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长征路上最小的女红军,曾两次翻雪山三次过草地,冒死走完长征路;她的传奇,还因她和《长征组歌》作者萧华的动人爱情而更加传奇。一位红色老人,用她不平凡的经历,见证了中国红色政权的风雨变迁。
“雪皑皑,野茫茫,高原寒,炊断粮。红军都是钢铁汉,千锤百炼不怕难……”每每听到这熟悉的歌词和旋律,85岁的王新兰眼前就闪现出丈夫萧华创作《长征组歌》的情景。
但更多的时候,她会想起自己走过的长征,想起陪伴丈夫萧华46年所经过的风风雨雨。从荣耀到苦难,从曲折到幸福,自己一生的“长征”,不就是一首酸甜苦辣的“组歌”吗?
小小通信员当红军
“哥哥当红军,弟弟要同行。莫说我年纪小,当个通讯兵……”当年红军打下四川宣汉城时,一个小女孩一脸雅气,挤在看热闹的人群里,第一次看见穿着军装、腰上别着盒子枪的女兵,十分羡慕。
这个小女孩就是王新兰。
王新兰原名王心兰,1924年6月出生在四川省宣化县王家坝的一个知识分子家里。在王新兰的印象中,前清贡生出身的父亲常年穿件青布长袍,举止儒雅。可在她6岁那年,父亲就去世了。
王新兰的叔叔王维舟是个中共地下党员,在家乡创办了一所新式学校——宏文小学。在这里,王新兰不仅读书习字,还接受了最初的革命启蒙。
当时,王维舟秘密发动群众,建立了川东游击军,领导了著名的川东起义。年仅5岁的王新兰虽然不大懂大人们做的事情,却乐意给他们跑腿。有一段时间,当地军阀刘存厚加强了对中共地下活动的围剿,地下党员之间的联络遇到很大困难。王新兰年纪小,不易被怀疑,就被王维舟经常派去送信。
后来,叔叔走了,王新兰的两个哥哥也跟着他走了。他们奔波在宣汉、开江、梁山一带的广大农村,在各地建立起了农民协会、妇女会和游击队。
1932年底,为配合从鄂豫皖根据地撤出的红四方面军入川,川东游击队加紧了对敌斗争,努力扩大游击根据地。到1933年10月,在红四方面军发动的宣(汉)达(县)战役中,王维舟配合红军主力前后夹击军阀刘存厚,使其溃不成军。
当年11月2日,川东游击军正式改编为红四方面军第三十三军,王维舟被任命为军长。几天后,王新兰的姐姐王新国也参加了红军,分配到红四方面军宣传委员会。看到姐姐戴上了缀着红五星的八角帽,王新兰又高兴又羡慕,整天蹦蹦跳跳跟在姐姐后面,一会儿跟着学歌谣,一会儿帮着刷标语。
不久,部队要转移,王新兰头扎进姐姐怀里哭了起来,说一定要跟着她去当红军。姐姐没有办法,只好带她一起来到了红四军军部。
姐姐把王新兰领到红四军政治部主任徐立清跟前,说她的妹妹要参军。徐立清笑着打量了一下这个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小女孩,叹了口气说:“孩子,你太小了,个头还没有步枪高,还是找个亲戚家避一段时间吧。”
可王新兰不甘心,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忽然,她停下哭泣,大着嗓门说“你别把我看小了,我什么都能干!”徐立清哈哈大笑:“哦?什么都能干?那就说说你能干些什么。”
“好!”听首长话有松口,王新兰的劲头更足了:“我会写字,会跳舞,会吹奏,还会唱歌!”说着她还用手在地下写了几个字让徐立清看。这时,姐姐王新国也在旁边帮腔:“首长,你就收下我妹妹吧!你别看她年龄小,可她已经为党工作好几年了。”她如数家珍般把王新兰几年来为党传递情报的事讲给徐立清听。
徐立清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嗯,不错,不错。”专心听王新国说完,徐立清转而对王新兰说:“你,红军收下了!”
就这样,年仅9岁的王新兰成了一名红军战士。她也被分到红四军宣传委员会,和姐姐住在一起。王新兰回忆说:“穿上专门为我做的一套小军装,戴上红五星八角帽,别提心里多高兴了。”
后来,红四军成立宣传队,王新兰又成了一名小宣传员,经常参加演出,给战士们鼓劲。
一天,王新兰返回宿舍没有看见姐姐,就四处找,却在床板上发现了一个字迹清秀的纸条:“小妹,组织调我到省委工作,来不及和你告别,以后就靠你自己管理自己了。”拿着小纸条,王新兰哭了起来。
原来,中共四川省委要在红四军里找一个文化程度高的人,去给省委书记兼保卫局长周纯全当秘书,选来选去,最后选中了王新兰的姐姐王新国。可王新兰没有想到,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姐姐,也再没有见到自己两个同样在红军队伍里的哥哥及六姐夫(让王新兰痛心的是,这4位亲人不是牺牲在战场上,而是死在张国焘“肃反”的祭坛上)。
1934年秋,红四军开到了四川北部的苍旺坝。一天,有人捎信给王新兰说,“你的母亲就在附近,病得很厉害。”王新兰心急火燎地赶了30多里路,在一间四面透风的破房子里见到了病危的母亲。一见面,母女俩哭成一团。母亲抚摸着女儿说:“心兰,陪妈几天吧。”王新兰只是哭,不说话。部队行踪不定,她来时领导交待过必须当天返回,可她无法开口把这话告诉病势垂危的母亲。
晚年,王新兰对子女回忆说:“离开妈妈、走出那间破房子的时候,我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怕在妈妈绝望的目光中再也迈不动脚步。”这次相见,也成了她们母女的永诀!
长征路上捡回一条命
1935年春,红四方面军西渡嘉陵江,开始长征。那年3月30日晚上,在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里,不到11岁的小红军王新兰迈着稚嫩的小腿,被宣传队的大姐姐们搀扶着,登上了渡江的木船。
王新兰不知道这条船会把自己带到哪里去,她只知道自己必须跟着这支队伍走,因为除了这支队伍,她什么也没有了。说到对长征的感觉,王新兰回忆说:“最深的感觉就是走路,没完没了地走路,整天整天地走,整夜整夜地走。”
“同志们,加劲走,赶快穿过大风口。莫歇劲,莫逗留,‘三不准’要求记心头……”这是长征路上王新兰打着小竹板,向路过的部队一遍又一遍地说的顺口溜。
部队打仗时,王新兰所在的宣传队就和群众一起抢救伤员。有时天要抬几百个伤员。王新兰年纪小,抬不动重伤员,就扶着轻伤员走。王新兰活泼好动,有她的地方,总有许多笑声。可是过江半个多月后,大家发现听不到她的笑声了。
原来,王新兰染上了重伤寒,吃不下饭,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她不断地提醒自己,无论如何,千万不能掉队,因为这种时候掉队,等着自己的只有死亡。
一天早晨,王新兰挣扎着刚走了十多里地,眼前一黑,就一头栽倒在地。战友们用树枝扎了个担架,抬着她继续往前走。部队走到川西时,她已不省人事。没过多久,头发眉毛又开始脱落。宣传队的一位大姐抱着一线希望,天天把饭嚼烂,掰开她的嘴,一点点喂她。渐渐地,王新兰又奇迹般地睁开了眼睛。
宣传队抬着重病的王新兰,行动十分艰难,特别是有敌人尾追的时候。一天,在一个村子宿营,有人建议给房东一些大洋,把王新兰留下来,红四军政治部主任洪学智得知后,赶忙来到宣传队,说:“这孩子表演技术不错,一台好的演出,对部队是一股巨大的精神力量。”他给宣传队下了一道命令:“再难也要把她带上,谁把她丢了,我找谁算账!”
渐渐地,王新兰开始进食了,脸色也好了起来。部队到达理番时,她已能勉强坐起来了。
死神最终与王新兰擦身而过。王新兰又开始参加宣传队的工作,每天跑前跑后地从事宣传活动。
在翻越夹金山时,宣传队员们衣衫单薄,身上冻得像刀割。当时,大部队定在凌晨5点动身上山,而宣传队员必须提前到险要处搭建宣传棚。她们刚走到山脚,就尝到雪山的厉害,地面上的雪冻得硬邦邦的,木棍着地,发出“咯咯”的响声。越往上爬,空气越稀薄,呼吸十分困难。看到王新兰这么小的孩子站在风口上搞宣传,红军战士们都很感动,更加用力地向上爬。
6月,部队到达懋功,一、四方面军胜利会师。王新兰回忆说,当时到处热气腾腾,空气中充满了歌声和笑声。那些日子,王新兰每天都有演出,唱歌、跳舞、吹口琴。
部队在懋功停留了一段时间,但没有筹到多少粮食。8月上旬,在毛泽东的直接率领下,部队从毛儿盖出发进入草地。
“因为都是水,一块干地都没有,大家就把草鞋或者床单什么的垫在屁股下面坐着,背靠背坐着,晚上冷啊,冷得要命。”王新兰记得,又冷又饿时,指导员到附近找来些枯草,生起一把火,领着他们搓手、跺脚、唱歌。歌声驱散了寒夜,迎来了黎明。
一天、两天、三天……他们在草地上走啊,走啊,前方终于出现了树木,草地走到了尽头。战士们抑制不住泪水,相互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王新兰说:“过雪山草地,印象最深,永远也忘不了,因为那是整个长征中最难最苦的,而且是挑战极限,每个战士都在向极限挑战,什么极限?死亡极限!”
可是,刚走出草地,张国焘就和党中央搞分裂,下令红四方面军过草地南下。9月中旬,王新兰跟着部队二过草地。时值深秋,无衣无食,加上部队已过了一次草地,士兵们个个疲惫不堪。
茫茫草地,似乎没有尽头,路旁不断增添新隆起的坟头。王新兰和几个小队员谁也不说话,他们闷闷不乐地跟着部队走,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大:“为什么不跟中央北上,为什么又要过草地南下?”
11月中旬,红四方面军在百丈地区与国民党展开激战,虽然毙伤其1.5万余人,但自身伤亡也很大。参加了百丈之役救护的王新兰说,此前,她还没有看见过那么惨烈的战斗:红军和川军相互扭结在一起,用手撕,用嘴皎,到处是死人,尸体摞在一起,纵横错列,触目惊心。“经过百丈一战,我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了。”
1936年2月下旬,红军再次翻越夹金山、折多山等大雪山,于3月中旬到达道孚、炉霍、瞻化、甘孜带。此时,全军已从南下时的8万人锐减到4万人。
7月2日,红四方面军主力与红二、六军团齐集甘孜。会师那天,洪学智组织宣传队敲锣打鼓列队欢迎,王新兰第一次看到了闻名已久的贺龙、任弼时、关向应等。由于朱德、任弼时、贺龙、关向应等人的努力,南下走到绝路的张国焘不得不同意北上与中央会合。
就这样,王新兰随红四方面军第三次走了草地。“第三次过草地是最艰苦的一次,走到草地时,部队带的粮食都快吃光了。经过前两次草地行军,草地上能吃的野菜、草根也都挖光了。进入草地不久,不少人已饿得上气不接下气,有时走着走着就看到前边一个同志倒下了……”王新兰回忆说。
1936年10月10日,走过万水千山的一、二、四3个方面军在甘肃会宁庆祝胜利会师。至此,震惊中外的红军长征宣告结束。经历生死考验的王新兰笑着说:“我年龄小,步子小,别人走一步,我得跑两三步。别人是走完了长征,我是跑完了长征。”
云阳镇上的“红色恋歌”
1937年春,由于王新兰的出色表现,她由团员直接转为中共党员。而且,在艰苦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她也长高了,长成一个美丽的大姑娘。
这年7月,组织上送王新兰去延安红军大学学习。她来到驻陕西泾阳县云阳镇的八路军总部,换过介绍信后就准备去延安了。不巧的是,由于暴雨冲垮了通往延安的道路,她只好住在云阳镇等着。当时,村子里住着即将改编的红军,其中包括刚刚担任师政治部副主任的萧华。
第二天,王新兰和两个一同要去延安学习的女友到村外散步。在清新的空气中,姑娘们兴致勃勃地跳起了舞,吸引了许多红军战士围观。这时,一声叫好声传来,王新兰一看,原来是陈赓。陈赓向王新兰她们介绍起身边的战友:李天佑、杨勇、萧华……
就这样,王新兰认识了萧华。
往后的一些日子,王新兰几乎每天傍晚都来这里散步,也都会遇见萧华,二人免不了要说上一会儿话。13岁的王新兰对21岁的萧华怀有好感,心中总把他当作可亲的兄长。可是,萧华已对王新兰燃起爱慕之情,却担心年纪还小的王新兰压根不懂自己所表达的感情。
一个多月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眼看去延安的公路快通车了,萧华再也坐不住了!想到自己马上要率部出师抗日,王新兰要去延安“红大”(“抗大”前身)学习,如果再不表白自己的感情,可能就会遗憾终生了。他决定借助外力向王新兰发起进攻。
一天上午,王新兰被召到八路军115师政治部主任罗荣桓的房间。王新兰心里直嘀咕,我不认识他,他找我干什么呢?看着拘谨的姑娘,罗荣桓先从拉家常开始,逐渐打消了王新兰的拘谨,然后说:“我找你问个事,你喜欢萧华吗?”王新兰没迟疑,爽快地回答:“喜欢啊!”
“那你爱他吗?”王新兰听到这话,白皙的脸“刷”地一下红了。她一直觉得萧华可亲可敬,从心里喜欢这位兄长般的“首长”,说到爱不爱的问题,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自己还小,哪想过“爱”呢?屋子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空气显得紧张起来。
看王新兰愣住了,罗荣桓接着说:“萧华说他爱你。”王新兰的脸变得更红了,低着头,只觉得心里热乎乎的,依旧不知说什么好。
罗荣桓趁热打铁,又说:“萧华年纪不大,本事不小,在一方面军可是个名气不小的人物。他说他爱你,不知你爱不爱他。你可以再考虑考虑。要是爱,你们之间的关系就确定下来。要是不爱他,你就直接告诉我,我去同萧华谈,让他死了这份心……”
“别,我觉得他人挺好的,我们也谈得来,我也愿意和他谈。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一听罗荣桓那样说,王新兰急了。罗荣桓笑了,说:“那好,你认为萧华挺好,那我就要给你提个要求哆!你到延安后,不能再找别的男朋友了!”王新兰回答得干干脆脆:“那当然!”接着,罗荣桓又强调:“不过,我们还要有个君子协定:你学习结束了,前线也允许有女同志时,你要回我们115师工作。”“没问题!”王新兰满口答应道。
听到这儿,罗荣桓高兴地让管理科长去点菜,说,“我有个客人,招待她吃顿饭。”这时,萧华推门进来,罗荣桓对他说:“你也有坐不住的时候?好了,我帮你们把台搭起来了,戏怎么唱,就看你们的了。”
就这样,两人的关系确定下来。接着,萧华就奔赴抗日前线。临别之际,他送给王新兰一床丝棉被,当做是以后的日子“见物思人”的礼物。王新兰有些不舍地说:“你放心吧,我永远会想着你!”
抗大毕业后,王新兰又被安排进军委通讯学校学习。这是一所为红军和地下党培训无线电技术人才的通讯学校,学习内容主要是发报知识、机械原理和英语。
1939年,王新兰从通讯学校结业,被分配到延安红色中华社(新华社前身)新闻台当报务员。一天傍晚,王新兰和女伴们在延河边游玩谈笑,她兴致勃勃地唱起了刚刚学会的陕北民歌《信天游》,甜美的歌声被前来散步的毛泽东听到。毛泽东问这个“女高音”是谁,有人回答说,是新闻台的报务员,而且是萧华的对象哩!
毛泽东早在江西苏区就认识小有名气的萧华,就微笑着向王新兰打招呼:“唱歌的小同志,你过来,你是萧华的女朋友吧?你知道萧华现在何地吗?你想见他吗?”王新兰一看,是毛泽东,便红着脸轻轻地说:“我想写信给他,可是不清楚他的部队现在转战到哪里了。”毛泽东说:“这样吧,你实在想见萧华,我马上拍个电报,让萧华等几天,我设法把你送过去。”
可是,电报发过去,萧华却回电说:“主席,来电尽悉,国难时期,一切以民族利益为重,个人问题,无暇顾及。”
直到1939年底,王新兰才在党组织的安排下到达115师师部,接着由罗荣桓亲自安排,将她送往萧华的挺进纵队。这年11月21日,成了王新兰和萧华心中最甜蜜的纪念日,他们从此携起手,去迎接未来生活中的风风雨雨。
有趣的是,王新兰婚后在敌电台里获悉一条新闻:“延安最近给匪首萧华送来一个美人,此人经过特种谍报训练,能飞身上马,双枪百发百中。”萧华得知,连声笑骂:“一群无能之辈!妻子明明是我爱上的,怎么说成是送来的?他们哪里懂得我们共产党人的革命情怀。”
丈夫神秘“失踪”的日子
建国以后,萧华先后担任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政治委员,军委总干部部长,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主任等职。1955年被授予上将军衔。王新兰也先后在总政治部、交通部工作。1955年被授予上校军衔。
1964年2月,全国肝炎流行,萧华下连队时也染上了严重的肝炎。周恩来总理指示萧华离开北京,到外地休养一段时间,并特别关照要王新兰一同前往,以便陪同照看。
这年4月,萧华和王新兰来到杭州西子湖畔。此时,全军各部队正准备庆祝红军长征30周年纪念活动,不少文艺单位向亲历过长征的萧华约稿,这成了萧华创作《长征组歌》的直接动因。
其实,讴歌长征,萧华早有想法。自从走完了长征路,长征便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他觉得,那场震惊世界的远征,是中国共产党最珍贵的精神遗产,值得大书特书。
经过充分的史料研究和构思之后,萧华按照长征的历史进程,从极其复杂的斗争生活中选取了12个“关节点”,安排了组诗的整体结构,即:告别、突破封锁线、进遵义、入云南、飞越大渡河、过雪山草地、到吴起镇、祝捷、报喜、大会师、会师献礼、誓师抗日。
写作的过程是艰苦的。王新兰说,在创作前,她就与萧华曾有许多“约法”和“规定”,但一进入创作状态,萧华就什么也不顾了,常常通宵达旦,而且总是一边流泪一边写。
1965年10月,在纪念红军长征胜利30周年之际,北京军区战友文工团将萧华的组诗搬上了舞台,这就是被誉为“红色经典”作品之一的《长征组歌》。《长征组歌》以磅礴的气势、动人的情愫、悦耳的曲调迅速流行于全军,继而风靡全国。
周恩来总理这样评价萧华和他的组诗:“只有经过了长征的人才会写出《长征组歌》:只有有激情的人才会写出《长征组歌》。你为党和人民做了件好事,为子孙后代做了件好事,我感谢你。”
但是,《长征组歌》推出不到一年的时间,“文革”开始了,萧华很快就受到了冲击。
1967年12月20日,在林彪、江青伙操纵下,造反派炮制了一份《关于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萧华的罪行和处理意见的报告》,分别上报毛泽东、林彪、中共中央、中央军委、中央文革小组。在这份充满诬陷不实之词的报告中,罗列了萧华的“六大罪状”。
1968年初的一天,被软禁在京西宾馆的萧华刚起床,就有四、五个军人走进屋子,其中一个30多岁的军官对萧华说:“你跟我们走一趟,有些问题要问问你。”萧华已经习惯了这种“提审”,他像往常一样戴上帽子,便跟着那个人走出了屋子。
萧华这一走,再没有回来,从此在北京“失踪”了7年!
其实,萧华并没有走远,他是被造反派带到了一个极其秘密的地方关了起来。
这是一间只有5平方米的小屋,小屋的窗户被铁板钉死,屋里吊着一只日夜通明的100瓦大灯泡,一个枪口还从门上的小孔里伸进来。造反派规定,萧华睡觉脸必须朝外迎着灯光和枪口,他的一举一动都受到严格的监视。
7年之间,天天如此。萧华获释时,全身浮肿,毛孔出血,望之令人怆然。
萧华“失踪”了,王新兰也没有好日子过。当初萧华被软禁在京西宾馆时,江青就在群众大会上公开点王新兰的名,说:“萧华是军内最大的走资派,他的老婆也不是个好东西。她自称是干部子弟、将军夫人、长征干部。她算什么长征干部?是让人背过来的,你们应该触及下她的灵魂。王新兰傲得很,要杀杀她的威风!”
王新兰被关在黄寺的那间小屋里,没完没了的审讯和批斗是日复一日的“功课”。回忆那段苦涩的岁月,王新兰感慨地说:“那时候,死去要比活着容易得多,痛快得多。我在死亡边缘徘徊过好几次,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活下去。我还有个下落不明的丈夫和5个需要我呵护的孩子。”
王新兰在黄寺被关了3年,未做任何结论,又莫名其妙地放了。
出狱后,王新兰就开始打听萧华的下落。当时社会上传言,萧华已不在人世了,有的说被秘密处决了,有的说自杀了,有的说病死了。后来,王新兰在一张小报上看到一条消息——张春桥说:“林副统帅说过,萧华三反分子这个案子,什么人也翻不了。”王新兰由此判断,丈夫还活着,而且还在抗拒着强加在他头上的罪名。
为了丈夫,王新兰给毛泽东写了一封申诉长信,然后找到王震,王震又通过叶剑英才把信交给了毛泽东。毛泽东批示:“王新兰说萧华不是三反分子,请中央政治局讨论。”但由于当时林彪、江青两个反革命集团的干扰,这封信也不了了之,王新兰陷入漫长的等待之中。
1971年春,总政的一个老水暖工轻轻地敲开了王新兰的门,把他在松树胡同修管道时见到被拘禁的萧华一事告诉了王新兰。他还活着!王新兰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1973年,心力交瘁的王新兰心脏病突然发作,经过抢救后病情才稳定。病床上的王新兰对围在病床边的孩子们说:“我活下去的可能性不大,你们也大了,要自己照顾自己。现在,我要给周总理写一封信,我口授,你们记下来。”王新兰在给周恩来总理的信中这样写道:“在我死之前,我只有一个愿望,见萧华面,问一问他到底是不是反革命。”
儿子萧云想方设法将信交给了周恩来的秘书。5月的一天,专案组的人找到王新兰,说:“你的信上面批了,能见面,让孩子们都回来吧。”
王新兰和孩子们被带进了一间会议室。面容疲倦的萧华坐在一张椅子上,神情有些呆滞。看到王新兰和孩子们,他的目光中微微闪过了一丝惊异,但又立即恢复了原先的样子。几个女孩子看到活泼开朗的父亲成了这副模样,忍不住哭了起来。
临来之前,王新兰和孩子们商量好了,一定要将林彪摔死的消息告诉丈夫。考虑到专案组的“约法三章”,萧云事先在自己手心写上了“林彪死了”4个字,利用搀扶爸爸上厕所的机会,让爸爸看了一眼。
看到儿子掌心写的“林彪死了”4个字,萧华一旺,目光亮了一下——显然,对于这些已经成为历史的消息,萧华一点都不知道。
在中国政治舞台上“失踪”了7年多的萧华,终于引起了暮年的毛泽东主席的注意。
1974年9月,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25周年纪念日的前夕,北京派专人将出席天安门国庆观礼的人员名单送往长沙,请住在那里的毛泽东审定。毛泽东看了半天,亲手添上了萧华、刘志坚两个人的名字。此时,离国庆节仅有两天。
江青伙慌了,指示专案组立即把萧华放了,并通知为他赶制军装。当通知萧华说要放他出去时,萧华摇摇头:“我不出去!我一个总政主任,你们说抓就抓,说放就放,哪有这么容易,我要一个文字结论。”
国庆观礼在即,专案组担心毛泽东过问,于是慌了手脚。无奈之中,他们开车接来了王新兰。
这是王新兰第一次来到萧华的拘所。她进屋时,萧华正面朝外躺在一张窄木板床上。见到王新兰,他坐了起来。一套穿了8年的军装已经烂成了一条一条的。王新兰走过去,扶着丈夫的肩膀,落泪了。萧华用一只手揽着王新兰的腰,低声说“不要哭,不要哭……”
9月30日,萧华出现在人民大会堂国庆招待会现场。在近8年之后见到萧华,周恩来感慨万分,走过来,拉着萧华的手,摇了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
10月1日,萧华出现在天安门城楼上……
八旬老人的晚年生活
1985年4月11日,政协六届三次会议刚结束,萧华就住进了三0一医院。第二天,被确诊为晚期胃癌。
这个消息犹如一声惊雷,将王新兰和子女都震蒙了。萧华却安慰王新兰说:“你别为我担心,我不要紧,等我病好了,咱们找个僻静的地方住下来,做两件事:一是把咱们这一生好好总结一下,写点回忆录;二是总政的是是非非清理一下。”王新兰答应着,说:“对,你病快点好,咱们到山东、东北,还有你们老家江西和陕西泾阳都再走一走……”
可是,再多的人生计划,都已经来不及实现。仅仅几个月时间,萧华的生命就走到了尽头。1985年8月12日,伴随王新兰46年的萧华走了。
在萧华刚刚去世的那段日子,王新兰一个人住在西山的小楼里。考虑到她的情况,1985年12月,中央军委按正军职待遇安排她离休。
丈夫走后,王新兰开始一本本地阅读他留下的日记、信件。萧华病重期间,悄悄地写下了一个条幅:“永葆青春。题赠新兰,萧华。”可能是怕王新兰知道他的心情,他把这个条幅偷偷放在抽屉中压了起来,直到整理遗物时,王新兰才发现并挂了出来。每当看到这个条幅,王新兰就会回忆同萧华在一起的日日夜夜。
孩子们很快发现,母亲一个人在西山生活,永远也走不出悲伤,因为那所房子有太多父亲的影子。在子女们的要求下,中央给王新兰在北京东城区育群胡同里找了一个小四合院。于是,王新兰搬离了西山。
虽然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开始了新的生活,但在王新兰的生命中,萧华是永恒的存在。在这里,王新兰的心境慢慢平静,她开始勇敢地面对一个人的日子。
王新兰如今已是87岁的老人,腿脚已不太灵便,走路得借助拐杖,但她依然热·情、乐观、风趣、豁达。
2003年,萧云为母亲写了一本书——《我的母亲——长征中最小的女红军》。“透过历史的烟云,我仿佛看见七十年前,川东北的一座豪门大宅里,走出了一个九岁的小姑娘,她的脸上,写着与她年龄不符的成熟与尊严,走进了红军,从此,开始了她九死一生的革命军人生涯……”萧云在书中说,“追溯母亲的一生,竟是那么动人心魄。”
动人心魄的经历,无怨无悔的选择。有人这样评价王新兰,她在近现代中国发展的每一阶段,都面临不同的道路,不同的价值观,而她则用自己的经历和选择,对“信仰”二字作出了最好的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