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

2011-12-29 00:00:00张悦红
当代小说 2011年1期


  二路公交车缓缓停下,一缕阳光洒在林凡的脸上,水浒小区到了。
  林凡一惊,脑海里,李瓶嗲声嗲气,和秦朗打电话的样子,一下子不见了。
  林凡要去给陈雪送一个电话号码。
  下车后,林凡下意识地抱了抱前胸。里面揣着一块白丝绸丝巾,上面有刺绣,浅蓝色花瓣,粉红色花朵,色彩搭配得当,高雅漂亮。林凡突然觉得这不是一块白丝绸丝巾,而是一只大白兔,蹦跳着。林凡有些喘息了。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太阳的光辉把高高低低的楼顶,照得金灿灿的。
  林凡在水浒小区的大门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时,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了停,门里的那只脚,退了回来。
  林凡和陈雪在同一个办公室,天天见面,不是生人,可毕竟好久没来陈雪家了。再说,陈雪的老公秦朗是她们单位的办公室主任,是她们的直接领导,手里不拿点东西,从哪方面来说,也说不过去。林凡看得出来,陈雪虽说要她来送电话号码,背后一定得有什么事。如果没什么事,陈雪绝对不会这样。林凡太了解陈雪了。是什么事哪?林凡想了很多也没想出来。无论怎么说,只带这块白丝绸丝巾,礼轻了。林凡就想再买点东西,带上。
  小区大门两边,开着超市,美容美发店,小餐馆,酒店,还有小型诊所。林凡越过一家酒店,走进超市,走到牛奶区,提起一箱蒙牛牛奶就走,忽然又觉得这礼又太重了,停下来。
  陈雪在电话里说让她来说说体己话,自己又不是去巴结她,也不是求她办事,用得着拿一箱子牛奶?用不着。
  林凡不是在乎这两个钱,这是一个为人处事的度的问题。林凡还想凑此机会向陈雪说说李瓶和秦朗的事,如果拿得多了,好像是专门来说他们似的。李瓶和秦朗的事万一败露了,她可不想承担什么责任。
  林凡扭身去了水果区,拿起方便袋装了两挂香蕉。经过零食区时,又捎上四包白瓜子,才到门口的收银台交钱。这样,陈雪绝对感觉不出什么异常了。
  出了超市,林凡放下方便袋,稍稍避开人影,拉开羽绒服拉锁,从怀里掏出那块用透明的塑料袋包装着的白丝巾,放进方便袋里,压在香蕉下面,上路了。可是,走了两步,又感到有什么不妥,停下来,转着圈儿看手里的方便袋,看了足足一分钟,又把白丝巾拿出来,放回了怀里。
  三年前,林凡、李瓶都是陈雪家的常客。也就是说,三年前,林凡、李瓶和陈雪的关系很好,而且不是一般的好,可谓亲如姐妹。她们上班时在一起,下了班,她们还在一起;逛街,买衣服,买鞋子,买零食,买菜,甚至买药,都挎着膀子。每隔一段时间,她们还会带上孩子,带上老公,到其中的一家,聚个餐,摸会儿麻将。因为她们要好,孩子们就像亲兄弟,男人们就像连襟。虽然未婚前,陈雪的老公秦朗曾经追求过林凡,林凡拒绝了,但这并没有妨碍她们处成姐妹。林凡、李瓶和陈雪三人成了单位的一道风景,一道令人羡慕的风景。多好的一家子人啊!那时,林凡对陈雪的家,和对自己的家差不多一样熟悉。可是,事情怎么就起了变化呢?
  事情应该是从那段时间起了变化的。首先,秦朗当上了办公室主任,陈雪成了主任夫人。秦朗当上办公室主任不久就变脸了,很像个当官的,整天指手画脚,下指示,发号令,让大家看着他的脸说话。秦朗这样做,大家再感到不舒服,也没有办法,秦朗毕竟是官了。可陈雪也和秦朗似的,说话、做事走起了高头,嘴里装满了局长、副局长,局长、副局长的夫人,动辄就说去陪领导的夫人上街,打麻将,好像领导的夫人离了她就不能活了。林凡看不惯。林凡就有意识地疏远陈雪。即使林凡不疏远陈雪,陈雪忙着领导家的事,也没空和林凡来往了。
 c9bydnLV+36jBZE6W3mYbg== 接着,李瓶的老公调动了工作,去了外县,离家二百多里路,一两个月不回来。李瓶一个人既要照顾孩子,又要上班,整天忙得灰头灰脸的,没时间和她玩了(后来李瓶把孩子送到孩子奶奶家,她们也不来往了)。后来,林凡离了婚,儿子超超被老公带走了。林凡一个人了,懒得出门,懒得接触他人,空闲时间除了到超市里买买菜什么的,就窝在家里看韩剧,上开心网养金龙鱼,让金龙鱼吐金吐银。
  一个周末,林凡玩电脑,一气在开心网玩了六七个小时,玩得眼涩头晕。傍晚,林凡就上床了,懒洋洋地和衣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眯起了眼睛。“啪啪啪”,几下敲门声传来,很轻。家里好久没来人了,林凡听到敲门声有些惊吓。爹妈都不在了,兄弟姐妹又不在这座城市里,离婚后老公又把她视如路人,谁会来敲门呢?林凡下床来,走出卧室,走到门口,停下来,侧耳听了听。楼道里有脚步声,林凡拿不准这脚步声是上面的还是下面的,但绝不是在她门口。继而,三楼那个高嗓门的东北女人在楼下大喊,催她儿子快点下楼。也许是敲错了,也许是个淘气的孩子顺手骚扰她一下,不然,怎么会有敲门声!
  林凡这样想着,退回来。退回来的林凡腿还没搭上床沿,门铃响了。是真的来人了!林凡像在别人家似的,惊慌得拖鞋也没趿拉好,紧走几步来到门口,扶着门把,透过猫眼往外看了看,没看到什么人,就问了一声:“谁呀?”
  “我。”是女声。声音很低,很轻,像是怕别人听见,故意压低了声音,给林凡一种偷偷摸摸的感觉。林凡没有听出来人是谁,疑惑着,开开门。
  “李瓶!”
  李瓶来了,手里拎着个浅蓝色的小包,贴近门墙站着,所以刚才林凡没看见她。
  林凡有点出乎意料,嘴里“啊啊”着,摆动手指,算是让李瓶进门来。李瓶进来后,林凡仍旧把着门,不关。
  “怎么了,林凡?关门呀!”李瓶扭过头来看着林凡说。
  “哦,哦。”林凡把身子探出门外,看了看,没人,才把门关上。
  “陈雪没来?”以往来林凡家,李瓶和陈雪都是一个脚前一个脚后,见没有陈雪,林凡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李瓶夸张地沉着脸说:“陈雪不来,我就不能来了?不欢迎吗?”
  “你看你说的啥话啊,欢迎,怎么会不欢迎呢?”林凡忙赔上笑脸。
  李瓶进屋后,没像以前那样,包一甩,一屁股窝进沙发里,而像从来没来过林凡家似的,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林凡的屋子,又回头来看着林凡,一动不动地,看着。看得林凡浑身起毛。李瓶看着林凡,眼皮眨了眨,眼泪就出来了。
  “咋啦?”林凡连忙递上纸巾,让李瓶擦泪。
  “没啥。”李瓶流着泪挤出个笑容,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想哭,想大哭一场。”
  “神经病!”林凡也笑了,拉李瓶坐下,又说:“你有值得这么伤心的事吗?!”
  坐下来的李瓶不笑了,仍旧在流泪,后来竟趴在沙发扶手上哭出了声。两肩耸耸的,很伤心。林凡劝着李瓶,想起,这段时间,李瓶和老公分居了,你不来,我不往。有人说李瓶要离婚,还说李瓶的老公外面有了女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这么说,李瓶真的要离婚了?李瓶的孩子也是个男孩,如果离了婚,她老公肯定要把孩子带走!
  林凡心里“咯噔”一下,某根敏感的神经被重重弹起,心里凉凉的。林凡被传染了,眼泪也大滴大滴地涌出来。
  “你看看人家,长得跟个烂眼子冬瓜似的,就是命好,老公年纪轻轻的,就当上办公室主任了。”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不哭了,坐在沙发上想心事,李瓶拉开了话题。由于长时间没说话,李瓶的这句话就显得突兀,扎眼,刺耳。虽然没明说,但林凡知道李瓶说的是陈雪。李瓶把陈雪说成冬瓜,很让林凡惊愕。短暂的惊愕过后,林凡明白了,李瓶和陈雪也掰了。
  “咱姐俩命苦,福气都让人家抢了,从今以后,咱姐俩得抱成团儿。”
  李瓶是个聪明人,察觉到了林凡的惊愕,连忙挑明了说。
  “没啥了不起的,不就是个股级主任吗,离省级差远了!”
  
  “就是。秦朗当上了这么点点官儿,她就走高头了,就得瑟起来了,把姊妹们的情,全扔了!”
  林凡心里立刻冒出一股无名的恼火,说:“德性!”
  林凡终究不明白,从来没和陈雪有过直接摩擦的她,一说起陈雪的坏话来,怎么就那么有话。而且越说越起劲,竟然忘记了时间。这不像是她林凡啊!
  晚饭,李瓶在林凡这儿吃的,夜里也没走。两人一会儿说,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疯了似的,一夜没合眼。
  经过一夜的修整,原来的三姐妹花,变成了两姐妹花。而且,两姐妹好像比原来更亲了。
  期间,两人坐在沙发上,说话中,林凡看看时间不早了,站起来要去做晚饭,李瓶拉着林凡又坐下了。李瓶拿起她的小包,拉开拉锁看了看窗户,好像窗户上长了眼睛,又拉回去,牵着林凡的手,站起来,神神秘秘地,走进林凡的卧室。李瓶从小包里哗啦啦地掏出一个透明的塑料袋,放在梳妆台上,哗啦啦地揭开塑料袋封口,捧着个婴儿似的,捧出一块白丝绸丝巾,上面有刺绣,浅蓝色花瓣,粉红色花朵。
  李瓶说:“姐姐,这是我弟弟从苏州带来的,正宗的苏女手工刺绣!你看看这质地!这做工!全国一流的!我没舍得用,给你带来了。”李瓶说罢,把丝巾叠成长条形,给林凡系在脖子里,身前身后地打量着,称赞着,说:“我弟弟一送给我这块丝巾,我就觉得最适合你戴了!看来,我的眼光还行。这丝巾就像专门给你做的!戴上它,衬得皮肤更白了,脸上有光彩了,模样更媚了!啧啧,好看,就是好看!大街上一转啊,保准能带回个帅哥来!”
  李瓶说着,还把林凡推到穿衣镜前,指点着,让林凡看。
  开始,林凡没觉出这块白丝巾有多好,经李瓶这么一说,林凡真的喜欢上了这块白丝巾,喜欢上了戴着白丝巾的自己。不过,林凡没像李瓶说的那样,戴上它去招引什么帅哥,而是把它放在了箱子里,珍藏起来。
  有一次,林凡要去见一个男人,拿出这块白丝巾,抖开了,想戴上,又叠好放下了。心里说,这么好的东西,留着吧,说不准,将来拿它当礼品,送人什么的。
  因为这白丝巾,晚饭向后推迟了一个多小时。
  第二天,李瓶要走时,两人难舍难分的。李瓶走到门口,开开门了,眼睛突然一亮,诡秘地一笑,又把门关上,退了回来。尽管屋里没有第六只耳朵,李瓶还是用手捂着嘴巴,靠上林凡的右耳,用林凡刚能听见的声音说:“咱不能让她这样美下去。哪天咱给秦朗发个短信,打个电话,钓钓秦朗,搅和搅和他们!”
  “开玩笑,嘿嘿!”
  李瓶说完,好像是被自己吓着了,想收,又收不回来,加上了一句。林凡听了也吓了一跳,冷冷地那种吓。
  三人虽然还在一个办公室里上班,有时也开些不疼不痒的玩笑,可细心的人会发现,三人不再头抵头说悄悄话了,如果谁帮了谁,也会像其他人一样,客气话一句跟着一句。林凡和李瓶,也像其他人那样奉承起了秦朗、奉承起陈雪来。陈雪说去陪某局长夫人打麻将或者上街,她俩心里再酸,也会拣好听的说,说的还跟真的似的。出了门,林凡和李瓶又是另一番景象了。李瓶说:“我一看见她得瑟,浑身起小米。”林凡跟着说:“我起鸡皮疙瘩。”
  有时,林凡也会想起她们三个要好的时光,很留恋,心里不是滋味,想,这社会是怎么了?
  陈雪家住七号楼五楼。林凡这几天吃饭不好,睡觉不好,特别是昨天晚上,几乎一夜没睡,提着两挂香蕉一层层爬上去,气喘吁吁的,腿软,眼黑,头也晕。
  林凡举起手准备摁门铃,楼道里光线不好,竟然没看见门铃在哪里。林凡就势拍了拍陈雪家的门,接着,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胸前,里面有条白丝绸丝巾。
  咋会没人呢?
  林凡在门口拍门,没拍开,猫眼往里又看不见什么。稍微一停,林凡适应了楼道里的光线,摸着那眼睛似的门铃,摁下去。
  “哪位?”
  林凡摁门铃的手还没完全放下来,门开了,秦朗捉迷藏似的贴在门后。
  秦朗怎么在家?今天早晨,秦朗和李瓶在电话里说,下午要去幽会的嘛!难道听错了?
  “是林凡呀!稀客,稀客,请进,快请进!”
  秦朗酷似一惊,但林凡知道秦朗从猫眼里早就看到她了,只是故作惊讶而已。不过,秦朗一改在单位的官架子,亲切了许多,这令林凡稍稍舒服一点。
  “主……主任在家呀,我……我来给陈雪送电话号码呢。”
  “你看看这个陈雪,身为干部家属,一点也不知道自律,一个电话号码,电话上说说就是了,也要人送!”
  听着秦朗官腔十足的话,林凡像过了河的卒子,只好硬着头皮,往前拱了。林凡进门后,提着那个方便袋,快速把陈雪家扫了一眼,没看见陈雪,问:“陈雪呢?”
  秦朗笑了,对着卫生间的方向,努了努嘴。
  林凡心里安稳了许多,看了秦朗一眼。
  林凡把方便袋放在沙发附近,拘谨地坐在了沙发上。
  “林凡呀,你又不是外人,咋还带东西来!你咋带来的,咋带回去哈,我这儿啥都不缺!”
  “也没拿啥。”
  突然想起了短信的事情。林凡脸上发烧,心里慌慌的,眼睛盯着地板的某处,不敢乱看了,再次后悔那时脑子发热。这是短信事件后林凡第一次这样面对秦朗。
  
  那天,李瓶临别时和林凡说钓钓秦朗,林凡当时没放在心上。
  中秋节和国庆节的假期,赶到一块儿了。人家走亲戚的走亲戚,出去旅游的旅游,林凡没亲戚可走,一个人,哪里也不想去,就窝在被窝里看韩剧,或者上开心网养金龙鱼。
  这天,林凡看韩剧看烦了,金龙鱼也养够了,上床,不自觉地摆弄起了枕边的手机。
  林凡翻到收信箱,百无聊赖地读着寥寥的中秋祝福短信。翻到一个编制成风铃样式的短信,来回看了好几遍,觉得好玩,想发出去,可又无处可发。突然,林凡想起那天早晨李瓶的话,脑袋一热,顺手转给了秦朗。
  林凡把短信转给了秦朗,就等着秦朗回短信。林凡默默地等着,半个小时过去了,没有回音。林凡就想,也许秦朗正忙着,没时间看信息。即使因了当年那档子事,秦朗心里还在忌恨她,节日里接到这样的祝福,也应该礼貌地顺手回一个的。林凡相信,秦朗不会这么小气。可是,林凡等来等去,始终没收到秦朗的回音。林凡感到自己很无聊。无聊至极。
  假期结束后的第一天,林凡走进单位的大门,看见秦朗正好下车。林凡立刻想起秦朗一直没回她短信的事,像被人掴了一巴掌,脸上、心里一股灼热。一不做二不休,林凡掏出手机又给秦朗发了条短信。这是一条系统发来的营养百科短信,林凡加上了一句“祝秦大主任身体健康”!
  林凡粗气不敢喘,脚步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和秦朗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想看看秦朗的反应。片刻过后,正上台阶的秦朗把手里的黑皮包夹在腋下,手摸摸腰部,摸索着什么。楼门挡住了视线,秦朗不见了,林凡啥也没看见。不过,林凡仍旧没接到秦朗的短信。
  不回就不回,不回就当一毛钱丢了,扔了。想归想,心里却不是个滋味。
  林凡心里惦记着这件事,第二天下班后,估计秦朗也到了家,甚至感觉到陈雪正在给秦朗脱外罩,她的倔脾气又上来了,掏出手机,一咬牙,又给秦朗发了一条。
  这次发的是一个笑话。这个笑话有要求和对方做爱的暗示。这是一个小姐妹发来和林凡闹着玩的,林凡没添减一个字,原样发给了秦朗。
  秦朗依旧没回音。林凡留意了一下陈雪的反应,也没看出陈雪有啥异常。林凡气了好一阵子,心想,你秦朗不是架子太大了,就是心胸太小了!别看姑奶奶那时看不上你,就是现在——,姑奶奶依旧看不上你!你以为你是谁?不就是个股级主任吗?
  后来,林凡遇见了闻鸿,短信的事就抛在脑后了。
  
  
  陈雪弓着腰从卫生间出来了,不好意思地给林凡打招呼,说:“来了啊!你看,突然就肚子疼,也没吃啥凉东西啊。”陈雪说完,让林凡喝水,自己去倒了个暖水袋,揣在怀里,靠林凡坐下。林凡顺手把抄好的电话号码递给了陈雪。
  陈雪出来了,秦朗就进了书房,不久拎着个包出来,和林凡招呼着:“你们聊,省里有个会,我得马上走。”
  林凡的脑袋里转着那些杂七麻八的事,见秦朗开门出去,又想起早晨秦朗和李瓶的电话。什么开会去呀!还不是去和李瓶鬼混!听见秦朗走远了,身子向陈雪靠了靠,就想把秦朗和李瓶的事说给陈雪。又想起怀里的白丝巾,思索着,是说事前给陈雪呢还是说事后给陈雪呢?林凡还没拿定主意,陈雪就有几分炫耀地说秦朗,说:“你看他能得——,屁大的官,忙得却像国务院总理似的。这是和局长一块儿去省城。”
  林凡身上立刻冷飕飕的,鸡皮疙瘩也起来了,想向陈雪说说李瓶和秦朗的事的欲望,一下子没了。怀里的白丝绸丝巾,也不存在了似的。
  冷场了。
  陈雪就搜肠刮肚,说天气,说物价,说衣服,说起了下属单位那个因为没评上职称而神经失常的男人,尽管这话大家在办公室里不知嚼了多少遍。
  “你说这事值得吗?为了个职称,年纪轻轻的,一辈子就这样完了。”
  “就是。”
  “这才多大点儿的事啊,今年评不上,还有明年呢。神经病了,老婆孩子的,这个家就完了!”
  “嗯,就是。”
  ……
  陈雪说一句,林凡应一句。
  电话号码已经给陈雪了,事没了,该说体己话了,陈雪却东扯葫芦西扯瓢,没一句正话。林凡不想和陈雪说秦朗和李瓶的事了,也不想给她白丝巾了,起身要走,陈雪一把拉住她,死活不让。看样子,陈雪真有事,是不好很快说出来,在寻找着时机。到底是什么事哪?难道陈雪也知道了秦朗和李瓶的事?
  
  其实,李瓶那天说了要钓钓秦朗,不是说着玩的,李瓶真做了。
  那天傍晚,林凡和李瓶一起到野外散步,红彤彤的晚霞映得她们的脸,也红彤彤的。
  李瓶的手机响了,是短信的声音。李瓶打开手机,“扑哧”一下笑了,而且笑个不停,捂着嘴笑,还把手机杵到林凡眼前,让林凡看。
  林凡让李瓶笑糊涂了。见李瓶把手机举到眼前,也就看了。短信是秦朗来的,也没啥特别的内容,就是问好。李瓶说,昨天夜里,我给他发一条,他就回一条。这不,我刚给他发了一条,不到三秒钟,他就回了。李瓶诡秘地看了林凡一眼,说:“看来,鱼儿要上钩了。”
  李瓶问林凡:“你给他发短信了没?”
  “没,没有。”
  林凡慌忙摇摇头,心里酸溜溜的,但也就一闪而过。不就是钓鱼嘛,谁钓还不一样。
  李瓶问林凡:“下一步怎么办?接着钓下去,还是就此止步?”
  林凡想起秦朗没回她的短信的事,不假思索,狠狠地说:“接着钓!约他晚上到水浒城吃饭。”
  李瓶编辑好短信,没发,抬头问林凡:“要不,你也一起去?”
  林凡不看李瓶,摇摇头,说:“不,我不去,人多了,就不真实了。”
  李瓶还是没发,斟酌了一下措辞,才发了。
  那天晚上,林凡坐在被窝里,和闻鸿用手机短信聊天,还替李瓶操心。到约定地点了没,见面的第一句话说什么,都坐在饭店的哪个位置上,是对脸还是紧挨着,结束时是不是拉了拉手,或者是拥抱了之后又亲了一下?当天晚上,李瓶电话来汇报战况时,林凡说了自己的猜测,李瓶XAGs2uC9hMzwVNTscipW2g==在电话里大叫着说:“你是不是跟踪我了?!咱可不兴这么卑鄙哈!”
  开始,秦朗一有什么动静,不出几分钟,李瓶就跑来,或者用电话和林凡说。大约一个礼拜之后,李瓶汇报得就不那么及时了,就是汇报了,林凡也觉出李瓶偷工减料了。有时候,林凡就有意无意地问问,问了,李瓶也不多说,遮遮掩掩的。李瓶的言语中对陈雪的谩骂少了,一说起秦朗来,眉飞色舞,连嘻带笑的。林凡明白了,李瓶对秦朗动真情了。
  说好了开开玩笑的,咋就来真的了?还钓鱼呢,这下让鱼钓了吧?林凡就劝李瓶,劝李瓶把握好度,别陷得太深了,说:“陈雪已经变得够弱智的了,你再把她的家庭给搅散了,这事就过分了。毕竟姊妹一场。”
  李瓶就说:“你放心吧,我就是和秦朗好成一个的,也绝不妨碍他的家庭团结。”
  那天下了班后,林凡又把李瓶约到饭店,请吃一顿,和李瓶说这事。林凡刚开口,李瓶嘴里嚼着鸡肉,摆摆手笑了,还是说:“没事,没事,我知道该怎么做。我就是玩玩,绝对不会影响他们的家庭。”
  林凡放下筷子,神情严肃地看李瓶,没看出李瓶的话里有假。李瓶一瓶啤酒下肚,就有几分醉意,说:“伙计,我实话和你说吧,我是被鱼钓了!不过,我和这条鱼在一块儿,很——,很——,很得意,很……”
  李瓶筛选着词儿,最终用了“得意”,之后,有些羞态地笑了。林凡知道不能再多说了。李瓶不是小孩子,她有自己的想法和活法。再说,林凡和闻鸿来往得正热火,也没心思多管别人的事。林凡约来李瓶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向李瓶炫耀炫耀她的闻鸿。以至于后来,林凡看到李瓶和陈雪开始头抵头说悄悄话了,一副巴结的样子,也没心思多问,只是借故躲了。林凡心里全是闻鸿。
  今天上午,李瓶肯定又巴结陈雪,和陈雪说悄悄话了。林凡一进办公室,就见陈雪脸色发青,一个劲儿说:“不可能,不可能啊!她虽然傲气些,却不是那样的人,绝不是那样的人……”见林凡推门进来,两人立刻分开了,躲躲闪闪的。林凡没心思多管,屁股没暖热椅子,走了。
  林凡是中秋节后认识闻鸿的。对闻鸿,林凡是一见倾心。
  在认识闻鸿前,林凡也见过几个男人,但都不如意。认识闻鸿后,林凡觉得生活丰富了,厚实了,生动了。闻鸿不是那种油腔滑调的小白脸,闻鸿体贴,善解人意,能准确地把握林凡的需要,揣摩透林凡的心理,林凡觉得,闻鸿就是为她生的。甚至埋怨造物作弄人,让她认识闻鸿认识得太晚了,以前那么多时光,三十多年啊,都白费了,白活了。
  我的生命是从认识闻鸿开始的,是从三十三岁零五天开始的,林凡很自豪地和李瓶炫耀着说。
  林凡和闻鸿没见几次面,就上床了。和闻鸿在床上的感觉,用李瓶的话说就是——“很得意”,忘乎所以的“很得意”。
  这样,李瓶忙于和秦朗往来,林凡忙于和闻鸿来往。李瓶和林凡单独在一起的次数很少了,即使相聚了,李瓶说的最多的就是秦朗,当然,也说她和老公又和好了的事。
  
  有一次,林凡和李瓶约好了去看海,临去时,李瓶突然改变了主意。林凡去找她,李瓶往脸上涂着化妆品,拿腔拿调地说:“他们都说天热,路上受罪,不让我去。”
  一个“他们都”,林凡就知道他们是谁了——李瓶的老公和秦朗。
  一个“他们都”,林凡就看出他们对李瓶的疼爱和他们在李瓶心中的地位了。
  林凡觉得,李瓶变了,特别是有了秦朗后,变得跟另外一个人似的。吃饭上,李瓶说她饭量小,得吃点精品,就到处打听着什么好吃,什么有营养。穿衣上,李瓶说女人不穿点,咋着个花钱法,把自己打扮得十七八似的。健身上,李瓶不散步了,改做一套健身操。她说这套健身操养肾,补气。她还说,男人吃不饱,会离得八丈远,才三十多岁,没有男人,活着还不跟死了一个样?李瓶养了狗,喂了猫,往往人没到,狗猫先到了。
  听了李瓶的“他们都”,林凡心里酸溜溜的,就没有什么话了,于是就想她的闻鸿。什么“他们都”啊,你李瓶也真会卖弄!一个闻鸿,再多男人我也不换。不去就不去。林凡就和李瓶说闻鸿,说闻鸿对她的好,说她和闻鸿的“得意”。
  
  可是,闻鸿和林凡来往一年多了,一点结婚的意思也没有。林凡心里着急,嘴上又不好意思催问。眼看又要过年了,林凡实在憋不住了,精心打扮了一番,到闻鸿家,也不管闻鸿乐意不乐意,拉起闻鸿就走,说去照相馆照婚纱照。哪知,林凡这一拉,闻鸿变脸了。闻鸿说,林凡,我还没考虑,你让我考虑考虑好吗?闻鸿这一考虑不要紧,就不来找林凡了。林凡再去找闻鸿,闻鸿就说忙,说等忙完了再说。啥事忙得结婚都没空?中央那么多大官,联合国那么多大官,没有一个因为工作忙不结婚的。很明显的推脱之词!
  那天晚上,林凡估摸闻鸿在家的时间,又去找闻鸿。哪知,闻鸿见了林凡,没看她第二眼,更没对她的刻意打扮有什么反应,眼睛盯着地板,抽烟。林凡去拉他的手,他赶紧缩回去,冷冰冰地给林凡说:“我想了再想,我不适合你,你另选他人吧!”怎么会不适合啊,林凡觉得很适合啊。再说了,适合也是相对的,世界上哪有完美?
  林凡顺口就问:“你是不是有了适合的?”
  闻鸿听了,站起来,踱到窗前,弹弹烟灰,对着窗玻璃,深吸一口烟,吐出来,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一点头如同一闷棍,砸得林凡晕头转向。
  林凡无法接受。她好像又离了一次婚。如果说上次离婚林凡是有心理准备的,这次,却没有。林凡觉得,闻鸿带她去了一个风景秀丽的山峰,千辛万苦地爬了上去,还没来得及欣赏景色,就被闻鸿一脚给踹到了荒芜的山谷里。
  三十多岁了又遭遇惊心动魄的爱情,舍弃了,林凡不甘心。可是,林凡再给闻鸿打电话,闻鸿关机,再去闻鸿家,闻鸿不开门。
  林凡几天没吃好饭了,几夜没睡好觉了,水也没喝几口。林凡不哭泣。一遍遍地在大脑里过滤,过滤她和闻鸿的爱情。怎么过滤,也没滤出以前闻鸿有变心的迹象。林凡就幻想,也许,她和闻鸿还有可能。可怎么把这可能变成现实呢?自己不能再厚着脸皮去找闻鸿了,林凡想起了李瓶,让李瓶去找闻鸿说说,说不定有挽回的希望。林凡甚至想,假如闻鸿不乐意结婚,就这样和她过下去,也行。
  林凡是凌晨一点一刻想起来让李瓶去和闻鸿说说的。她打李瓶的手机,关机;打她的座机,干响没人接,一定是把电话线拔了。一点四十,林凡再也憋不住了,步行了五里多路,来到李瓶家门口,敲了敲门。得知是林凡后,李瓶开了门。林凡进来后发现,李瓶是抱着她的那只黄花猫给她开门的。林凡上了李瓶的床,那只猫叫春似的对着林凡叫了几声,很有敌意。李瓶就对猫说:“林凡阿姨,是可以上床的。”猫舔舔爪子,才不叫了。林凡上床后发现,自己是光脚穿皮鞋走来的。脚上让皮鞋磨出了几个泡,也没感到疼。
  林凡一直和李瓶说她和闻鸿的事。说了很多,说了很久,目的只有一个,让李瓶帮她去说说闻鸿,挽回闻鸿的心。李瓶抱着猫,摆弄着自己的手机,开开,关上;关上,开开。听了,专家似的,淡淡地说了一句,说:“凭我的感觉,没大希望了。别去找了,找也没用,放爱一条生路吧。”
  什么狗屁理论!闻鸿的爱是爱,我林凡的爱就不是爱了?后来,林凡回忆起这段情景,感到自己忒弱智了。后悔来找李瓶了。
  天亮了,林凡和李瓶还没起床,李瓶的手机响了。李瓶打开床头灯,揉着眼睛,嘟嘟哝哝地说:“刚才忘记关手机了,谁啊这是!”爬起来拿手机,一看来电显示,用胳膊捣了捣林凡,说:“是秦朗!”李瓶摁下接听键,嗲声嗲气地,和秦朗说开话了。那只猫听到电话里秦朗的声音,“喵喵”地叫了几声,很友好的叫声。林凡没怎么睡着,即使李瓶不拿胳膊捣她,手机铃声也把她叫醒了。林凡不想听,李瓶和秦朗的对话还是清晰地传到林凡耳朵里。
  秦朗称李瓶“波斯猫”,问李瓶起床了没,别忘了吃早饭,天冷,多穿衣等等,关怀得非常细致,还约好了下午一块儿去玩。通完电话之后,李瓶对着电话“哼哼唧唧”地亲了一阵。
  穿衣起床时,李瓶的老公又打来了电话。那只猫听到李瓶老公的声音,对着电话,同样“喵喵”地叫了几声。李瓶的老公嘱咐李瓶少出门,说给李瓶买了新款羽绒服,下周捎来。李瓶抱着手机,又嗲声嗲气地和老公说话,说完,也对着话筒“哼哼唧唧”地亲了一阵。
  刺耳,刺心,肉麻,林凡耐着性子等,等李瓶把电话打完,还是想让李瓶给闻鸿说说去。李瓶猫似的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还是那句话,说:“别去了,——放爱一条生路吧。”
  连这点忙都不帮,林凡生气地离开了。
  回家后,林凡没急着去上班,心里有气,坐在沙发上生,生着生着,脑海里就闪出李瓶和秦朗通电话的样子,越“闪”越窝火,越“闪”气越大,她恨不能立马去陈雪家把李瓶的事捅出来,可这样做有失水准,也有违她做人的原则。再说了,秦朗在家,这话也不能说啊。
  上午上班后,林凡推开办公室的门,发觉气氛不对。屋里就陈雪和李瓶两个人,直觉告诉她,李瓶又和陈雪说什么了。陈雪脸色发青,一个劲儿地说:“不可能,不可能!她虽然傲气点,绝不是那样的人……”林凡不知道陈雪说的谁,也不想知道,心里乱糟糟的。自己的事都管不了,林凡管不了其他。林凡没怎么坐,扭脸回家来了。
  来到家里,林凡仍旧坐不住,想闻鸿,想自己,也想李瓶。突然,林凡想起,陈雪过去曾经说过自己傲气,刚才陈雪和李瓶不会在说自己吧?会不会今天自己听了李瓶和秦朗的电话,李瓶怕给她张扬出去,先来个……林凡身上立时像着了火,在屋里转圈圈。转了半晌,心存侥幸地想,不至于吧,毕竟姐妹一场。
  下午,陈雪来电话了,跟她要一个电话号码。林凡接了电话,当时就要和陈雪说这个电话号码。陈雪就说:“别,咱姊妹好久没说过体己话了,好姐姐,你给我送来吧,我在家等你。”这是秦朗当上办公室主任之后,从来没有过的事。陈雪一放下架子,还说出了咱姊妹的字眼,林凡心里就热乎乎的,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她们还要好的时候。还是姐妹好,尽管林凡看出来,陈雪有事找她。我不能眼看着陈雪的家庭破裂。正好秦朗和李瓶出去,我瞅个机会,得给陈雪说说。林凡没怎么考虑,揣上这块白丝绸丝巾就来了。
  陈雪实在没话说了,就拿着林凡给她的电话号码打电话,可是,人家关机了。
  大脑像岩浆一样咕嘟的林凡,突然来了一股力量,拉起陈雪来,就往陈雪的卧室里走。走进去之后,拉开羽绒服拉锁,哗啦啦掏出一个透明的塑料袋,放在陈雪的梳妆台上,哗啦啦地揭开封口,捧出那块白丝绸丝巾。心里想,我把丝巾给陈雪后,就把李瓶和秦朗的事说给陈雪,免得日后秦朗和李瓶的事情败露后,陈雪埋怨我不早给她说。
  林凡说,这是我弟弟从苏州带来的,正宗的苏女手工刺绣,这质地,这做工,都是全国一流的。我没舍得用,给你带来了。
  说罢,还给陈雪系在脖子里,身前身后地打量着,称赞着,说:“我弟弟一拿出这块丝巾来……”
  陈雪突然从脖子上把丝巾拿下来,翻腾着看,慢慢皱起了眉头,说:“我曾经送给李瓶一块这样的丝巾,是我弟弟从苏州带来的。这乳白的颜色,这浅蓝色花瓣,这粉红色花朵,咋看着和那块一模一样啊……”
  林凡正在琢磨,该怎样和陈雪说李瓶和秦朗的事,听到陈雪这么一说,心里“咯噔”一下。还没等林凡反应过来,陈雪就把丝巾扔在一边,一把抓住林凡的双手,热切地说:“姐姐,我知道俺家秦朗过去追过你,你没看上他,即使他现在当官了,你也看不上他,是吧?外人说你和他……嗯……我不信,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什么?”林凡的脸顿时紫了,两手哆嗦着,嘴也说不成话,说:“是……是谁放的屁?”
  “姐姐,不光外面的人乱说,李瓶也这样说。我还见过你发给秦朗的短信,是他喝醉了让我看的……”
  林凡愣怔着。那块白丝绸丝巾不知何时滑落在地上,踩在了陈雪的脚下。
  
  责任编辑:段玉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