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古夜郎音乐文化的遗音

赵旭

编者按：《贵州少数民族音乐文化集粹》由贵州省音乐家协会主编，李继昌、高应智、王承祖、张人卓等编著。该丛书汇聚了贵州苗、布、侗、土家、水、彝等民族的古歌、情歌、酒歌、丧葬歌等，是贵州少数民族音乐文化保护和传承的一项重要研究成果，是一套展示贵州丰富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资源的重要著作。本文分节介绍该书内容，以期为贵州少数民族音乐文化树碑立传并使之发扬光大。

贵州少数民族音乐之情歌（一）

彝族唱歌称为曲谷，直译为玩声音。因地域、方言不同，又有“确姑歹”、“喽啥曲作（阴平）”、“录米”等多种名称。彝族传统情歌，有两首曲谷唱道：“山坡上的荒地、苞兜里的鲜花，是什么使它们紧相依哟？是犁耙使它们紧相依。岩洞里的蜜蜂、花园里的鲜花，是什么使它们紧相依哟？是风儿使它们紧相连。阿哲地方的姑娘、俄索地方的小伙，是什么使他们的感情沟通哟？是‘曲谷把他俩的感情沟通。”

“说起曲谷，山头花开白，不是白银买来的。岩脚花儿黄，不是黄金买过来。唱曲谷窍门，一是用气呼，二是过舌弹，三是变嘴形，再无其他怪。”

这就是曲谷的社会功能和演唱特色的写真。

曲谷，按彝族的俗规，不能在家里唱，也不能在父母兄长面前唱，只能在野外和歌场上唱。因为彝族男女青年的恋爱活动，只能背着父母兄长在野外进行。

歌场，彝语称“谷吉”，凡彝族聚居的地方都有。通常设在远离寨子的旷野、平地、山林或能避风雨的宽敞岩洞里。歌场活动的时间，据老艺人们讲，早先是彝族十月历的年节和火把节，后来逐渐衍变成古历正月初一到十五的春节和五月初五歌节（汉俗端午节）。其间尤以五月初五歌节参加的人最集中、最隆重、最热闹。四面八方的人们涌向歌场，他们有步行的，有骑马的，或盛装打扮，或衣着简朴，或身背月琴，或肩挎水酒、干粮袋，一路谈笑风生。生龙活虎、花枝招展的男女青年是人群中的主流，但也不乏老人和少年。

歌场曲谷的活动有一套传统的礼仪。

第一个礼仪就是由族中长者（或有名望的歌手）带领一些男女青年向天、地、歌场献酒，彝语称“谷直候”。他们唱道：

姑娘背箩去讨菜，小伙骑马去安鸟，

不一会工夫，两人都来到。

买一坛好酒，来到歌场上，

第一杯祭北方，祭北方的天父，祭北方的天母。

父在祭父，母在祭母，如果一个都不在，就祭天空，表示男女的共同心愿。

第二杯祭南方，祭南方的天父，祭南方的天母。

父在祭父，母在祭母，如果一个都不在，就祭大地，表示男女的共同心愿。

第三杯祭歌场，祭歌场的父，祭歌场的母。

父在祭父，母在祭母，如果一个都不在，就祭山神，表示男女的共同心愿。

继而进行第二个礼仪：“接歌魂”，彝语称“谷夜洗”。

驮马的过路

驮马的过路，呜呀呜的叫，

呜的叫三声，把哥妹惊吓。

妹跳路坎上，哥跳路坎下，

妹的魂归来，哥的魂归来。

雉公鸡招魂，雉母鸡安魂，

妹魂附妹身，哥魂附哥身。

曲调乐句变化反复，具有彝语吟诵的特点。

第三个礼仪：“安歌魂”，彝语称“谷夜代”。即把歌魂安定在歌场上。

快快的

快快的，快快的，我们回去安歌魂，来得及安吗？来得及安吗？

其余歌词意译：

若不安歌魂，到明年春天，若银花断根，若金花断根，设不了歌场。

第四个礼仪：“开歌口”，彝语称“谷口扑”。也有打开爱情之门的含意。

九十九马蜂

九十九马蜂，六十六花蜂。

其余歌词意译：

百二十黄蜂，在纳娄的大姜子树上，

织三道蜂篱门，一道朝北开，开门迎日月；

一道朝南开，开门迎耕牧；

一道开朝歌场，让哥妹开口，如此开口唱歌，唱不唱由你。

“开歌口”的仪式結束后，人们便开始自由自在的唱歌。一些彼此比较熟悉的姑娘和小伙子，相聚在一起，有人过来就以歌请坐：

……

三个男青年，身带三把斧，

到宇宙三方，砍三棵松树，

解三块板子，做三把椅子，放置在三方。

请坐请妹坐，妹坐着唱歌。

请坐请哥坐，哥坐着唱歌。

于是歌场上逐渐形成一个个歌场群体，男、女分坐（或站）两边对唱。中间由一个歌媒（彝语称把鸠）负责组织、评判、传递信息。通过一来一往的对歌、观察，如果某男（或某女）看上了某女（或某男），就通过歌媒传话，于是两人便离群到别处交谈。

群体对唱时，可以齐唱，也可以由几人或一人代表一方歌唱。一般凡对方唱过的就不能重复。这种场合演唱的歌曲，是唱给大家听的，内容比较普遍，重在亮歌喉，展示自己的技艺以吸引异性。

一齐来唱歌

出门（欧）呀出门，（啊嗡嗡啊哎，七咿古的七咿嘛咿啊哩，嗡嗡啊哦喽咿喽啊西吃是啥哎）。

全首歌词意译：

出门呀出门，出门找姑娘，

姑娘找着了，一齐来唱歌。

歌曲高亢悠长，节奏跳跃。特别是在演唱的同时加进了用舌头紧贴上齿龈后收迅即离齿张口而发出的“嗒”声，营造了一种诙谐友善的气氛，一下子就把双方的距离拉近了。

曲谷听声音

曲谷听声音，是一种歌文，不唱一首吧，一再说要唱，山顶一头牛，山腰两头牛，山脚三头牛。

其余歌词意译：

它这三头牛，日夜思量，

要去放牧山，日夜思忖，

去牧场心欢，来到放牧山，

不吃一口草，不唱两首歌，

与其说，老牛不中嫩草意，

不如说，小妹不合阿哥心。

机灵的姑娘们，用形象的比喻和谦逊，激励对方接着唱。

屋檐蜘蛛丝

屋（咿）檐（啊喽喽）檐（啊喽喽）蜘（咿）蛛丝（啊也嘿哦伙咿啊咿哦伙咿啊咿咿啊咿哦哈咿啊咿哦啊啊）蜘蛛（咿哦）丝（格哦啊也嘿呀也）。

全首歌词意译：

屋檐蜘蛛丝，我唱不出细声，

好像马蜂绕树转，放开粗声唱。

好像划竹响声脆，妹歌声清脆。

好像公羊颈上毛，哥的歌声粗沙沙；

哥的歌声唱不好，费了妹的心。

面对姑娘的谦逊，小伙子们也用同样的方法恭维对方并自谦。歌曲节奏自由、旋律委婉、情谊诚挚。

不要说唱不好

不要说不行（啊咿呜），说不行（啊咿呜咿啊咿啊）说不（咿啊）行（啰咿啊咿哦）说不（咿哦）行，（也西的啊的嗬啰香嗡啊咿咪女嘛啦的于啊嗡啊也呀）。

全首歌词意译：

不要说不行，人行我也行，

好像母鸡带鸡儿，一个跟着一个来，

用锄头疏沟，水就顺着来，

好像雄鸡的尾巴，长的在后头。

这是另外一种恭维方式，意思是你们一定很会唱，好歌还在后头。

酒迷的烟花

像（咿）洒（呀哦）迷（咿）烟花（啊哦咿呀哦），像（咿）能（呀哦）迷（咿）榛子花（啊哦），像（咿）洒（啊哦）迷焰花（哦咿），妹的（哦咿）歌声好（哦咿哦咿）妹的歌声好（啊啊哦哦咿啊哦哦哦哦咿）。

像（咿）洒（呀哦）迷（咿）烟花（啊哦咿呀哦），像（咿）能（呀哦）迷（咿）榛子花（啊哦），像（咿）能（啊哦）迷榛子花（哦咿），哥的（哦咿）歌声美（哦咿哦咿）哥的歌声美（啊啊哦哦咿啊哦哦哦哦咿）。

歌曲高亢豪放，又低回婉转，既赞美对方又表明自己不差，用意巧妙。

井里没有水

井里没有水（啊咿哦），

井里没有水（啊咿哦），

（哦咿哦）没有水（啊是哦咿哦）没有水。

全首歌词意译：

井里没有水，鸭噗噗拍翅。

厩里没有草，马儿嘶嘶鸣。

哥不到歌场，妹歌声悠悠。

这首歌曲，结构完整、对称。由二人演唱，其中一人在高音时，低8度唱，形成一种立体和谐的效果，是“玩声音”的一种方法。内容向男女之间靠近。

捡柴无好柴

捡柴无好柴（啊哦咿），捡柴无好柴（啊哦也哎啊咿啰巴咿啰巴巴是啰啊啰喽嘿各是喽合各是年喽喽合各是喽也宝年姐姐喜啰啊啰喽）

全首歌词意译：

捡柴无好柴，捡得刺老包，捡得烧不得。

舀水无好水，舀得粪塘水，舀得喝不得。

讨菜无好菜，讨得马刺来，讨得吃不得。

娶妻无好妻，娶得蠢妻来，做不得一家。

小伙子们则更加靠近男女情爱，他们用朴实平稳的音乐语言和一件件生动的比喻，阐明要讨聪明能干的姑娘为妻。

月亮明三月

月亮明三月，（嗬）月亮明三月，走路（啊喽喽是）别打灯，走路（啊喽喽是）别打灯。

若打灯走路，（嗬）若打灯走路，月亮（啊喽喽是）会伤痛。月亮（啊喽喽是）会伤痛。

（啊姐哦们表姐哦们还要哦喽喽是还要玩还要哦喽喽是还要唱）。

其余歌词意译：

菜花开三月，莫背箩讨菜，

若背箩讨菜，菜花会伤痛。

同妹玩三月，莫三心二意，

若三心二意，阿妹会伤情。

歌曲悠扬委婉，主题突出，并反复强调。姑娘们似乎在向世人诉说对情爱要忠贞的常理，也是对小伙子们的忠告。

……

看！那灰色的大石上坐着的小伙，好像没有找到久别的情人，怅然思念而唱：

天空中的白云

见到白云飘，想起了情场。

白云飘过后，又来一群雁，

见到雁飞来，想起了朋友。

太阳落山后，月亮升起来，

见到月儿明，思念起情妹。

树下一位着装艳丽的姑娘，听到恋人熟悉的歌声了，她惊叹的唱到：

是谁的歌声

是情哥的歌声，

情哥的歌声，老记着，

情哥的面哟，实难见。

一个壮实憨厚的青年，风尘仆仆地骑马来到了歌场，他扫视全场，远远近近的歌声此起彼伏，只见两个打扮得体的姑娘在斜坡上不声不响的呆坐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他反复端详之后，斗胆的投去一曲：

出名的树

花要今年开，果要今年结。

今年不开花，今年不结果。

到明年这时，雪会早下的，霜会早降的。

会来不及开花，会来不及结果。

出了名的水，是大竹水。

要发大水今年发，要涨大水今年涨。

今年不发水，今年不涨水，

到明年今天，天会干旱的，会晴长久的。

要发大水来不及，要涨大水来不及。

出名的姑娘，是歌场上的。

要玩今年玩，要笑今年笑。

若今年不玩，若今年不笑。

到明年今天，媒人会到来，

父母会许婚，要玩来不及，要笑来不及。

姑娘听到歌声，打量了他一下，不做声，无奈，小伙子又唱上一曲：

哥不讲天文，也不讲道理，只吐爱慕情。

春风春雨起，遍地花开繁，花繁蜂不采。

怎做成蜂蜜，邂逅遇阿妹，倾吐爱慕情。

阿妹不做声，佯装没听见。

阿哥想得真，阿哥想得切，

句句吐真情，阿妹好好想，阿哥再等你。

歌声结束，两个姑娘哈哈一笑，起身走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小伙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悻悻的别处而去。

……

姑娘意与小伙对歌，毫不羞涩的唱到：

是花儿的爱蜂吗？如果是，

你就莫过去，请来陪伴花儿。

是松树的爱鸟吗？如果是，

你就莫过去，请来陪伴着松树。

是阿妹的情哥吗？如果是，

你就莫过去，请来陪伴着阿妹。

小伙随即谦逊的回上一曲：

三年不见妹

三年不唱歌，唱歌无头绪。

三年不见妹，不知从何说起。

歌声结束，两人慢慢走到一起。

不难看出，对歌是男女青年交往、恋爱的主要方式。所以会唱多少歌、唱技的优劣，在异性的心目中都是很重要的。清康熙、雍正年间“改土归流”后，渐渐出现恋爱与婚姻相悖的现象。即男女青年婚前都能自由恋爱，而且可以隐秘的同多个人相恋。但与谁结婚则绝对由父母包办。但他们仍然非常珍惜这一生中难得的自由恋爱良机，尽情的展示自己的歌唱才华，体现自身在情场中的人生价值，浪漫无羁的去爱自己之所爱，尽情品尝这自由恋爱的甘甜。请听他们热恋的幸福歌声：

阿哥像月亮

阿哥像月亮，阿妹像星星，

哥妹在一起，永远不离分。

一头扑在阿哥怀

天气好，起得早，连放马，带割草，

嫩草茵茵长满坡，马儿溜溜满山跑。

阿哥拉住马，马绳栓树桠。

马鞍挂石岩，阿哥等妹来。

阿哥吼三声，声声有回音。

岩脚小阿妹，侧耳细细听，

越听越欢喜，脸上泛红晕。

阿妹眼眯眯，挑花青裙花布衣，

花鞋钩钩鼻，赛过七仙女。

衣裙飘飘上石岩，一头扑在阿哥怀。

盛情难分

深沉的海水绿茵茵，石板上的小河清又清。

弯弯曲曲清泉水，林里林外白鸟声。

水中照人面对面，世上情人心连心。

用舌弹，用嘴亲，用气暖，用唇吻。

深沉的爱情哟！暖透心。

阿哥阿妹哟！盛情难分。

然而要改变这种社会制度，就像下面一首曲谷中所唱，充满了幽怨、愤懑和无奈。

太阳要落坡了

山岩要垮了，捡石头砌得起吗？

要是砌得起，我们把它砌起来吧。

姑娘要出嫁了，可以退婚吗？

要是能退婚，我们就生活在一起。

情不重意重

男： 情不重意重，是重不上吗？

金鞍配银马，是配不上吗？

不望哥一眼，是瞧不上吗？

千言万语尽，妹不应一声，

大雪见太阳，融化成为水，

铁块进炉子，烧化成铁水，

妹的铁心肠，阿哥不能化？

女： 情重意也重，阿妹重上哥。

金鞍配银马，二人配得上。

正瞧上阿哥，不敢抬头望，

镜子里的花，能见不能得。

阿爸要金银，阿妹的身子，已许给金银；

阿妈要绸缎，阿妹的身子，已许给绸缎；

阿哥要骏马，阿妹的身子，已换了骏马。

到后月十三，妹要出阁了，妹要出嫁了。

阿哥哟！若阿妹先死，变做花一株，

生在原野上，等待着阿哥，变作蜜蜂来。

留下孤独的阿哥

同在“阿煮的各”找。

猪是有主人的，老鸦却没有主人，

猪的主人把猪找去，留下孤独的老鸦了。

斑鸠和鸡找食吃，就在场坝周围找。

鸡是有主人的，斑鸠却没有主人，

鸡的主人把鸡找去，留下孤独的斑鸠了。

阿哥阿妹同唱歌，同在歌场上相好。

阿妹是有主人的，阿哥却没有主人，

阿妹的主人把阿妹找去，留下孤獨的阿哥了。

第五个礼仪：“各曲谷”意为散场或回转。

雁和鹅一对，在一起玩耍，玩到田边去。

田边这地方，它们嘻嘻哈哈的玩，痛痛快快的玩。

谁知过一会，飞来一只鹰，

鹰翅翘攒攒，鹰脚黄爽爽，

鹰鹅被它惊，鹰鹅被它吓，

现在不是我们玩的时候了，现在不是我们耍的时候了。

鹰快散场吧，鹅快散场吧。

鹰呢它会散，朝天东飞去；

鹅呢它不散，躲在田坎边。

两地恋依依，令人好可伶。

廘和牛一对，在一起玩耍。

玩到大河边，河边这地方，

它们嘻嘻哈哈的玩，高高兴兴的玩。

谁知过一会，跑来一只豹，

豹气刺辣辣，豹牙黄铮铮，

廘牛被它惊，廘牛被它吓，

现在不是我们玩的时候了，现在不是我们耍的时候了。

廘快散场吧，牛快散场吧。

牛呢不会散，散到河坎脚。

两地恋依依，令人好可怜。

姑娘和小伙，在一起玩耍。

玩到歌场上，歌场这地方，

他们高高兴兴的唱，欢欢乐乐的笑。

谁知过一会，生意人路过，

公鸡叫起来，姑娘小伙被惊吓，

现在不是我们唱的时候了，现在不是我们玩的时候了，

姑娘快散吧，小伙快散吧。

姑娘她会散，小伙快散吧。

姑娘她会散，回到家里面。

拉父亲的手做枕头，把脚搭在母亲的手上。

好像没有那回事的样子，小伙不会散，

去走长长的路，走到半路上，

就坐在路边，眼朝路上看，

路上黑茫茫，眼朝路下看，

路下黑沉沉，心中想不停，

飞去的鸟别追了，回窝的鸟也别管了；

去找最漂亮的吧！

第六个礼仪：“谷叶漏”意为退歌魂。

天黑出的三颗星，它是什么星？

阿哥和阿妹相会的星。

半夜出的三颗星，它是什么星？

阿哥和阿妹唱歌的星。

天亮出的三颗星，它是什么星？

阿哥和阿妹分别的星。

在很多曲谷中也常有“脚脚母，米格古”的衬词，意思是“快来玩，天亮了”。不言而喻，他们真正的散场时间是次日天明。

贵州少数民族音乐之情歌（二）

喝杯烧酒，哼哼“小调”。

假装挑水，看看娇妹。

“小调”是土家人表达内心深处爱与恨的一种叙事长歌，内容包罗万象，应有尽有。土家族“小调”并非汉族民歌分类的“小调”的含义，更不是作曲中的大调、小调说法。土家族“小调”就是土家族“情歌”的总称。实际上“小调”里又分“情歌”和“苦歌”。为什么说是“小调”呢？这应从土家族人生活中的一些忌讳说起。

在语言上不能说爱你。只能说，“这妹子君子，这姑娘江湖”，“我喜欢她厚道、巴家、能持家、孝心好、不牙器”；请人或邀人到屋里坐，只能说“到屋里喝口水”，不能说“耍”，更不能说“玩”；未结婚前，土家小伙子和姑娘从不私下接触，一般都有教养，虽然有机会看到(过年过节男方要去女方家拜年)，但不能相互说话，甚至有些憨厚的土家小伙子连看都不敢看姑娘一眼。在举动上，禁忌姑娘坐时分腿、站时双手叉腰，笑要不露齿；有客人桌上吃饭时，姑娘不上桌。土家禁忌很多，谈以上禁忌是为了说明土家族人不是不懂谈情说爱，是因为祖先定下的种种规矩束缚了姑娘们追求爱情的言行。

“小调”不同于“山歌”，两者在唱词的长短、旋律规整和演唱的基本环境等方面都是有区别。“小调”是土家族的“情歌”，是一种“咏叹调”的演唱形式，注重词意的内心表达，是爱、是苦、是哭、是乐都要在音调中表现出来，是实实在在的土家人性格的体现。“小调”的唱词较长，叙事详尽，语言质朴，音乐旋律较简单，节奏规整无华彩，易记易唱。在历史上，土家人男女都会唱“小调”。

花花轿子

花花轿子(吔呀咿悠呀)

颤悠悠（哩）悠（呀 悠 呀），唱（哦）起山歌（就）往外（哩）溜（哦 好耍不好耍 呀 子儿 呀 子儿 ）往外（哩）溜（哦 好耍不好耍好耍 好耍 就是好 耍）。

土家妹子(吔呀咿悠呀)生得（哩）好（哦 呀 悠 呀），任（嘞）你选来（就）任你 挑（哦 好耍不好耍 呀 子儿 呀 子儿）任你（哩）挑（哦 好耍 不好耍 好耍 好耍 更是好 耍）。

五月情歌

正月相交（就） 正月正，情哥生气（就）不出门，（嗬嗬嗬吔）我在门口（才）把你等；

二月相交（就）二月里，情哥不来（哩）好着急，（嗬嗬嗬吔）哪些事情（就）格外你；

三月相交（就）三月三，好比山中（就）白牡丹，（嗬嗬嗬吔）看花容易（就）绣花难；

四月相交（就）四月八，情哥不来（就）不怪他，（嗬嗬嗬吔）春耕忙忙（就）办庄稼；

五月相交（就）五月五，家家插起（就）龙凤烛，（嗬嗬嗬吔）我要（哩）接郎（哩）过端午。

沿河土家族自治县王纯孙(已去世)整理的“情歌”唱词：

郎妹相交情意厚，麻丝缠手实难丢，

铁打秤钩吞下肚，时时刻刻挂心头。

深山画眉叫喳喳，情妹爱我我爱她，

情妹爱我心肠好，我爱情妹会绣花。

高高山上高青天，望到高山出青烟，

哪天方到哥家去，冷水淘饭也蜜甜。

高高山上高高岩，高岩上边一根槐，

风不吹槐槐不动，郎不约妹妹不来。

送郎送到二座山，去时容易转时难。

去时有郎同路走，转时一人好孤单。

送郎送到石山窝，手捧泉水请郎喝，

情郎喝了手捧水，三年五载口不渴。

送郎送到桐子坪，桐子落了要打人，

打了情妹不要紧，打了情郎我心疼。

送郎送到竹子山，抱着竹子哭一番，

过路人问哭哪样，我哭竹子心不甘。

又如《五送郎》唱词：

一送郎的帽，帽上绣葡萄，

金银耍穗两边吊，越看越美貌。

二送郎的钱，如送妹的心，

身上钱财莫乱用，不忘妹的情。

三送郎的蛋，饥时可当饭，

路过深山要防狼，免得把心担。

四送郎的鞋，脚上穿钉鞋，

路上刺刺脚下踩，不忘妹的爱。

五送郎上坡，地下直跺脚，

翻过山坡看不见，牙咬衣襟角。

又如：

奴送哥哥一里塘，清风吹来满面凉，

慢慢走来慢慢行，你也凉来我也凉。

奴送哥哥二里塘，莲花开放满池塘，

路上残花你莫踩，家中还有桂花香。

奴送哥哥三里塘，只见一个桃花娘，

依着栏杆朝前望，望夫不回心里慌。

奴送哥哥四里塘，四面高坡在路旁，

哥哥待妹实在好，为妹难舍又难忘。

奴送哥哥五里塘，夫妻双双泪四行，

只要诚心永相爱，海枯石烂永成双。

送郎送到八角垭，翻过垭垭说实话。

哥是梅树枝上叶，妹是枝上一朵花。

送郎送到大桥头，桥边有棵大石榴。

情哥打颗石榴吃，好多滋味在里头。

送郎送到十里岩，送哥一双白底鞋，

这双鞋子哥穿起，哥哥穿去又穿来。

送郎送到十里头，眼望江水向东流，

情哥莫学江河水，只知去了不回头。

送郎送到十里江，三个燕子排成行，

两个成双飞去了，一个打单难过江。

送郎送到十里坡，只送五里不送多，

多送一里人看见，少送一里难舍哥。

送郎送到大青山，远望梅子口发酸，

心想梅子来解渴，不得情妹心不甘。

送郎送到十里亭，二人双双去问神，

双双腿儿跪下地，要问哪时得团圆。

妹莫急来妹莫忙，太阳还在半坡黄，

同坐树下摆心事，等它落土再回乡。

反映男女真心相爱的唱词：

妹约情哥去赶场，买张帕子送情郎，

手帕虽小情义重，灯草虽大无斤两。

哥在河边打哨声，妹在房中听得清，

后门跑到前门看，只听哨声不见人。

郎在山前打牛草，妹在屋后曬围腰，

郎去赶场把布扯，请妹绣个花荷包。

油菜花开油菜黄，双手拉着我的郎，

千言万语难叙尽，醒来原是梦一场。

哥是一盏桐油灯，妹是盏中一灯芯，

灯亮全靠灯芯好，灯油灯芯不离分。

一把扇子圆又圆，郎想娇妹十多年，

哪天花轿来抬去，郎心欢喜妹心甜。

青布溜溜做布鞋，情哥穿去要穿来，

鞋底烂了鞋帮在，把妹鞋帮带回来。

买匹白布进绣房，绣根腰带送情郎，

不要嫌妹手脚笨，好多情意里面藏。

半夜想郎睡不着，悄悄出门把哥约，

哪怕父母管得紧，管得身来难管脚。

郎打哨子应过沟，娇妹洗碗灶后头，

娇妹听到口哨响，刷子瓢瓢一齐丢。

太阳落土哥下坡，妹在河边洗手脚，

本想喊哥背过去，人多怕羞没奈何。

妹家当门有口塘，哥在塘边放牛羊，

牛羊爱吃塘中水，小妹偷看少年郎。

枇杷树上牵牛花，牵牛缠树往上爬，

牵牛缠树死不放，哥今缠妹要成家。

常把情郎挂心窝，吃饭想起眼泪落，

爹妈问我哭哪样，辣椒洒到眼睛角。

“情歌”用音比较精练，旋律紧扣唱词内容自然发展，从谱面上看，旋律修饰不多，但通过民间艺人的演唱，那“情味”就比较明显了。旋律的自然性非常有特点，好像是从唱者心里流出来的一样，让人联想到一对对相爱的男女情深意长，恩爱无边。

“小调”《探妹调》唱词：

送郎送在堂屋中，堂屋头上挂灯笼。

风吹灯笼团团转，好玩好耍要分散。

送郎送在屋当头，手拿帕子哭泪流。

我郎问我哭什么?渣渣落到眼睛头。

……

送郎送在箱子边，打开箱子取花边。

左手取块做盘缠，右手取块吃支烟。

送郎送在窗子边，打开窗子望青天。

唯愿老天落大雨，拖倒留郎多耍天。

送郎送在火坑边，火坑团转四块砖。

火坑团团方四块，好玩好耍要分散。

送郎送到碗架边，哥把冷饭手中拈。

哥把冷饭少吃点，这边热饭来相添。

男女对唱的《探妹调》词：

男：正月探妹是元宵，小妹生得这样标。

往你门前过，把你细细瞧，

知道不知道?

女：小妹听言开口道，叫声情哥听根苗；

知道不知道，爹妈管住了，

不能往外跑。

男：二月龙抬头，小妹坐在大门口。

往你门前过，你往房中躲，

为何不睬我?

女：小妹听言开口道，叫声情哥听根苗；

本想招呼你，怕你朋友多，

恐怕别人说。

男：三月探妹是清明，我和小妹去挂青。

挂青是假意，试试你的心，

知情不知情。

女：小妹听言开口道，叫声情哥听根苗；

昨夜得一梦，梦见你变心，

难舍又难分。

男：四月探妹四月八，我和小妹去玩耍。

走到两分岔，看看你爹妈，

在家不在家。

女：小妹听言开口道，叫声情哥听根苗；

昨夜说的话，爹妈不在家，

陪你去玩耍。

男：五月探妹龙船划，一起上街去买花；

花儿头上插，赛过樊梨花，

实在逗人夸。

女：小妹听言开口道，叫声情哥听根苗；

龙船划大江，情哥你莫慌，

小妹来相帮。

男：六月探妹太阳大，小妹好像一枝花；

鲜花喜人爱，人人喜欢你，

个个把你夸。

女：小妹听言开口道，叫声情哥听根苗；

哥是枝上叶，妹是枝上花，

花叶不分家。

男：七月探妹七月半，小妹留我吃早饭，

一碟霉豆腐，两盘盐鸭蛋，

瘦肉炒大蒜。

女：小妹听言开口道，叫声情哥听根苗；

情哥莫记怀，淡饭请你来，

情义淡钱财。

男：八月探妹桂花开，桂花开遍满山寨，

妹比桂花美，赛过祝英台，

实在生得乖。

女：小妹听言开口道，叫声情哥听根苗；

情哥过夸奖，小妹无容颜，

只要情哥爱。

男：九月探妹九月九，我和小妹街上走，

上街去扯布，下街去买绸，

就是怕人羞。

女：小妹听言开口道，叫声情哥听根苗；

情哥做汗衫，小妹做枕头，

半夜三更绣。

男：十月探妹小阳春，我和小妹盘庚辰，

哥满十八岁，妹满十六春，

年纪正般配。

女：小妹聽言开口道，叫声情哥听根苗；

小妹十六岁，我郎十八春，

恩爱到白头。

男：冬月探妹雪花飘，我和小妹早相爱。

相交难分离，偷偷来相爱，

只怕别人知。

女：小妹听言开口道，叫声情哥听根苗；

相交是我愿，做事谨慎些，

哪怕他人知。

男：腊月探妹又一年，情哥有意妹有心。

海枯石头烂，永远不变心，

对天把誓盟。

女：小妹听言开口道，叫声情哥听根苗；

哥是芭蕉树，妹是芭蕉心，

只等月团圆。

土家“情歌”除了表达别离的场景外，更多的是情哥想念情妹，情妹思念情哥。这些“小调”唱词的表达都很有技巧，如《小妹生得乖》这首“情歌”中的一段唱词：“小妹生得乖，裁缝请进来，烙铁剪刀做招牌，进屋把衣裁，衣服裁得三尺三，拿去奴家穿，奴家穿起素打扮，越看越好看。”土家人常说“素打扮”的姑娘更漂亮。男人们在唱这类“情歌”时，他们是用心在唱，没有一点讽刺意味在里面。唱得心里甜甜蜜蜜，唱得姑娘们乐乐意意。他们想方设法在姑娘面前表现自己，把想好的语言或即兴发挥的唱词抛向姑娘们，让姑娘们开心，赢得姑娘们的爱。

除了唱词富有朴实生动的语言外，别具一格的衬词同样为“情歌”增添了色彩，让“情歌”音乐的演唱入情入味。如：“得儿妹子松松”、“得儿妹子尖尖”、“梅呀梅子松松”、“梅呀梅子尖尖”、“海棠花花”、“油菜花花”、“妹子花花”、“十指尖尖海棠花”、“二指尖尖牡丹花”、“九指尖尖叮当响”、“情郎小乖乖”、“栀子花儿白白”、“桃子花儿红红”等衬字衬词为“情歌”渲染了“小调”的演唱风格，在演唱中非常有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