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生态文化·民族生态文化

2011-12-08 14:29廖国强
关键词:民族人类生态

廖国强,关 磊

(1.云南大学《思想战线》编辑部 ,云南昆明650091;2.云南师范大学附属中学,云南昆明650100)

文化·生态文化·民族生态文化

廖国强1,关 磊2

(1.云南大学《思想战线》编辑部 ,云南昆明650091;2.云南师范大学附属中学,云南昆明650100)

从生态的视角看,文化是人类适应自然生态环境的特殊方式。人类文化从诞生伊始便与“自然”、“生态”紧紧地勾连在一起,须臾不可分离。正因如此,20世纪 90年代以来,学术界提出一种新的学术概念——生态文化,并从两种学术理路对之作阐释,一种是将生态文化视为一种人类应当采取的新的文化形态,另一种则从人类文明演进的角度,将生态文化视为一个历史范畴或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民族生态文化是中国各少数民族在与自然生态环境交往的漫漫历程中,以特有的生态观、文化观和宇宙观为指导,以调适生态与文化之间的关系、寻求人与自然和谐共存为落脚点和归宿而形成的生态物质文化、生态制度文化、生态观念(精神)文化的总和。它与生态文化既有显著的区别,又有深刻的联系。

文化;生态文化;民族生态文化

一、文化:基于生态适应的考察

英国哲学家罗素曾说过这样一段风趣的话:“人类自古以来有三个敌人,其一是自然(Nature),其二是他人(Other Peop le),其三是自我(Ego)。”[1]而被誉为中国学术泰斗的季羡林先生也说:“人类自从成为人类以来,最重要的是要处理好三个关系:一,人与自然的关系;二,人与人的关系,也就是社会关系;三,个人内心思想、感情的平衡与不平衡的关系。其中尤以第一个关系为最重要。”[2]的确,人与自然的关系是人类繁衍生息、发展演进的永恒主题之一。人类是自然界的一部分,这一基本事实从本体论的意义上规定了人类对自然的恒永依赖性和自然对人类的恒久制约性。整体主义的现代生态学表明,人就是依赖于生态系统之完整性和稳定性的一个物种。正如美国生态经济学家莱斯特·R.布朗所说的:“尽管我们许多人居住在高技术的城市化社会,我们仍然像我们的以狩猎和采集食物为生的祖先那样依赖于地球的自然系统。”[3]人类之所以依赖于地球生态系统,“理由很简单:人是一个生物有机体,它和它赖以生存的其他有机体一样必须服从同样的规律。没有水人会渴死,没有植物和动物人会饿死,没有阳光人会萎缩,没有性交人种会灭绝”。[4]

“文化”是人类思想史上一个最富诱惑性的概念之一。各个时代、各个学派的学者都会从各自的历史语境、话语系统、认知模式等出发,对文化做出自己的理解,因而对文化的定义也就见仁见智,纷繁多样。美国人类学家 C.K luckhohn和 A.L. Kroeber在合著的《文化,关于概念和定义的探讨》一书中,列举西方世界从1871年到1951年关于文化的定义就达160多种。[1]之后对文化的定义仍层出不穷。至今广为学术界认可是英国人类学家泰勒于1871年对文化下的经典性定义:“文化,就其民族志中的广义而论,是个复合的整体,它包含知识、信仰、艺术、道德、法律、习俗和个人作为社会成员所必需的其他能力及习惯。”[5]尽管如此,当代西方学者也从未停止在文化定义上的努力。例如,英国学者奈杰尔·拉波特和乔安娜·奥弗林于1999年将文化界定为:“文化指的是系统协调的整体,是由信仰、知识、价值观念和实践构成的一个稳定共享的体系。”[6]并将文化分为“复数的文化”和“单数的文化”。而美国学者史蒂文·瓦戈则认为:“‘文化’这个词指的是社会成员共享的一整套知识、信仰、态度和行为规则。”[7]然而,诚如奈杰尔·拉波特和乔家娜·奥弗林所指出的:“从一开始,人类学就处于对文化一词含义的争论中,近年来关于文化一词的用法的争辩不断激烈。因此,当前,即使站在最为 ‘包容性’的立场上,这一词汇依然十分复杂,以至于无论我们单独采用哪种文化‘归类’方法,都会成为交叉火力下的靶心。”[6]

胡潇在《文化的形上之思》一书中对各种文化定义的界定方法进行过考辨,总结出现象描述、社会反推、价值认定、结构分析、行为取义、历史探源、立体立意、意识解读等8种方法和思路。[8]而尹绍亭先生则认为文化相对论、文化适应论、文化整体论和文化变迁论是“文化的几个最基本的概念”。[9]其中,文化相对论是以横坐标的视角,从本文化与他者文化之间的关系上对文化所作的理解,文化整体论是从文化的结构和功能上对文化的认识,文化变迁论是从历时性的、纵向的角度去理解文化,而文化适应论则是“从人类适应的角度去考察研究文化的认识论。适应,是文化的基本特性之一。文化适应主要有生态环境适应和社会环境适应两个方面。”[9]

20世纪 90年代以后,学术界日益重视人类文化与生态环境关系的研究。许多学者从人类对生态环境的适应角度去理解文化、界定文化。余谋昌认为:“文化是人类适应自然的生存方式。或者,文化是人类在自然界生存、享受和发展的一种特殊的方式。”[10]郭家骥认为:“文化是一个民族对周围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的适应性体系。”[11]任国英认为:“人类通过劳动创造了自己的文化,再通过文化求得自己在自然界中的生存和发展,所以就某种意义而言,我们可以将文化看成是人类适应自然的一种手段。”[12]余达忠指出:“文化作为人类的一种生存方式,本质上体现的是人类对于生态环境的一种社会适应,表达的是人与自然的一种关系,即人类在用文化的方式适应生态环境中建立起了人的世界。”[13]杨庭硕等学者在《生态人类学导论》中对文化与生态环境的关系作了较为深入的探讨。其要义包括:

其一,文化属性与生态环境紧密相关。文化所具有的单一归属性、功能性、习得性、共有性、稳定性、整体性、能动创新性和相对性等8种属性中,“文化的单一归属性、稳定性主要与人类的社会生活相关,其余的6种属性与生态环境的运行关系较为直接。”[14]

其二,生物多样性与文化多元并存且相互关联。“生物多样性与文化多元并存,两者相互关联。由于文化自身具有双重性,因而两者的生态价值也必然会相互关联。文化多元并存的水平降低,必然诱发为生物物种多样性的受损,这是人类对生物资源的消费趋于简单化所必然导致的后果。而生物物种多样化水平的降低,又必然导致生态系统的稳态延续能力下降。”[14]

其三,人类对生态环境的依赖具有永久性。“不管现代科学技术多么发达,都没有改变人类及其社会对地球生命体系的依赖,地球生命体系依然会对未来的人类社会发挥无法替代的重大作用。”[14]

其四,关于文化适应问题。“文化人类学探讨的文化适应事实上是指民族对所处生态环境的适应,这与生物学中探讨的生物物种对所处环境的适应相似。”[14]文化适应可划分为生物性适应和社会性适应两部分。“文化的生物性适应,是指一个民族针对其所处生态环境做出的人为信息系统创新和社会程序化,目的是使该民族获得高效利用生物资源和无机资源的能力,并在利用的同时确保所处生态系统的稳态延续。”“文化的社会性适应是指,作为维系社会存在的人为信息系统,调适于一定时代及其历史积淀下来的社会背景而获得稳态延续能力。”[14]

诚如有的学者指出的,人具有生态本原性,“人类来自于自然,自然是人类生命之源,也是人类永享幸福生活最重要的保障之一。”[15]人类与自然间具有血肉般的联结。大自然不仅给人类提供衣食之源,也是人类精神力量的源泉,因而大自然既是人类的“生命家园”,也是人类的“精神家园”,正如亚里士多德所说:“古往今来人们开始哲理探索,都应起源于对自然万物的惊奇。”[16]正因如此,人类的“文化”从诞生伊始便与“自然”、“生态”紧紧地勾连在一起,须臾不可分离,有学者甚至认为人类是“一种自然与文化的合成物”。[17]

二、生态文化:学术界的两种阐释路径

20世纪 90年代以来,在生态环境问题日益成为全社会高度关注的重大问题的大背景下,学术界提出一种新的学术概念——生态文化。①生态文化是与文化生态具有不同内涵的学术概念。柴毅龙认为:“‘生态文化’论的侧重点在‘文化’上。如果以‘生态文化’为核心概念建立‘生态文化学’,那么,其重点应是一种‘文化学’研究,其学科应属‘文化学’的分支。如果以‘生态文化’为核心,建构一种思维方式,或者说,将‘生态文化’首要的看作一种价值观,那么,它实质上是人类在遭遇了环境问题压迫后所做出的新的文化选择。这就是说,人类试图通过创造一种‘生态文化’,或者说‘生态文明’来解决人与自然的冲突和矛盾。不同的是,‘文化生态’论的重心是在‘生态’上。它是用生态学的思维方式来阐释人类及其文化问题的。……‘文化生态’论者实质上是把整个人类文化看作一个生态大系统。”(柴毅龙:《生态文化与文化生态》,《昆明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3年第2期。)生态文化概念的提出反映了当代人类的一种文化自觉。生态文化研究已逐步成为当今学术研究的一个前沿领域。

学术界对于生态文化的认识和理解并不完全一致,甚至有很大差异,主要有二大类观点。

第一类是将生态文化视为一种人类应当采取的新的文化形态,以区别于以资源破坏和环境污染为代价的传统文化。代表性学者是著名生态哲学家余谋昌。他认为:“21世纪人类的选择是从传统文化走向生态文化,建设生态文明社会。”[18]“生态文化是人类走向未来的选择。它使人类文化发展走向新阶段。在人类文化的新阶段,创造人类新的文化乐园,创造人类更加光辉灿烂的文明。它将为人类创造更多的文化价值,保护和发展自然价值,从而为人类和自然界提供过去无法比拟的福利。”[18]他还将生态文化放到人类文化的历史长河中进行阐释,认为:“人类文化的发展经历了自然文化、人文文化和科学文化三个主要阶段,现在正向生态文化的方向发展。”“生态文化是人类文化发展的新阶段。”传统文化是“一种衰退中的文化”,必将被“一种新的上升的文化”——生态文化所取代,“这导致世界历史的一次重大转折,迎来人类新文化的到来。”[18]郭少棠等认为:“但所谓 ‘生态文化’不应是近代以来西方主导下所形成的文化再加上生态的因素,而应是一种建立在对近代西方文化进行彻底反思并吸收人类一切优秀文化在内的、人与环境和谐共存的新 ‘文化’。”[19]雷毅认为:“工业文化无视人对自然的依赖性,表明它是一种不可持续的文化类型,因此我们的未来不能托付给工业文化。实现人类的持续生存,需要一种新的文化形态来支撑,这种文化应当是能顺应自然规律,促进人与自然协同发展的文化,我们通常用生态文化来表征它。”[20]不少学者正是沿着这样的思路去阐释生态文化的,认为工业文明将被一种新的文明形态——生态文明所取代,生态文明是依赖于生态文化所建立起来的一种新的文明,与生态文明阶段相对应的主导文化是生态文化,[21]生态文化是生态文明建设的核心和灵魂,[22]是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23]应把积极建设生态文化作为新时期文化创新的新方向。[24]生态文化必将成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的时代内涵和题中应有之义。[25]

学术界对作为文化新形态的生态文化有多种界定。有的学者对生态文化作广义、狭义之分。余谋昌认为,生态文化有广义和狭义之分,“狭义的理解是,以自然价值论为指导的社会意识形态、人类精神和社会制度;广义的理解是,以自然价值论为指导的人类新的生存方式,即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26]柴毅龙认为:“广义的‘生态文化’,是一种价值观或者也可说是一种文明观。狭义的 ‘生态文化’是指的一种文化现象。”[27]陈寿朋、杨立新认为:“广义的生态文化是一种生态价值观,或者说是一种生态文明观,它反映了人类新的生存方式,即人与自然和谐的生存方式。这种定义下的生态文化,大致包括三个层次,即物质层次、精神层次和制度(政治)层次。狭义的生态文化是一种文化现象,即以生态价值观为指导的社会意识形式。”[28]卢风也对生态文化作了广义和狭义之分,他说:“生态文明是人类的必由之路,生态文明就是广义的生态文化。”“狭义的生态文化是以生态价值观为核心的宗教、哲学、科学与艺术。”[29]有的学者则未作广义、狭义之分。如雷毅认为:“生态文化是以整体论思想为基础,以生态价值观为取向,以谋求人与自然协同发展为宗旨的文化。”[20]余达忠认为:“生态文化是以生态价值观为理念的人类的一种全新的生存发展方式,这是生态文化最根本的特征,是生态文化作为一种文化形态与此前所有文化形态的本质区别。”[30]

另一类则是从人类文明演进的角度,将生态文化视为一个历史范畴或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如中国生态文化协会会长江泽慧认为:“广义的生态文化是指人类历史实践过程中所创造的与自然相关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总和。狭义的生态文化是指人与自然和谐发展、共存共荣的意识形态、价值取向和行为方式等。”[31]郭家骥认为:“所谓生态文化,实质上就是一个民族在适应、利用和改造环境及其被环境所改造的过程中,在文化与自然互动关系的发展过程中所积累和形成的知识和经验,这些知识和经验蕴含和表现在这个民族的宇宙观、生产方式、生活方式、社会组织、宗教信仰和风俗习惯等等之中。”他进而强调:“生态文化应成为生态人类学的一个核心概念和生态人类学研究的一个主攻方向”[32]高建明认为:“生态文化是有关生态的一种文化,即人们在认识生态、适应生态的过程中所创造的一切成果。”生态文化自古有之,其组成部分主要包括生态知识、生态精神、生态产品、生态产业、生态制度等。[33]王玉德认为:“生态文化是有关生态与文化关系的文化”,具体涉及生态对文化的影响、影响生态的文化、区域生态文化圈的特点和比较、生态文化的发展轨迹等4个方面。[34]

从历史角度加以认识的生态文化显现出作为一个文化学学术概念的鲜明特征,因而可以对生态文化作多种划分。从历时性的角度,可分为传统生态文化和现代生态文化,王玉德、张全明等著的《中华五千年生态文化》[35]便是对中国传统生态文化较为深入系统的研究成果;从分布区域看,可分为中国生态文化和区域生态文化;从民族构成看,可分为汉族生态文化和少数民族生态文化,少数民族生态文化又可细分为藏族生态文化、纳西族生态文化、哈尼族生态文化……;从文化结构上看,可分为生态物质文化、生态制度文化、生态观念(精神)文化;从生产形态上,可分为采集狩猎生态文化、游牧生态文化、农业生态文化……;从学科领域看,可分为生态哲学文化、生态伦理文化、生态科技文化、生态文艺文化、生态宗教文化……;等等。

三、民族生态文化的学理辨析

(一)民族生态文化的界定

学术界对民族生态文化的界定尚处于草创和起步阶段。有的学者对某一特定民族的生态文化作界定。如南文渊曾对藏族生态文化作过较深入的研究,他指出,如何在脆弱而有限的自然环境中生存,是藏族自古以来一直面临着的重大问题,“对这个问题的思考与解决,形成了藏族关于宇宙、自然、人生的基本观念和生活方式。我们将此称为藏族生态文化。”[36]有的学者界定的是“生态文化”,但因其研究对象主要是少数民族,因而可视为民族生态文化。如郭家骥指出:“全球各地少数民族和土著居民传统的生产生活方式中,迄今仍然存活着许多与特定的生态环境相适应、与当代可持续发展理念相吻合的生态智慧和生态知识,这些与生态环境密切相关的地方性知识,便构成各民族的生态文化。”[37]喻见认为:“贵州少数民族传统的生态文化是保护自然、热爱自然、合理利用自然的文化。”[38]迄今对民族生态文化作出较明确而完整地界定的学者是何明。他认为,中国少数民族生态文化,“即中国少数民族社会所特有的尊重自然与保护环境的物质技术手段、制度措施、生产生活方式、思想观念、价值体系的总和。按照文化学的内容分类,主要包括以下三个方面:第一是维护生态平衡、保护自然环境的物质生产手段和消费方式,换言之,是既实现社会价值为社会提供足够的产品又保护自然、保证人与自然‘双赢’的生产方式和消费方式;第二是维护生态平衡、保护自然环境的社会结构、社会机制、社会规约和社会制度;第三是尊重自然、爱护自然、亲近自然的思想情感和价值体系。”[39]

综合学术界已有的论述,我们对民族生态文化作如下界定:民族生态文化是中国各少数民族在与自然生态环境交往的漫漫历程中,以特有的生态观、文化观和宇宙观为指导,以调适生态与文化之间的关系、寻求人与自然和谐共存为落脚点和归宿而形成的生态物质文化、生态制度文化、生态观念(精神)文化的总和。民族生态文化是民族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对民族文化的传承和演进具有重要作用。

这样的界定意欲突出民族生态文化的几个基本要点:

其一,民族生态文化是经历了一个漫长历史过程逐步积累而成的文化,是历史的产物。正因如此,我们在考察民族生态文化时,必须以一种历史的眼光看问题,回复到传统社会特有的文化背景、话语体系、思维方式和文化观念中,认真梳理在多样化的自然生态环境、多样化的生计模式和经济形态中形成的丰富多彩的民族生态文化。

其二,少数民族具有独特的生态观。这种生态观并非建立在“科学”的、“现代”的生态学的基础上,而是奠基于一种蕴涵独特智慧的“本土生态知识”的基础上。“本土生态知识是指特定民族或特定地域社群对所处自然与生态系统做出文化适应的知识总汇,是相关民族或社群在世代的经验积累中健全起来的知识体系。这样的知识体系总是直接或间接地与该民族所处的自然与生态环境相关联,担负着引导该民族成员生态行为的重任,使他们在正确利用自然与生物资源的同时,又能精心维护所处生态系统的安全。”[40]本土生态知识与普同性生态知识相对应,相应的,各民族的生态观与普同性生态观相对应。“生态观是指人们对自己所处的自然、生态系统之间关联性的判断和态度。”[40]大量田野调查表明,许多本土生态知识“不仅准确、精当,而且具有不容置疑的科学性和合理性,但却披上了一件似乎永远抹不去的宗教信仰外衣。”[40]因而这种生态观是“科学”与“信仰”、“宗教”、“巫术”的有机结合体,它深刻影响着相关民族的思想和意识,指导和引领着该民族成员的生态行为,对民族生态文化的产生、演进和传承产生重要影响。

其三,少数民族独特的文化观和宇宙观是民族生态文化演进发展的又一重要指导思想。在传统社会中,中国许多少数民族秉持的是人文生态系统与自然生态系统相互依存、共生共存的整体文化观和人、神与自然为一体的宇宙观,在对人与自然关系的认识上有其特定的认知范式,这种认知范式的核心是人类与自然万物“同源共祖”。在他们的观念中,人类与自然万物是同母所生或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是亲密的亲人和伙伴,人类与自然都不是世界的中心,真正的中心是超越和凌驾于人类和自然之上的、冥冥之中主宰人类和自然命运的一种神秘而又无处不在的“力量”,其化身是用现代汉语话语系统表述的“神灵”。人类与自然万物的关系不是“主人”与“臣子”的关系、征服与被征服的关系,而是一个互为主客体的有机体。[41]正是在这样的文化观和宇宙观的指导下,中国许多少数民族形成了独具特色的生态文化。

其四,民族生态文化是以调适生态与文化的关系、寻求人与自然和谐共存为落脚点和归宿的文化。换言之,民族生态文化研究的是少数民族在调适生态与文化的关系、寻求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过程中形成的生态智慧和生态知识。从人与自然的关系来看,人类文明史上大致有两种文明模式,一种是以掠夺自然资源、破坏生态环境为代价的“自掘坟墓型”文明,如两河流域的巴比伦文明,印度河流域的哈巴拉文明,中美洲的玛雅文明等;另一种是谋求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可持续型”文明,如绵延五千年从未中断的中华文明以及中国许多少数民族文明。前者是“反面的历史之镜”,后者是“正面的历史之镜”。民族生态文化研究的是“正面的历史之镜”,以企让这面镜子照亮当下、启示未来。

其五,关于民族生态文化的结构问题。我们按文化人类学界颇为流行的关于文化的三分法,①如李亦园认为,文化在结构上可以划分为物质、制度和精神三个层面(详见李亦园《田野图像——我的人类学研究生涯》,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1999年,第72页),容观琼也持同样的观点(详见容观琼《人类学方法论》,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1999年,第45页)。将民族生态文化分为生态物质文化、生态制度文化和生态观念(精神)文化,这样的划分与何明对民族生态文化主要内容的概括相对应:其概括的第一方面相当于生态物质文化,第二方面相当于生态制度文化,第三方面相当于生态观念(精神)文化。这样的划分既是基于民族生态文化的内涵和性质,也是出于研究之便。事实上这三类文化绝非相互孤立的,而是紧密联系、互渗互融的,在其功能的有机联系中体现出文化的整体性。

其六,民族生态文化是民族文化的一个子系统。如前述及的,人类文化就是在处理人与自然、人与他人、人与自我这三大关系中逐步形成的,从这个意义上讲,人类的文化可以分为“处理人与自然关系的文化”、“处理人与他人关系的文化”和“处理人与自我关系的文化”三大类。民族生态文化就是“处理人与自然关系的文化”,因而是民族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

(二)民族生态文化与生态文化的区别与联系

如前所述,学术界对生态文化主要有两种认知理路,一种是将生态文化作为一种新的文化形态,一种是将生态文化作为一个历史范畴。从后一种生态文化看,民族生态文化是一个下属概念,犹如“文化”与“民族文化”一样,没有可比性。我们在此比较的是民族生态文化与作为文化新形态的生态文化(以下简称生态文化)。

两者之间的区别主要表现在:

其一,民族生态文化是一种“已然”的文化,而生态文化是一种“应然”的文化。如前所述,民族生态文化是一种历史形成的文化,或者说,是一种曾经存在或仍然存在的文化,而生态文化则是当下学者在反思现代社会深刻危机过程中构建出来的文化,是一种人类应当拥有的新型文化或是文化发展的新阶段,“生态文化的产生意味着人的价值观念的根本转变”。[42]

其二,民族生态文化是文化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而生态文化是一种文化类型,既与传统文化或工业文化相对应,又与自然文化、人文文化和科学文化相对应,从这个意义上,有人将21世纪称为生态文化时代。

其三,民族生态文化是建立在本土生态观的基础上,而生态文化则是建立在“科学”的生态价值观的基础上。有学者认为,生态价值观“是生态文化形成和发展的基础所在”,[43]而“生态价值观是现代生态科学发展的产物”。[13]因而民族生态文化往往带有浓厚的宗教信仰的油彩,而生态文化则是“科学”的、普世性的,有学者甚至将之视为“全球化的普世主义文化”。[44]

但两者之间又有深刻的联系。生态文化作为一种自觉的文化形式,既来源于对现代社会的深刻反思,又来源于对有史以来人类文化遗产的批判继承,其中就包括对民族生态文化的批判继承,因而从这个意义上讲,可将民族生态文化与生态文化的关系视为“源”与“流”的关系。例如,许多学者均将生态价值观视为生态文化的指导思想,而“生态价值观是根据现代生态科学研究成果,重新反思、审视人类文明形态而建立起来的观念,其核心就是将人和人类社会都纳入自然生态系统中,建立一种全新的人与自然的关系——生态系统中的一切事物都是互相依存关联的,人是自然生态系统的一部分,既不在自然之上,也不在自然之外,而是在自然之中,人的生存发展依赖于自然,人必须遵循自然,别无选择,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是人和人类社会发展进步的前提。”[13]尽管系统化、学理化的生态价值观形成于20世纪后期,但其思想源头却十分悠长和多样。中国许多少数民族的生态观便是其源头之一。在中国许多少数民族的观念中,人与自然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人类并非天生就是自然万物的主宰,而只是自然共同体中的一员。人与自然不仅是资源关系,更是根源关系。自然孕育了人类、养育了人类,自然是人类的母亲。[45]因而,生态文化的所谓“构建”,如果离开了包括民族生态文化在内的众多“流头”的滋养,就会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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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王东昕)

Culture,Eco-cu lture and Ethn ic Eco-cu lture

L IAO Guo-qiang1,GUAN Lei2
(1.EditorialDepartm ent ofTHINKING,Yunnan University,Kunm ing650091,China;
2,A ffiliatedM idd le Schoo l,Yunnan Norm alUniversity,Kunm ing650100,China)

In the eco logical perspective,cu lture is a special way of hum an’s adap tation to natural eco-environm ent.Since the very beginning,hum an cu lture was c losely related to natu re and eco logy.Eco-cu lture as a concep t em erged in the1990s and there are m ain ly two definitions:one regards eco-cu lture as a new cultural for m which hum ans should adop t,the other takes the p rocess of hum an civilization into consideration and regards eco-cu lture as an organic part of cu lture or historical category.Ethnic eco-cu lture is the summ ary of the eco-m aterial cu lture,eco-institutional culture and eco-concep t of all the m inority groups of China,who have fo rm ed their own concep ts of eco logy,culture and the universe,and tried to seek the har mony between m an and natu re aswell as between eco logy and cu lture.

culture;eco-culture;ethnic eco-culture

C95-05

A

1672-867X(2011)04-0043-07

2011-03-23

廖国强(1966-),男,云南大学《思想战线》编辑部编审,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云南大学少数民族研究中心研究人员。

关磊(1964-),男,云南师范大学附属中学高级教师。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西部项目“云南哈尼族族传统生态文化研究”(项目批准号:08XM Z033)阶段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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