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补漏

2011-12-29 00:00:00张晓
人民论坛 2011年23期


  “现在很多普通百姓觉得,社会乱糟糟,到处都是问题,但是这个社会依然在发展。因为‘乱’,所以它也生机勃勃,拥有很多发展的机会。这种向上的机会与希望使得社会没有陷入更乱的状态。”
  
  人民论坛:中国在快速推进现代化的进程中,出现了很多体制、机制、制度的“漏洞”,这些漏洞的形成有何特点?
  李路路:我不赞同体制漏洞或者制度缺陷的出现是利益较量的阴谋论解释,因为漏洞的出现是无法避免的。
  一是任何制度的设计者都有认识的局限性,加之信息的不确定、外界环境的改变,出现漏洞在所难免。贝克在《风险社会》中甚至说,我们不可能预见到漏洞的出现,是因为根本不认识,而不是认识不到位。
  二是体制改革的必然后果。转型社会各项制度迅速更新,制度之间的相互配合变得不那么协调。各项制度的更新不同步,留下了很多制度缝隙与制度间空白,如同社会学上的“堕距”理论。一般地说,物质技术方面的变化发生在前,非物质的适应性文化变化于后。如科学技术上的发明创造和发现,使物质生产发生了变化,而指导和管理生产的政策、组织、制度等如果没有及时作相应的调整,就会成为文化变迁过程中的滞后部分,从而发生“堕距”现象。
  中国的现代化转型有其特殊性,不仅包含经济高速迈向现代化,还有体制的急剧变化,即从中央计划经济体制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转型。时间之短,变化之巨,举世瞩目。比如城市化过程中的人口迁移问题,西方发达国家大概用了一百年的时间,而我们的这一过程只有二三十年。据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结果显示,我们现有2.1亿流动人口,两亿多流动人口的安置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要解决,出现很多问题也是正常的。如果拉到100年的时间段里,很多问题的解决就会从容得多。
  现在很多普通百姓觉得,社会乱糟糟,到处都是问题,但是这个社会依然在发展。因为“乱”,所以它也生机勃勃,拥有很多发展的机会。这种向上的机会与希望使得社会没有陷入更乱的状态。加之基本的政治结构没有出现大的问题与分歧,改革开放三十多年积累了丰厚的财富,为我们解决漏洞和问题赢得了时间。这也就是小乱中乱不断,大乱尚未发生的原因。
  现在人们还吃得饱,穿得暖,但是未来的冲突与革命是否还是解决生存问题的革命,值得深思。仔细分析西亚北非动荡,就会发现矛盾的主体已经不是活不下去的穷人,而是发展了的中产阶级。这已经不是一场活不下去的革命,而是新诉求的革命。当你有了财产,如何保护你的权利和地位,没有体制的保证,不安全感始终挥之不去。在这一视角下,民主除了是一种诉求,更是一套办事的程序。由此,漏洞百出的制度是必然的,不解决也是非常危险的。
  竹立家:漏洞的形成源于以下四点:首先,制度安排衔接不到位。法律法规之间,制度之间的衔接性比较差。一个制度与另一个制度的相互关联上不是很紧密造成了很多缝隙,很多人就会钻空子。比如说《国家教育发展纲要》中很多内容同教育法是相互冲突的,制度之间有很多的不适应性。
  其次,制度或者法律的规定比较抽象,比较宏观,具体的操作方面难以精确化、细化造成了一些缝隙。最大的缝隙在执行层面:执行的不到位、标准的不统一、执行的过程不规范、执行的结果难以评判。并不是说我们缺失制度、缺少法律,而是我们一些制度的可操作性差,执行的不到位,这就导致制度形同虚设。比如有关选人用人的机制体制为潜规则的流行留下了一些缝隙和空间。如果不堵塞这样的缝隙和空间,基层的买官卖官、跑官要官现象就难以遏制。
  第三,现在我们的制度建设前期论证并不充分。这种不充分表现在,有时候这些制度或者法律法规要不就是单个部门人员的“闭门造车”,要不就是吸收少量的专家学者来“鼓捣”。而一个好的制度,一是要符合现实,二是要群众认可。不认可就很难执行,社会上就没有回应。为了保证制度的合理性,设计制度和制订法律法规的时候要公开透明,允许群众参与,广泛吸收社会意见。从这些年的实践来看,我们好多制度很难做到这一点。
  第四,对这些缝隙,监管不到位,“堵漏洞”的人不到位。比如食品安全问题,工商、卫生、农业等好多部门都在监管,但是没有一个部门负主要責任,原因就是我们相关的法律法规语焉不详,究竟谁来监管呢?
  
  “堵漏洞最根本的是我们要加快社会主义民主政治进程,提高社会主义政治文明。惟其如此,我们才能减少制度失误,防止制度漏洞和制度缝隙演变成‘潜规则’”
  
  人民论坛:填补制度漏洞,面临哪些障碍?是否有规则遵循?
  李路路:解决漏洞需要做到三点:
  首先,认识、理念必须改变。你对现有漏洞的认识决定了采用何种改变问题的方法。
  现有的漏洞、缺陷究竟该怎么分析?已经到了需要我们重视的时候了。就像当年毛泽东写《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和《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2003年非典时期,有专家学者大赞“居委会体制”,认为我们能够经受住非典的考验,是靠一个社会网络的有效张力,居委会则是这个网络的有力支点。我们是可以动用旧的方式,问题是这种旧的方法还能沿用多久?我们沉迷于过去的力量太久了。
  其次,体制要保持弹性,要对社会的深刻变化作出反应。这个反应不是漏洞、问题、危机出现后的信息收集和反馈,而是制度、体制的更新、改进。比如现在工人和老板已经分化成两个不同的阶层,他们的利益诉求能不能表达出来?现在社会有不同的利益集团,不是靠一句宣传语“雇主和工人是一家”,和谐社会就会建成的。能否让不同的利益集团参与到社会的管理,体制的利益表达渠道是否畅通,参与、谈判、协商的机制是否健全,解决漏洞的机制是否有效,这些才是关键。
  最后,要实现真正的公开、参与、平衡。
  公开。在这里主要是指国家行政权力决策和运用的公开。这不是一个新的概念,在很多人看来也不是创新,但并不意味着人们已经充分认识到了它的重要意义。比如,公务员的财产公开制度为什么难实行。曾有媒体采访一个省的政协副主席,为啥官员财产公开难,他竟反问:那为什么不公开老百姓的财产?在一个日益分化、市场化、且国家居于主导地位的社会中,如果国家行政权力没有受到合理、有效的约束,势必会导致对其他权利主体的侵害(损害)。而公开则是在这种背景下对国家行政权力决策和运用进行约束的有效制度之一,公开意味着监督,监督意味着约束。
  参与。公开还只是单一主体的行为,公共事务需要多主体的共同参与。让更多的人参与公共事务,不是要求大民主、大选举,而是在国家主导下,各社会群体和利益相关者通过各种方式,参与到政府决策、实施和社会管理中来。相对于“公开”来说,“参与”不仅是一种更为直接、有效的约束机制,而且还是一种重要的社会整合机制。
  平衡。有了相对平衡才会有一定的秩序,才会有相对的稳定。应该说,国家是这种相对平衡状态的重要因素,因为社会转型期的矛盾与冲突,往往基于相对独立的甚至是对立的利益和权力,需要国家作为第三方加入到矛盾与冲突的协调中来。但是,面对已经发生重大变化的社会来说,更为重要的是直接利益相关方或权力关系主体之间的相对平衡。这一方面是因为在一个日益阶层化和市场化的社会中,国家不可能、也不应该直接介入到大量基于市场关系的矛盾与冲突中,另一方面国家常常成为市场关系中的直接交易方。相对平衡的结构应该首先建立在产生矛盾与冲突的基本关系中。
  中国社会已经经历了重大的变革,未来中国还将面临诸多挑战。一个社会不可能消除制度漏洞和制度缺陷,即使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社会也同样如此,但是制度能够做到及时调整和更新,维持社会秩序的最优方式是根据变化的社会重塑社会秩序,弥补漏洞和缺陷。在中国社会的基层,已经存在并还在不断产生大量的体制创新,它们是整个体制完善和更新的基础和源泉。
  竹立家:一是制定过程要公开透明。切实广泛吸收人类文明发展成果,吸纳社会公众意见。换句话说,任何制度、法律法规在制订过程中要有一个民主化程序。国外很多发达国家的立法机构实行常任制,一些重大议题、关键法律、重大公共政策的制订要进行辩论。此外,他们维护宪法的母法地位,任何法律制度的制订都在根本大法的框架内进行。所以,西方发达国家的制度漏洞相对较少。我一直坚持,我们的人大代表要减少人数,要实行常任制,重大的公共议题要辩论,只有这些变成刚性规则,制度才不会形同虚设。
  二是公共权力的运行过程也要公开透明。权力的天然本性是“私化”,如果不公开,就会有暗箱操作,就会回避、扭曲一些法律法规、制度,利用制度为小团体谋利。现在的情况是发现漏洞容易,堵塞漏洞难。我们要特别强调程序正义,比如修一条高速公路要花23亿,那么你必须遵守“程序正义”,这个路该不该修,能不能花如此巨额费用,谁来监管,等等,这些都需要广泛征求意见,进行公开讨论。也就是说,一项公共事务的决策,要一步一步按照程序来走。不能不征求意见,迈过讨论“工程合理性”的阶段就开始招标了,不招标就找一个公司“分包”了……
  三是监督到位,允许社会、群众、舆论对公共权力进行监督,也就是“允许政府批评政府”。对钻制度缝隙的单位和主要领导要加大监督、问責力度,特别是让各级人大在当前信息社会发展背景下,要重视公共舆论的作用,使规范性监督和社会监督有机结合。
  当然,堵漏洞最根本的是我们要加快社会主义民主政治进程,提高社会主义政治文明。惟其如此,我们才能减少制度失误,防止制度漏洞和制度缝隙演变成“潜规则”。
  責编/ 杜凤娇 美编/李祥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