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倩
浅析戏剧语言中主位结构应用的演变
王倩
以信息为核心的主位结构在语言实践中被广泛应用、研究。戏剧语篇的语言主位结构作为形式范畴,在不同戏剧作品、戏剧场景中演变为不同的表现形态,主位结构所对应的信息结构、隐含的信息参数也随之发生变化,使戏剧语言元功能得到解读,并直接作用于戏剧效果。
戏剧;主位结构;信息参数;戏剧效果
传统戏剧的诸多要素中,语言要素始终占据中心地位,对白台词不但赋予了戏剧有别于其他艺术种类的显著特质,而且凸显了戏剧语言的特有功能。后现代戏剧崛起后,对白语言的中心地位一度被解构,形体意象、动作意象等纯语汇的实验性使用激发了新的审美冲击;但部分实验戏剧又陷入了语言的狂欢,刻意放大语言功用,呈现极端语言表现。纵观戏剧形式流变,居于核心地位的语言要素不仅没有削弱,反而得到进一步扩展,更加强化了语言的概念功能、人际功能和语篇功能三大元功能的语用体验,对戏剧效果产生了巨大影响。
以语言学家马泰休斯(Vilem Mathesius)为代表的布拉格学派较早地提出了文本中的主位(Theme)与述位(Rheme)概念。他们将语篇中的小句拆解为若干成分,发现不同成分在小句中的作用不同,小句的首位即小句最左面的成分,不仅是话语的开始也是话语所围绕的主题,被定义为主位;小句的其他成分围绕着主位展开,被定义为述位。主位和述位契合了话语的开始和阐述,是语篇的必要组成部分,合称为主位结构。布拉格学派认为,话语是新(New)旧(Old)信息或是已知信息(Given information)和未知信息(New information)的集合体,没有新信息,话语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没有旧信息,话语则无从说起。主位结构映射的信息结构是:主位对应于已知信息,述位对应于未知信息。由此发展而来的主位推进模式从概念功能(Ideational Function)、人际功能(Interpersonal Function)和语篇功能(Textual Function)三大语义元功能(metafunction)的角度解释了话语,并在语篇分析中得到了越来越多的运用。
概念功能又叫经验功能,或者说是关于所说“内容”或“命题”的功能,是建立于说话人对外部世界和内心世界的经验之上,与后面的两个功能(人际功能和语篇功能)相比是中性的,是语言对人们在现实世界(包括内心世界)中各种经历加以表达的功能,即该信息块是关于主观世界和客观世界所发生的事、所牵涉的人和物以及与之相关的时间、地点等因素,表达的是某一实体“做”或“做过”某件事;狭义地说,它表达了某人或某动物做了什么事,或表述事件的发生。如话剧《茶馆》中:“他背着书包上学去了。”这句话是王利发对着他的妻子说的,这里的主位“他”就是一个客观的个体,并没有夹杂个人的情感。所以,这句话主位的信息参数只是体现了概念功能。
人际功能指人们用语言与他人进行交际,建立人际关系。话语是社会人的有意义的活动,是做事的手段,因此它的功能不仅只是提供信息内容,而是必然反映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如对话轮(讲话的轮次)的选择作出规定,对事物的可能性和出现的频率表示自己的判断和估测,反映说话人与听话人之间的社会地位和亲疏关系,等等。这一功能即为人际功能。如《茶馆》:“哎呀,您怎么这么闲在,会想起下茶馆来了?”这是王利发对他的客户李四爷所说的话,王利发是一个见惯了三教九流的人,一个“您”字表达出他对李四爷的尊敬和欲讨好的个人意愿,体现了整句话的人际功能。
语篇功能是指人们如何用语言组织信息,交流信息。在实际使用中,话语的基本单位不是“词”或“句”这样的语法单位,而是相对来说能够表达完整思想的话语小句。语言的语篇功能和人际功能只有在说话人把语言组织成的连贯话语中才能实现,语篇功能使得小句与小句之间发生联系,小句与语境之间发生联系,从而使说话人能生成与情景相一致和相称的连贯语言。这一功能的信息块本身没有概念内容和具体所指,只是起到使语言本身前后连贯并与语境发生联系的作用。如《茶馆》:“但是,但是李四爷并没有错。”这句话里,王利发用了“但是”来衔接上面的话,“但是”起到了承上启下的桥梁作用,体现的是话语的语篇功能。但是更多的时候,主位所体现的并不仅仅是一种单一的功能,如《茶馆》:“老爷就是老爷!”这句话里,主位信息“老爷”既有概念信息又有人际信息,该主位的信息参数就同时包含有两种功能。
原则上任何话语都必须有主位,但在日常话语中,我们经常听到这样的对话:“吃了吗?”“吃过了”。问句与答句都省略了主位,问句中省略了“你”,答句中省略了“我”,但省略之后的话语并没有让人费解。原因在于,虽然省略了形式上的主位,但心理上的主位依然存在。可以看出,省略实际上是将显性信息形式在允许的条件下转化为隐形信息形式,这种话语形式的突然消失与信息并不同时进行,信息流依然以一定的惯性向前继续流动,只不过此时的信息是隐形存在,读者或听话人依然可以感觉到。问话者看到听话者“你”,从而打开了交谈的思路,“你”成为问话者的心理主语;而且问话者认为这个“你”对于听话者来说是一个已知信息,没有必要再说出来,所以问话中省略了主位“你”。同样,听话者的心理主语映现问话者的心理,他的回答也是围绕这个心理主语来展开,所以答话中将主位“我”省略。对于话语双方来说,这些主位的省略并没有造成多大的问题,他们在自己的潜意识里把这些话补齐为“(你)吃了吗?”“(我)吃过了”。这一语言应用表明,信息成分不只包含绝对的已知信息和未知信息,还有许多是介于二者之间的信息,如相关信息、可推知信息、隐藏信息等。信息是可量化的,信息量的大小即为该信息的信息参数,主位信息蕴含的功能越多,则该主位的信息参数越大。这些理论为主位结构应用演变文本提供了更广阔的解读空间。
传统戏剧语篇中,由于语言使用纯粹口语表述,同时又必须适应人物舞台表演要求,而具有了生活语言的个性化、潜台词、动作性等基本特征。戏剧语言中的主位结构由此承担了营造生活化语境和显著的戏剧冲突功能,其演变模式主要表现为主位信息的省略与加强。我们来看话剧《雷雨》中周朴园和鲁妈的一段对话,这段对话发生在周朴园知晓鲁妈的身份之后。
周:从前的恩怨,过了几十年,又何必再提呢?
侍:那是因为周大少爷一帆风顺,现在也是社会上的好人物。可是自从我被你们家赶出来以后,我没有死成,我把我的母亲可给气死了,我亲生的两个孩子你们家里逼着我留在你们家里。
周:你的第二个孩子你不是已经抱走了么?
三句话的主位结构各有特点。周朴园第一句话中的主位信息被省去,当时的语境下,双方已经旧事重提,冲突一触即发,因此周朴园此时要缓和气氛,非但不能直接质问鲁妈,反而要试图引起共同的心理趋同,“感化”对方。因此“又何必再提呢?”一句隐含了主位信息,这个主位是“你”、是“我”还是“我们”,值得读者观众玩味。鲁妈的答话中,主位信息始终是“我”,并且连续出现了6次。如此反复强调“我”的主位信息,体现了强烈的语篇意义、概念意义和人际意义,既是鲁妈对周朴园试图拉拢自己的回答,又充分表现出自己与周朴园势不两立的关系和恨之入骨的心理活动。鲁妈的话语因为负载了多种意义,信息参数较大,所以主位没有省略,减去哪一个“我”字,都会削弱语言的感染力。周朴园见情感诱导不成,又露出了本来面目:“你的第二个孩子你不是已经抱走了么?”语气重新强硬起来,连用两个“你”字质问鲁妈,第一个“你”兼具概念和人际双重功能,试图在强调“你的孩子”的同时撇清二人关系,后一个“你”体现了语篇功能,要求鲁妈正面回答,主位信息在这句话中同样没有省略,引导戏剧冲突走向高潮。
通过以上的举例分析可以看出:汉语主位结构的演变中,主位的省略与否要看其所显示的信息参数。主位是形式范畴,信息是意义范畴,二者相对独立。主位所蕴涵的信息参数越大,则主位越不容易省略。为了验证这一结论的正确性,我们随意抽选了话剧《雷雨》的第一幕作为语料,统计分析如下:
由主位所隐含的信息参数信息参数1(概念意义)信息参数3(概念意义 +人际意义+语篇意义)主位省略比例信息参数2(概念意义+人际意义/语 篇 意义)15% 70% 90%85% 30% 10%未省略主位比例
从图表中看出:主位所表示的所负载的信息参数越大,该主位省略的可能性就越小,反之亦然。如其中的一段对话:
贵:四凤!(四凤装作听不见,依然滤她的汤药)
贵:四凤!
四:(看了她父亲一眼)喝!真热!(走向右边的柜旁,寻一把芭蕉扇扇着)
贵:(望着她,停下工作)四凤,你听见了没有?
四:(冷冷的)干什么?爸。
贵:我问你听见我刚才说的话了么?
四:都知道了。
这一段对话的背景是,鲁贵要向他的女儿四凤要钱,而四凤对她爸爸的这套把戏已认识的一清二楚,对他的吃喝嫖赌早已深恶痛绝。四凤所说的“喝,真热”是装作没听见鲁贵的话而发出的自言自语,这句话中的已知信息是“这药”,仅仅表达概念意义,其信息参数很小,所以主位“这药”可以被省略。后来四凤短短的两句话也是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省略了主位或心理主语:“(你)干什么(我)都知道了。”显示四凤对鲁贵的态度:不理不应不带任何感情色彩。而鲁贵则是在连叫女儿不被理应的情况下,气急败坏但是又想把他的话说完,所以他停下工作,望着她,带着几分恐吓几分无赖:“四凤,你听见了没有?”其中““四凤”和“你”是话语的主位,表达了一种情感关系和想继续话题的功能,其信息参数既包含概念意义、人际意义和一定的语篇意义,所以在这里主位没有省略。当看到四凤依然冷冰冰的样子后,他认为自己的父亲形象受到贬低,所以更加气急败坏甚至恼羞成怒:“我问你……”在这句话里“我”是主位,但因为这个已知信息不仅仅具有指出“我”这一概念意义,而且更带有几分挑衅几分恐吓同时连接上面的话语承起下文。所以这个信息“我”表达了概念意义、人际意义和语篇意义的集聚,信息参数较大,因而也是不可省略的。如果把这段话改动一下:
贵:四凤!
贵:四凤!
四:喝,这药真热。
贵:(望着她,停下工作)听见了没有?
四:(冷冷的)爸爸,你干什么?
贵:问你听见我刚才说的话了么?
四:都知道了。
改动后的话语把已省略的仅表示概念意义的主位(即信息参数最小的主位)补齐,同时把信息参数较大的主位(主位表达的不仅仅是概念意义,还有人际意义或语篇意义)省略,这样一来表达效果远不如前者。
经过上述对《雷雨》第一幕的统计分析,可以看出:话语中主位是形式范畴,信息是意义范畴,二者相对独立。主位这个形式范畴是可能省略的,省略与否要看这个主位所背负的信息参数,信息参数越大,主位越不宜省略;信息参数越小,主位就越可能被省略。
先锋戏剧的语言策略主要表现为对语言的驱逐和对语言的膜拜。戏剧作为一门综合艺术,融文学、音乐、舞蹈、美术、建筑等艺术于一体。先锋戏剧的实验理想在于,既然戏剧主要仰仗人物间的对白来表现,那么拆解丢弃或者纯粹依赖都可能使戏剧获取新的血液。如果我们把一部戏剧作为一个完整的语言系统来看待,把戏剧表演与观众观看理解为语言之间的交际,那么这种实验现象是符合语言的动态结构特征的:客观世界不断变化,语言必须一次次打破自己的平衡,适应客观现实的复杂性来满足交际功能的需要。
单纯以形体形象构筑语篇而排斥对白语言功能的戏剧,其系统更加开放,交际功能更多演变为互动和体验,观众成为语篇建构的一部分。根据于坚诗作改编的《零档案》中,男女演员不停走路、锯铁条,录音机声和吹风机的嘈杂声不断打断剧中人的叙述。戏剧结尾时,锯好的铁条被成铁树造型,演员把苹果和西红柿戳上枝蔓上然后又取下,向吹风机疯狂投掷,果浆纷溅在戏剧活动空间里的所有人身上。牟森指出:“《零档案》是一出充满了可能性的戏剧。”“任何一个人,只要愿意,都可以走上这个舞台,讲述自己的成长”。这一实验在对对白语言的弱化和逃离的同时增强了其他艺术语言的张力,使传统意义上的主位结构信息呈现出更加开放的姿态。
当代中国先锋戏剧语言的另一现象是更纯粹的语言试验。“语言说我”的后现代主义观念强化了语言闭合的概念功能和交际功能,即个人在语言得以确立并建立与社会的联系。奥地利著名剧作家彼得·汉德克甚至称自己的剧作为“说话剧”,没有演员,只有“说话人”,除了说话之外别无动作。汉德克的“说话剧”《预言》的四位说话人是这样开场的:
苍蝇将像苍蝇那样死去。
发情的狗将像发情的狗那样乱拱。
被杀的猪将像被杀的猪那样尖叫。
公牛将像公牛那样咆哮。
这段开场呈现了主位结构的复合性,苍蝇、发情的狗、被杀的猪、公牛等主位一再在述位中被重复。作者的意图在于:“通过语言的同义反复,与生动而新鲜的日常语言形成一种比较,它一方面暗示语言在具体使用中才有意义,另一方面又企图从逻辑上说明,绝对的真理也许只是同义反复。”作者为了达到这一诉求,颠覆了语言正常的信息秩序,有意要引起语言主位信息单位的重新组合,使主位的概念功能得到极端强化,从而产生出既单一又丰富的非常态语篇效果,压迫性地让观众思考戏剧形式以及戏剧语言的意义。类似这种戏剧实验在冲破语言主位结构固有稳定性的同时,对语言的元功能应用实现了新的分离重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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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Evolution of Thematic Structure in the Dramatic Language
Wang Qian
The thematic structure is widely used in language practice,and the thematic structure in dramatic language is taken as a form category.The thematic structure changed in different drama and different dramatic scene conditions.The information parameter and the information structure varied in accordance with the change of the thematic structure,so the functions of the drama language has been operated successfully.
drama;thematic structure;information parameter;theatrical effect
I045
A
1672-6758(2011)07-0100-3
王倩,硕士,讲师,徐州工程学院外国语学院,江苏·徐州。研究方向:英汉对比语言学。邮政编码:221000
Class No.:I045Document Mark:A
(责任编辑:蔡雪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