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沈威风
十年前,我刚大学毕业,因为追求新闻理想,来到中国南方的一家日报当记者。那时这家报社的老总正在对党报进行市场化的改革,锐意进取并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其中的一个表现就是,老总很大胆地启用像我这样刚走出校园的年轻人去进行重要的新闻事件的采访。而那一年,一件非常重大的并可预见将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中国经济的大事就是,经过多年的努力,中国即将回到世贸组织的怀抱,地点是在卡塔尔的多哈。
我和一位与我同年进报社的同事,我们的采访经验加起来都不满一年,我们办好了手续,前往多哈。在香港转机,遇到了几位香港同行:一位是摄影记者,刚从阿富汗战场回来,拍了许多非常震撼的照片。另一位就是凤凰卫视的闾丘露薇,当时她已凭严谨的工作态度和敏锐的新闻触觉成了圈里一个著名的新闻记者了。
当时9·11的阴霾还未散去,第一次来到中东,异国的风光和阿拉伯人的长相穿着,令我这样初出茅庐的菜鸟双目应接不暇。更重要的是,第一次参与国际大型会议的采访,让我和我的同事都非常兴奋,完全感觉不到时差的存在。我们每天在会场里泡着。必须承认,那时的我对于世贸会议所承担的责任和需要解决的问题,完全一知半解。来到多哈的目的,99%就是为了见证中国加入世贸组织的历史性时刻。
在新闻发布会上,我毫无准备,却脑子进水、虚荣心发作,认为在发布会上不举手作有问题状的记者不是一个好记者。于是我就怯怯地举起了手,心里想,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所以,怎么会点中我呢?事实证明,刚加入世贸组织的中国商务部(当时还是外经贸部)的官员们很遵守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他们竟然点到了我。我在电光火石之间捏造了一个很烂的问题,我问:加入世贸组织之后,外经贸部的职能会有什么改变吗?问完之后,我就知道自己被鄙视了,后来的十年间,每次回忆起这件事,我就忍不住再鄙视自己一万次。
之后,中国进入了一次长达十年并至今仍然看不到终点的经济上升期。在这十年里,GDP的快速增长、人民生活的变化都是有目共睹的,加入世贸的影响似乎并没有如想象中那么可怕,之前我们曾担心一夜之间国门打开,一夜之间外国那些实力雄厚的“狼群”会一拥而入。其间郎咸平教授写过一本书——《我们的生活为什么这么难》,其实我并没看完这本书,不过我知道郎教授曾替中国成千上万的中小企业主说话,因为他们的生存环境日益艰难,除了要面对严酷的营商环境外,极有可能一年到头辛苦得来的那一点利润,随着国际汇率的一点波动,立即化为泡影。同理,还有宋鸿兵的《货币战争》。这两本书其实有一定相类似之处,讲的都是正在崛起的中国、改革开放三十多年的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并开始在全球架构中进行博弈的中国,其实正在下一盘自己还不熟悉规则的棋。当中国人怀着无知者无畏的勇气捻起棋子,郑重地落在棋盘之上的时候,对面的棋手和周围的看客眼中闪烁的都是不怀好意的精光,甚至,充当裁判的那一位,正随时准备在需要的时候修改规则。
这是一场不公平的游戏,无论是郎咸平还是宋鸿兵,用他们的专业知识和严密的数据分析告诉我们这一点。当然,这几年对这两本书的质疑也不绝于耳,有人怀疑他们用道听途说的消息来当作学术分析的论据,未免不够严谨。也有人说“美帝国主义船坚炮利亡我之心不死”之类的论调是危言耸听,哗众取宠。我不知道,阴谋论或许在学术上未必一定站得住脚,可读者却是最爱看的,更何况,发生在国际金融市场上的阴谋论,恰恰符合众人心底隐隐的一个担忧:欧美列强真的就这么容易坐视中国的崛起?
最近我看了一本贸易战题材的小说《不宣而战》,在这部讲述中国重新加入世贸组织将近十年之后,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的大背景下,中美两国的贸易战是如何不为人知却又惊心动魄地在悄悄展开着。其中令人扼腕的情节是,无论是中国商务部的官员,还是从事反倾销案件的律师,更不用说那些依靠极其低廉的劳动力和匪夷所思的节约成本的办法从事外贸型制造业的民企老板们,实际上对于这场战争的规则都还没有完全摸清,就硬着头皮应战。
我问过我一位从事反倾销诉讼的律师朋友,他回答说,这部小说写的情节虽有些狗血,但细节却非常真实,显然是一位行业中的人写的。中国不论是官员还是法律从业人员,在这方面的专业知识和经验都仍有不足之处,想要赢得诉讼,的确需要在美国本土聘请当地的律师,因为他们更加熟悉这其中的游戏规则。
这让我非常感慨,而事实上,到现在为止,隔三差五仍能在媒体上看到美国、欧洲对我国的某种产品发起反倾销诉讼的消息,这不禁让我如同郎教授一般发出疑问:为什么他们的生意会这么难?我认识一些民企老板,他们对工人苛刻,他们习惯性地弄虚作假,他们只会用一种可笑的方式来管理自己的企业,他们每个人都有小三小四,养着富二代…… 他们称不上可爱可敬的人,可如果时光能倒流,我希望在十年前,当我站在多哈中国加入世贸组织新闻发布会的现场,面对龙永图的时候,能代这些粗俗的小老板们问一句:你为这场即将发生的不公平的战争,做了哪些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