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典平
(陕西师范大学图书馆,陕西西安710062)
先秦孔子形象辨析
陈典平
(陕西师范大学图书馆,陕西西安710062)
作为我国历史上伟大的思想家、教育家、儒家学说的创始人,孔子的原始形象与后世衍生出来的种种异化了的形象之间有着巨大的差异。春秋末期是孔子生活的历史时期,由知识渊博的“哲人”,壮志难酬的政治家及成功的教育家三重角色折射出了孔子的原始形象。春秋战国之际,孔子开始出现圣化的迹象,而圣化的过程正是孔门弟子及后学推动的。
先秦;孔子;圣人
孔子是我国历史上伟大的思想家、教育家,儒家学说的创始人。他创立的思想体系对后世影响巨大,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主体。孔子在教育领域的开创之功也是不可磨灭的。然而,对于这样一位文化巨人,在其生活的时代已颇受争议,在其辞世后的二千五百年间,更是大起大落。孔子既是一位杰出的思想家、教育家,对人类思想文化的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对于孔子形象变迁问题,历来就有不少学者加以关注。早在20世纪20、30年代,顾颉刚先生在《春秋时代的孔子和汉代的孔子》一文中就提出了这个问题,后来还有周予同、庞朴、张岂之、匡亚明、林存光、林甘泉等先生都从不同的角度对这一问题做过探讨。本文拟在前辈学者研究的基础上,试图对先秦时期孔子形象的演变加以考察,重点剖析孔子是如何由一位凡人变成圣人的过程,从而使我们对孔子形象变迁这一长期存在的文化现象的最初阶段有所认识和厘清。
孔子生活于春秋末世,在他七十三年的人生历程中,因其复杂的经历,多方面的成就和巨大的影响,造成了孔子原始形象的诸多层面。笔者认为,在探讨孔子原始形象的多个层面中,创立儒家学说,提出仁学思想体系,一心培养君子人格,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1]《论语·颜渊》作为处理人际关系基本原则的温良敦厚且满腹经纶的“哲人”形象,和汲汲于仕途,力劝诸侯国君施行德治,胸怀家国天下,对日益崩坏的礼乐制度和失范的社会秩序忧心忡忡而终难实现政治理想的壮志难酬的政治家形象,以及“弟子三千,贤人七十二”[2]《孔子世家》,温文尔雅,循循善诱,在轻松自由的对谈中完成“传道授业解惑”成功的教育家形象是最重要的三个方面,也是孔子一生中承担的三种重要角色,足以代表孔子的原始形象。后世衍生出的形形色色的孔子形象,都根源于孔子的原始形象。
孔子于公元前551年诞生在一个没落的贵族家庭,时值春秋末世,周天子名存实亡,礼坏乐崩,诸侯争霸战争频繁发生,正是“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1]《论语·季氏》的局面。“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1]《论语·子罕》的孔子,自幼勤奋好学,虽“为儿嬉戏”,却“常陈俎豆,设礼容”[2]《孔子世家》,早就显示出他的与众不同。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1]《论语·为政》这是他对自己一生成长历程的自白。十五岁就有志于学问的孔子,一生坚持“敏而好学,不耻下问”[1]《论语·公冶长》,并且“学而不厌”[1]《论语·述而》,最终成为一位知识渊博之人,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哲人”。《礼记·檀弓上》记载:“孔子蚤(早)作,负手曳杖,逍遥于门,歌曰:‘泰山其颓乎!梁木其坏乎!哲人其萎乎!’”这是孔子在不久于人世前的自况,明确的将自己定位于“哲人”的角色。
作为“哲人”的孔子,创立了儒家思想体系,并发展演变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主体,对塑造中华民族的文化心理和民族性格起到了潜移默化的作用,千余年来融合创新,经久不息。孔子提出了以“仁”为核心的伦理学说,丰富了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的宝库。后世程朱理学,陆王心学都是对孔子儒家义理的传承。陈寅恪曰:“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3]245其实至于近代新儒家兴起,也是在追求“接着讲”的致思路向,足见孔子开创的儒家思想体系博大精深,代有传人,绵延不绝。
孔子在“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1]《论语·述而》的晚年,仍不改学者的本色,尚能“读易,韦编三绝”[2]《孔子世家》。同时,孔子又将主要精力用于教书育人和整理保存古代文献上。作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伟大的文献学家,孔子整理了以“六经”为代表的古代文献典籍,保存了古代文献资料和文化知识,为我们今天了解和研究中国古代社会政治思想文化起到了难以估量的作用。
孔子胸怀“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1]《论语·阳货》的理想,拥有“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1]《论语·子路》的自信,终生致力于“克己复礼”。孔子将尧舜时代称作大同社会,作为自己为之奋斗的最高理想;将文、武、周公时代称作小康社会,作为近期目标,《礼记·中庸》记载:“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回向三代的努力使孔子的政治思想具有浓厚的复古主义倾向。推行德治又是孔子对统治者的具体要求。他说:“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1]《论语·为政》又说:“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1]《论语·为政》孔子主张忠君尊王,如他说:“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1]《论语·八佾》在此基础上,孔子既强调举贤才和对民众庶之、富之、教之,又提出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1]《论语·颜渊》的正名思想。孔子的这一整套政治思想是有许多可取之处的,直到今天仍有可资借鉴的价值。但是,毋庸讳言,其中也包含有维护等级制度及夷夏之别等今天看来是糟粕性的内容,我们在继承孔子思想的时候必须认真加以区别。
孔子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一生都在为之努力。孔子在五十二岁的时候开始步入仕途,初任中都宰,接着,“由中都宰为司空,由司空为大司寇”,后又“由大司寇行摄相事”[2]《孔子世家》,并在齐鲁夹谷之会上为鲁国赢得了尊严。孔子“与闻国政三月,粥羔豚者弗饰贾;男女行者别于涂;涂不拾遗;四方之客至乎邑者,不求有司,皆予之以归”[2]《孔子世家》。这些都生动地体现了孔子作为一位政治家的杰出才能。后因堕三都的失败,孔子被迫离鲁,从此开始周游列国,“知其不可而为之”,执著地宣传自己的政治主张。然而最终发出“知我者其天乎”[1]《论语·宪问》的悲叹,在“吾道穷矣”的绝望与凄凉中,被迫重返鲁国,承担起授徒讲学和整理古代文献典籍的重任。
纵观孔子一生的政治生涯,是极其坎坷的。孔子孜孜不倦地执着于政治理想的实现,却最终壮志难酬。探究其原因,自然是多方面的,但孔子推行的政治主张的不合时宜无疑是重要的原因,正如司马迁质问的那样:“持方枘欲纳圆凿,其能入乎?”[2]《孟子荀卿列传》在诸侯国君的漠然视之和相继排斥下,孔子的德治理想化为泡影。虽然孔子的政治实践归于失败,但他高度的政治参与意识和“学而优则仕”[1]《论语·子张》的教育理念,都深远地影响到了中国知识分子的群体人格。中国知识分子历来就具有高度的政治热情和积极入世的精神,这与孔子首开先河的榜样示范力量不无关系。
孔子在周游列国处处碰壁之后,于六十八岁时返回鲁国,开始把主要精力放在教授学生和整理编撰古代文献典籍上。孔子打破西周“学在官府”的教育垄断局面,首开创办私学的先例。他主张“有教无类”[1]《论语·卫灵公》,“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1]《论语·述而》,扩大了文化知识传播的范围。传说孔子“弟子三千,贤人七十二”,其中不少人来自社会底层,可见他对文化知识的下移的确做出了独特的贡献。孔子推崇“君子”人格理想,以“君子”人格作为教学培养的目标。孔子对学生一视同仁,形成了平等融洽的师生关系。
在教学方法上,孔子更是有许多创新。他主张学思结合,认为“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1]《论语·为政》。他倡导“因材施教”的教学方法,根据学生自身的特点加以引导。并采用启发式教学,“不愤不启,不悱不发”[1]《论语·述而》,还与学生“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以求收到教学相长之功效。
孔子是我国历史上第一位伟大的平民教育家,教育活动几乎贯穿了他的后半生。他先进的教育理念和灵活多样的教学方法不仅培养了大批德才兼备的优秀人才,而且某些方面直到今天仍是我们开展教育活动所应遵循的基本原则。当然,我们也应看到,孔子兴办教育的目的是为了培养“忠君尊王”、能够辅佐君王施行德治的统治人才。因而在两千余年的封建教育中,虽然也不断出现心忧天下、为民造福的清官循吏,但大部分知识分子在跻身仕途的同时,也往往失去了独立人格,异化为统治阶层的一员。
到了战国时代,诸子蜂起,各执一说,处士横议,“合则留,不合则去”,整个社会显示出秩序重建,活泼动进的崭新气象。孔子开创的儒家作为诸子百家中颇有影响的一家,与墨家并称显学。“世之显学,儒、墨也”[4]《韩非子·显学》,正是声势显赫的显学地位,使孔子为代表的儒家遭到诸子百家的巨大挑战。无论是崇尚“节用”、“节葬”、“非攻”、“兼爱”等主张的墨家对孔子“以为其礼烦扰而不说,厚葬靡财而贫民,(久)服伤生而害事”[5]《淮南子·要略》的抨击,还是庄子及其后学对孔子“作言造语,妄称文武,冠枝木之冠,带死牛之胁,多辞缪说,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摇唇鼓舌,擅生是非,以迷天下之主,使天下学士不反其本,妄作孝弟而侥幸于封侯富贵者也”[6][庄子·道跖]的非难,并借盗跖之口骂孔子为“巧伪人”和“盗丘”[6]《庄子·盗跖》;也无论是法家对儒、墨两家“愚诬之学”[4]《韩非子·显学》的评价,还是孟、荀“推明孔氏”[7]《董仲舒传》的不遗余力,分明都显示出自由辩论,学术争鸣的良好风气。诸子百家在相互辩难,破立结合的学术氛围中,取长补短,各成一家之言。作为“儒之所至”[4]《韩非子·显学》的孔子,虽然受到了来自各家的猛烈批判和刁难,甚至诋毁,但却都是对孔子仁学思想体系的挑战,并不涉及政治色彩及党派纠纷。这也正体现了战国百家争鸣学术自由的核心特征。对此,赵世超先生在《论战国时期的百家争鸣运动》一文中作过精辟透彻的论析:
战国虽有显学,却无主流意识和非主流意识之别,更无法确定谁是统治思想,谁不是统治思想,各家地位平等,竞流并逐,都可能通过“上说下教”,进入王者的殿堂,或在民众中产生重要影响。但却都没有取得经的地位,不存在不可摇撼、不可亵渎的最高权威,社会在多元文化的碰撞中,呈现出一种活泼动进的开放气象。[8]
然而,令人无限惋惜的是,这种“历史夹缝中的自由”也仅是昙花一现,很快就为秦的“焚书坑儒”和西汉武帝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政策所阻断。孔子的命运发生了逆转,从此面目全非,不再是那个知识渊博,胸怀德治理想,“学而不厌,诲人不倦”的孔子了。
春秋末期是孔子生活的历史时期,借助有限的历史资料,我们能够勾勒出孔子的人生轨迹。孔子既遭遇了儿时的“吾少也贱”,也经历了中年昙花一现的政治生涯,晚年授徒讲学,整理文献典籍,终究青史留名,获得巨大成功。从他的“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学而不厌”,“三人行,必有我师焉”[1]《论语·述而》,“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1]《论语·为政》的言语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位谦虚谨慎、孜孜不倦地追求知识与学问的学者形象。正是这种一心向学、不断求索的精神,才使他成为儒家学说的创始人。作为儒家学说创始人,在那个礼坏乐崩、诸侯争霸的时代,孔子并未因此而获得崇高的声誉与诸侯国君的赏识,相反却使他遭受了比常人更多的痛苦和挫折。为了实现匡救时弊、“克己复礼”、推行德治的政治理想,他率领弟子周游列国、游说诸侯,终落得个凄凄惨惨、无果而终的下场。一路上遭遇的种种冷遇、打击和折磨,使他深陷绝望之中。从这段经历,我们看到的是一位执着于自己的理想,却终究难以实现的“丧家狗”①李零认为,任何怀抱理想,在现实世界找不到精神家园的人,都是丧家狗。李零:《丧家狗——我读〈论语〉》自序,山西出版集团,山西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2页。的形象,是一位令人肃然起敬的理想主义者,又是一位悲壮的失败者。他的理想及为了实现理想而执着奋斗的精神,既成就了他的伟大,也使他遭遇困厄。晚年的孔子,回归学者本色,以教授学生和整理文献为主,在接连遭遇不幸之后,辞别人世。
从孔子坎坷的一生所折射出的多个侧面可以看出,孔子仍然是作为一个真实的人而鲜活的存在,并没有超出常人的圣化、神化的色彩。在当时人眼里,孔子至多是作为一位知识渊博、精通礼仪、知书达理的贤能的君子而存在。鲁大夫孟釐子曾对懿子说:“孔丘,圣人之后,……吾闻圣人之后,虽不当世,必有达者。今孔丘年少好礼,其达者欤?吾既没,若必师之。”[2]《孔子世家》可见,孔子在当时的社会上已经有了较大的影响,颇受人尊敬。虽然他的政治学说不为诸侯国君所重视并采纳,但孔子的杰出才能和自身所表现出来的深厚学识还是得到了世人的普遍认可。“吴伐越,堕会稽,得骨节专车。吴使使问仲尼……于是吴客曰:‘善哉圣人!’”[2]《孔子世家》这也显示出对孔子超乎普通人之上的杰出才能的肯定和赞许,与后世圣人的含义是截然不同的。而且,陈蔡大夫谋曰:“孔子贤者,所刺讥皆中诸侯之疾。今者久留陈蔡之间,诸大夫所设行皆非仲尼之意。今楚,大国也,来聘孔子。孔子用于楚,则陈蔡用事大夫危矣。”于是乃相与发徒役围孔子于野。不得行,绝粮。[2《]孔子世家》
孔子绝粮于陈蔡之际,实际是因为他的贤能遭人嫉妒并感到他的存在危及到他人利益所致,自身的贤能反而为自己招致祸患。另外,(楚)昭王将以书社地七百里封孔子。楚令尹子西曰:“王之使使诸侯有如子贡者乎?”曰:“无有。”“王之辅相有如颜回者乎?”曰:“无有。”“王之将率有如子路者乎?”曰:“无有。”“王之官尹有如宰予者乎?”曰:“无有。”“且楚之祖封于周,号为子男五十里。今孔丘述三五之法,明周召之业,王若用之,则楚安得世世堂堂方数千里乎?夫文王在丰,武王在镐,百里之君卒王天下。今孔丘得据土壤,贤弟子为佐,非楚之福也。”昭王乃止。[2《]孔子世家》
同样是因为孔子的贤能而遭到嫉恨和防备。这些都说明,孔子的贤能在当时的社会产生了广泛的影响,甚至在上流社会也广为人知。对于孔子本人来说,自我认同的也是贤能的君子、“哲人”的角色,“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1]《论语·述而》,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特别之处。
然而,在记录孔子师徒言行对话的《论语》中,有关圣人的讨论却颇值得我们玩味。在《论语》中,君子是孔子师徒经常讨论的话题,对圣人的讨论并不多,但就在仅有的几处讨论中,圣人的含义的确丰富了许多。对此,顾颉刚先生有过仔细的辨析。顾颉刚先生在《春秋时的孔子和汉代的孔子》一文中,通过分析《诗经》、《尚书》到《论语》中圣人含义的演变后,指出《诗经》、《尚书》中的圣人只是聪明人,“贤哲只是本能的敏捷,不是德行的美满”[9]132。然而在《论语》中,圣人的含义却发生了较大的变化,主要是圣人超越了君子人格,“成了理想中的最高的人格,不是普通人能够达到的”,而且“圣在仁上,虽以尧舜这样伟大的人物,而对于博施济众的这种圣人的事情还感到困难,可见圣人的高不可攀”[9]134。顾颉刚先生的论析自然是不易之确论,甚为精当。《论语》中有关圣人的讨论主要有这么几条:
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1]《论语·雍也》
子曰:“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君子者,斯可矣。”[1]《论语·述而》
子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1]《论语·述而》
子贡曰:“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1]《论语·子罕》
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1]《论语·季氏》
子夏曰:“君子之道,孰先传焉?孰后倦焉?譬诸草木,区以别矣。……君子之道,焉可诬也?有始有卒者,其惟圣人乎!”[1]《论语·子张》
从中可以看出,孔子及其弟子已经将圣人与君子区别开来,将圣人赋予新的含义。刻意拔高圣人的地位,孔子及其弟子实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需要指出的是,《论语》中的圣人不再是贤能的人,更多的具有了道德含义和某种超人的力量,但孔子本人并不以圣人自居。真正将孔子圣化,是孔门弟子及后学所为。孔子卒后,“儒分为八”[4]《韩非子·显学》,孔门弟子及后学作为一个庞大的群体,散布于诸侯国内,“大者为师傅卿相,小者友教士大夫”[2]《孔子世家》,他们竞相发挥孔子学说,传颂孔子美名,“子贡结驷连骑,束帛之币以聘享诸侯,所至,国君无不分庭与之抗礼。夫使孔子名布扬于天下者,子贡先后之也”[2]《货殖列传》。子贡传扬最力,“子贡倡之于前(还有有若、宰予),孟子、荀子和之于后”[10]27,遂使孔子及儒家学说彰显于天下。试看孔门弟子及后学对孔子的赞誉:
子贡曰:“他人之贤者,丘陵也,犹可踰也;仲尼,日月也,无得而踰焉。”[1]《论语·子张》
子贡曰:“夫子之不可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1]《论语·子张》
子贡曰:“学不厌,智也;教不倦,仁也。仁且智,夫子既圣矣。”[11]《孟子·公孙丑上》
宰我曰:“以予观于夫子,贤于尧、舜远矣。”[11]《孟子·公孙丑上》
子贡曰:“见其礼而知其政,闻其乐而知其德,由百世之后,等百世之王,莫之能违也。自生民以来,未有夫子也。”[11]《孟子·公孙丑上》
有若曰:“岂惟民哉?麒麟之于走兽,凤凰之于飞鸟,太山之于丘垤,河海之于行潦,类也。圣人之于民,亦类也。出于其类,拔乎其萃,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也。”[11]《孟子·公孙丑上》
孟子曰:“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孔子,圣之时者也。孔子之谓集大成。”[11]《孟子·万章下》
是圣人之不得埶者也,仲尼、子弓是也。[12]《荀子·非十二子》
孔门弟子及后学或者出于对孔子心悦诚服的敬仰;或者是在诸子争鸣中为驳倒论敌而刻意为之;甚或是有意拔高孔子的地位,以标榜自己师出名门,从而使自己的仕途更加平坦。不管出于何种目的,总之在孔门弟子及后学的眼里,孔子已成为高不可攀的圣人了。更是在他们的极力鼓吹与宣扬下,圣人孔子广为人知,达成了普遍共识。当时生活于社会底层的普通民众,受到的压迫与剥削尤其深重,又遭逢连年战乱,更是苦不堪言,在他们的内心深处,也希望推举一位圣人,仪封人说:“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1]《论语·八佾》便反映了人们对孔子的期许。正是在各种力量的共同作用下,孔子由一位一生受尽磨难,历尽坎坷,遭遇了太多厄运的凡人,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尧、舜都难以比肩的圣人。
孔子是一位极其复杂的历史人物,只有一个真孔子,却在历史长河中衍生出了千面孔子的现象。顾颉刚先生说:“春秋时的孔子是君子,战国的孔子是圣人,西汉时的孔子是教主,东汉后的孔子又成了圣人,到现在又快要成君子了。”[9]139孔子的圣化在春秋战国之际便显露端倪。在二千余年的封建社会中,孔子更以不同的面目出现在世人面前,但圣化、神化的总体趋势没有改变,直到清朝时被敕封为“至圣先师”、“万世师表”,孔子完成了从凡人到圣贤的演变过程,孔子的神话走到了极致。
需要指出的是,春秋战国之际孔门弟子及后学圣化孔子,与西汉高祖刘邦以太牢大礼祭祀孔子及汉武帝以后圣化的孔子仍有本质上的不同。孔门弟子及后学圣化孔子,并非出于鲜明的政治目的,更多的是将孔子儒家学说发扬光大的需要。汉代以后对孔子的圣化,则是统治者有意为之,是将孔子及儒家学说改头换面之后,作为某种可资利用的符号和工具,用来掩盖阶级压迫,维护政治统治,而非出于对孔子真正的崇敬,正所谓“孔子为历代帝王专制之护符”[13]454。西汉武帝以后,孔子儒家定于一尊,二千余年未曾撼动,正是在于孔子儒家思想有自觉维护封建统治的内在成分。孔子身后所获得的巨大荣宠和种种虚名,绝非出于孔子本意,实际上是对孔子形象的歪曲和改塑。
[1]杨伯峻.论语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0.
[2]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2006.
[3]陈寅恪.金明馆丛稿二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4]王先慎.韩非子集解[M].北京:中华书局,1998.
[5]何宁.淮南子集释[M].北京:中华书局,1998.
[6]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M].北京:中华书局,1983.
[7]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
[8]赵世超,卫崇文.论战国时期的百家争鸣运动[J].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4).
[9]顾颉刚.春秋时的孔子和汉代的孔子[M]//顾颉刚.古史辨:第2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10]李零.丧家狗——我读《论语》[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07.
[11]杨伯峻.孟子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1960.
[12]王先谦.荀子集解[M].北京:中华书局,1988.
[13]李大钊.自然的伦理观与孔子[M]//李大钊全集:第2卷.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
Analysis of Confucius’s Image in the pre-Qin period
CHEN Dian-ping
(Library of 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Xi’an 710062,Shaanxi)
As a great thinker,educator,and the founder of Confucian is m in the history of China,there are tremendous differences between Confucius’s original image and later generations of various images of alienation.Confucius lived in late Spring and Autumn period of history.By the triple roles,including the knowledgeable“philosopher”,the failure of politician and the successful educator,reflected the original image of Confucius.In Warring States period,the Confucian is m and the Mohism were widely known.During Spring and Autumn period and Warring States period,Confucius began to show signs of sanctification,and the process of sanctification was driven by Confucius’s disciples and followers.
the pre-Qin period;Confucius’s image;sage Confucius
K203
A
1004—9975(2011)01—0121—05
2010-10-11
陈典平(1980—),男,陕西丹凤人,陕西师范大学图书馆助理馆员,历史学硕士。
[责任编辑 加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