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游戏

□秦德龙

从儿子记事起，一家人就开始玩这个游戏了。当然，他是倡导者。玩这个游戏，说到底是为了教育儿子。儿子总是因为贪玩而说谎。那就带着儿子玩，让儿子玩个痛快。也叫做寓教于乐吧。不然的话，总是对儿子挥舞拳头，会把儿子吓跑的。是的，每当他发火的时候，眼睛瞪得如同疯牛，儿子很怕他。而玩上这个游戏后，儿子乐此不疲了，居然像换了个人，再也不惹他发火了。

这是个死亡游戏。一家三口人，轮流着装死。“死者”躺在床上，听着另一个人致悼词，第三个人则垂泪默哀。这虽是个游戏，却充满“死亡”的味道。让他想不到的是，儿子对这个游戏很感兴趣，每次都玩得像真的一样，甚至抢着给他致悼词。不过，经儿子这么一闹，悲痛的气氛变成了欢乐的氛围，变成了欢快的闹剧。

每逢该他“逝世”，他都会静静地躺在床上，听儿子低声朗读悼词，儿子的语调是悲痛的：“XXX同志，生于XXXX年，原籍XX省XX县，因病经多方抢救无效，于XXXX年XX月XX日XX时XX分去世，享年XX岁。他的去世，使我失去了一位好父亲，妈妈失去了一位好丈夫……”致过悼词，儿子总要煞有介事地说：“爸爸，您安息吧，孩儿一定会照顾好妈妈的！”

然后，儿子就会揭掉罩在他身上的白单子，高叫一声：“好了，爸爸，您可以起来了，您的追悼会开完了。下面，该给我开追悼会了。”

接着，儿子便躺到了床上，盖上白单子，闭目假死，等他来治丧，等他致悼词。每次，儿子装死的时候，他和妻子都要忍俊不禁。但他们夫妻俩必须装得和真的一样，哭天抢地，历数儿子的种种优点，说儿子不该这么小就死去。当然，儿子的缺点，他们也不放过，总要趁机说出来。儿子有时会睁开眼睛，指出他们说的某一个缺点不准确，并要他们当场更正。他和妻子就会按照儿子的要求，立即整改，把缺点描述得更准确些，让儿子“死”后瞑目。

这样的游戏，总是令全家人开心不已。

他们“死亡”的程序，基本上是固定的。先是他“死”，然后是儿子“死”，最后是妻子“死”。他“死”的时候，总要细心听取儿子或妻子对他的评价，从悼词中观察他们对自己的看法。当然，这个游戏主要是带儿子玩的，他和妻子就是要利用这个机会，把儿子最不爱听的话说出来，让儿子懂得应该明白的道理。相比之下，妻子的“死”就很不重要了，完全可以说是逢场作戏。不过，妻子却是认真的。有一次，妻子“死”过后对他说，我若是真的死了，你可不许亏待了儿子！

哪能，哪能！你不会死，你不能死！好人怎么能死呢！他哄着妻子。

儿子一天天长大了，全家人还在坚持着玩这个游戏。每次玩这个游戏，“死”去的人，都会悟到些什么。尤其是儿子，与同龄人相比，显得豁达多了，成熟多了。

停止这个游戏，是儿子过了18岁的生日。儿子已经成年了。成年人该闯入社会了，社会上的游戏规则，儿子都该懂得了。

有一天，他对妻子和儿子又说起了这个游戏。他说：“我时常想起过世的老父亲。许多道理，都是在他过世之后，我才懂得的。可惜，我懂得的太晚了。用这个游戏教育儿子，就是让儿子早些明白道理，而不是父母死了之后。”

儿子笑道：“我知道，父母希望我成为一只鹰。所以，总要千方百计地调教我。”

妻子也笑了：“你可以是一只鹰，掠过城市的上空。你也可以是一只蚂蚁，爬过城市的每寸土地。不管你是什么，你都是我们的儿子。”

儿子笑了。儿子笑着说：“再玩一次死亡游戏，怎么样？”

他摇摇头表示反对。他笑道：“这就是个游戏。”又认真地说：“我和你妈真有了这么一天，也是个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