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寅初人格特质初探

曹文雯 吴继霞

哲学与文化

马寅初人格特质初探

曹文雯 吴继霞*

马寅初（一八八二-一九八二），浙江绍兴嵊县人，又名元善，我国著名的经济学家、教育家和人口学家。他为国民经济综合平衡、稳定物价、控制人口等重大问题献计献策，为国家经济建设和经济科学、人口科学学科建设作出了卓越的贡献，是一个在多学科、多领域均有所建树的大家。改革开放以来，根据他的人口论制定的计划生育政策，三十年使中国少生了四亿多人。

一九○七年，马寅初改变了“工业救国”的想法，漂洋过海去美国耶鲁大学攻读经济学学位，希望能够通过政治本领和先进的经济管理谋略，拯救积弱积贫、水深火热中的中国。一九一五年回国后，先后担任北京大学教务长、经济系主任，中国经济学社社长等职务。他曾经在中央大学、重庆大学、浙江大学等著名学府开设经济学课程，毕生从事经济学的教学与研究工作，写下了大量关于经济建设的专著，如《中国国外汇兑》、《中华银行论》等。在抗战时期，他不顾危险，奔走于各个场合进行讲演，抵制洋货，让国人看清洋人“万国储蓄会”的真正用意，为国家挽回损失。

马寅初对我国教育事业的贡献更是不容忽视。他曾经先后担任浙江大学、北京大学校长，曾经在中央大学、重庆大学、苏州东吴大学等多所著名高等学府进行讲学，为传授和培养我国经济学方面的重要力量尽职尽责，作出了卓有成效的贡献。他在浙江大学和北京大学任校长期间，在教师和学生中发扬民主作风，邀请周恩来、陈云、薄一波等人讲演，一时间把学校的学术气氛推向了高潮，为两所高校未来的发展奠定了扎实的基础和浓厚的氛围。

《新人口论》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中期人口学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中的代表著作。这是当时最新最全面的人口论著，影响最大最广，不仅在学界，就连普通老百姓都知道马寅初讲得好、讲得对，但是对《新人口论》的批判也是规模最大、持续时间最长的。真金不怕火炼，《新人口论》最终还是成为了改革开放以来国家制定人口政策和人口发展科学的重要理论依据。

可以说，马寅初是一位在经济、教育和人口学等多方面都有着卓越贡献的人才。他取得如此多的成就必然有人格因素的影响。那么，马寅初究竟具有哪些人格特征呢？他的这些人格特征是如何形成的？又是如何影响他的生活和事业的？本研究将从心理学角度和方法对这些问题进行深入探讨。

一、研究方法

历史心理学是心理学和历史学的结合，诞生于二十世纪一二十年代。它从一开始就出现了两种研究取向：心理学取向和历史学取向，前者的主要研究基地在法国，后者则盛行于美国，称Psychohistory。弗洛伊德一九一二年出版的《童年的回忆——达·芬奇》一书是采用心理学理论研究历史人物的最早尝试。在二十世纪中叶，这方面的研究掀起了一个热潮，出现了一大批论著。如西蒙顿研究了美国从华盛顿到里根的三十九位总统的人格特征，属于特殊规律研究的心理传记学，着重采用定性方法分析传主人格及其形成与发展。再如艾里克森关于路德和甘地的研究，乔治对美国总统威尔逊的研究，兰格对希特勒的研究等。①郑剑虹：《历史学与心理学的结合》，《社会科学》1997年第5期。

林传鼎曾对唐宋至清代三十四位中国历史人物进行心理特质的分析，采用历史评估和心理测量法，分析了十种类型下的五十个特质，这一研究开创了对国内历史人物研究在心理学领域的先河。②林传鼎：《唐宋以来34个历史人物心理特质的分析》，辅仁大学，1939。蔡雁生首先指出了创立历史心理学的必要性。③蔡雁生：《创立“历史心理学”刍议》，《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83年第2期。郑剑虹认为，作为心理学取向的历史心理学，目的是从心理学出发来研究不同时期、不同历史人物的心理特征及其动态，研究有关人类的民族性、历史性等问题，从而得出对人类心理及其个体发生、发展的规律性认识。④郑剑虹：《历史学与心理学的结合》，《社会科学》1997年第5期。

历史心理学的主要研究对象和内容是对个体和群体的历史资料进行研究。在国内，近几年随着定量研究的深入，心理学家提出对历史资料进行心理测量，从实证角度来研究历史上的个体心理和群体心理评定测量法逐渐成为历史心理学研究的新手段。台湾辅仁大学丁兴祥、赖诚斌等人对梁启超、沈从文的人格进行研究；大陆朱晨海等利用评定法先后对近现代一百五十位文化名人的人格进行了研究，并对鲁迅等人的人格进行了个案分析；⑤⑥⑦朱晨海、孔克勤：《近现代中国文化名人人格的初步研究》，《心理科学》1999年第2期。郑剑虹、黄希庭等对历史文化名人梁漱溟的人格进行研究；⑧郑剑虹、黄希庭、张进辅：《梁漱溟人格的初步研究》，《心理科学》2006年第26期。吴继霞和赵子真、吴继霞和薛飞采用人格形容词评定法，对竺可桢、梅贻琦进行人格特质探索，采用因素分析，抽取其人格特质的主要因子。⑨⑩吴继霞、赵子真：《竺可桢人格特质初探》，《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5期。本研究正是沿用这种方法，对马寅初人格特质展开探索，并讨论其人格形成的原因。

二、研究程序

根据历史心理学研究方法，本文通过心理传记方法，以马寅初的日记、传记和相关资料，请三位研究生以尽量保持客观描述的尺度共同撰写了一份两千余字的《马寅初传略》，请另四位心理学研究生阅读并对其中带有主观色彩的语句进行删改形成了两千余字的 《马寅初传略》。

根据王登峰《解读中国人的人格》一书附录中提供的1520个中文人格特质形容词，结合《同义词词林》，并结合马寅初传记提取出有关描写马寅初人格特点的形容词，经过专家筛选，最终确定202个人格特质形容词，经过随机排列最后编制成《人格形容词测评量表》，该测评表采用七点记分，即在一（完全不符合）到七（完全符合）的程度评定。

在苏州的几所大学选取本科生和研究生作为被试，要求被试先阅读《马寅初传略》，然后根据略传内容及平时对马寅初的了解，对《人格形容词测评量表》中的形容词进行评定。研究共发放问卷200份，最后回收192份问卷，有效问卷184份。使用SPSS13.0对数据进行因素分析。

三、研究结果

使用SPSS13.0对数据进行分析，对马寅初的202个人格特征词进行信度分析，克隆巴赫系数α=0.976，说明该《人格形容词测评量表》具有较高的信度。

根据184名被试的评定结果，抽选出平均分大于五分，且选择五、六、七分的累积频次大于92%的项目27个。对27个人格特征词的评定结果进行信度分析，结果显示α=0.961，说明这27个项目仍具有较高的信度。

对27个项目进行因素分析，KMO值为0.942，球形检验结果p＜0.001，表明非常适合做因素分析。对数据进行因素分析结果如表1所示。方差极大正交旋转后抽取特征值大于1的四个因素，累计贡献率为63.743%，分别命名为：弘毅宽厚、博学爱国、志恒严谨和坚韧不拔。

四、讨 论

人格的形成和发展是一个受遗传和环境等多方面影响的过程。马寅初作为一名著名的经济学家、教育家和人口学家，他的弘毅宽厚、博学爱国、志恒严谨和坚韧不拔的人格特质的形成，不仅受到了遗传等生物学因素的影响，更重要的是后天所受到的教育和熏陶，包括他成长的时代大环境的影响，社会重要他人如父母、老师等的影响，还有生活的历练。所处的特殊时代和所受的教育成就了马寅初弘毅宽厚的人格特质，他从小的勤奋感和儒学的影响造就了他的博学爱国，家庭的影响和学校的感染塑造了他志恒严谨的人格特质，生活中的大起大落使得他形成了坚韧不拔的人格特质。

马寅初的童年正处于列强入侵中国之时。此时，国家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人民迫切需要变革。洋务运动、戊戌变法等进步人士所带来的先进理念，感染和影响着每一个有血性的中国人。马寅初便是其中之一。同时，中国传统儒家文化的熏陶，“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让马寅初明白读书是改变自己命运、改变中国命运的最好途径。年轻时的马寅初就酷爱读书，十多岁时就说出了“我要像当年伏波将军、新息侯马援一样，当骏马，报效祖国”的豪言壮语。①这就是他形成远大志向的一个雏形。一如周恩来“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表1：马寅初人格特征因素分析结果（正交旋转后）

马寅初的求学之路非常坎坷，但每一阶段都得到了很多人的帮助。可以说，帮助过他的这些人，都影响了他宽厚的人格特质的形成。干爹张江声的资助，帮助他顺利读完中学，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北洋大学，并被北洋政府官费保送到美国耶鲁大学留学，攻读经济学。美国著名的财政学家赛利格曼被马寅初坚强和执著的求学态度所感动，主动提出资助他读完博士。这些帮助过马寅初的人，都是他的榜样，他们正直、可敬、有眼光、有开放意识。班杜拉所提出的榜样的作用在一个人的成长中是不容忽视的。另外，作为一个读书人，马寅初知识渊博，深受中国传统儒家文化的影响，中国儒家倡导“仁义礼智信”，仁者爱人，宽以待人，厚以待物。马寅初担任浙江大学和北京大学校长期间，作风民主，待人宽厚。他征集全校教职工意见，广开言路，进行“阳光管理”，加强了教职员工之间、师生之间、同学之间的信任，使学校出现了空前的团结状态。

马寅初的博学主要体现在他不仅精通经济学，善于教育，同时又是著名的人口学理论家和善于讲演的社会活动家，可谓是一个在多学科、多领域都有所建树的稀有人才。

马寅初能够成为一个博学的人，与他的勤奋是密不可分的。按照艾里克森的人格发展观点，一个人对待工作和学习的态度可以追溯到他小时候的勤奋感。马寅初从小就很勤奋，他专心读书，从不和别人比吃穿。同时，欧阳修、苏轼、范仲淹等刻苦读书的事迹都成为他学习的榜样，他变得更加勤奋了，这些是他形成博学的人格特质的起点、基础。

马寅初经济学方面的才能在他攻读博士期间就展现出来了。撰写博士论文时，几乎所有的非美国学生都是以本国的内容为依据的，由于美国老师不了解他国的情况，论文就容易通过。而马寅初却说：“我在美国学习，就要写美国，我要深入了解这个国家的财政情况，更要在鲁班面前抡斧头，以获得高明的指教。”这一番话就诞生了他的博士论文《纽约市的财政》，该文被当作美国大学教材，沿用多年。早在解放前，马寅初就被推为莘莘学子的光辉典范，颇受广大师生的爱戴和尊敬。他的讲演从来都是座无虚席。新中国成立后，他历任浙江大学校长、北京大学校长等职，长期工作在教育战线，堪称“桃李满天下”、“口碑万人传”。马寅初所提出的新人口论更是显示了他在学术上的重要地位和极大影响力。即使是在改革开放三十余年的今天，我们仍然无法忽视新人口论给中国人民带来的福音。

马寅初爱国的人格特质的形成主要与我国儒家文化以及他所处的年代有关。自古以来，我国的儒家文化始终提倡“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士不可以无勇”，马寅初就是这样一个被传统儒学深深影响的知识分子。同时，他的童年处在十九世纪九十年代，是我国维新思想最活跃的时期。那时的中国在水深火热之中煎熬，亟待有志之士来拯救。作为一个有志青年,马寅初的爱国斗志被大大地激发了。具有强烈的民族自尊心、责任感的他在留洋归国后，身上所承担的责任就更重了。他希望能够运用所学，为拯救祖国贡献力量。

Fuligni（一九九八）的跨文化比较研究发现，在个体水平上，青少年关于父母权威/个人行为自主的信念与亲子关系相关，对父母权威越认同，期望获得行为自主性的年龄越晚，与父母的亲和度越高，冲突越少。②Fuligni，A.J.“Authority，autonomy，and parent-adolescent conflict and cohesion：a study of adolescents from Mexican，Chinese，Filipno，and European backgrounds”，Developmental psychology，Vol，34，1998，p.782-792.马寅初恰恰相反，年仅十岁的马寅初就知道要读书，做骏马，和父亲为读书闹得关系不和，态度僵硬。面对父亲的棍棒，他咬牙切齿，却初衷不改。权威的父亲对于他来说无济于事，他不认同父亲的错误观点，不认同父亲的错误权威，很早就显示出了自己的主见，并且坚定不移地坚持己见。从马寅初以后的人生发展轨迹来看，他的坚持读书是一种正确的坚持，这对他以后形成志恒的人格特质有着深刻的影响。这一阶段，马寅初的父亲对他的影响颇为深刻，父亲权威独断的作风，反而促进马寅初形成了有主见、执著追求、坚定不移的人格特点。

无论是在马寅初生活的那个年代还是当今，评价他的时候必然少不了“治学严谨”这四个字。这与他所接受的教育有很大的关系。留学耶鲁大学时，他学的是对数学要求很高的经济学专业，学习数学本身就需要严谨的态度，学习经济学更是需要引证据点，长达七年的经济学专业训练，逐渐给马寅初带来了熏陶，原本就意志坚定、喜欢追根溯源的他，对于治学则更加认真严谨。还有一件小事情值得一提，马寅初读中学的时候，有一次老师让写一篇以电灯照明为题材的作文，一些学生草草应付，但是马寅初却做了详细的调查，并查阅了相关资料，得到了老师的赞扬。在教育中，表扬的作用不可忽视，就如斯金纳所强调的 “强化是塑造行为的基础”，老师的表扬给了马寅初严谨认真的行为一个强化，让他逐渐将严谨的意识内化到自己的行为当中，形成一种内在的特质。

一九四○年，马寅初因到处讲演披露国民党“发国难财”的丑陋行径，遭到警告。十二月二十九日，国民党以外出考察为由，将他关到了息烽集中营。“马寅初在政治舞台上消失了近五年，一年零九个月的监狱生活，三年多的软禁。颠沛流离地关，封口封笔地禁，软硬兼施地管，国民党以为马寅初的腿该软了，腰也该弯了。六十多岁的人为了全家老小的生计和安全，头也该低了。”但是，马寅初一出狱就在重庆工商界人士的“星期五聚餐”上发表《中国工业化与民主是不可分割的》主题讲演，直指国民党独裁嘴脸。此次讲演内容被登在一九四五年二月八日的《新华日报》上，人们阅读后感叹“国民党用了五年时间都没有封住马寅初的嘴”。这是马寅初正义坚韧特质的表现初期。

马寅初在一九五七年正式提出新人口论时，遭到无数人的反对。从中共中央的陈伯达开始，到北京大学公开批判新人口论，接着《光明日报》开辟专栏专门发表文章。被误解、被污蔑，马寅初都虚心接受，耐心解释。但是他未曾想到，在一些居心不良的人的蛊惑之下，学术的批判却早已升级为政治斗争。一九六六年，马寅初被打成右派，凝聚多年心血的《农书》被付之一炬，马寅初身心俱疲。他的夫人王仲贞说：“《新人口论》是他的魂，《农书》是他的魄，现在的魂魄都没了，身体如何好得起来。”尽管如此，马寅初还是坚强地挺了过来，他不愿服输，重新开始锻炼身体，每天“热冷浴”。九十一岁患上直肠癌的马寅初竟然可以接受手术，战胜病魔，这与他乐观坚韧的个性是分不开的。一九七六年七月，这位 “倔强”的老人终于迎来了拨乱反正的那天，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人民日报》、《光明日报》、《解放军报》等媒体全文播发了《党组织为马寅初彻底平反恢复名誉》的通稿。①李正宏、黄团元：《民族瑰宝马寅初》，第7页，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06。

此时，马寅初的人口理论则经过了三十年，显示了其不朽的意义和重大学术影响力，而经历了二十年风霜雨雪的马寅初，其正义坚韧的人格特质更加趋于完善。

五、结 论

马寅初表现出弘毅宽厚、博学爱国、志恒严谨、坚韧不拔等人格特点。

马寅初的人格特质是受早期家庭教育、中国传统儒家文化和所处的特殊时代政治、文化及经济环境影响而形成的。早期的家庭教育中，权威的父亲反而促进了马寅初弘毅宽厚人格特质的形成；青少年时期和成年期所受到的西方系统经济学教育与中国传统儒家文化的熏陶，是马寅初人格特质形成的雏形；在人生的坎坷旅途中，马寅初经历了得意、失意的生活事件，大起大落，人格最终趋于完善。

*通讯作者：Wujixia@suda.edu.cn

曹文雯，苏州大学教育学院基础心理学硕士研究生。

吴继霞，苏州大学教育学院心理系教授，西南大学心理学院基础心理学在站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