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 崔 立
接到总编的电话时,我正在大街上走,最近这个城市的世博会开得是如火如荼的。自然,我这个跑新闻的记者就得不停地要去寻找新闻亮点。总编说,几个小时前朝阳新村发生了一起偷盗案,街道的一位平安志愿者在与歹徒的搏斗声不幸被刺伤了,现在正在附近的一家医院救治。
总编再三关照,要快,要把这个新闻拿下来,尽量把志愿者身上的闪光点给凸显出来……
我说,好,我现在就赶过去。问清了医院的地址,我心急火燎地赶了过去。
去时,志愿者还在手术室里没出来。在手术室门口,我见到了几位在焦急等待着的街道干部和身着志愿者服装的年轻志愿者。等了好一会儿,才有几位护士推着伤者进了一间光洁明亮的病房间。
我问护士,病人伤得怎样?我现在可以进去看他吗?
护士说,还好没伤得要害部位,等麻醉剂的药性过了,你就可以进去了。不过看来他还是要住一段时间的。
等了好久,透过病房门口透明的玻璃,我看到志愿者慢慢在醒来,我轻轻推开门进去,走近了些我才看到,这是一个很年轻的小伙儿,看上去也就20岁上下的年纪,长得很周正,也极有朝气。小伙儿见我进了来,似乎有些疑惑,嘴角发出微弱的声音,说,您有事吗?
我微笑着朝小伙儿点了点头,说,我是报社的记者,收到消息说你是位志愿者英雄,在小区里与歹徒搏斗受了伤,所以我想来采访一下你。
小伙子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说,那都是我应该做的,没什么可采访的啊。
能简单说些那一天的情况吗?我说。
小伙子说,今天我和另一位志愿者搭档一起路过一家居民门口时,正好看到一个男人正在疑神疑鬼地开门,钥匙捅了半天,门都没打开。看那情形,不像是个正常的住户。于是,我就问那个男人叫什么?男人顿时就朝我们掏出了刀,然后,我就冲上去了……接下去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
我点了点头。虽然小伙子说得波澜不惊,但那一刻的情形,我想,肯定是极其紧张的。
听小伙子的口音,是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于是我问,你不是本地人吗?
小伙子微微点了点头,说,是。
在和歹徒搏斗的那一刻,你没有想到别的什么吗?我又问。
小伙子想了想,忽然说,没想什么啊,我觉得这都很正常啊。
我看了小伙子一眼,有些启发性地问,难道你没有其他想说的了吗?
小伙子想了想,摇了摇头,说,没有了。
我有些失望。看来是完不成总编交代的任务了。新闻找不到闪光点,那等于就没有新闻的价值了。我想起了什么,问小伙子,对了,你的志愿者搭档呢?他也参与搏斗了吗?
小伙子忽然显得有些紧张,说,那,那好像和她无关吧?
和他无关,为什么会和他无关呢!我有些不解。
他有些吃惊地看着我,说,她是个女孩子啊。
我有些愣了,说,她是女孩?我忽然想起了刚才在手术室外见到的一个志愿者女孩,那女孩的眼睛肿肿的,显然是哭过。
我说,那女孩是不是脸有些圆,个子高高的?我看见她哭了。
是吗?他的头忽然微微低了下来。
他忽然有些犹豫了看了我一眼,说,记者老师,对不起,其实我没说实话。我并不能算是英雄。
怎么了?我满是疑惑地看着他。
其实,其实,我当时是怕那个歹徒伤到了她,所以,我才不顾一切地扑向了歹徒。包括我参加志愿者,我也是因为她,因为我喜欢她,我想有机会和她在一起,我想保护她。小伙子的眼圈忽然红了起来。
小伙子的话,真是让我大吃了一惊。
我的脑子里迅速地盘旋了几下,那这样还算不算是个和歹徒搏斗的志愿者英雄呢,若不是,回去又怎么向总编交差呢。抑或是我就当小伙子刚才那番话没说,小伙子就是位和歹徒勇于搏斗的志愿者英雄。可这样的新闻,不就是在欺骗人吗?
我转过头,就看到满脸歉意地小伙子正认真地看着我,小伙子说,记者同志,你说,我这,还能算是英雄吗?
看着小伙子眼中的真诚,我忽然眼前一亮,我使劲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说,小伙子,你是英雄,你是个当之无愧的英雄!
在小伙子的一片惊愕中,我兴奋地走出了病房间,我知道这个新闻该怎么去写了。
眼睛
刘强是在父亲的眼睛注视下长大的。
还是在读初中的时候,刘强的成绩就极为优秀,每次考试都能排前列,班上就有一个成绩较差的同学,希望在考试的时候刘强能“帮助”他,同学许以两包话梅作为刘强的“犒劳品”。那时刘强家很穷,话梅在那时更是个稀罕物啊。于是,刘强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下来。
当刘强拿着那两包话梅回家时,父亲问他,这话梅哪来的?刘强本想编个理由骗过父亲,可当刘强看到父亲一直看着他的眼睛时,刘强知道自己瞒不住了,只好一五一十地说出了话梅的真正由来。
刘强永远忘不了那一刻父亲看向自己的眼神,那眼神很复杂,就像一盏聚光灯,瞬间就轻易地穿透了刘强的心房。
在父亲的眼神注视下,刘强在以后的中学乃至大学学业中,一直保持着那种正直的精神。
大学毕业那年,刘强以优异的成绩如愿进入一家政府机关。这家单位是一个职权部门。
从进入机关的第一天起,刘强就更能感受到父亲眼睛的炽热。父亲的眼睛似乎无处不在并无时无刻地注视着刘强的一举一动。
在父亲的眼睛注视下,刘强的行为更加规正。
在这个规正的过程中,刘强的仕途也如同坐上了直升飞机一样,从科员到副科长,从副科长到科长,再从科长到处长。
当然,刘强也不断遭遇着无数颗糖衣炮弹的侵袭,刘强一次次坚决而果断抵挡住了。
在刘强坐上副局位置那一年,父亲过世了。
少了父亲,也少了父亲眼睛的注视,刘强竟有点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像是人生少了指南针一样。
局里有一个项目是由刘强负责的,一个老板带了一黑色大包,找上了刘强,希望刘强能“帮”一下忙。刘强冷冷地拒绝了他,刘强依然忘不了父亲的眼睛,还有那眼睛里的深邃。
刘强住的还是局里安排的商品房,坐的也是局里配的车。有时,刘强总有些搞不明白,为什么其他几个局长,甚至还有几个处长、甚至副处,暗地里都自己买了车,买了房。而自己却没那种经济实力呢。有时再想想,所谓的廉政是不是也就是句空话吧。
有一天,又有一个老板找上了门,老板姓黄,是刘强的老相识了,一直叫他老黄,打过若干次交道,也算小有交情。老黄来了后,没扯上任何有关项目的话题,只是和刘强唠了几句家常,还开玩笑说,还是刘局耐得住清贫啊。刘强只是微笑着,也没说什么。临老黄走前,忽然不经意地从刘强办公室的沙发上翻出一个信封,问刘强,是你丢的吧?刘强一看,是局里的信封,应该是他的吧。刘强接过信封的那一刻,老黄也站起了身,走到大门口时,老黄忽然有点意味深长地朝刘强一笑,说,沙发上的信封,说不定是咱刘局的什么秘密吧。
刘强也笑了,笑着看着老黄远去,门轻轻地被带上。刘强拆开信封时,竟然掉下了一张支票,一张写着巨额数字的未署名的支票。这一刻,刘强忽然想起了老黄临走前说的那番话,还有那意味深长的笑。
刘强发觉自己的心跳骤然加速。这钱,拿还是不拿呢?!虽然老黄对整个项目一句话都没说,但刘强明白,老黄绝不会是来聊聊天那么简单。拿了这钱,就意味着帮老黄这个忙了。其实,这事,对刘强来说,并不难,这个项目是由他负责的,给谁做还不是他说了算啊。
看了这张支票,刘强忽然想到了车、房,还有其他,好多好多。
在刘强下定决心那一刻,刘强忽然发现有一双眼睛,似乎在从哪个位置正注视着他。刘强忙跑到门口,反锁下门,又紧了紧早日拉下的窗户。
可当刘强在座位上,又坐下时,拿出那张支票时,刘强隐约又看见了那双眼睛,那双紧盯住他的眼睛,紧紧地盯住他拿着支票的手。
刘强顿时就慌了。这钱若是被人举报,不仅这副局位置会丢掉,还可能有牢狱之灾。惶恐不安地刘强匆忙把支票塞进了公文包,开上自己的车就回了家。
按说,在家里,刘强是最安全的。
可当刘强从包里拿出支票时,刘强忽然发现,那一双眼睛再一次盯上了自己,就那么紧紧地盯住自己那双拿支票的手。
即便是刘强紧闭上了门、窗,甚至把窗帘都拉了下来,房间里漆黑一片时,刘强还是发觉那双眼睛似乎更强烈地在看着自己。
半天,刘强终于发现了那一双炽热的眼睛。
墙上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