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欣赏中国画的人多了起来,讨论中国画的人也多了起来。如果画家与批评家坐在一条板凳上讨论问题,倒也是不错的一件事情。问题是,美术批评家已成为专门的职业,常常从云端上俯视画家,很浅显的道理,被他们弄得玄而又玄。我不知道,这是绘画的幸事呢还是不幸。哲人有言,理论是灰色的。这是经典之言,那种自己没有任何实践,仅只是从理论到理论的玄言,则更是灰得难看了。
这么说,好像我要排斥理论,非也。我只是不喜欢空洞的说教。如果是将自己多年的创作心得与摸索的经验发乎为文,展读于人,就能得到教益与启发,同道间的以文会友,古人称之为切磋,是快乐的事。
日前,我读到袁崆银先生的《聚“点”成象》这篇文章,便被他的观点所吸引。袁先生结合自己的绘事经验,提出将“点”作为中国画的一种主要表现手段,我顿时产生了疑惑。
中国画的技法若要细细划分,也是林林总总,汪洋恣肆。但若简约来说,不外乎“点、线、面”三种。“点”历来是线与面的补充,线与面则是中国画最重要的表现手法。如今,袁先生提出要把“点”的作用提升到线、面同样重要的位置,这是对传统的突破。
历史上,曾有一位苦瓜和尚擅用“点”来作画,但其画作终如晚明文人的小品,虽精致圆融,却不能空阔大气。自苦瓜之后,有黄宾虹、潘天寿、吴冠中等大师,亦在“点”的运用上下过一番功夫。但他们始终没有说“点”可以与线与面一起构成国画的三足。
如今,袁先生提出聚“点”成象,这就有点横空出世的味道了。按图索骥,我细读他用“点”绘出的《十二生肖图》、《春荡温泉谷》、《巴山蜀水》等画幅,便感到在“点”的技法上,他的确做到了超迈古人。
袁先生于“点”情有独钟,倒不是故意标新立异,而是他多年探索的结果。线伸缩自如、粗细随心;面大小缘情、横侧适意。国画的表现力,十之八九于此备矣。相比之下,“点”却缺乏张力,芝麻大的点点,参参差差地蘸到宣纸上,弄得不好,会让人起一身的鸡皮疙瘩。但袁先生的“点”作,无论是山水,还是人物,都点得恰到好处。袁先生将点概括为有序点和无序点。创色积点、墨积点、色破墨点、墨破色点。以点的形象而言有雨丝点、牛毛点、大勾点、斧劈点、索点、连牵点等数十种,这真有点天人神授了。我向来认为,最高明的厨师不是蒸龙炮凤、煮海烧山的那一种,而是用一种原料做出几十种乃至上百种口味绝佳的菜肴,像潮州人做鱼、四川人做猪肉那样,原料仅此一种,花样日日翻新。这种高妙,真乃是化平庸为神话。袁先生笔下的点,就像四川厨师手下的猪肉菜,不但有口味,而且有灵气。
由画及人,我对袁先生产生了兴趣。有几次茶酒相邀的机会,便与之闲谈。得知他与我一样,故乡都在山里头,感情上更是亲近了几分。人熟了,读了他的文章,再读他的画,便感到他笔下的佛光菩提、人物禽鸟,都是他某一时期心灵的对应。生活缺乏庄严了,他想淋浴佛光;感到人情冷淡了,他想与禽鸟相亲。他最多的画作仍是山水,但袁先生笔下的山,少空谷幽兰,多磷峋岩石;少明媚绿韵,多沉苍突兀。可见,袁先生活到了六十岁了,还没有学会随波逐流,他的襟抱,不是外圆内方,而是外方内也方,这是难得的艺术家的个性。
有一句俗话,叫无巧不成书,窃以为这是小说的真谛;类比于袁先生,叫无点不成画,这是袁先生的追求。
祝愿袁先生的画作,在国画的时空里,成为一个不会消失的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