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吉远
(1.苏州大学 体育学博士后流动站,江苏 苏州 215021;2.浙江农林大学 体军部,浙江 临安 311300)
岭南南派武术技术特征的文化研究
李吉远1,2
(1.苏州大学 体育学博士后流动站,江苏 苏州 215021;2.浙江农林大学 体军部,浙江 临安 311300)
岭南南派武术流派虽多,却拥有相近的特征和文化特色,这些岭南武术技术特征和文化特色都带有岭南地域文化的烙印。岭南南派武术技术特征是岭南地域的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共同塑造的:岭南自然地理环境、社会政治环境及地域人种体态特征促使武术技术风格形成外化;岭南地域内的生产、生活及语言惯习促使岭南技术风格表达内塑。
民族传统体育;南派武术;岭南
岭南,是指中国南方的五岭以南地区,相当于现在广东、广西、海南全境,以及湖南、江西等省的部分地区。由于行政区划的变动,现在提及到“岭南”一词时,特指广东、广西和海南三省区,江西和湖南部分位于五岭以南的县市并不包括在内。孕育于岭南这块大地上的武术具有独具特色的技术风格和历史文化,被称为“南派”武术。深入分析南派武术技术特征的文化成因,对于我们认识中国武术拳种形成具有一定理论与现实意义。
岭南南派武术流派虽多,却拥有相近的演练技术风格与文化特色。技术风格展现为:讲究桥(南派上肢手臂称为桥)法多变,重视马(南派下肢称为马)的稳固,宽阔扎马,吸蓄闭气,呼气发声,以声助威,起势雄浑;少于跳跃,轻于起腿,技击动作朴实无华,攻防讲究实用[1]。文化特色展现为:兼容并蓄之风、刚猛之气、融会之举、开拓之貌及务实之性[2]。这些岭南武术技术特征及文化特色都带有岭南地域文化的烙印,地域环境是影响岭南武术文化的物质条件与前提,当然不是唯一条件或决定条件,地域环境仅是为岭南武术技术风格及文化特色的形成提供了一种可能,我们既不可对地域环境的影响过于夸大,从而导致“环境决定论”,亦不可对地域环境对于岭南武术文化形成,尤其是在早期阶段塑造定型的重要历史意义置之不顾。
岭南南派武术技术文化特征是由于长期生活在岭南习武者中凝聚起来的思维方式、行为方式、生活方式在拳种技术风格上的外在表现,其内隐的是岭南习武者所生活、生存在岭南的地域惯习[3]15及地域环境在武术技术风格的特定映射。
在特定地域内形成的文化(包括武术文化)是受地域自然、社会及人文等内外部各种复杂条件交替影响而演进的,对于影响文化发展的外部因素,无论是地理环境、社会经济还是人文政治对文化的生成与演进的任何一元解释,都既有深刻的一面,也有与普适性常识相悖之处。岭南武术文化发展也是内外影响交替的过程,要正确对待岭南武术演进过程中内外影响的历史性,要着重对武术发展中外界影响特征加以研究,而历史影响具有随自然、社会及人文环境而变化的特征,这主要是排除外界影响的不合理性,充分吸收合理的历史性,避免一元决定论而尽量历史地看待岭南武术文化的形成演进与历史走向。
1)岭南地域环境的影响。
岭南地域处于北隔五岭、南阻大海的自然地理环境中,这一方面限制了岭南与岭北中原地区的文化交流,同时便利与海外来往。岭南武术拳种在文化上与受儒家文化影响较深的北方拳种相比,明显缺少儒家文化内涵,而更多表现为受民间底层与海外文化的影响。
岭南内部不同的地理环境对拳种技术风格的影响也有所差异。岭南的东北部(广东东北部)及西部和广西东部)是客家及少数民族聚居地,多为一些山地或丘陵,生产方式多为在山岭、坡地或狭窄山谷进行农业生产,这里是客家人与本地原住民共同生活的地区,土地与人口的矛盾十分突出,主客之间的械斗经常发生,加之“山高皇帝远”,盗匪时常出没,这客观上强化了人们的保家护族的生存需要。孕育在这里的武术拳种与当地的生产、生活方式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故而,这一地区的客家拳技术风格多展现为动作幅度小,发力迅疾,并有跌扑滚翻,强调下盘稳固;武术器械也多为日常生产工具,如大钯、马刀等。岭南的中部腹地为广阔的珠江三角洲,这里水网交织,土地肥沃,生产方式为“耕三渔七”、“桑基渔田”,日常交通工具多为舟船,农业生产以水稻种植及渔业为主,在日常的农业生产中,上肢运用较多,无论是站立在水中插秧等农业劳作,还是行走在舟船上进行渔业生产,都强调五趾抓地,阔幅扎马并降低重心,讲究下肢的稳定,这些自然环境的影响也表现在岭南南派武术的技术动作上。在岭南腹地发展的拳种技术表现为桥法多变,十分重视“桥”的力量与硬度,下盘马步要求开阔的“四平大马”(如洪拳早期之“四平大马”)或占地不大的“窄马”(如清晚期传入的咏春拳之“二字钳阳马”)。
岭南地理环境对岭南拳种技术风格形成,尤其对拳种早期的技术形成有着一定的外部影响,这些影响奠定了岭南南派武术技术后期发展的文化基础与技术特征。当今岭南南派武术中传承有序的拳种、流派的技术多保留着这些早期技术特征,只是这些传统拳种、流派在当今社会已不流行,难得一见,这也使得人们对岭南南派武术技术特征的认识多停留在饱受竞技武术影响的某些拳种套路运动技术表象上,而逐渐遗忘了多数拳种、流派的传统技术特征,这进一步表明,深入研究拳种技术文化特征对于深刻认识拳种流派传统技术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与现实意义。
2)岭南社会政治环境的影响。
岭南相对封闭的自然地理环境,长期远离统治中心的“庙堂”,每当岭外阶级斗争纷呈,发生政治动乱或天灾人祸时,岭南多成为岭外的避难之所,岭南历史上有过多次移民就是证明。在移民流动过程中,习武防身护家成为其本能的需要,“客人多精技击”便是这种移民迁徙的真实写照[4];当到达安身之地时,又面临与当地原住民的弱强之争,“卫家强族”又是习武的内在驱动力,因此,岭南民间浓厚的习武风俗、民风彪悍与历代移民迁徙有着一定的渊源,在语言不通、人多地少、弱小就要灭亡的逼迫下,也许对抗是最直接、最有效的解决手段。
岭南也是历代失意政客、被贬官员及政治集团失败方选择的韬光养晦之地,自唐以来,可谓不胜枚举,这些人物的到来,对岭南文化(包括岭南武术文化)的影响是极为深远的,主要是对岭南文化的深层影响。如宋朝末帝赵昺迁于新会崖山蹈海而死,随后几十天海面浮尸数万,尤为惨烈;明末的永历、隆武、绍武灭亡于岭南,使得反清复明思想在岭南影响极为深远,反清暴动持续整个清朝统治时期,并孕育了“天地会”(洪门)秘密结社。岭南地域内积淀起来的那种“宋亡而为宋遗民,明亡而为明遗民”的亡国之痛,可谓铭心刻骨,不时激发起地域内强烈的民族义愤,岭南民间忠义节烈之士代不乏人。社会政治环境对岭南武术文化的影响,使得岭南武术带有了某种“刚烈之气”,岭南地区暴动、会党迭起,尤其是近代反帝反封建的民族革命中,岭南武术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从满山遍野的三元里人民手持刀、钯抵抗英国侵略者,湛江人民反抗法国入侵的寸土寸金的抗法斗争,到七十二反清志士碧血倾洒黄花岗,以及影响遍及全国的太平天国农民运动。岭南许多拳种均与反清思想有着渊源,如洪拳、咏春拳、蔡李佛拳等,在技术风格上多表现为拳势刚烈、气势勇猛,这与岭南地域社会政治环境长期积淀的深层文化有着密切联系。岭南拳种的起源多与秘密会社有着难以割舍的联系,如洪拳源自“天地会”(洪门),咏春拳也是反清志士传入广东,蔡李佛拳传人积极投身于太平天国运动,使得岭南大多数拳种、流派都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这都与岭南独特的政治环境有着天然联系。这种社会政治环境的印记深深地刻在岭南南派武术技术中,岭南南派多数拳种的套路演练起势,如洪拳、蔡李佛拳、蔡家拳等暗含“反清复明”之意,即是岭南南派武术技术特征的文化明证。
3)岭南人身型体态特征的影响。
人类生存的各种自然地理及社会人文环境,造就人类的身型体态特征的差异。中国武术中流传的“南拳北腿”,体现了不同地域内人们身型体态特征制约下发展的不同武术技术风格:北方人高大,腿脚较长,善于以腿击敌;南方人相对体型较为矮小,发挥手法多变,快速进攻,长于拳斗。“南派拳术多工于细腻,讲究近身短打,沉桥大马、步法沉稳、以声催力,讲究贴身近战取胜”[5]。从人类学上分析,这是由于自然地理环境对人的体质影响的结果,使南方人体形相对于北方人普遍矮小[6]。岭南地域内由于身型特征限制了搏斗的一些因素,使得岭南武术不得不求其他方面的弥补,利用重心降低、宽阔扎马以求稳固,增强腰马功夫以腰马合一,锻炼桥手硬度和多变以求快速进攻,运用吐气发声以内劲鼓气,克服自身体型上的不利,以追求破敌求胜之技。岭南拳派在技术演练风格与技击理论上均有浓厚的地域特色。
法国布迪厄[3]165-172认为:“惯习(habitus)不是习惯(habit),惯习是深刻地存在性倾向系统中的技艺性的能力,具有情景性,即由场域型塑而成的,是知觉、评价和行动的分类图式构成的系统,而习惯只是由行为的重复而形成的行为模式,并称惯习是由积淀于个人身体的一系列历史的关系所构成,其形成是知觉、评价和行动的各种身心图式。”故而斟酌再三,在此用“惯习”一词更能表达岭南南派武术技术内塑的意涵。“惯习”不仅仅是“习惯”的文字次序调换,其表达的内涵更贴近本文所要表达的意思。
1)生产惯习是岭南技术风格形成的实践来源。
人类要生存就必须要生产,而人类首先要依靠制造、使用工具维持必需的生存。武术原始起源的群体采集、狩猎的生产技能,以及在其中重复实践的最为成功、有效的技能逐渐成为人们的惯习,而岭南武术技术也是在岭南先民不断演进中形成的一种技能,自然其中也不可避免地带有岭南地域内生产惯习的痕迹,也是岭南武术技术风格形成的必要形式之一。从古南越各族的“好相攻击”到有史志记载的宋代军中著名“使枪手”,无不带有这种生产惯习所留下的踪迹,并在以后岭南武术技术风格上有所展现,岭南先民的生产惯习在武术上也成为习武者必然遵守的自然规则。岭南武术技术上的注重下盘桩马的稳固而桥法多变与岭南“耕三渔七”的生产条件密切关联,桑基鱼田的水网纵横,惯于舟船的生产生活方式,使得习武者注重下盘的稳固而上肢多变;岭南武术器械多为日常农具,如大钯、南刀(由岭南一种农具演化而来)、藤牌等,反映在握持器械方式上,就是岭南武术器械中的长器械是以右手为前锋手,许多传统器械的起势也是右手持器械,这些器械样式及日常握持工具惯习即是岭南生产惯习在武术技术风格的文化反映。
2)生活惯习是岭南技术风格形成的意识来源。
生活惯习是长期生活在岭南地域内人们与环境的互动中养成的,长期为人们所共同恪守而约定俗成,生活惯习作为地域内群体长期得以共同参与,已经化作一种内在的“教化”。生活惯习内在意识可以制约人们的实践活动,岭南武术技术也自然会受到这种生活惯习的制约与支配,这种生活惯习会凝聚成人们的一种共识而被认同传承下来,并受到各种生活惯习的制约,违反这种生活惯习者会遭到人们的排斥,人们用右手持器械劳作,如果岭南武术习练者持握长器械起势在左手边或左手作为前锋手在前,会被认为不是“正统”的岭南传统技术风格。岭南人们的生活惯习在习武者内心深处已经形成既定的观念体系和意识,在岭南习武过程中自觉约束练习秩序。
3)语言惯习是岭南技术风格形成的传承来源。
人类任何一种技能的传承都需要语言来交流与传递,岭南武术技术的传承就是岭南历代各拳派宗师在传承中不断创造的结晶。岭南武术技术风格中保留许多只有语言惯习才能够得以传承的东西,也只有运用岭南本地方言才可以表达其内涵的独有风格,如岭南洪拳传统套路铁线拳中的一些发声,如“嗬、吃、嘻、唔、喳、哗”等,只有运用广州方言才可以发出,并配合手法,从而表达岭南南派那种以声助气、以气助力、以声助威的粗犷刚猛的拳术风格;蔡李佛拳常见发声为“益、的、哗”,相当独特,在岭南武林中有“闻声而知蔡李佛派也”之说;另外在岭南各拳派的拳法拳论中多以本地方言写成,极富岭南地域语言特色。有的岭南武术的语言惯习已经成为岭南武术文化的重要符号,并在国内外具有广泛影响,如“功夫”一词即是岭南珠江三角洲地域对武术的民间俗称,随着这一词被传播到国外,如今“功夫”已经成了中国武术在国际上的文化符号,并几乎成了中国武术的代称,足以显示岭南语言惯习所具有的强大文化传播与辐射作用。另外,咏春拳的对练形式“黐手”也是带有岭南语言惯习对咏春拳这一练功方法的特定指称,“黐手”几乎成为咏春拳的特定用语,咏春拳“六点半”棍法中的技法:枪、冚、挑、拨、抽、弹、半遮拦,其中“冚”,是粤方言,为古粤语用字,意思为“盖”。岭南武术流派中的一些器械也是岭南人语言惯习名称,如岭南人的“大钯”即北方的“钢叉”等。在岭南武术技术风格中彰显的这些语言惯习给予了岭南武术特定的文化内涵,它是在岭南习武群体世代靠语言传递给下一代人,并在习武实践中约定俗成的惯习在群体中反复实践,通过语言表达的惯习传承岭南武术文化,并在技术风格中有所孑遗。
岭南武术作为一种文化,其产生和发展离不开地域文化的温床,正如艺术家丹纳[7]所言:“不管在复杂的还是简单的情况下,不是环境,就是风俗习惯与时代精神,决定艺术品的种类;环境只接受同它一致的品种而淘汰其余的品种;环境用重重障碍和不断的攻击,阻止了别的品种发展。”丹纳对艺术所依赖的地理环境的精彩论述,在论及地域与拳种技术风格形成时也是恰如其份的。在岭南特定的地域内孕育发展的岭南武术在发展的不同时期,尤其是在武术发展初期,岭南的生存环境、人们的生存方式对岭南武术技术风格及文化特色的形成有着特定的限制,正是那个时期的地域影响给岭南武术文化演进留下了深刻的地域烙印,并奠定了日后岭南拳种技术风格的大致走向,即使随着时代及环境的变化,其地域文化的历史印记依然会显现在当今岭南武术技术特征之中。
[1]李吉远,牛爱军. 南拳文化探究[J]. 体育文化导刊,2008(11):45.
[2]李吉远,牛爱军. 从非物质文化遗产视角探究广东南拳形成的地域文化[J]. 武汉体育学院学报,2008,42(6):77.
[3]皮埃尔·布迪厄[法],华康德[法]. 实践与反思[M].李猛,李康,译. 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88.
[4]伍天慧,谭兆风. 粤东客家武术特点形成的缘由[J].体育学刊,2005,12(2):64-65.
[5]程大力. 论生态类型与传统体育[J]. 成都体育学院学报,2004,30(1):17.
[6]梅杭强,邱丕相. 武术套路形成根源的人类社会学研究[J]. 天津体育学院学报,2005,20(1):33.
[7]丹纳. 艺术哲学[M]. 傅雷,译. 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1:84.
Cultural study of the technical characteristics of Southern Lingnan Wushu
LI Ji-yuan1,2
(1.Post-Doctoral Station of Sports Subject,Soochow University,Suzhou 215021,China;2.Department of Physical Education,Zhejiang A & F University,Lin’an 311300,China)
Although there are a number of schools in Southern Lingnan Wushu, they have similar technical characteristics and cultural features, which are imprinted with the regional culture of Lingnan. The technical characteristics of Southern Lingnan Wushu are molded jointly by the regional natural environment and human environment of Lingnan: the natural and geographical environments and social and political environments of Lingnan as well as regional human figure characteristics promoted the extrinsic formation of the technical styles of Wushu, while the production, living and language habits within the Lingnan region promoted the intrinsic expression of the technical styles of Lingnan Wushu.
traditional national sports;Southern Wushu;Lingnan
G85
A
1006-7116(2011)04-0118-04
2011-01-05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0CTY022);浙江农林大学人才启动项目(2010FR074);2010年浙江农林大学青年教师创新团队资助项目(2010RC06)。
李吉远(1976-),男,讲师,苏州大学博士后,研究方向:武术历史与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