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硕女”、“静女”、“游女”及其审美性与社会性

2011-12-09 16:14邹华
关键词:诗经

邹华

(云南民族大学人文学院,云南昆明650031)

《诗经》“硕女”、“静女”、“游女”及其审美性与社会性

邹华

(云南民族大学人文学院,云南昆明650031)

从《诗经》中对女性形貌描写看,女性审美形象大致可分为“硕女”、“静女”“游女”三类,分别包含了健美、柔美和飘缈三类。“硕女”形象即既高大又健壮的女性,这既是商族和周族史诗对女性祖先的赞美,反映了早期先民的生命意识,也是农业社会初期女性在社会生活中占重要地位的反映;“静女”这种看似对女性所作的纯审美观照,显现了进入男权社会后男性审美对女性的期待;“游女”这类女性审美形象多出自神话传说,依然可看作是对女性享有崇高地位时期的追忆和向往。女性审美形象的变化,一方面显现了生产力的提高、社会物质文明的进步,另一方面也显现了父权制的进一步加强。

《诗经》;女性;审美形象;社会性

《诗经》中与女性有关的作品大约占其总数305篇的1/3,作为一部来源广泛的诗歌总集,《诗经》中所收的作品时间跨度很大,它无疑反映了远古时代不同时期人们对女性的审美观。从《诗经》中对女性形貌描写看,女性审美形象大致可分为“硕女”、“静女”“游女”三类,分别包含了健美、柔美和飘缈三类。“硕女”形象即既高大又健壮的女性,这既是商族和周族史诗对女性祖先的赞美,反映了早期先民的生命意识,也是农业社会初期女性在社会生活中占重要地位的反映;“静女”这种看似对女性所作的纯审美观照,其实显现了进入男权社会后男性审美对女性的期待;“游女”这类女性审美形象多出自神话传说,依然可看作是对女性享有崇高地位时期的追忆和向往。

一、“硕女”——健美的女性形象

《诗经》中塑造了一批高大健壮的女性形象,并把她们作为讴歌赞美的对象。她们是远古时代人们心目中的美女,其中最为人称道的便是《卫风·硕人》[1](P36~37)。卫庄公娶齐庄公女儿为妻,称为庄姜。她出嫁初到卫国,那里的贵族为她的美丽所倾倒,唱出了这首赞美她的歌。全诗盛赞庄姜出身的显赫高贵,容貌的美丽绝伦,车马服饰的华丽,仪从的壮盛,是一首女性赞美诗,也是一幅工笔细绘的美人图。全诗共四章,第一章和第三章分别以“硕人其颀”、“硕人敖敖”开头:“硕人”即高大的人,美人;“颀”,身材修长;“敖敖”,形容身材高大挺拔。庄姜可说是《诗经》时代美女的典型,这样一位既贵且美的女子,首先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她的高大身材,因此称她为硕人。第二章进一步描写了硕人的“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连用五个比喻描绘了庄姜的美貌,后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更是将这位美人写活了,准确而形象地刻划了庄姜的美。 “手如柔荑 ”、“肤如凝脂”、“齿如瓠犀”、“螓首蛾眉”等在后代的诗歌、小说中,几乎成了描写标准美女的常用语。

《诗经》中最喜欢用高大健壮去由衷地赞誉他们心爱的女子,类似的例子还有不少,如《陈风·泽陂》、《唐风·椒聊》、《小雅·车舝》等的主角也是女性硕人。《陈风·泽陂》[2](P102-104)是一首怀念意中人的诗,其中“有美一人,硕大且卷”、“硕大且俨”,也令男子“寤寐无为,涕泗滂沱”,念念不忘。“卷”:《释文》引作“婘”,“卷”是“婘”的本字,美好的样子。“俨”:端正。这句说,那个美人身躯高大、相貌美丽,昂首而立。《唐风·椒聊》[1](P70)以花椒的“硕大无朋”、“硕大且笃”起兴,引出所要赞美的女子。花椒果实繁多,象征女子有很强的生命力和生殖力;花椒枝条修长暗示能使子孙绵延,而这正是先民对女性最重要的期待之一。《小雅·车舝》[1](P162-163)写一个小伙子驾车去迎娶新娘,是一首传神的迎亲曲。诗中美丽、贤淑的新娘被诗人称为“硕女”。

《颂》和《大雅》中所提及的女性先祖们,虽然只是一个个模糊的背影,我们看不清她们的面目,但诗人无一例外地歌颂了她们体魄的健壮,吞玄鸟卵而生契的简狄(《诗经·商颂·长发》)[3](P198-210),履大人迹而生后稷的姜嫄(《诗经·大雅·生民》[4](P8)),嫁于文王而生武王的莘国女大姒(《诗经·大雅·大明》[3](P185-187))。商族和周族史诗对女性祖先的赞美,反映了早期先民的生命意识。虽然商周是父权制社会,但是人类社会是由母系社会而进入父系社会的,因此对女性生命力、生殖力的崇拜起源甚早,并且延续很久,《诗经》中所保存的对女性的审美观显现了先民早期生命意识的基本取向。对生命力和生殖力的崇拜是早期先民的普遍风尚。

周民族有高度发展的农业文明,女性在社会生产劳动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即便是贵族女子也不能完全脱离劳动。她们既要采摘、养蚕,又要纺织、制衣。因此,只有高大健壮的女性才能从事这种较繁重的体力劳动。另外,周民族人口稀少,而在古代社会,人口的数量一定程度上就是生产力,孳生人丁就成为全社会的共同愿望。因此,高大健壮就成为人们对女性审美的要求,以身材高大健壮为美,就成为《诗经》时代的一种审美风尚。

《诗经》中的女性硕人形象,放射出生命的光辉,散发着青春的活力,是一种独具女性魅力的健康美,显得光彩照人。这类女性审美形象在后来的作家文学中呈现出迅猛减少的趋势,但在汉代乐府诗中依然有对健美女性的歌颂,如《陇西行》中“健妇持门户,一胜一丈夫”。而在民间对健美女性的赞赏则一直延续下来,即便今天,乡村里的公婆们也都钟情于健壮的儿媳。高大健壮比纤细柔弱更符合生命的规律、健康的法则。

二、“静女”——柔美的女性形象

《诗经》中对柔美女性形象的描写多姿多彩,有艳丽妩媚的,有娴静纯洁的,有活泼俊俏的。

《鄘风·君子偕老》[2](卷三,P38-40)一诗虽然是反讽,但确实塑造了一个艳丽的女子形象。全诗如下:

君子偕老,副筓六珈。委委佗佗,如山如河,象服是宜。子之不淑,云如之何。

玼兮玼兮,其之翟也。鬒发如云,不屑髢也。玉之瑱也,象之揥也,扬且之皙也。

胡然而天也?胡然而帝也?

瑳兮瑳兮,其之展也。蒙彼绉絺,是紲袢也。子之清扬,扬且之颜也,展如之人兮,帮之媛兮?诗歌用大量的笔墨来描写宣姜的美丽。她的面容白皙清秀丰满;她的乌发如云,不用假发装饰,头上饰有一步一摇的六串玉石和象牙簪子;她身穿合体的礼服,里面是白色的衬衣,外罩清凉的纱衣;她颤颤巍巍,雍容自得,静如山峦,动如河流;真是光彩照人,仪态万方。《诗经》中艳美如花的女子形象还有《郑风·有女同车》[1](P52)中“颜如舜华”、 “颜如舜英”的姑娘; 《周南·桃夭》[2](卷一,P10-11)中艳若桃花的新娘;《召南·何彼秾矣》[2](卷一,P33-35)中“华如桃李”的“平王之孙,齐侯之子”;《陈风·东门之枌》[1](P81-82)中像锦葵花一样娇艳多情的姑娘。

《周南·关雎》[2](卷一,P2-4)是一位贵族青年热恋采集荇菜姑娘的诗,诗中塑造了一个娴静纯洁的“窈窕淑女”形象。

《邶风·静女》[1](P26)是一首男女约会的诗,写了一个文静多情的少女形象。诗句有“静女其姝”“静女其娈”。“静女”,意近“淑女”,指娴雅安详;“姝”,美丽;“娈”,美好。

《召南·野有死麕》[1](P13)写了一对普通的青年男女从恋爱到定情的过程。诗中“有女如玉”、“舒而脱脱兮”描写女主人公是一位春情初萌的少女,她纯洁美貌,却又有点矜持、文静,不但姿容美丽而且心地纯洁,似一块洁白无暇的美玉。

《郑风·野有蔓草》[1](P55-56)写了情人不期而遇的喜悦。其中“有美一人,清扬婉兮”、“有美一人,婉如清扬”,写出了这位美女在一投足一顾盼之间那种清秀柔美而灵动的神韵。

这类女子的形象清晰、质朴,带着大自然山野的气息,像旷野中的花朵,充满生机与活力,其中也有对生殖力的赞美和祝福。更多的是关注其内在美和外在美的和谐统一。这种内在美主要是道德评价,如《鄘风·君子偕老》对宣姜的反讽,《郑风·有女同车》中对“德音不忘”的赞赏,《陈风·东门之池》中“彼美淑姬,可以晤歌”等等都包含了对女性品质的肯定。

自《诗经》创造了中国文学柔美女性形象的范本之后,女性形象在原有基础上,经过数千年无数男女作家的精心打造,不但增添了愈来愈多雍容华贵的装饰品和浓郁袭人的香气,而且变得越来越娇弱细柔、婀娜多姿,在古代文学女性人物的画廊里蔚为大观。这种看似对女性所作的纯审美观照,一方面显现了生产力的提高、社会物质文明的进步,另一方面也显现了父权制的进一步加强,因为这种审美观照更多的是以男权社会对女性的期待为主要标准。

此后,古代文学中的女性形象更多地便如花草一样成为男性审美主体自由观照和塑造的美的客体。男性审美主体,甚至女性自己都按照男性的理想和需要,塑造了女性的形象美,这一方面有其合理因素,因为一如女性也会按照自己的理想来塑造男性一样。但在整个封建时代,女子被剥夺了受教育的权利,被剥夺了“发声”的自由,这种塑造本身就不能不说带有男权社会的强烈色彩。男性理想的女性美,包括两个方面:一是指具有愉悦男性的美的容貌;二是指具有服务于男性的好的品质[5](P219)。用男性社会惯用的语言来概括,即“女色”与“妇德”。“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杜甫《丽人行》中这两句诗所描写的“丽人”,便是封建社会女性美的典范。

三、“游女”——缥缈的女性形象

《周南·汉广》[1](P6)是南方江汉流域的一首民间情歌,写一个青年对少女求之不得的心情:“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全诗分三章,用“游女”一词简单勾勒女子形态,再配以江面浩渺迷茫之景,使游女形象更加迷离恍惚,极离合缥缈之致。闻一多谓三家说《诗》,皆以游女为汉水之神:相传郑交甫所遇汉皋二女;闻一多引近人钱穆之言,谓汉水即古湘水,进而推言汉之二女即娥皇、女英;且言此“汉有游女”,殆即《洛神赋》“凌波微步,罗袜生尘”之类。曹植《洛神赋》、郭璞《江赋》均受《诗经》“游女”形象的影响。此外,《秦风·蒹葭》[1](P76-77)中的“伊人”也是隐约缥缈,难以寻觅的“游女”,极具浪漫主义色彩。

“游女”这类女性审美形象多出自神话传说,但依然可看作是对女性享有崇高地位时期的追忆和向往。“游女”在后世的游仙诗中屡屡出现,虽然游仙诗的形成有诸多因素,但不排除《诗经》的影响。

《诗经》的创作,大约经历了从西周初期到春秋中叶500年的时间过程,周代是我国古代社会制度的重要转型期,因为最迟至周代起我国便建立了以男性为中心的父系社会,母权制过渡到父权制。历史上,由母权制向父权制转变中女性地位的变迁,已为大量的墓葬等考古资料和先秦保存下来的文献资料所证实。《尚书》、《周易》中均有片段显现出女性地位的衰落变化,由《诗经》中女性审美形象的类型递变及以后文学作品中女性审美形象的变化也可以从一个侧面显现出女性地位的变迁。

[1][宋]朱熹.诗集传[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2]诗经译注(卷三)[M].北京:中国书店,1982.

[3]李山.诗经的文化精神[M].上海:东方出版社,1997.

[4]孙作云.诗经与周代社会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1979.

[5]舒红霞.女性审美文化——宋代女性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责任编辑 丁立平)

The Aesthetic Criteria and Sociality Embodied in Three Kinds of W omen in The Book of Songs

ZOU Hua
(School of Humanities,Yunnan University of Nationalities,Kunming650031,China)

As for the aesthetic criteria for the women images,there are generally three kinds of women in The Book of Songs.The first group is Shuo women who are tall and strong,which is a praise of the female ancestors in the epics of the Shang ethnic group and the Zhou ethnic group,a reflection of the early men’s consciousness of the important role of women in the early agricultural society.The second group is Jing women who are quiet and mild,a reflection of the men’s desire for such women in the patriarchal society;the third group is You women whose image originates from myths and legends,a recall of the past when women enjoyed a high social position.The changes in women images reflect the improvement of productivity and the progress of material civilization as well as the strengthening of patriarchy.

The Book of Songs;women;aesthetic image;sociality

I01

A

1672-867X(2011)06-0150-03

2010-09-16

邹华(1969- ),女(彝族),云南民族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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