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望星空

●任 蒙

一

除夕之夜，我走出老屋的院落。

大理石镶嵌起来的大门上挂起了一对大红灯笼，整个小村、整个被夜幕笼罩的大地，都在等待迎新的爆竹燃沸的时刻。

蓦然抬头，好一片晶亮的星星啊！

夜空一片宁静，大地一片宁静，门前的老槐矮柏也都傻愣愣地呆立在黑影里。没有谁留意到那些闪闪的星斗。

久违了，几十年没有在这样晴朗的夜晚，回到故乡看自己迷恋过的夏天的夜空，看自己儿时数过的星星。

如今，老屋变了，当年的青瓦土墙换成了钢筋水泥的简易楼房，院内那株高大的椿树也在大旱中枯死了，很多景象已不复存在。

只有这里的星空没有变，一个个星座还是那样不规则地排列着，彼此间还是当年的距离，看不出丝毫的易动。

二

“青石板，石板青，青石板上钉银钉，夜里发光亮晶晶。”

童年时代的我们，以及我们以前的许多代先人，都曾唱着这样的歌谣去仰望神秘的天空。我的第一本“藏书”是名为《牛郎织女》的连环画，是它最早向我系统地描述了天上的“社会结构”，也使我把一个完整而凄美的故事与天上的星斗联系起来。

可是，几乎在那同时，我们开始接触到现代天文常识。地球原来是个圆东西，宇宙间没有什么“三界”，只有人间才是现实的。星星也不是些微弱的亮点，而是大大小小的星体，并且离我们无比遥远。

科普常识破灭了我们的童谣和神话，也破灭了我们对星空的美妙想象。进而，科幻故事又引导我们开始对那些星体进行种种幻想。一本译自苏联的儿童读物讲到，他们的宇航员登陆火星，在莽莽密林中遇到了类似地球上大猩猩的庞大怪物。好像是那个情节和一幅钢笔画的线条式插图，从此启动了我对太空的想象。

星星，按照通常的理解，是表示微小、微弱或分散的。但事实真正是与我们的语言创造者开了个天大的玩笑，故意让这个本来表示最小事物的名词，成了宇宙间无数个巨大天体的通称。显然，这是先人的认识局限造成的。

星星，是过去人们从肉眼角度的认知；星体，则是天文学角度的标准称谓。

从星星，到星体，实现了从传说到科学的伟大跨越，也是地球人类迈过的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一步。

我为现代人感到幸运，当我们来到这个世界时，科学已能够将星空做出正确的解答了。原来，我们所熟悉的那些天空亮点是那么神奇，无限的宇宙空间大得没法想象。

可是，科学家把太空的情状描绘得越具体，我们越是觉得不可思议；他们把宇宙的起源和演变过程描绘得越准确，我们越是听不明白。

三

在被老屋上空的星光所触动的那个时刻，我突然感到，人类是孤独的。

浩茫宇宙，无限多的星球，人类至今连自己的邻居还没有发现。

科学的脚步向太空深处延伸的速度越来越快，很多人都渴望寻找到外星人，尽管科学巨人霍金曾经提醒世人，不要把外星人想得那么善意；有的动漫节目干脆把外星人的降临，描绘成他们与我们人类的生死恶战。

不论科学家怎样警示，我是希望找到我们的星际邻居的。面对茫茫星空，往往让我感到生活在我们这个小小星球上的人类，其实很有些悲哀。

地球人的生命别说相对于我们所处的无限大的宇宙，就是与村口的那株古老银杏相比，也是那么短暂。

可是，人类社会进化到如今，还处在自控水平很低的无序状态。没有谁能够说清，在这个被我们深情赞美过的星球上，曾经发生过多少回毫无意义的争战，多少鲜活的生灵被迫卷入战争而死于非命。

而在秩序问题没有解决之前，足以毁灭整个人类自身几十次乃至几百次的大规模杀伤武器，早已研制出来了。上世纪八十年代有专家估算过，如果把当时世界上核武器的能量换算为TNT的当量，全球每人平均拥有七十五公斤炸药。

人类的悲哀更在于，很多人至今还在被“萨达姆”们所奴役。他们丑恶地摇荡着极其笨拙的幌子，驱使人们去服从于他们的一己之私、一家之私，或一个利益集团之私。平时剥夺他们的劳动成果，战时蛊惑和强制他们去献出生命。而许许多多的被奴役者，并不认为自己在遭受奴役。

要改变这种可悲的命运，只有靠人类自己。

四

我曾经梦想，科学的飞船哪天能飞临某个星球。

那里，许多树叶的颜色完全是洁白的，有的人张开双臂可以作短距离飞翔。除此之外，他们最大的不同，就是没有什么国家和民族，更没有军队，只有为数不多的警察。据说在他们的原始时代，曾经有过近似于我们现在国家的部族，但那样的历史已经终结几万年了，并且他们的一年要相当于我们很多年。

那儿，全球人都使用着一种语言，从未听说过世上有什么鬼神，他们只信仰“秩序和自由”，没有人敢去故意触犯社会秩序和他人的自由。每个人都能够遵守整个星球社会的共同规则，每个公民也都能得到社会的关爱。

当问到什么民主、专制问题时，翻译搜肠刮肚，也没有在他们的语言中找到对应的词汇。他们认为，社会本来就应该是这样。

他们早已形成了一套极为严密的选举程序，能够把最优秀的人物推选出来担任社会的各级管理者。由于千万年来私欲在那个社会无法得到实现，很多人已经忘记了什么叫私欲。现在唯一让他们感到困扰的，就是他们拥有三百多亿人口的星球，每年总有几起情杀案，听说他们准备采取尖端科技来根治那种人类基因中遗留下来的兽性。

五

老屋是个极其普通的村落，这里却有着世界上最美丽的星群。

此刻，我看头顶上的那些星粒越来越亮，并且每颗亮星都有一束光芒对着人间闪射，那种光束晶亮晶亮的，把夜空照得格外洁净。

天幕也不是青色的，看上去是一种深灰。在闪烁群星的点缀下，许多灰暗部位也能给人晶莹剔透的美感。

假如没有满天星斗，天空总像雨夜那般阴晦，假如那样，我们，还有许多星外的智慧生灵，所失去的不仅是夜空的景观，还有生命中具有的一项意义。

悠悠长空，几多奇妙。神话式的阐释，曾使千万年来的无数前人仰卧着浮想联翩；而现代科学对太空的解读，更让人感到神奇。

因而，我凝望夜空片刻之后，“诗性的星星”很快被“理性的星体”取代了。于是我醒悟过来，我那童谣中的夜晚和星星再也不可能找回了。

诗意的星空原本是属于儿歌，属于传说，属于夏夜，属于一辈辈天真童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