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慧瑛
茶是平生至爱。
大自然中,能在大半生里朝朝暮暮、不离不弃、相依相伴的知己,大约也就是她了。痴痴地爱她,不仅仅是因她的色、香、味种种令人陶醉,更不因世人加于她的无数功利和声名。刻骨铭心地眷恋的,是她片尘无染的清纯,是她九死未悔的执著,是她百转柔肠的悱恻和金戈铁马的风骨,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幽雅和不与众芳争娇夺宠的脱俗。
有一款女儿茶,是泰山封禅时的赐予,那名儿最最体贴茶的身世、身份、身价。试想,除茶而外,世上有哪一种花、草、树木,能与“袅袅婷婷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的女儿并肩比美?
也有清寂而风光的生吗?
有的,那便是茶之生。
也有壮烈而缠绵的死吗?
有的,那便是茶之死。
当初,在青山上,在朝晖夕岚里,她是怎样一位幸运的女儿哟!盈绿的青春,妩媚的笑靥,自由,洒脱……
不也可以选择嫁与东风么?她将舒坦平静地花开花谢,叶落归根……
可她却甘心把万般衷肠,一身春色,全献与人间。任掐、压、烘、揉,默默地忍受,从无怨尤。在火烹水煎里,舒展娥眉,含笑死去……
她的心中不也有一滴苦涩的泪吗?这滴泪却酿就了人世罕见的甘甜清芬!
茶啊,海隅天涯,但有人迹处,何人不思君——
倘若你是黄叶飘零、空山寂寞的死,谁会记取你的芳名?
人间佳茗,也曾品赏多多,西湖龙井、君山银针、六安瓜片也罢,洞庭碧螺春、云南普洱、庐山云雾茶也罢;绿茶、红茶、黄茶、白茶、黑茶、乌龙茶也罢,深心里都喜欢,都珍惜,但至为钟情的还是——福建武夷的大红袍和家乡闽南的铁观音。
心仪大红袍,当然不会因为这名号里的官袍红运,只是二十九年前,九曲溪畔有幸相遇那一脉沁心沁肺、齿颊留香的清韵,至今不论征旅家居、枕上梦中,依然潆洄不去。
至于铁观音,每每夜籁沉沉,听风铃如诉,把卷西窗,浅啜氤氲,那佛缘,那禅味,那一缕入世与出世之间的玄机,那一份淡然、恬然、安然、陶然的情怀,令人忘物忘我,真是何以解忧?唯此“观音”了!
我的茶缘,源于爱与崇敬。无论餐风宿露,无论浮沉飘泊,无论苦乐轮回;或居草莽山野,或宿偏街仄巷,或登庙堂之高,从来谦卑淡定,从来不惊不乍,从来内敛清雅,从来无求于世人而给予人世多多——这便是茶心、茶品、茶德、茶的前世今生!
厚德君子的人生,也就是岁岁年年的茶味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