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建设中国特色的民族学
——论林耀华先生的学科建设思想

2011-12-23 11:18
广西民族研究 2011年4期
关键词:民族学人类学学术

马 威

如何建设中国特色的民族学
——论林耀华先生的学科建设思想

马 威

作为一名社会学、人类学、民族学三位一体的学者,林耀华十分重视民族学的学科建设,也在不同的历史场合提出了民族学学科性质和特点、中国民族学的发展方向、学科人才培养、学术素养和学风、田野工作方法等学科建设的思想。这在宏观上关乎中国民族学体系的完善,微观上具体考虑了学科发展的众多环节和细节,对学科发展显然起到了战略性的指导作用。本文在陈述其学科建设思想的同时,明确指出这些学科建设思想得益于吴文藻关于建设中国社会科学的基本构想。

民族学;中国;林耀华;学科建设

作为新中国民族学规划与建设的主要参加者和亲历者,在巨大的社会变迁中,林耀华先生始终凭着“三句话不离民族学”[1]的学术信念,以学科发展为己任,极力维系学术薪火传递,确保了民族学在中国的延续发展。而遗憾的是,既往研究中,除张海洋、胡鸿保、孙庆忠曾分析学术作品及蕴含的学术方法和思想外,他的学科建设思想未得到应有的重视和发掘。这显然忽视了他在学科史中承上启下的地位和作用,也忽视了他战略性的学科建设思想及其对我们今天的价值和意义。鉴于此,笔者不揣浅陋,凭述往思来之深意,希望能整体上展现其学科建设思想,期望对今后的学科建设有所裨益。

一、学科性质、特点和发展方向

新中国建立后,尽管民族学在我国民族识别与少数民族地区社会历史调查工作取得了辉煌的成就,但很多人依然将民族学误认为是专门研究少数民族或是原始民族的学问。尤其在“左”的思想影响下,新中国民族学遭到当头一击,甚至一度成为禁区。对此,林耀华经常要在不同场景下阐明民族学学科性质和基本特点,并对学科发展不断提出恰当的见解,旨在寻求学科发展与社会潮流的对接与适应。

1.学科性质的界定。新中国建立后,针对社会各界历来对学科认识的不足,作为新中国学科建设学术领军人物,他经常要不厌其烦地回答一个基本的问题,即民族学是什么?

首先关于学科定义和对象。如1956年,他曾指出:民族学的研究对象是包括一切民族在内的,在中国的范围里,不但要研究少数民族,也要研究汉族。因此,不能将民族学误认为是一门研究少数民族的学科。它的研究范围并不仅仅局限在少数民族的族别、社会性质、文化生活、宗教信仰等四个主要方面。为避免在学科名称、内容、方法等方面出现不必要的争议,考虑民族学在中国还算是比较新的一门学科,他曾建议在研究工作的开展中逐渐使学科的性质和范围明确起来。这些提法“实际上就是为以后中国民族学在研究理论、方法和领域上的进一步发展留下了伏笔。”[2]

1981年,他明确提出,民族学是“以民族或人们共同体为研究对象的一门专门的学科,它的研究范围广泛而深入,广在从古至今,只要有民族共同体的存在,就有它的研究科目,纵横全球,只要有民族,就有它的研究内容、对于每一个民族,无论她多么强大还是多么弱小,她的起源、发展、特点、语言、经济、文化以至各自的生活习惯,都需要研究。”其主要是用实地调查或田野工作方法,以及利用包括文字史料在内的各种资料来研究世界各类民族共同体。[3]同时强调了民族学的学科特点,即,没有哪个学科像民族学一样,专以民族为研究对象,也没有哪个学科像民族学一样,对民族进行整体全面的研究。总之,民族学是一门有它独特研究对象和研究方法的学科,是一门独立的社会科学。

关于学科性质的界定,早期西方把民族学归为人类学或生物科学的一个门类,苏联将民族学视为历史科学的一个组成部分,比较而言,林耀华先生既不希望生搬硬套西方的,也不愿意照抄苏联模式的学科框架。同时,考虑到民族学在民族工作中的积极作用及其在我国发展的曲折性,将其研究对象界定为民族共同体,这就实现了与国家政策的呼应。不仅如此,他多次澄清误解,强调民族学可以用来研究汉族社会,为学科发展开拓更加广泛的研究领域,提供充分的发展余地。

然而,1984年,在论及人类学在原始社会史研究中运用时,林耀华说:“这里说的人类学,主要指体质人类学而言。新中国成立后,初期强调学习苏联。根据苏联和欧洲大陆的科学体系和内容,人类学专指体质人类学,而民族学则专指对民族社会的研究。近几年,因与美国和英国往来多起来,英美科学体系和内容又重新传入。英美的人类学有着广泛的涵义,包括体质人类学、社会或文化人类学、考古学和语言学,甚至把社会学也归在内。在英国称社会人类学,在美国则称文化人类学,二者几乎等同于民族学。”[4]同时,他还指出:“需要提及的是在美国,人类学的含义比较广泛,概括地分,人类学可分为两大科:体质人类学和文化人类学。其中文化人类学又下分三个亚科:民族学、考古学和语言学。然而以上仅仅是理论上的划分,在实际应用中,考古学和语言学因需要有特殊的技术训练,故这两个学科相对独立。所以广义上,人类学包括体质人类学、考古学、语言学和民族学;而狭义上,文化人类学与民族学便在很大程度上是同义词了。”[5]

这一认识在其主编的《民族学通论》中再次得到重申。可见,随着社会形势的变迁,林耀华对学科已经有了新的认识。此时,在他看来:“人类学和民族学两词,实际上讲的是同一个学科,‘民族学’一词即是蔡元培于1926年从德文转译而来,以区别于人类学一词,这个词在欧陆专指体质人类学。民族学大体等同于英美的社会、文化人类学,一般只说人类学,在体质方面的研究,需要体质人类学。”[6]而从研究对象看,英国倾向对社会结构的研究,美国侧重对文化和价值观的探讨等这些观念也逐渐渗透到林耀华的认识中。如他说:“因为我深信,民族学这门学科的生命力,决不仅仅在于它的学术价值,不仅在于它能为我们认识和解释各种文化现象提供一套理论工具,更重要的是它能以自己独特的方式研究各民族在发展中存在的现实问题,帮助我们找出改造世界的最佳方式,进而使自己的研究对象在适应社会文化变迁的过程中,获取最高的发展速度和最大的经济与社会效益。”[7]此时,在林耀华的脑海中,作为民族学研究对象的民族已经被文化替代了。

2.学科特点的总结。在澄清学科性质的同时,20世纪80年代,林耀华总结了当代中国民族学的两个基本的特征:“第一、继承了马克思主义民族学的宗旨,同时吸取西方资产阶级民族学有用的东西。西方民族学可以分为两大体系:资产阶级民族学和19世纪下半叶形成的马克思主义民族学。前者积累的资料很多,后者具有先进的世界观和方法论的指导。我们的民族学接受了这两大体系,吸取了它们的长处,既有马克思主义的指导,又不因资产阶级民族学立场观点的问题而对其研究成果全盘否定,因而思想营养丰富。这是我们民族学取得成绩的重要原因。第二、民族学研究与民族工作的实际相结合,努力为各族人民的繁荣与社会进步服务。例如,建国后我们先后进行了民族识别、少数民族社会情况调查、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这既是民族学研究,又为各族人民的发展作了贡献。”[8]同时,他明确指出这两个特点也是它的两个长处,在今后民族学的发展中还需要进一步发扬这些长处。

此外,林耀华还宣称经过新中国三十年的发展,我国民族学也基本形成了自己的学科特色。以民族识别工作为例,他指出,在运用民族学的理论去分析复杂的民族现象时,中国民族学没有生搬硬套马克思主义民族学的一些具体结论,如斯大林著述中的一些提法。这显示了我国民族学的实力,也标志着民族学在我国已开始形成自己的特色,不单单是“舶来品了。”其特色主要体现为具有中国特色的马列主义民族学。

至于如何发展中国特色的民族学,林耀华批判了两种错误倾向,他曾说:“我注意到在中国的人类学和民族学界存在着两种学术传统。南方的人类学传统主要承袭的是英美的学科体系,对欧洲大陆特别是苏联和德国的民族学传统似乎认识得不够。北方民族学传统中,也有学者只注重苏联民族学体系,而对英美的人类学不大予以注意。我认为这两种倾向都失之偏颇,同时也不利于形成中国的学科特色。在新编的《民族学通论》中,我们兼顾了两种传统的长处,但主要的力量还是放在中国特色和中国民族学学科体系的完善上”[9]这一论述,不仅阐明对外来学术的态度,更重要的是点明了中国民族学未来发展的方向。

3.学科发展的规划。作为新中国民族学学术机构的主持人,作为新中国民族学学科发展规划的参与者和制定者,林耀华总是积极参与各项社会服务,也在不同的历史语境中,为民族学的发展创造条件和寻找方向。

如果我们今天重新审视《中国民族学当前的任务》一文,那就可以充分领略林耀华等人对新中国初期民族学学科发展的基本规划,即结合民族工作的需要,侧重研究少数民族,但汉族及汉族地区,也在民族学的研究范围内。这篇论文后来被林耀华视为:“实际上就是50年代我们为民族学所设计的新道路。”[10]

而当学科发展遭遇恶劣环境时,他则引经据典、进行翔实细致的论证,逐步将将民族学的发展转移到于原始社会史的学科建设中。在《原始社会史》导论中,他首先强调原始社会史作为一门科学的学科,乃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创立的。在原始社会史的史料来源上,既有自然科学的,也有社会科学各学科的。因此,原始社会史本身也可以说是属于综合性的边缘学科。他列举了关系较为紧密的几个学科,即人类学、考古学、民族学、语言学等。[11]尽管这一框架沿袭自苏联原始社会史学科的体系,但基本包容了美式人类学分支的基本框架。这从一个侧面展示了林耀华对学科发展方向的引导。

对此,林耀华强调:“我一直注意‘生物——文化’两手抓。只要有条件,就尽量按四个分科(体质、语言、考古、民族或文化)的人类学模式组装课程。50年代在中央民族学院历史系是如此,80年代在中央民族学院民族研究所基础上创办民族学系还是如此。”[12]

可见,林耀华在我国民族学学科体系的建设上的努力过程是“迂回曲折”的。改革开放后,在看到新时期民族学研究兼具理论探讨与现实应用的价值时,[13]他开始酝酿如何完善中国民族学学科体系,形成学科的中国特色。

1981年,对于如何在四个现代化建设背景下,确立和发展马克思主义民族学,他战略性地提出了完善学科体系的十三条主张,即以马列主义的民族问题理论和党的民族政策做民族学研究的指针;继续进行民族识别问题的科学调查研究;继续开展少数民族社会形态研究;开展对汉民族的研究;加强世界民族的研究;开展社会主义民族的研究;开展原始社会史的研究;开展种族问题的研究;继续整理建国以来有关民族研究的资料;筹建民族学博物馆;开展民族统计学和民族地图志研究;开展对西方民族学和苏联民族学的研究;大力培养接班人等。[14]在他看来,这是新时期必须完成的最要紧的任务。

随着与国外学界接触的增加,林耀华意识到,要想高水平地完成以上学科规划,我们的民族学研究必须面向世界。毕竟,民族学是一门国际性的学科,这要求研究民族学要有开放的眼光,要面向世界。再加之民族学源自西方,那里积累了大量资料,至今还在形成新的学派,假如我们对此全然不了解或仅知一鳞半爪,如桃花源中人那样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就不可能使民族学的研究水平有真正的提高。他以20世纪50年代关于汉民族形成问题讨论为例,指出闭塞眼睛,不懂外语,导致了学术讨论难以真正进行,这种情况确需改变。因为,“只在房子里面论道,不知道窗户外面已经发生、正在发生的事情,这个‘道’是论不好的。”[15]

而改变途径不外乎两点,首先,研究工作者就要掌握外语这一工具。[16]其次,扩大对国外的学术交流。同国际同行们的交往,不仅扩大了视野,增长许多新见识,增强我国民族学在世界民族学界的地位的良机。遗憾的是,“在开展对外交往方面,我们的民族学界做得太不够了。今后应努力创造条件,让更多的中青年学者参加到国际交往中去。”[17]

4.理论借鉴和创新。学科理论的发展和创新,乃是一个学科得以确立,及其在国内外获得认可的重要标志。对此,林耀华有着深切的感悟,他认为:“学术研究必须有明确的理论与方法,旧的理论和道路被否定了,必须迅速建立新的、适应新形势的理论与方法。这是50年代初摆在中国民族学界眼前的首要任务。”[18]对林耀华来说,那就必须从社会人类学的功能主义范式转移到马克思主义民族学范式。对此这一“根本的转变”,他始终保持一种开放的头脑和探索的精神,随时准备接受新的科学思想和进入新研究领域。

20世纪50年代初期,为适应新的生活和工作需要,他积极学习马克思主义,较快实现了学术转型。[19]在与苏联同行接触后,林耀华已经开始思考“如何以马克思主义原理指导人类学与民族学的研究。面对国外形形色色的民族学理论与观点,哪些是唯物主义的,哪些是唯心主义的,需要我们去鉴别,然后决定弃取,决不能一概肯定或一概否定。这就要求我国新老一代民族学工作者认真学好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观点,切忌肤浅地理解却堂而皇之地加以引用,这样只会害人也会害己。”[20]这种学术自觉使其很快适应了新的社会环境,并尝试进行理论创新。

首先是澄清民族概念。1950年初,他就着手对“民族”一词的定义、概念和内涵等进行研究,系统分析了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关于民族一词界定及其理论依据。文章发表后产生的影响也广泛而深刻。[21]晚年,访问美国时,遇到了族群 (ethnic group)概念后,他继续提出: “今后的类似讨论,要把作为政治概念的民族与作为学术概念的民族厘定一番,再把世界不同文明区域中有关民族的原有的概念与现代概念做个比较,在比较中,提出外来概念与本土事实的通约或兼容的程度与办法。这样中国的民族事实和建立在这一事实上的民族概念和理论才能有一席之地。整个人类将能在相互借鉴——而不仅仅是单向西方借鉴——这些基本概念中获益。”[22]这一提法不仅为深化民族概念探讨明确的方向,也暗示了理论创新的一个基本途径——寻求外来概念与本土事实的通约或兼容的方法和方式。

其次是经济文化类型理论的构建。20世纪50年代,林耀华开始从两个方面研究国内少数民族。一是运用少数民族的调查材料来研究原始社会史,以此论证马克思主义关于人类发展的理论。二是运用马克思主义理论来分析和划分中国各民族的经济文化类型。当时,他与苏联专家切博克萨罗夫心照不宣地提出了经济文化类型理论。“经济文化类型理论,在民族学史上有三个源头:第一是德奥学派的文化圈理论;第二是美国历史学派的文化区理论;第三是1940年开始在美国崭露头角,后来演变成一个学派的怀特和斯图尔德等人的新进化论与文化生态学。出于对两大阵营对垒的现实考虑,前苏联学者在提出经济文化类型理论时,对西方民族学在相关领域里的这些发展或者痛加批判,或者秘而不宣,只注意强调其中历史唯物主义含义。我个人意识到中国民族学需要引进一些学科方法论来处理解放之后骤然增多的中国民族志材料。文化生态学或生态人类学就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种。”[23]而且在划分经济文化类型时,充分兼容了马克思主义理论中经济生产方式的概念。[24]这种注重结合中国实际经验的理论创新,得到了学界同仁的充分肯定。陈克进说:“建设有中国特色的民族学体系,应该包括经济文化类型理论,而且事实证明中国学者在这方面是能够做出独特贡献的。”[25]值得欣慰的是,这一理论蕴含的文化生态学倾向,今天依然是学界比较重视的领域。

第三,原始社会研究上的理论突破。为了祛除对苏联学术观点的照搬照抄,在重新学习马列主义经典著作基础上,林耀华提出了原始社会三段分期法。同时主编的《原始社会史》一书,试图系统地阐述原始社会发展的规律,并勾画出原始时代各阶段的社会面貌。在“导论”中,对原始社会如何成为一门学科,原始社会的研究对象是什么,对马克思、恩格斯提出的两种生产理论如何理解,原始社会史的史料以及原始社会史分期等理论问题,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力图将原始社会史建成为一个综合性的兼具理论和现实价值的学科。

总之,林耀华以其自身的学术实践,在学科理论的借鉴和创新上给后人留下很多学术典范,其中不仅涉及基本概念澄清、基本定义的修正和替换、理论体系的构建等,均在行文中彰显出浓厚的理论关怀。

二、人才培养、学术素养和学风

1981年,林耀华战略性地提出了完善学科体系的十三条主张时,将大力培养接班人视为最为重要的问题。对此,他提出:“我们需要的是造就一大批思想好、业务精的民族学人才,要求每一个人都能精通马克思主义,有丰富的民族学实践经验,同时又有放眼全国和全世界的眼光,那么我国的民族学一定会在不久的将来取得了不起的成绩。”[26]至于如何才能造就出优秀的专业人才,林耀华曾经推荐和提出过许多具体的方式和要求。

1.注重学术梯队建设。学术梯队的建设是学科发展的重要基础,也是保障学科研究水平不断提高的基本手段。他曾经说:“我要特别强调不惜心血地经营学术梯队的重要性。我认为这也是衡量一个教育工作者的成绩的重要尺度。”[27]因为他自己自投身教育以来,先后在云南大学、成都燕大、北平燕大、北京大学和中央民族学院任教,最终在中央民院形成了以民族研究所、民族学系为基地的一支较为健全的、阵容严整的民族学学术梯队。

而在学术梯队的培育上,他极为强调师生之间的互助关系。师生合作,教学相长。他曾说:“最深的感受,可以从我最近主编的几本书的编写人员队伍中看出来,当然也可以从师生合写各类文章中看出来。”[28]论及其与吴文藻先生的关系,他认为:“就师生关系而言,我们从学习到生活,从学问到为人,师生之间都有着很密切的互助相交流。我从这种亲密无间的交结中获益匪浅,自己成为教师后,也比较注意以同样的热情去关心学生们的成长。”[29]

在论及接班人的培养上,至少有两方面工作要做,一是帮助中年民族学工作者施展才智,挑起重任;再就是培养年轻人。具体的说,就是要在大专院校中建立民族学系。[30]1983年,在他极力呼吁下,中央民族学院建立了新中国第一个民族学系,开创了新中国民族学本科专业教育的先河。

2.民族学专业课程的设置。为了保障人才培养目标的实现,课程设置尤为重要。对此,林耀华认为:“从课程设置方面来看,可分为四类必修的和选修的课目,即:一般基础课、专业基础课、专业课和选修课。……专业基础课包括人类学、考古学、语言学和原始社会史。专业课主要为民族学调查研究方法、民族学史、中国民族志或中国少数民族史志、民族学与现代化、世界民族志等课程。……无论中国民族志和世界民族志都可按地区设置课程,如中国西南地区民族史志、亚洲民族志、东亚民族志等等,甚至对一个民族史志有了较深入的研究,也可以单独开课。选修课,……诸如人文地理学、生态学、民族人口学、社会学、民俗学、宗教学、民间文学、家庭婚姻发展史等课目。”[31]

这一课程设置反映出林耀华追求专业训练的全面性和综合性。因为他认为:“人类学者的全面训练与专门训练,二者不应偏废,过多地强调了专门训练而忽视全面训练的弊病是显而易见的。我们在建立民族学体系过程中应注意国外的经验与教训。安排好全面训练与专门训练的比重,并做好这两种训练的衔接关系,培养出我国新一代的民族学工作者。”[32]

3.学术素养的要求。如何做一个成功的民族学研究者?林耀华认为:“首先是理论水平和抽象思维能力,若在此方面欠缺,则难成大家。其次是汉语水平,包括文字表达能力、素材搜集整理能力,行文要有些文采,即古人所云之‘言之无文,行之不远’。要掌握考辨方法,因材料之真伪虚实,于成果价值所关甚巨。再次是外语能力,外语既是对外交流的工具,又是掌握学术动态、获取科研信息的途径;当然,在一定程度上掌握你所研究之少数民族的语言文字也是十分必要的。这样既可以拉近与调查对象的心理距离,又可为获得真实信息提供保证。最后,要有好身体,乐于下田野,没有田野调查的第一手资料,研究成果的价值就将大打折扣。要做到腿勤、嘴勤、手勤,要善与人交,不耻下问,不怕吃苦。”[33]

而要提高学术素养,林耀华认为,要自觉遵循以下三个基本要求,即“第一,注意学科的全面性。民族学是一门综合性学科,……在教学和研究的实践中,特别注意把人类学 (主要指体质方面)、考古学、语言学、社会学,乃至历史学等方面的知识与民族学的知识结合起来进行钻研。第二,在全面中求独特。这即是在广博中求精深。……一个学者,除了本学科的一般知识和发展动态之外,还应有一两手‘绝活儿’。第三,注重基础知识体系的完善。”[34]

4.培养良好的学风。林耀华认为,好学风是培植学术思想的良好土壤。而如何才能形成良好的学风,他认为至少不能忽视三点。首先、专业训练上要严格要求,一丝不苟。他曾联系20世纪30年代在哈佛大学的经历,点明对基础理论、基本能力的要求是很有道理的。……反观国内搞原始社会史的人,大多懂考古学,也不缺乏民族学材料,就是对古人类学偏缺,研究也少结合语言学,因而对人类和人类社会的起源、思维的来源不甚明了,不可能获得原始社会过程的全貌。

其次、学术思想上应该兼容并包。还是以哈佛大学为例,当时,人们很注重学术思想的交流,常请外校的学者来开讲座或进行研讨。尤为可贵的是,哈佛大学能够网罗不同学派思潮的人物,在讲台上可以各自发扬本派的学术思想,各抒己见,绝不见对不同派系人物和思想进行谩骂,更看不到彼此互相攻讦、各立“山头”的情况。[35]

第三、学术态度上力戒功利思想。早年,林耀华曾坚持:“在学术研究上,关系最大,亦最根本的一点,就是研究者的态度。态度不真挚,而希望能有什么成就,有什么贡献,真等于痴人说梦。”[36]因此,他批驳学术研究中功利主义倾向时说:“社会科学是一种大器晚成的事业,不经过多年的知识积累,是很难看清庐山真面目的。具体到民族学而言,他不仅需要高深的理论,也需要四处奔波,负重与行远。”[37]“每个民族学工作者都应掌握好研究民族学必要的专业知识,反对那种闭门造车、自以为是的研究态度,多读一些专业书籍和有关的其他学科书籍可以开阔研究工作的思路,避免孤陋寡闻。有的同志有时急于求成,自以为有所创新,其实是在自言自语;有时辛辛苦苦,却是在重复他人已做过的工作。”

为了防止功利主义对年轻人的伤害,他曾给开出一剂“良方”,即:一是必须具有正确的学习目的,以国家和民族的兴衰为重,而不仅仅热衷于自己的荣辱沉浮。“不以物喜,不以已悲”。二是基础知识扎实,善于开创性的思考。三是有追求远大目标而埋头苦干的作风。四是有责任感,关心公益;尊师重道、倍守公德、保持较好的公共关系。五是注重体育锻炼,保持身体健康。[38]

三、田野工作方法运用与反思

林耀华一向重视田野调查,在他看来,“好的田野工作才会有好的作品。田野工作深入与否,在论文和作品中一看便知。做好田野工作就要准备长期吃苦。”[39]针对近年来,现代交通的方便,研究条件的改善,而研究者长时间留在田野里却更难的情况,他着重强调了田野调查是人类学家从经验到新知的不二法门。更为可贵的是,他在晚年对田野工作进行的反思,也给我们今后田野工作提供了借鉴。

1.田野工作的准备和工作要点。早在20世纪30年代,林耀华就十分强调田野调查前学术准备的重要性。他认为,调查前“必须经过严格的学科训练,先有背景,到实地工作时才可互相参照,互相考核,养成理论根据事实,事实符合理论的观念。”[40]这是对理论准备的强调。

同时,他也很重视研究大纲的准备。他说:“我们调查者必具洞见,以辨别传统的重要性。换言之,我们调查者心中先要有一个抽象的大纲,实际访谈时,还要有一个具体的大纲,这样才能使调查深入。”[41]

在反思过去的研究时,他明确提出田野工作的基本要点。即:“第一、社区基础。对宗族乡村的基础条件,如地貌、地名来源、人口、物产、职业等做全面考察。第二、社会结构。社区内的宗族社会组织、叙述生活的法则和规条,皆为习俗相沿,未有成文。第三、实际生活。有了整个宗族结构的形式,尚须逐一予以充实。……就是说,要用实际生活来验证概念,不能反过来用概念去套生活。第四、心理状态。即族人精神或心理活动,主要指他们的态度、意见、理解习俗的方式和形态。”[42]这个提醒依然可以成为我们今天研究设计的参考,也堪为传统社区研究的典范设计。

2.反思研究者与研究对象关系。林耀华总结出来一条经验:“从事社会学、人类学或民族学的研究,人际之间的沟通与信任十分重要。搞好这种关系,是进行研究的重要的一步。此后60多年的田野工作经历,……我都秉承此点,把它当作一项工作原则。只有与当地人,也就是与你的研究对象搞好关系,你才能取得信任,真正‘进入’他们的世界。……良好的人际关系正是和谐美满的开始。因此,所到之处,我都先从人际沟通开始。有了友谊和信任,剩下的工作成果就只是刻苦和时间的问题了。”[43]

值得注意的是,他不愿意将研究者和研究对象之间关系视为交换关系。至于如何摆正研究者与研究对象的关系?他认为两者乃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关系。对此,他说:“我们在人们的心目中塑造出我们学科或学者的形象。如果只是学问成功,而坏掉了学科或者学者的形象,那总归是不太划算的。”[44]他认为应不断反思研究者与研究对象之间的关系,“特别是看研究者与研究对象沟通时是否太过急功近利,导致人际关系上的短路现象。世界不是由圣人组成的,研究者与被研究者也难免各有所图。但作为研究者,我们是主动的一方,是我们去找研究对象而不是人家来找我们。因此,我们首先要端正态度。”[45]

回顾第一次凉山之行,他说:“印象最深的是当时人与人之间的隔膜、猜忌,以及真诚的友谊和同情。这时的环境对民族学人类学工作者的生存能力、适应能力、交际能力、应变能力都是一种无形的考验。沉着、机警、忍耐、宽容、克制、果断、勇敢等品质是必不可少的。所以,要想做一名合格的民族学人类学工作者,平时就应自觉地于此方面加强锻炼,决不能任性、急躁,不然小则会给工作带来负面影响,大则可能祸及自身,甚至会带来灭顶之灾。在任何情况下,都要知道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切不可感情用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尤其是处于弱势境地时,更当谨慎。”[46]

四、小结

综上所述,林耀华关于学科建设的思想,宏观上关系到中国民族学体系的完善,微观上考虑了学科发展的众多细节,处处体现出其对学科建设的战略性思考和定位。众所周知,林耀华一生的教学、行政、研究和著述均与民族学发展相始终,在新中国民族学的发展中,作用颇为关键,贡献尤为卓著。一如王晓义所言:

“耀华师是具有战略眼光的创业型学者。……而且胸怀学科的长远发展,教书育人,培育学术梯队。解放初期,他为新中国民族学的发展和民族教育事业开了一个好头,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后来在阻力重重的环境中,他一直坚持维护和发展民族学。”[47]

“耀华师继承吴文藻先生的传统,以学科发展的战略眼光关注学科梯队建设。解放初,他在燕大社会学系里逐渐建立起民族组,侧重对国内少数民族进行调查研究。尽管当时在教师中只有他和翦伯赞及陈永龄是民族组的,但还是培养了不少学生,形成了学术梯队。这一梯队在日后学科发展中能够比较完整地保存下来并发挥了重大作用。”[48]

可见,作为一个具有“战略眼光”的“创业型”学者,林耀华不仅维系学术传统的承续,也在理论更新和田野研究上,“与时俱进”地不断“开拓出新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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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Construction of Disciplinary Characters of Ethnology in China:An Analysis of the Lin Yaohua’s Thought

Ma Wei

As a trinity scholar of sociology,anthropology and ethnology,Mr.Lin Yaohua was a key role on the development of ethnology in China between past and future.After the founding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he attached great importance to the construction of ethnology,and proposed a series of ideals on the discipline construction underground different historical occasions,such as the nature and characteristics of ethnology,the development direction of ethnology in China,disciplinary talents training,academic quality and style of study,fieldwork and so on.This relates to perfecting system of Chinese Ethnology at the macro aspects,and to guiding many details at the micro aspects of the development of the discipline.This thought benefited from Wu Wenzao’s basic concept about construction of social sciences in China.

ethnology;China;Lin Yaohua;discipline construction

【作 者】马威,华中农业大学文法学院副教授、博士。武汉,430074

C95

A

1004-454X(2011)04-0039-008

〔责任编辑:付广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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