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岸

2011-11-21 19:11杨红旗
满族文学 2011年1期
关键词:蔚然柳永研究

杨红旗

杨柳岸

杨红旗

1

我们地方每年秋末,都要下一场相当长的雨,叫土黄雨,气温就此下降了。土黄是农村上的一个节气,所以土黄雨不是“空气中的水分子与弥漫在空气中的黄土飞尘的混合物”,下土黄雨也不是“由于空气中含有大量尘土所致”,土黄雨下过后,冬季就会开始。冷飕飕的,持续半月之久。天上没有一点太阳,人的心情也格外郁闷。一个星期不洗澡了,太阳能里却没有一点热水,冰凉冰凉的。我记得北方有人冬季也洗冷水澡,甚至有野外冬泳的,我受了鼓励,在浴室里洗一个冷水澡,皮肤发红,四体顿时酥松极了,神清气爽。从来没有做过的事,尝试着做了,就有新的体验。于是我坐在客厅里,打开电视,拿一个酒杯倒二两包谷酒就自斟自酌起来。便是私人生活的得意。没事的时候,我喜欢看电视。看电视不用动脑。喝着喝着,夜色有点暗了。时间其实还早,只是下雨的缘故。

我听到敲门声,是蔚然。蔚然已经好久不见了,面目有些凄然,憔悴许多。我说,蔚然你去旅游了吧,还是开会学习搞什么鸟的研讨会,很长时间都联系不上你?蔚然在雀岭大学,是年轻气盛的纯情诗人。

蔚然说,什么开会学习,我是外出考察了一小圈。

哦,你自己外出考察?学校安排的?现在来说,考察就是旅游,我说。我有点疑惑,他也向领导学习了,四处考察学习。给他拿来酒杯,加满酒。

蔚然说,这一次不是,这一次是私人学术考察,主要是对我所研究的课题做一些实地的情况了解。

我说,你研究的课题是什么?我怎么没有听你说过你还研究课题?在我的印象里,课题都是用来做样子的,绝对不符合蔚然这样的人,特别是一个性情另类的诗人。

他说,这件事有点意思,但说起来一时也说不完,待我慢慢向你道来。他喝了一大口酒,把烟猛地往茶几上一喷,接着说,其实我在去年就和你说过,只是你不记在心上,我们学校不是要申报专升本吗,但专升本要有许多硬件和软件的实力,特别是学术上的成绩,所以学校就给每个教师都下达了相应的研究课题。

我说,那你研究的是什么课题?

蔚然说,是系上统一安排的,我研究的是宋词。

我就哈哈地笑了,说,来,干一杯。

蔚然说,你笑什么?他抬起清瘦的脸,用疑惑的眼睛看我,但他的眼镜上沾了一小片迷蒙的水汽。

我说,你有没有听说过跑到西欧去研究中国古典文学的事情?

他说,听说过,这个,可能是钱钟书杜撰的,也不可考,但和我研究的课题有什么关系?是不是说钱老先生宋词研究很深?

我说,那倒不是,你研究宋词你还出去考察什么?躲在书房里就行,最多到图书馆查阅相关资料,现在上网也很方便啊。

蔚然就笑了,这个你不懂,不去考察一下,不知道他们的一些说法现在是否成立,再说,古书上描写的民情风俗到现在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特别要感受的是古人写词的那种环境。

我说,那你的意思是你已经有所收获,不虚此行了?不过古人生活的环境……怕是有些做作了吧?

唉,蔚然说,一句话概括就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所到之处,完全是新旧社会两重天啊。

我说,别说这些东西,来不来就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我最恨听这个,你以为古人都个个是君子,你有没有看到古代的侵略与杀戮比现在严重多了。再说研究点宋词还需要你怀古伤今,实地考察啊?你研究的是什么课题?

你先甭管什么课题。蔚然说,我亲自做了一番辛苦的考察,花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走遍了大江南北的大中小城市,甚至一些尚存古迹的村镇,深有感触啊,特别是在苏浙那一带。

你还跑到苏浙地区去?你去研究什么狗屁宋词?那些地方还会有宋词的影子吗?我说。

蔚然说,你不清楚我研究的具体课题,就不要先入为主下什么结论。我知道他是我们市最有名的青年诗人,在大学里也是最有个性最爱出风头的人,长发飘飘,有古代诗人的遗风。

我说,你女朋友呢?

他说,先不谈这个。

我说,那你具体研究什么课题?

蔚然抿了一口酒说,我研究的是婉约派词人,其实也不是研究,就是了解一下情况。

既然是婉约派,那自然要有几个人物为研究重点吧,也不外乎李清照和柳永,还有谁?

人物当然很多,但除了这两人外,别的没有多大的研究价值。蔚然说,我也没有另外的兴趣。

这两个人前人都研究透了,研究到骨髓里了吧!你还研究什么?难道你还会旁逸斜出,提出不同见解?我说。

蔚然说,我算不得研究,只是了解一下情况,写点材料交上去,就算完成任务了。

那你还去考察,报销旅游吧?

这个你不懂。蔚然一口干了半杯,把往前掉的长发往后一甩,特有诗人的气质。

2

等酒过三巡,谜底慢慢地就揭开了。蔚然研究的确实是宋词的婉约派,但他觉得婉约派的词脂粉味太重,不过那正是江南诗人的基本气息。他特别钟情的还是柳永。他说,柳永是古今第一词人。

我说,不见得吧,词人厉害的多得是,柳永算什么?

蔚然声音就大了,“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这个牛逼吧?在当时,他就是一个明星,家喻户晓的明星作家,我特别羡慕的是他和那些妓女的融洽关系。

你不会也想做这样的诗人吧?我有点觉得他要走火入魔了。

蔚然说,这个谁不羡慕,我敢说,所有男人都想过那样的生活,实在太爽了,其中有篇文章是这样说的:“柳七官人生得俊朗,才华独步词坛,又不愿结交达官贵人,于是朝朝楚馆,夜夜秦楼,京城名妓没有不认识他的。而且,哪个妓女若说不认识柳七官人,就会被耻笑,都以结交这个当朝第一才俊为荣。”同时有诗为证:“不愿穿绫罗,愿依柳七哥;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中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

这些东西是冯梦龙《喻世明言》里杜撰的,你还当真?我说。

冯梦龙固然有杜撰的成分,但我宁愿相信这是真的,柳永有那样适意的写作环境,当然佳作迭出,美名远扬。

那你的意思是你就是要考察柳永的生活情形了,那些遗迹,早就消失在历史的烟云里了吧,难怪你一无所获。我说。

这你就错了,黄川。蔚然说,我是想弄清楚,现代的文明社会,妓女们和古代的相比,有没有随着时代的进步而在境界上有所提高,一篇文章中说“柳七官人没有工作,又不愿吃父母的,京城三大名妓争着养他,这三大名妓是:陈师师、赵香香、徐冬冬。名妓散尽千金,只求柳七官人与之一寝,求得一词一诗。所以,当柳七终于被人举荐到杭州去任一个县官时,消息传来,东京妓界一片呜咽。”这是何等的壮观,何等了得的人物?!

你深入的结果如何呢?我有点好奇了。

蔚然有点酒意阑珊,但说得很清楚,很有节奏。我走遍大江南北,承担着巨大的风险,小心翼翼地和那些妓女交往,她们的眼里只有钱,没有什么文化,孔方兄就是最爱,我说我是诗人,她们就笑,说,你有病啊,有病不要来这种地方。开始我不相信,我想,每一个城市应该是有差别的,但结果,基本都差不多。甚至比男人更主动,更放荡。

我说,追求经济上的收益,完全没有错,主导思想就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难道要她们白白地为你服务不成?她们喝西北风啊?

但有一点,才艺呢?什么狗屁都不会,不要说琴棋书画,就是哼哼个小曲,也走调得厉害,她们拿手的就是在KTV里唱,像牛吼一样,恐怖啊。你想一想,古代的女子,没有几分造诣,谁敢出来。蔚然进入角色了。

时代已经完全不同了,现在叫二十一世纪,懂不懂,还在幻想,你真的病得不轻。那些事情是一千年前的。我说,宋朝那是什么时代,农耕文化,当今叫市场文化,上个厕所都要钱,别说用人家姑娘的身子温暖你一夜。

称得上姑娘的有哪个?一群低贱的垃圾。据说当年秦淮河那一带,莺歌燕舞,鸟语呢喃,灯红酒绿,琴瑟琵琶声不绝于耳,令人流连忘返,羡慕啊!在首都东京也是一样,说“柳七在杭州任官三年后回京任职,东京妓界欢呼雀跃,柳七又日日与她们相混。谁知有小人告状,认为柳七有作风问题,有损干部形象。于是,柳七罢官了。”留念鸟官有什么趣味。

我说,这种人确实有作风问题,怎么能做官呢,干部还是要树形象的,宋仁宗不是听说他“薄于操行”才让他“且去填词”,看来是很明智的。

不做官有什么,他的生活比以前更好,更快乐。说“柳七罢官后更狂荡不羁,众妓女纷纷安慰他,要那鸟官作甚,俺们养着你!”美啊,不是一般的妓啊。蔚然竟然是羡慕得忘乎所以。

柳永这样的生活活不长命吧?阳气散尽,神失命殒是早晚的事,他活了多少岁?我故意问他。

活多长并不重要,活着的关键是活得滋润,人家柳七死后也很光彩的,蔚然接着说,“柳七死后,由陈师师成立治丧委员会,各妓家凑份子,将丧事办得热热闹闹。柳七好歹也工作过,但没有一人答理。出葬那天,东京城里无一个妓家不到,哭声震天。有一个羡慕柳七才华的小官悄悄前往想送一程,但见全是妓女,深感惭愧,悄然而返。”

我说,从这些民间的东西可以看得出,宋朝真的不可救药,亡国灭种时日不远,难怪打不过北方的金兵。

宋朝有宋朝的气象,现在有现在的气象,但作为一个知名度这么高的民间诗人,他活得是潇洒的。他是真正的民间写作,不是知识分子写作,完全潜入民间。看来潇洒与幻想是诗人的通病。

你的意思是你就为考察这个连诗都不写了?

在现实生活里,诗是不重要的,但写诗就是内心的最后一块自留地,生活可以没有诗意,但灵魂不能没有诗意。

你的考察结果就是这些?这些东西又何必跑到苏浙一带去呢,在雀岭完全可以体会得到。

是吗?蔚然说,雀岭是什么地方?哪一个是文化人?你不到那些真正有文化气息的地方呼吸几口别人的空气,你以为身边看到的就是文化的全部,就是当今文化的最高标准?“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你不在那样的环境,怎么听得见寒山寺的钟声呢?

我说的不是文化,我说,我是说各地的妓女大概是一样的吧。

话不能这么说,古代的女子比现在的含蓄多了,仗义多了,真有点生不逢时之感啊。

我说,你的骨子里就是想风流快活,不是什么唐诗宋词,再说,你也没有柳永的才华,他可是千古一人呢,面对现实吧。

有一点幻想有什么错?敢于想,善于想才好玩呢。

不过你可以用你刚才说的这些写篇论文,起码还是有点收获的。

总不能写什么现代妓女与古代妓女的差异研究吧?这种东西能够交差?

那你写市场经济下的妓女状况与传统农耕文化中妓女素质的对比研究,说不定还会有大突破呢。

我们的谈话也太可爱了吧,蔚然说,如果柳永地下有知,一定要笑掉大牙。

3

之后的某一天,蔚然告诉我他研究的课题有了新进展。

那天他打电话给我,约我到清风茶楼小叙。他说,在自家屋里,找不到谈论唐诗宋词的氛围。每一个人都生活在俗世里,回不到从前,特别是宋朝那种词意里。我说,谈这些东西要什么氛围,诗人就他妈的自作多情。蔚然说,亏你还是个有点文化的人,任何东西都需要相应的意境,没有意境,状态就出不来,知道不?特别是宋词,写的就是意境。

我还是如约来到清风茶楼。茶楼在公园的西侧,从敞开的窗口看出去,绿树成荫,百花稀零,别有景致。四处看间,陈年普洱就摆上来。

蔚然说,我还是和你谈谈柳永的事,这几天,好像不把这些话说出来心里就难受似的,安静不下来。我发现他喜欢看身着蓝色碎花扎染短裙的小女服务员,她们的屁股真是圆润有致。

我说,现在都是言论自由的时代,只要不制造反动的轰动效应,你想谈什么都没人阻挡你。

蔚然说,不是什么话都可以随便说,重要的是要找到一个和你的情趣相通的人,古人不是有高山流水的说法吗,你不会连这都忘记了吧?

我说,那就废话少说,直接插进正题。

蔚然说,这个不难,当然要说正题,但我问你,你能否猜得到我研究柳永的真正目的?如果没有更深刻的目标,四处去乱逛一气,那有什么意思,像个疯子一样,真是有病啊。

你的意思是你还有另外的目的?

那是自然,我告诉你,研究柳永让我越研究越有趣,生活靠的不就是有趣吗?柳永这个人不一般,但最吸引我的问题是他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人为什么会走那么一条醉卧烟花柳巷的路呢?这是严重地不符合当时的审美标准和发展方向的,他不是到后来还参加科举,考中进士吗?如果他最初就对仕途无意,就不会还念念不忘走做官这条道路,这里边一定有什么蹊跷。

我说,不管是谁走这样的路,其实都是冒风险的,难道不成他也是拿青春赌明天?

这就是我要解决的问题。蔚然好像一下子振奋起来。

但问题是时间相隔那么长,而历史的资料又所剩无几,大海捞针,但也不能主观推断吧。我问他。

蔚然说,你知道柳永在去余杭做县宰的途中,于江州遇到一个叫谢玉英的女子,当时谢玉英的反映是什么?她说了什么话?

我说,我哪能记得那么清楚,再说这些东西都是后人杜撰的,你还相信。

蔚然说,当时是柳永找到谢玉英,谢玉英正在书房抄写柳七的词,当柳七自报身份时,谢玉英当即跪倒在地说:“贱妾凡胎,不识神仙,望乞恕罪。”柳七便与谢玉英缠绵了五天。到分手时,谢玉英发誓一辈子要当柳七的仆人,从此不再接客,等待着柳七的归来。乖乖,这是什么状态?这里有几个问题:第一,柳永为什么要主动去找谢玉英?第二,谢玉英见到柳永这个陌生人为什么当即跪倒在地,并且缠绵五天?这是不符合一个要到余杭去做县衙门领导人的作风的。第三,谢玉英为什么发誓一辈子要当柳七的仆人,从此不再接客,等待着柳七的归来,但她没有当即就随同柳永到余杭去?再说,如果真要一辈子做柳七的仆人,一来不会这么草率,二来呢又不会独自留下。

我说,那个时代的人,你能用现在的观点来看?连嫖娼都是正经事,他会顾忌这些?《水浒》里不是有宋徽宗到妓院找李师师的情节吗?说明这些都是司空见惯的事。

不管如何,一个干部总是流连烟花柳巷是不合情理的,据我所知,柳永和谢玉英有很神秘的关系。

酒话吧?我说,大凡研究点史学的人,往往借助于酒劲胡诌些别人常常不涉及的东西,来说明自己的学识如何了得。

这个是有史书记载的,北宋末年的《烟雨笔记》中就有比较详细的记述。蔚然说,据这本书记载,柳永和谢玉英是青梅竹马的伙伴,一起在崇安度过美好的少年时光。当时她不叫什么谢玉英,她的真名叫琼霞,琼霞的父亲是在崇安做小官吏的,就住在柳永家隔壁,柳永常常用梯子搭着爬在墙头上看邻家的小女孩,还往她家抛石子。说青梅竹马可能有点不够准确,因为他们在一起玩的时间还不够多,但确实是隔壁邻居。在十二岁那年,她的父亲工作调动,一起离开崇安,到江州生活。过了几年,柳永也随父亲到了京城。

这样也不至于就爱上嫖妓吧?我还是有点怀疑他的研究结果。

当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柳永他本来是想通过功名成就人生理想的,任何时代可能都一样,也是父母的期望。可是他的试卷总出问题,不知道是考官的问题,还是辞藻过于华丽,立意过于绵软,脂粉之气过于浓重,还是江南少年的幻想式构思产生反作用,反正没有被录用。而人呢,谁都一样,一开始热火朝天,但一再碰壁,也是会灰心失意的,慢慢地,他发现京城还是有很多好看好玩的地方,再说,闷在书房里,一个年轻人,哪受得了?

蔚然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让茶楼的女孩给我们重新换了茶,再要来一瓶土酒,边聊边喝了起来。

他说,那一天,也合该要遇上,柳永和朋友在外面游玩,像我们看见这里的服务小姐一样,他看见了一个女子,那个女子的背影在前方闪过就往一条巷子里去了,她完全是琼霞的身子,只是更出女人味了。柳七就追了过去,寻不着,前边却是一溜的烟花楼,他料定她就在这附近,于是他就经常到这些地方来,想要遇到当年的小琼霞。后来果然在烟花楼里遇见那个女子,却不是琼霞,生得是极为相像,如同姊妹一般,但不是崇安人氏,乃是来自徐州地方的。但终究不管是不是,柳七就将这女子当作了琼霞,时时要来相见,缠绵厮会。

我就不想打岔他了,看他说出什么名堂,倒了酒,总给他递过去,酒加了他说话的劲,谈兴越发浓了。

这姑娘一副好嗓子,唱起来咿咿呀呀,那是如何的撩人心情,这个自不必说。蔚然说,北宋有这样的好环境,现在没了,工业化的机器大生产。柳七哥呢,那词是写得音韵美绝、情意缠绵。这小女子名叫米兰,特喜欢弹唱文人的词曲,这不是正合了柳七的心意,于是两人情切切,意绵绵,当时,柳永还不够出名,颇费了些银两,但有一点是值得肯定的,那就是米兰在向外推介柳七作品上,做了很大的努力,她也不靠炒作,靠的是实力,从而使得柳永能名满京城,妓界争宠。看来这米兰是很有推销实力的,蔚然说。

我说,既然柳七和米兰情意绵绵,他又如何能在妓界争宠呢,露馅了吧?那陈师师、赵香香、徐冬冬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什么事情上都带着质疑的态度?蔚然说,这里边一定是有原因的,但具体我们也没有必要再纠缠。第一是米兰离开了京城,这种可能性很大;第二是米兰出现了变故,也不是不可能;第三,是柳永名气大了以后,开始花心起来,不再局限于体验一种味道,从以后柳永的表现,可见一斑;第四,或者米兰就这样放纵柳七,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或者比我们开放,你去享受你的,本来就没有什么约束。

蔚然是谈兴浓郁,天色渐暗,也没有离去的意思,除了不断地去上卫生间,他甚至还停下来去找那个蓝碎花女服务员说上几句,邀请她坐到我的身边。

4

我们又换了新茶,续了水,让女服务员拿来些小零嘴。

我说,我们坐在这里,你女朋友呢?

他说,这个事暂且不要谈。

我说,柳永这种生活,却也神仙自在,但男人不做正经事,终究是不当的,闲也要闲出病来。

这个你不必担忧,柳七是得到皇帝“且去填词”的御旨的,他不是自鸣得意“奉旨填词柳三变”吗?什么叫正经事?蔚然说,在当时,无非就是外出做官,但官场的事,你想象都能想出个七八九。再说人各有志,有的热衷仕途,有的热衷隐居,他不是说过“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的话么?再说,凭他的才学,机会多多的,高低而已,不是又到余杭去做处级干部吗?

那个谢玉英是怎么回事?是琼霞吗?

蔚然顿了一下说,事情是这样的,琼霞和亲人离开崇安,到了江州,江州确实是个好地方,交通便利,商业茂盛,一派繁华,但不曾想,他父亲因为官场的勾心斗角,身陷牢狱,母亲郁抑而终,她幸得一个远房亲戚收留,过了一两年,终不是那么回事,结末便流落风尘。这样俗套的故事你是听得多的,但事实也确实就是这样,每一个历史时期,都会上演相似的剧目,没什么奇怪的。

也就此改了名?我有点怀疑他的治学精神了。

那是自然,历史上有那么多李师师,陈师师,李圆圆,陈圆圆,都是一回事。蔚然说。

一个良家女孩就此毁灭,可惜啊,要在现在,你可以救她一把。我说。

开什么玩笑。蔚然说,其实,经过几年,琼霞出落得那真是美啊,要姿色有姿色,要才艺有才艺,不是说柳永南下,“行至江州,访问本处名妓。有人说道:‘此处只有谢玉英,才色第一。’”足见非同一般。但谢玉英接客有她自己的规矩,就是只接读书人,不接江湖客和暴发户,她喜欢书卷气,在她的心里,邻居男孩柳七的形象还定格在大脑里,她曾经往崇安去信询问,没有下落。也就此心灰意冷。但总有北来的客人,说起柳七的大名,带来唱词,把每一首都细细抄录,编成一册题云:《柳七新词》。捡开看时,都是耆卿乎曰的乐府,蝇头细字,写得齐整。一个人的一生,身体在向前发展,思想在向后回忆,人的潜意识都在回忆里,尤其是童年,对人的一生,有决定性影响。

那个碎花女生,在我们身边坐了一会儿,对着我神秘地一笑,起身去了。蔚然接着说,那天,柳七抵达江州地界,看此地商业繁华,景色优美,身上就痒痒了,想要造访妓界。也是俗话所说的无巧不成书,结果遇到了谢玉英。其实当时柳七并没有看出这小女子就是琼霞,只觉得有些异样的气质,好生面熟,使他流连,加之她抄写自己的词这么用心,便缠绵了五天。谢玉英自是知道了柳永,却也不说破。等柳永到了余杭任上,细细回味此事,觉得蹊跷,再蓦地想到小时的邻居琼霞,不想就罢了,一想却吓了一跳,谢玉英就是琼霞,忙修书寄往江州,幸得谢玉英发誓一辈子要当柳七的仆人,从此不再接客,等待着柳七的归来。所以柳七在余杭工作期间,心思都不在公事上,也没有做出像样的事情来。

蔚然显然有点醉意了,我说不要喝了,到回去杜莎又要责备,让女生上一壶热茶。

蔚然说,基本就这些,也没有超出想象的地方。但俗世生活的问题是,柳永本不是一个安于平常生活的人,谢玉英和他一起到了京城,两人并不能厮守,她终究是在寂寞清冷地过着生活,连最后的幻想都没有了,柳永呢,钟情于他的花前月下。我可以肯定,蔚然加重了语气说,她绝对比柳七死得要早。

5

这件事过去了,我也就没有放在心上,生活又在平静中继续。有一天蔚然突然给我打电话,要约我出去小叙。我说不去了,谈的这些东西也没有什么意思,再说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听你喋喋不休。他倒也不恼,对我笑笑说,这回有意思了。

我说,那有什么意思,在电话里简要说一下?

他说,你猜我们院长看了我写的论文材料后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我没有兴致猜了。

他在上面写了两句话:格调低下,推倒重来。蔚然说。

〔责任编辑 于晓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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