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曾经是北京大学教授的张竞生博士,于1926年南下上海后,办起了美的书店,在当时的书业界颇见特色。他曾向外界公布他宏伟的出版计划,这些计划对胡适,对王云五都有触动。
[关键词]张竞生 美的书店 《万有文库》
[中图分类号]G23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5853(2011)02-0092-03
张竞生(1888—1970),原名公室,笔名痴人等,广东潮州市饶平县人。1920年,张竞生以哲学博士从法国学成归国,次年即被聘为北京大学教授。1920年前后,是北京大学校史上的黄金时代。期间,蔡元培长校,在他“兼容并包”办学方针的指导下,北大成长为全国的新文化运动中心和学术中心。教授们为学生开设的许多现代课程,带有鲜明的垦荒性质。因此,现成的教材是不可能有的。学生们上课用的,多是先生们自己撰写的讲义。为了印刷这些讲义,当时学校成立了专门的出版部。那些印装成册的讲义,主要供自家学生使用,之余,也部分地对社会上发售。凭借北大在全国文化学术界的巨大影响,有些讲义居然很好卖,甚至于很畅销。比如说,有一本名叫《美的人生观》的讲义,1924年5月印成,在1925年至1927年的两年间,竟重印了7次之多。这本讲义的撰写者,就是当时北京大学哲学系的名人教授张竞生。
一般来说,教授成为名人,多不是因为他在校园里的课,讲得如何之好,而在于他发表的言论主张,造成了广泛的社会影响。张竞生,自然也不例外。张氏之有名,可归之为三个大的方面:第一,他是我国第一个倡导“生育节制”者;第二,他是我国第一个宣扬“美的人生观”者;第三,他是我国第一个开创性教育和性学研究者。关于“生育节制”,未见张氏有专门的著作出版。关于“美的人生观”,张氏撰写了同名讲义,北大出版部热卖一时。而关于性学研究,张氏则将“北大风俗研究会”在报纸上广告征集而来的性材料,编辑成《性史》一书,由性育社印行。正是这部“使正人君子摇头叹息,而又暗中读得津津有味”的作品,引起了极大的社会轰动。张氏当初编辑《性史》,原不过是为了给性学研究提供科学意义上的材料,目的很纯正,不曾想社会上的反响如此之大,以至于许多学校贴出了查禁的布告。情急之下的张竞生,抽回了业已付印的《性史》第二集。第二集虽最终未能刊行于世,不过,倒也不妨碍《性史》续集的大销特销。坊间那些惟利是图的无良书商们,胡编乱造,打着张氏《性史》续集的旗号,在他们昧着良心大赚其钱的同时,也替可怜见的张竞生,赢得了“性博士”的天下骂名。
有趣的是,这位被不法书商们弄坏名声的博士,并没有因此对出版界产生怨恨,相反,他在1926年南下上海后,竟然也人了出版的行当。许是急于给自己正名,抑或是看中出版的商业利益,还是别的什么文化企图,张竞生与他的潮州同乡谢蕴如合资,开办了自家的出版社——“美的书店”——名称来自他那“美的人生观”。谢为总经理,张自任总编辑,除亲自编写了《第三种书》《丹田呼吸》等小册子外,还请人零星地译出蔼理斯的各种性问题的作品,编成一两万字的小册子,如《蔼理斯婚姻》等。1927年,美的书店陆续出版了《新文化文艺丛书》《性育小丛书》《烂漫丛书》《爱术丛书》《婚姻丛书》,多从生理卫生的观点编写,内容与店名很般配,与张氏一贯的言论主张也相契合。期间他还出版了一0mGmjf3HS8uv+toFYzVoJw==份月刊《新文化》,虽非专门性学专刊,但每期均有文章述及性卫生、生殖器解剖、性技巧以及创建一个基于性美的乌托邦社会。
若从出版的角度来说,美的书店在当时的出版界,称得上是一家有个性特色,较好地实现了出版者文化意图的小型专业出版社。虽然出版的书刊多围绕着社会上敏感的性话题,但出版者的态度是相当严肃的,与一些恶俗不堪的书商有本质上的不同。美的书店也在各种公开场合为自己澄清,自觉划清界线。1927年6月8日,美的书店门市部开幕。在开幕前一天的《申报》上,美的书店作了广告,并特别标示自己书店所卖的性育书是:“自出及选售最有价值的性育书;性育书的中心地而具有权威者;一洗市上浅薄投机的性书性质;兼售著名的文艺及美术品”。也许美的书店出版的书刊,终究为社会当时的道德伦理所不容,也许商业上美的书店的高赢利,遭到了同行的妒忌,美的书店终以卖淫书有伤风化之名,被租借巡警局数次起诉。罚款、没收书籍、突击检查书店等多种手段之外,巡警局代表还不断要求拘禁张竞生。张竞生疲于应付,最后只好将美的书店关门大吉。
据说,美的书店在四马路开张的时候,曾经大出风头,出现排长队买书的奇观,有时一日之内可以卖出一二百本,书店挤满了人,马路上也站满了人,交通为之受阻,巡捕为了维持秩序,甚至动用水龙头来驱赶人群。那些封面上印有裸体艺术女像的性问题小册子,原本就很好销,加上张竞生还别开生面地雇佣年轻貌美的小姐当店员来卖性问题的小册子,大大刺激了读者的想象力。而在当时的书业界,雇佣女店员买书,张竞生的美的书店是破天荒的第一例。对于张竞生的这一大胆做法,鲁迅在《书籍和财色》一文中,不无揶揄地写道:
但最露骨的是张竞生博士所开的美的书店,曾经对面呆站着两个年青脸白的女店员,给买主可以问她“《第三种水》出了没有?”等类,一举两得,有玉有书。可惜美的书店竟遭禁止。张博士也改弦易辙,去译卢骚《忏悔录》,此道遂有中衰之叹了。
《书籍和财色》一文,写于1930年,鲁迅既然有“此道遂有中衰之叹”,可见张竞生氏首创雇佣女店员的做法,在1930年的书业界并没有推广开来。不过,从历史上看,美的书店的这一做法在旧时的书业界,也不能说是绝响。据有关史料记载,1931年4月,大东书局在门市部新屋落成的时候,各部曾招聘了不少的女店员。另外,现代书局在扩充门市部的时候,店堂里增添的新人中,也有一些美丽的小姐,说明上个世纪30年代上海的书业界,对于雇佣女职员的风气渐渐地开通了,只不过,商业上的效果似乎不尽如人意,因为大东和现代都在时隔不久,就将这些女店员给撤换了下来。女店员也就真的像花瓶一样,成了书店里一时的摆设。其中的原因,时人也曾作过分析,大致可归为两点。第一,招聘的女店员的自身素质不高。美的书店店堂里“对面呆站着”的两个年青女店员,似乎只知道张博士的几部大著;而现代书局的女店员,当顾客和她们做买卖时,很有几个表现出害羞的样儿;第二,读者一时不习惯。据说,当时有些书呆子很不愿踏进美的书店门槛,因为,美的书店给他们的感觉很不对劲,像是乡下人突然进了跳舞场。
对于美的书店的关张,张竞生本人是感到十分可惜的。因为,在美的书店生意兴盛的时候,他曾酝酿了一个庞大的翻译世界名著的出版计划,并以《张竞生的一封公开信》为名,发布在美的书店自己的刊物《新文化》上。这封公开信后来被北京大学的学生聂思敬带到了胡适家里,引起了胡适的共鸣:“此意甚值得研究,不可以人废言”。胡适特别将这份偶然得到的公开信剪下来,贴在1928年6月3日当天的日记上。公开信的全文如下。
张竞生的一封公开信
据竞生个人实地在书店及编辑部经验所得,断定如有10万元资本,以之请编辑七八十位,按时译书,则数年内可将世界名著二三千本,译成中文,其关系于我国文化至深且大。兼以经营世界各种名画与雕刻品,使美育及于社会,于艺术与情感的影响也非浅鲜。就赢利来说,单就书籍一项论,头一年假定出500本书,每本5万字低廉售价算,又姑定年本的售数为每年卖出3000部计,则500本书,一年可卖至总数90万元。如此除去印刷费15万元(每部照稍高价算为一角),编辑费12万元,与发行费数万元后,净利几达60万元,获利之大,可为惊人!而况兼卖美术品,与外国原书及各种教育品等,总之舍起来,获利当然甚巨。推而至于第二年,第三四五年之后,则每年再出新书500本,新得之利与旧籍的赢余,累积起来,则第二年之后获利之大更难预算了。论其资本不过数万元至10万元而已,比较市上无论经营何种商业断不能得利如此之多也。诸先生为文化计,为利益计,幸勿漠视下头所拟的计划。若能努力使其实现,而使我国于数年之内无论何种学问皆有完善与系统的译籍,则不久我国思想界定能起极大的变动,于各方面如文学、科学、哲学、实业等,必能放出极大的光采。这种关系于我国文化的前途,更非区区的利息所能计较了。现在国内大书店如商务、中华之类的编辑部,因其制度不善及编辑不得人与其思想的腐朽,以致虽有资本而出不了美善的书籍。我们今后的编辑部重在以专门的人才得以专心编辑各种有系统的学问,尤注重在介绍世界新颖的思想,以便引导我国人的思想与世界相沟通。
张竞生谨具
十七年三月
张竞生的这个出版计划,因美的书店的歇业而最终泡汤了,但他的这一恢宏的出版思路后来在王云五的《万有文库》中实现了。查有关史料,王云五向社会发布《万有文库》出版计划的时间是在1928年6月,比张竞生公开信的时间晚了三个月。《万有文库》是王云五后取的丛书名,当时商务印书馆发布这一消息时,初拟名为《千种丛书》,“即合并各科丛书一千种,为一部综合的大丛书”。这正是张竞生的意思。不知是二人英雄所见略同,还是后者受到了前者的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