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尔千山万水身(外一章)

2011-11-24 21:20柳袁照
散文诗世界 2011年11期
关键词:樟木

柳袁照

朝阳将金黄的光辉涂抹在高原上。身后是草甸,眼前是玛旁雍错,世界上最高的淡水湖。而湖的对岸,就是冈仁波齐峰,传说中佛家的须弥山。

真的没有见过这么美的湖,湖水碧蓝,水天一色。湖对岸的远山巍峨壮丽,那是真正的巍峨壮丽,五千多米以上的海拔,已经没有灌木,没有草木,只有苍苔,只有苍岩,那是真正的天老地荒。巨大的山体,相依相靠,有的如刀劈斧砍,一溜的平整,有的如神魔左捏右捏,布满褶皱,这些让人心动,甚至壮美凄美地让人心痛的山的倒影,更加衬托了玛旁雍错的柔美、淡定、澄静。

“冈仁波齐”在藏语中意为“神灵之山”。终年积雪的峰顶,在阳光照耀下闪耀着奇异的光芒,山形似金字塔,由峰顶垂直而下的巨大冰槽,与一横向岩层构成的佛教万字格,那是佛教中精神力量的标志,意为佛法永存,代表着吉祥与护佑。

今天,我们见到了冈仁波齐的真颜,云彩倏忽飘过,让人不得不充满宗教般的虔诚与惊叹。我真想也去转转神山,那里没有公路,只能徒步,转一圈山虽然只有五十多公里远,但要走两天。那是一条充满神秘感的路,这条路上,许多都是尼泊尔人,他们翻山越岭,通过普兰口岸入境。他们大都很穷困,却愿意倾其所有,为了来转山。途中有些人死了,死于饥寒,可是,他们却认为自己是富有的。

这是一个不会患精神疾病的圣地。

这里的人都执著地为来世而活着。而我们都在为今生奔波,我们要考虑交通的便利、装备的充足,要调整好心态,然后出发;而他们,一匍匐一叩首,就是长长的、长长的一生。我们在哀叹人世的孤独、寂寞,而形单影只的他们尽管让落日的余晖把自己破布如旗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在这美丽空旷的世界里,他们真的很富有。

傍晚时分,血色余晖洒落在寺院里、洒落在古堡上,是寂寥,是凄美。同行的朋友进入庙堂,我却寻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席地而坐。

我要让自己沉静下来,我需要用心去感受我所遇到的和面临的一切。看啊,几个虔诚的信徒,摇着转经筒,从我身边走过。几个游客旁若无人匆匆进入庙宇,又旁若无人匆匆走出。虔诚者、敬畏者、好奇者、感恩者与观赏者,无所谓无所求者的表情、步履是不一样的。

但在行色匆匆的人群中,我又是谁?我缘何而来?我问自己。

我若是戍边的将士、驱羊的牧人、虔诚的信徒,那么这片苍茫的高原于我便如衾枕,喜则狎热亲腻,闷则和衣而拥。但我不是,我只是一个过客。我从喧嚣中来,我来寻找风景。

只是,我于风景中找到了宁静,又在宁静中找到了自己。

心底的那个自己,原来是那么渴望向万里无寸草处行脚,不管不顾不停地往前走;渴望挥鞭纵马,直上山头。想自己若是渔樵,便能痛饮溪涧;若是诗人,便能吟啸天下;若是剑客,便能顾盼自雄;若行商贾,便能用薄韧而绚烂的绫绡换回葡萄、苜蓿、胡麻,地毯、玻璃和佛家的教义……而世界对我,或抚摸、或拥抱、或抽打、或撕咬,都有反应,不会冷漠、麻木、无动于衷。原来,在不能放任的现实中,我的心一直在流浪。

“放尔千山万水身”,唐代有个姓吉的诗人曾写下这么一句诗,意思是说,放纵你那原来属于千山万水的生命重回到千山万水中去!而现实中,有太多牵绊,让我们无从放纵;但这个“千山万水”于我,却是一个诗情的世界,原来我始终在诗中沉淀着少年仗剑的心情,放纵着看云的闲情,我在诗情中浪迹天涯,却从未丢掉过自己。

半生碌碌,能在千山万水中找回自己,真是一种幸运。

暮色渐沉,我们几个人,迟迟不愿离去。我们是为这山水寺院陶醉呢,还是为今天、此刻、自己如此幸运而陶醉呢?

樟木——里宾日记

一、无月无星的午夜

此刻,我坐在床上,写日记。窗对面,就是青山,树木葱茏,云雾在山腰和山峰飘绕,一会儿是一团团,一会儿是一条条,像絮状,像丝带,手伸出去,几乎戳手可及。那一边,可是尼泊尔的疆土了,我住在边陲小镇,草与草的呼吸,树与树的呼吸,水与水的流淌,两边几乎也都是分不清彼此的。

此刻,我坐在床上,想白天的事情,想一天的旅程。早晨从萨嘎出发,经过佩枯错,临近傍晚,到达樟木。从萨嘎出来,我们是走着一条很简易的公路,上上下下在山里穿行,沙石与泥石的路面,颠簸起伏。我第一次经历如此的险情,格桑叔的镇静与娴熟的驾驶,似乎也减轻我内心的一丝忧虑和恐惧。我坐汽车,一直有一个习惯,上车就能打瞌睡,似睡非睡。遇上这样的场面,更让我非睡不可,一切交给非清晰的状态,是最好的心理平衡。一路上的风景,非言语所能表述的,在车上做梦,是一种幸福的感觉,只要有人轻轻喊出快看美景,或者提到我的名字,我都会顿时清醒,快速按动相机的快门。佩枯错,真是美丽的高原湖泊。四周山岭环抱,越过湖水,看到的对岸的山色,呈现丰富的变化,静静的一湖湖水,只有鸟禽才敢搅动它们的安宁。这条路,与昨天去普兰的路不同,呈现高原人间的气息。草甸上、山坡上,有一群群牛,有一群群羊。牧羊男牧牛女,有的站在牛羊的队伍里,有的坐在远离牛羊几十米的岩石上、草地上,同样是一幅幅恬静的场面。海拔从四百多米,逐渐下降,植被也开始丰富起来了,从戈壁草,到油菜花,都出现在眼前了。藏民的村庄,火辣辣的色彩,粗犷的造型,给我生命的跃动。

此刻,我坐在樟木镇旅店的床上,感受喜马拉雅山脉南麓高山峡谷内的原始森林的气息。樟木镇的独特是绿色的、异域情调的、原始的尘世气息的。汽车从山顶,盘旋而下,从海拔四千多米,下到两千多米。山顶上还是晴天白云,盘旋下来还没几层,还没多少时辰,就是湿漉漉的迷雾,清晰时能看清七八米,迷蒙时,却只能看清眼前两三米。但山中水声不绝于耳,飞瀑直下,水汽迷蒙。樟木镇,依山而建,蜿蜒的山道两旁,林立着高低错落,风格迥异的店铺房舍。大树苍藤,点缀街道呢?还是房屋街衢点缀着山中森林?飞流会不经意地从墙体与墙体中泄出,清流不知不觉就会从你的脚上流淌。

此刻,我坐在还能闻见山泉流淌的床上,是山里寂静的时刻了,也是我寂寞的时刻了。在青藏高原的这样一个边境小镇,我唯有把心静下来,安静地恬静地去想与不想一些事情。这里笼罩着自然的气息,清新的气息,也笼罩着佛的气息。心与心的沟通,是不需要提醒与勉强的,心灵与心灵的契合,也是有感应与有灵异的表征的。在这样的时刻,所有的思绪,所有思绪之外的精神状态,都是一种福分和自然的美妙。不管明天如何,今晚应该是完完全全属于我自己的了。樟木与尼泊尔王国接壤,两国边民几乎可以自由来往,边境贸易做得很热火,由此我也有幸一睹异国风情。

二、阴雨濛濛的白昼

上午,跨过山谷,就到了尼泊尔,几分钟的路程,就走在异国里宾的小镇上,说是小镇,还不如是小村庄。虽然,原始,也有点杂乱,比较落后,但是我却很喜欢这样的状态,山林树木、花草雨雾和人群杂糅在一起,随意地走在街上,两边或商铺、或民居,分不清匆忙,还是闲适。妇女带着孩子,就坐在家门口,看人来人往,几个男子三两一堆,或在店铺前,或在空旷处聊天。这里是雨季,整天都是濛濛细雨,家家户户洗净地的衣服,都挂在屋檐下,花花绿绿,一条条晾着,更增添湿漉漉的感觉。街道是碎石或卵石铺就,说是有路面,不如说无路面,高低错落,泥水互渗。各种牌号的小汽车,五颜六色,沿着山道,驶上驶下。车内几乎都是塞满了人,甚至,车顶上都会有人爬上坐着。真是很难见到的生活情景。尼泊尔人的纯朴、随性、安闲、淡然、与世无争、安于现状的特点,在此得到充分的呈现。很难得的机会,能够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他们。

中午在一家临山谷的小店铺吃饭。很小的门面,进去店堂也不大,不明亮,有些暗。但是,当我们穿过一条小夹道,再爬上窄窄颤颤的小楼梯,上入两层的时候,给了我们豁然开朗的感觉。四五张桌子摆在窗前,推窗即是山谷,山谷里流水潺潺,从山的高处奔腾而下,山谷里有巨石,有碎石,错乱地站着、坐着、躺着,与流水相激,清脆声、洪亮声,真如乐曲。坐在窗前,三五朋友,一会品茗,一会饮酒,平时没时间说的话,平时不宜说的话,或者不愿说的话,不敢说的话,我们对着对面的青山,对着对面山崖上、山体上郁郁葱葱的树木,这时候都能直爽地说,放开地说。我们说话的方式也是自由自在的,有时是高声爽朗的,有时是低声轻柔的。雨季的山里,洗净了尘世俗念,把自己放松,把自己放松在原始的森林之中,让思绪,让情感,让幻想,甚至幻觉左右自己,是多么的幸运和难得啊。

喜马拉雅山脉,是我从小就向往的地方,没有想到,此刻终于如愿以偿。坐在与祖国仅一步之遥的一个异国的小饭馆里,享受上苍给予的片刻恩宠,回味与回想近几年的人生与事业的如意和不如意的事情,曾经的失望与失落,已经如山里微微吹过来的风,微微飘落的雨,有来踪,但已无去踪了。坐在窗前品茗饮酒神聊,看山谷对岸青山上,挂满瀑布,不是三五条,也不是八九条,而是如无数白练当空舞动,然后从山顶千姿百态地垂落。淡淡地薄雾,如蝉羽,激起溅落的水珠,落在树叶上,落在花朵上,甚至落在屋面上,墙角下,都是美妙动听的乐曲。豁达、超然,说得容易,做起来谈何容易。在一个小天地的地方呆久了,势必眼光短浅,心胸狭窄。西藏高原,是净化心灵的天堂,当我们到达米拉山口,感受天地苍远;到达神湖玛旁雍错,眺望神山冈仁波齐峰,感受天地与神的神圣力量,我们还会为蝇蝇小利而哀叹、忧伤和犹豫吗?在经历了我们的心与力的搏斗、挣扎、甚至厮杀之后,还有一份平静的心、恬淡的心,能够坐在一个远离大都市的僻静的大山深处,透过眼前的小窗,还能从细微处体验,无疑是有所觉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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