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 谢万丁
那是1951 年3 月30 日夜,我们跨过鸭绿江大桥,来到朝鲜作战。当时除携带武器弹药、大衣、雨衣外,每人还带10 斤炒面。炒面可以用热水冲糊糊喝,若战争紧张没热水,也可干吃。这对于当时条件艰苦的志愿军战士来说,是一种不可多得的美味。
炒面维系着志愿军的生命,也正因为他们在一把炒面一把雪的极端困难条件下行军作战,英勇杀敌,建功立业,取得了一个又一个胜利,才被祖国人民亲切地称为“最可爱的人”。
一次行军途中,部队停下来休息。走了半天,我的肚子已经咕咕叫了,可还没到开饭的时间,怎么办?我看周围没有领导,便偷偷地掏出一把炒面往嘴里塞,顿时一股浓香沁人心田。我想反正已经吃了,干脆多吃几口,于是就一次又一次地把手伸到炒面袋里,直吃得嘴角沾满了炒面。吃得正欢时。一位领导站在我的眼前,说:“谁叫你吃的,吃完了怎么办……”我笔直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敢说。吃炒面挨批评,在物质生活富足的今天,简直不可思议!但在当时却真实体现了我军纪律严明、艰苦奋斗的精神。
1951 年5 月16 日,在第五次战役沙五郎战斗中,我负伤住院。医院不是固定一个地方,而是视战情流动。当时由于运输等问题造成在吃的方面十分困难,恨不得一粒米也要分成两次煮。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要伤员能行走就得去拔野菜充饥。紧跟我走的一位同志,他个子不高,脸上满是兴奋的光泽,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也发着亮光。我们抢着拔,叽里呱啦地谈笑着,然后煮熟开饭。
虽然时间过去60 多年了,但到今天还能回忆起当时吃野菜的情景,眼前晃动着那一张张无比兴奋的笑脸……要知道,在那时并不是所有的志愿军战士都可以享受这种美味,前沿阵地的战士,还饿着肚子与敌人拼杀呢!
1952 年底,上甘岭战役结束后,部队奉命担负东海岸元山地区抗登陆作战任务。这时有条件举行舞会了。临时抽来整理立功材料的几位女同志喜欢跳舞。有位字写得很漂亮的女同志像是一朵春花:合身的棉衣,把她的身材衬托得窈窕而丰满;两只乌亮的眼睛闪着快乐的光芒,红扑扑的脸上满含笑容。我一直想和她跳舞。没想到一天跳舞时她快步朝我走过来,嘴里喊着:“谢干事,来跳舞。”(我当时任师组织科干事)就这样我们开始跳舞。舞场上,欢声笑语感染着每一个人。
在朝鲜,只有团级以上干部才准结婚。那天我们科长结婚,新娘是我乘美式吉普车去军部接的。当时正是立秋时节,车奔驰在公路上,路两旁树木碧绿葱郁,还有那绚丽的花朵在怒放,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车到达军部休息了会儿,新娘上车。我看着两手空空的新娘,犹豫着说:“哎呀!你被子忘拿了。”在场的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谢干事,你呀!结婚还带什么被子
……”
洞房设在防空洞里,桌子用四根木头支撑,用装压缩饼干的空木箱反过来做桌面,还点上红蜡烛。没有被子,就用毯子代替。当晚,就在那阴暗潮湿的防空洞里,部队为科长举行婚礼,他们在那特殊的地方喜结良缘。
我们住的是防空洞。洞底挖下几米深,洞顶用木头盖上,上面覆上厚厚的泥土。腊月严冬,狂风卷着雪花呼啸着遮天盖地而来。飞舞的雪花来往冲撞,整个世界混混沌沌,皑皑茫茫。
晚上,我们睡在防空洞里有些憋气,最后实在睡不着了,看看表,也快天亮了。正要穿衣服,只听着有人叫喊道:“不好!洞门被雪堵上了!”大家立刻起来,涌到洞门口一看,可不是,洞门已经黑黢黢的,一丝光亮都没有。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终于有人说“活人不能被雪憋死,还是挖吧”,于是就在洞口扒呀扒呀,终于扒开了一个口子。大家钻出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仿佛感到身上轻松了许多。
几十年来,我总喜欢从我那个四四方方的收藏箱里拿出那个旧肥皂盒,看呀看。肥皂盒外面包着一张已经发黄但一直耀眼夺目的纸,纸上歪歪斜斜写着:此购于1951 年2 月赴朝途中——天津火车站,一直用于抗美援朝战争中。
1951 年,我们部队受命抗美援朝,当列车途经天津火车站临时停车时,我跳下车,急急忙忙在站台上买了一个天津产的蓝色肥皂盒。当时的心情真是美滋滋的。肥皂盒买到后,我像宝贝一样爱护着它。入朝作战的日日夜夜它都陪着我。行军时,我把肥皂盒装在黄挎包里。我想,我总算是有了一件贴身的生活用品了。就这样,这个蓝色的肥皂盒伴着我在朝鲜度过三年岁月。
1954 年4 月回国后,我仍像宝贝一样爱惜、使用着它。后来,可能是老化了,肥皂盒上破了几个小块。看到这样的情景,我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一个带出国又带回国,我的唯一一个生活用品——肥皂盒,就这样老化了,我很伤感。
或许有人要问,放着那么多日新月异的东西你不在意,却偏偏把旧肥皂盒收藏着,请原谅我的愚、我的笨。因为时过60 年了,如今我们物资丰富了,生活水平大大提高了,但每当看着它,我常常想起征战朝鲜的日日夜夜……
谢万丁,黄继光生前战友,上甘岭战役第45师前线指挥所秘书,因保存黄继光遗照而被媒体特别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