和那晚上伍阳与赵娟所走的一样,只是这次所用的时间不同,他们回来的时间也比上次要早得多。
  回到家后,伍阳对刘芳说:“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留住你肚子里的孩子,别刮了。”
  “你改变主意了?”
  “你好不容易才怀上的,马上刮宫,可能会对今后的生育有影响;如果以后真的怀不上,后悔都来不及的。”
  “谢谢你!说真的,我也有些担心。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听你的。”
  “等这个孩子长到四五岁以后,我们还可以再生一个。”
  “嗯,我听你的。”刘芳在伍阳脸上亲了一下,伍阳接着把刘芳拉进自己的怀里,另一只手就伸进了刘芳的衣服里。
  第二天上班不久,伍阳就接到弟弟伍刚的电话,说有事请他帮忙。伍阳一接电话,就大声责怪伍刚:“你就是有事才找我,没事时就没见你打过电话!”
  伍刚也不生气,等伍阳稍停后才说出事情的缘由。原来昨晚上,伍刚的车子因为超载,被运管局的人拦住了,但他没有及时停车,车子驶出好远一段距离后才停下来;设卡检查的人很恼火,认为伍刚不配合检查,有意冲卡,结果行驶证被扣住。伍刚当晚继续拉矿到点卸货后,今天才回来,准备到县城去办理有关手续,估计会被罚款;所以才找伍阳,想让他跟运管局的领导通气,看能不能免于罚款。
  伍阳气归气,但还是帮伍刚疏通了关系。伍阳直接给运管局的覃副局长打招呼,对方说这点儿小事没问题的,直接让伍刚来领证走就行了。伍阳连声说谢谢,覃副局长说兄弟见外了,你平时帮我的大忙都还没机会感谢你呢。事情就这样摆平了。
  伍阳又交待伍刚,有了钱要及时还给赵娟,不要老是拿钱去赌。伍刚说现在还没得什么钱,等攒多了,再一起还给赵娟嫂;如果每次给一点儿,人家也不好记账,你说是吧?伍阳觉得伍刚在敷衍塞责,就说如果到时你还不了钱,我就找你算账!
  
  十一
  
  转眼间,刘芳的产期就到了。刘芳原来苗条的身体现在变得大大的,肚子往外突,她走路时,都看不到自己的双脚。很多人以为怀的是双胞胎,但经过检查,并不是双胞胎。刘芳的脚也肿胀,原来的鞋子都穿不了,只好另买两双大一些的鞋子。
  一天下午,刘芳疼痛得不行了,大喊大叫着,然后被送进产房。伍阳和刘芳的姐姐在产房外面等着。刘芳的每一声喊叫,都令伍阳揪心,后来声音渐渐小了。妇产科主任从产房里出来,拿着一张紧急救护表,要伍阳在上面签字。主任说婴儿太大,生产困难,而且还出了不少血,怕有问题,需要家属签字,才能展开下一步的措施。
  一听到这里,伍阳就紧张了,连忙问刘芳的姐姐怎么办。刘芳的姐姐说,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就听医生的。主任又说,这是手续,也许问题没那么严重。伍阳只好拿起笔,觉得这笔有千斤的重量,怎么拿也拿不稳。伍阳正要在表格上签上自己的名字,看到表格上有“如有意外事故,医院概不负责”的字样,心里又打鼓了。主任在旁边又催着,伍阳这才歪歪扭扭地签上自己的名字,但看起来都不像是自己的字。主任一看到伍阳签完了,马上抢过表格,转身进去了。接着,产房里又传来了忙碌而紧张的声音。刘芳的声音时而大,时而小,到后来就更小了,几乎听不见。
  主任又急冲冲地出来,叫伍阳和刘芳的姐姐快进去。一进去,俩人都惊呆了。婴儿是出来了,但已没有气息。刘芳躺在产床上,眼睛紧闭着,额头上全是汗水。医生正在忙碌抢救。伍阳给刘芳擦汗,姐姐握着刘芳的手。刘芳微微睁了一下眼睛,然后又闭上,眼泪流了出来,她已没有力气说话。刘芳因为临床大出血,虽然经过奋力抢救,还是没能保住生命。
  主任说没办法,我们已经尽力了,节哀吧。主任还说,婴儿出来时,是被脐带缠住脖子,困住了呼吸,也没有办法。
  在医院里,刘芳的生前好友知道消息后,也过来看望和安慰伍阳。张信也来了,他的眼睛红肿红肿的,也不知道是谁告诉他的。
  刘芳走了,伍阳又成了一个人。他把刘芳的衣物都拿去烧了,单留下那些照片;但他不敢再去翻看,只是留在书柜里。
  伍阳请假回家住了一周,想避开对刘芳的怀念,但回到家里也还是忘不了刘芳,眼前老是出现她在产床上的样子。晚上,伍从远、伍保民和马宏来陪他,与他一起吃饭,一起喝些酒,他们带来了不少的野味。去年,大家一起吃野味时,伍器还在,现在呢,伍器不在了,刘芳也不在了。伍阳每晚都喝很多酒,用来麻醉自己。白天,他自己到村外走走,有时也到河边去看看,他还到伍器出车祸的地方看过;但他没有去别人家里坐,因为按风俗习惯,丧事还没过去一个月,当事人是不能去别人家里的,否则会给别人带来晦气。
  本来已做好抱孙子思想准备的两位老人,现在也唉声叹气的。一个月后,母亲也因为肺病复发,连续咳嗽了十多天,身体越来越虚弱,尽管村医来打了几天针,但母亲还是悄悄地去世了。又过了十天,父亲也突然去世。两位老人带着遗憾离开人世,他们没能看到自己的孙子或者孙女,死不瞑目。人们说,两位老人平日里太相爱,一个人先走了,另一个也会跟着走的。伍阳的外公和外婆也是这样,外公去世后不到一个月,外婆接着也去世了,他们要在另一个世界里继续相伴。
  伍阳在两个月之内连续遭受亲人离世的打击,他变得非常消沉。班是不用上了,没人让他去,领导也同情,让他自由休息。有的朋友想带伍阳去外面旅游,让他散散心,也许会好一些,但他不愿出去,就天天在家里喝酒,醉了就睡,醒了又喝。
  伍阳把刘芳的相片拿了出来,看了看之后,就把它们全部撕掉了。因为有一个朋友对他说,在刘芳出走的那些日子里,曾经在省城里看到刘芳和张信在一起,俩人挺亲昵的。由此可见,伍阳当初对张信的判断是正确的,刘芳与张信肯定有一腿。说什么试管授精,都是骗人,其实就是张信的种!刘芳的姐姐也一定知道实情,只是隐瞒而已;她也没有把钱给过刘芳,那些钱肯定是张信给的。也许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知道刘芳与张信的关系,就伍阳一个人蒙在鼓里。伍阳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太可怕了,竟然没有人与他说真话,告诉真相!
  伍阳把照片撕完后,拿着酒瓶直接灌进嘴里。他想,如果喝酒能死,自己直接死去算了!但自己却总是酒醉后又自然醒来,又想起很多烦恼的事情来。房间里,充满了电视节目的声音。电视开着,但伍阳根本没看电视,只是开着而已。
  赵娟敲响伍阳的门时,伍阳都不理睬,直到赵娟喊着他的名字时,才去开门。见到赵娟后,伍阳也不说话,无声地让她进来。赵娟看到了散落一地的相片碎片,便悄悄地坐在伍阳的身边。赵娟捡起地上的一些相片碎片来看,刚好看到刘芳的半个头像。
  赵娟说:“干嘛把相片都撕掉呢?留着做个纪念也好呀。”
  伍阳不说话,抓起酒瓶喝了一大口,又要喝第二口时,赵娟抢下酒瓶,不让他喝了。伍阳的手里没了酒,便又点起香烟,深深地吸着,烟雾弥漫,把俩人都罩住了。赵娟被呛住,连续咳嗽了几声。伍阳挪开身子,离赵娟远些。
  赵娟说:“你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呢?整天喝酒抽烟,那么消沉,有用吗?人死不能复生,你得坚强些;一个男人整日借酒消愁,像个男人吗7”
  “我不喝酒,还能干什么呢?也许一个人死了,还真是件好事!”
  “如果死是一件好事,干嘛还有那么多人活着呢?我都没有想到过死!”
  “唉,你不知道我内心的难受。我……”伍阳本想把刘芳与张信的事说出来,但突然又不想说了,说它干嘛?不想再提这俩人的名字了。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也曾经历过。伍器死时,我也很伤心,但没有想到要去死,如果我死了,两个孩子怎么办?”赵娟说,“当村人恨我时,我也难受,我理解他们的心情,所以我离开了村子。”
  伍阳此时没有说话,因为他已泪流满面。此前,他没有流过泪,现在赵娟来了,他的眼泪竟然毫无顾忌地奔涌而出。
  赵娟默默地帮着伍阳擦拭眼泪,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自己的眼泪也跟着流下来。伍阳抓住赵娟的手,把自己的脸埋在她的手心里,呜呜地哭着。后来,伍阳又把赵娟拥在怀里,赵娟也紧紧地抱着伍阳。
  
  十二
  
  伍阳与赵娟回村了,要与亲戚们商量他们的婚事。晚上,他们就在伍晓家里吃饭,伍阳还请会看风水与相貌的姑父来。自从伍晓与马小艳结婚后,两位老人家就与他们一起住,成了一个五口之家。赵娟去县城里做生意后,也很少回家,只有过年过节时才回来一两天。
  两位老人知道伍阳与赵娟的事情后,他们没什么意见,而且伍阳也是本村人,当年与伍器又是好伙伴,像自己的孩子一样,结婚后,两家就成一家了。伍阳还想问问自己的父母,但俩人已不在人世了,就希望两位老人能够托梦表达意见,但至今也没有托过梦。伍阳觉得父母没有托梦,那就是表示没有意见了。赵娟也想问问伍器的意见,但伍器也没有托梦,赵娟与伍阳也都把他当成没有意见了。
  伍阳的姑父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俩人命理不合,希望俩人不要在一起。他说你们俩的命都太硬了,相克的,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各自还是另找吧。
  伍阳和赵娟听了,觉得很不舒服,难道还真的有命运这种说法吗?俩人相爱了,觉得在一起合适,那就行了,至于其他的,可以不用理睬。所以回到县城后,伍阳与赵娟还是在一起住。有时,伍阳到赵娟的门面住,有时赵娟到伍阳的家里住。伍阳的生活又回到正常的轨道上。
  伍阳的姑父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还做了赵娟公婆的思想工作,极力动员他们阻止俩人在一起。两位老人家听了以后,也觉得在理;于是,又开始反对伍阳与赵娟在一起。姑父与赵娟的家公还亲自来到县城找他们,希望尽快分开,说你们可以做最好的朋友,但不能结为夫妻,这是为你们好,也是为你们两个家族着想。伍阳与赵娟在老人面前都不说什么,送他们回去后,俩人还是在一起住着。
  亲戚们知道这事后,也纷纷出面制止。伍阳的姑姑最厉害,多次跑到县城里骂赵娟,坚决不准她与伍阳往来,说伍阳是怎么好的一个人,随便可以娶到一个好女孩,说你跟伍阳在一起,只能是拖累伍阳。
  赵娟犹豫了。她觉得也许是命中注定吧,自己永远得不到幸福的。当初与伍器生活了那么多年,伍器只知道赌博,也没见他对自己有多好,现在,刚要与伍阳在一起,又有那么多人反对。算了,还是一个人过吧。
  伍阳还是坚持,没有放弃,但赵娟却开始有意回避他。伍阳让她回来吃饭,她却在自己的门面里吃,伍阳没办法,只好去赵娟那里吃。俩人面对面吃饭,伍阳总在找话说,赵娟却不搭腔,目光也不敢停留在伍阳的脸上。因为赵娟不高兴,伍阳也不敢喝酒。伍飞倒是不停地与伍阳说话,说他在学校的一些事情。俩人有说有笑的,只有赵娟在一旁独自闷闷地吃着,有时饭菜留在嘴里嚼了很久,或者干脆就把饭菜含在嘴里,也不咀嚼,思绪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伍飞突然发现赵娟发呆的样子,就大声喊道:“妈,你不吃饭,想什么啊?”赵娟这才回过神来,对着伍飞笑了笑,把嘴里的饭菜咽下去。
  天黑以后,伍飞已和小伙伴们出去玩儿了。伍阳问赵娟是不是出去走走,赵娟没答应。伍阳就在赵娟身边磨蹭着,说刚吃完饭,出去走走很好的。赵娟坐在床边,手里翻看着伍飞的作业,里面有不少的红勾,这小子学习还不错。她自言自语道:“看来伍飞是块读书的料,伍粤读书就不行。”
  伍阳靠近赵娟坐下来,把手扶在她的肩膀上,没有接话题。赵娟耸了耸肩膀,想让伍阳把手放下来,但伍阳的手仍放在她的肩膀上。
  “怎么啦?”
  “我们还是不在要一起了,我不想让别人骂我!”
  “是我们在一起,又不是与别人在一起,别人怎么说我不管,只要你不骂我,我不骂你,就行了!好吗?”
  “亲戚们都反对,我们就不要在一起了,你另找其他女孩子吧。真的,你会找到一个很好女孩子的。”
  “就算我找到了,你怎么办?你一个人不是更困难吗?”
  “我无所谓,平时如果有困难,你不也还是来帮我吗?放心吧,我会没事的。”
  “但我还是想你,别的女人无法走进我的心里。”
  “也许刚开始是这样,久了,你心里会住进新的女人,你就听我的吧。”
  伍阳不再争辩,而是把赵娟揽在怀里,把自己的嘴巴压了上去。赵娟挣了几下,但伍阳的手变得更加有力,不久,赵娟便无声了。尽管赵娟很熟悉伍阳嘴里的毒素,但这时候还是拒绝不了,又中毒了。
  现在,伍阳和赵娟谁也不提结婚的事,只要他们没有正式结婚,那些亲戚们也就无话可说了。他们偶尔也住在一起,但平时分开的时间更多些。这样的日子过得也挺滋润的,不担心,也不累。
  
  十三
  
  放暑假了。伍粤、伍飞在县城里与赵娟住了几天,便回到村里和爷爷住。伍粤不喜欢住在城里。他在家里帮爷爷做些家务活,有时也参加打谷子,累是累些,但他觉得很好,不像在城里,终日无事可做。伍粤有时也跟伍刚去拉矿,如果伍刚回来的话。伍粤知道自己读不了书,就想等初中毕业后跟伍刚学开车,以后每个月也有些收入。
  谷子收割完没多久,天又下起大雨来,河水迅速变得很浑浊。伍粤和伍刚坐在车里,伍刚开着车,刮雨器不停在挡风玻璃上刮动,雨水便哗啦啦地流往两边,但迅速又布满车子的挡风玻璃,视线很模糊。车子拉满了矿石,伍刚把车子停下来,想等雨小以后再开,但跟在后面的车子按起了急促的喇叭,他只好又继续开车往前走,嘴里还骂了几声——他妈的。
  伍刚知道他车子的右边是悬崖,悬崖下是滚滚的河流,所以他尽量往左边行驶。前面迎来了一段下坡的路面,车速快了起来。伍刚点了点刹车,车速又变得有些慢。突然,伍刚的右脚无意中踩了一下油门,车速马上变快,加上视线又模糊,结果前轮轧上了一块从山上滚落下来的石头,车子马上冲向悬崖,打了几个滚,然后飞进河水里。伍刚在途中被甩出来,脑袋在岩石上开了花;伍粤则随着车子掉进了河里,车子马上就被洪水淹没了。
  他们落下去的地方,与伍器去年出车祸的地方相距还不到一百米呢。
  跟在后面的车子停下来后,就立即给交警队报案。后面的司机们也认识伍刚,但看到伍刚已经没有气息了,所以也不敢动他。直到交警队的人来了以后,才把伍刚抬上路边,又给伍阳打电话。车子掉进水里以后,因为水太急,也没办法把车子吊上来。有人说,车里原来还有一个人,好像是学生的模样,但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
  伍阳又打电话问伍粤的爷爷,是不是伍粤跟伍刚去拉矿的?伍粤的爷爷说是的,已经跟出去两天了。天哪,那伍粤肯定是跟着车子掉进河里了!望着滔滔的河水,伍阳感觉天旋地转。他犹豫再三,还是给赵娟打了电话,告诉她事故的情况,还让县府办的人开车送赵娟来事故现场。
  赵娟站在河岸上,捶胸顿足,号啕大哭,声音凄惨无比。大雨已经停止,但细雨还在飘落,整个河岸上阴沉沉的。伍阳双手扶着赵娟,以防她摔倒。
  突然,赵娟又跑向悬崖,伍阳急忙跟着跑过去拉住她。俩人一拉扯,结果就一起摔下悬崖,掉进了河里。
  岸上的人们惊呼着,但无济于事。只见俩人在水里一沉一浮的,伍阳游向赵娟,他们的手牵在一起,渐渐漂向远方。
  这时候,西边的天空突然豁亮起来,仿佛马上就要出现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