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刘启茂
修钟表的人,在时间的反面修理时间。我听见死去的时间,在他的手上发出了尖锐、急切的呼救声。
修钟表的人,在修理生活的节奏。他告诉人们:生活不允许过慢的慢,也不允许过快的快,生活是在舒缓、冷静、从容的音乐声中进行的,谁也逃不过时间。修钟表的人在治愈浮躁的心态和贻误的生活。
修钟表的人,不紧不慢。他告诉我们,谁也玩不过时间,一切繁华富贵权力尊荣都会散去,一切亲情友情爱情都是一桌必散的筵席。唯有时间,镇定而又真实地伴你一生。他告诉我们:忠于时间,时间才是你的上帝,生活才是你的仆人,人生最后不过一把灰。
修钟表的人,他是一个调节生活节奏和生活心态的心理医生。他的脸也像一块钟表,不停地响着轻微、有节奏的嘀嗒声,应和着他的心跳,在漫漫孤夜里、在消逝的容颜中……
寒风把他的脸刮得铁青。卖冰糖葫芦的人,走遍异乡的大街小巷,却总也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固定摊位。
如松树皮般粗糙的手,高举着一束束冰糖葫芦,像举着一支支火炬。他想掏出葫芦里的火焰,温暖孩子的心吗?
岁月的风霜雪剑刻在他的脸上。中年的他声音有些沙哑、苦涩。他说他是河南人,和另外两个同伴在永新卖冰糖葫芦,今年春节不回家,明年四月份再回去,到时天暖了,南方人不吃冰糖葫芦了。
卖冰糖葫芦的人,从城南中学走到城厢小学,从任弼时中学走到机关幼儿园,又从机关幼儿园走到对面地税局。我恰巧从单位出来在门口又看见了他,我特意走上前买了一支冰糖葫芦,带回家给五岁的儿子凯凯吃。
这是2011年春节前十天的一个中午,学校已经放假了。我走在大街上,半举着冰糖葫芦,像举着勇士丹柯的心。我能给卖冰糖葫芦的人温暖吗?照亮他回家的路,让他看见故乡那朵熟悉的云,和红彤彤的无比璀璨的映红天际的晚霞,以及炊烟下老母亲的温柔呼唤?
带儿子去散步的时候遇见了你,你佝偻的背影正吃力地伏在一堆垃圾上。六十来岁的你眼神一片迷离,晚霞在山的那边沉落,也许此刻你的孙子孙女和老伴在家门口等你吃饭吧。
而你的儿子儿媳在外省的工地上,收拾一天的疲惫返回出租屋。
干这清洁活很有些年头了吧,我折服于你的坚忍与执著。生活的每一天你都在给大地鞠躬,你满怀着生活的疲惫与无奈,一次次对大地感恩,把肮脏的街道变成人们的乐园。
你佝偻的背影像是个问号,是啊,这么低的收入,却要起早摸黑的弯腰劳作才能挣得。
而生活的暗礁、雷鸣、冰山又在路上潜伏,可你并不畏惧,你像推石不休的西绪弗斯和伐桂不止的吴刚,把勤劳和善良永恒地歌唱。
是啊,想到孙子孙女的美好前景,你心里就亮堂了,人就在于有希望的未来。
脚踏实地的低头劳作从不廉价,生活里的汗水比价值连城的钻石还要昂贵千倍。
傍晚时分的清洁女工,你每次卑躬屈膝,都拨动了芸芸众生命运的大琴。
卖鸡蛋的老妪,每天都在卖鸡蛋。她要把鸡蛋卖到太阳落山的地方。
鸡蛋是好鸡蛋,吃正宗农村粮的母鸡下的。八毛钱一个,便宜得没话说。
卖鸡蛋的老妪,蹲在冬日集贸市场的一角,两篓筐的鲜蛋齐整地摆开,沙哑的吆喝声不断。
我远远地看见她,浑浊而凹陷的眼神、斑驳且泥泞的面容。我走近她,真真切切地听见她喘着粗气打开腰包,掏出角票找钱,零乱的白发在寒风中瑟瑟抖动。她快八十岁了,瘦弱的脊背被生活一节一节压弯。
吆喝声一声声重、一声声轻,敲在我的心海。
没有人知道,她有个昏瞎的老伴、一个半侏儒的儿子和两个远嫁他乡的女儿。
天空灰蒙蒙的,一场黄昏的小雨即将落下,能否为她洗毒疗伤?
而她半侏儒的儿子,四十多岁的儿子,正傻乎乎地站在家门口,等她回去做饭。
此刻,我相信,她家鸡埘里的每块砖,都能孵出下蛋的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