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佳
刘熙载《艺概·文概》云:“史莫要于表微,无论记事纂言,其中皆须有表微意在。”①“表微”是中国古典注释学研究的一种重要范式,正如中山大学蔡鸿生教授所说:“陈垣先生的《通鉴胡注表微》不是研究《资治通鉴》,而是研究胡三省的注。表微是把他的微言大义挑出来,表其微。”②
关于“表微”的具体界定,陈垣先生的《通鉴胡注表微》做到了,蔡鸿生先生在《学境》中也指出来了,这种体制与方法是对注释学的一种专门研究,是深入到文本注释学的细微处来考究它的得失利弊,权衡它的价值意义。笔者曾认真地研读过顾炎武《日知录》卷二十七中的《杜子美诗注》共32条,顾氏即是以读书笔记的形式对杜诗进行了简明扼要又富于创见的注释学研究。今借鉴于此,以中华书局1979年10月版程毅中等点校整理本《杜诗详注》全五册所在页码为序,拙作《杜诗仇注表微》如下:
页25,杜甫《寄临邑舍弟》诗:“徐关深水府。”《送舍弟颖赴齐州》诗:“徐关东海西。”顾炎武《日知录》卷二十七《杜子美诗注》引《左传》证据地理:“徐关在齐境,今不可考。《左传·成公二年》:‘齐师败于鞍,齐侯自徐关入。’《十七年》:‘齐侯与国佐盟于徐关而复之。’”笔者按:关于“徐关”地名考,详见宋开玉著《杜诗释地》卷一“徐关,在今山东淄博市淄川区西。唐代徐关为齐州济南郡地。”(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12月版,第17页。)杜甫此诗“徐关深水府,碣石小秋毫。”与杜诗《送舍弟颖赴齐州三首》之一“岷岭南蛮北,徐关东海西”互证。
页42,杜甫《赠李白》“秋来相顾尚飘蓬”,仇兆鳌注释一引曹植诗《杂咏六首》其二:“转蓬离本根”。笔者以杜证杜,考察杜诗文献内证,页69“霜雪满飞蓬”、页192“生涯独转蓬”等出典莫衷一是,故以定量分析法陈述如下:“飘蓬”在《杜诗详注》中所见共6次,“转蓬”共10次,“飞蓬”共2次。笔者按:全杜诗“飘蓬”共出现6次,而典故出于3处,即曹植诗、刘孝绰诗与《商子》;“转蓬”共出现10次,而典故出于4处;“飞蓬”共出现2次,皆出典不一。具体如下:
“秋来相顾尚飘蓬”P42“秋来相顾尚飘蓬”
“飘蓬踰三年”P678《商子》:“飞蓬遇飘风而行千里乘风之势也。”
“况我飘蓬无定所”P1042仇氏未注
“况我飘蓬无定所”P1283仇氏未注
“老去苦飘蓬”P1434刘孝绰诗:“游子倦飘蓬”
“仓廪慰飘蓬”P1772仇氏未注
“生涯独转蓬”P192曹操诗:“田中有转蓬”
“此日尝新任转蓬”P902曹植诗:“吁嗟此转蓬”
“飘零任转蓬”P932仇氏未注
“天边今转蓬”P1136曹植诗:“转蓬离根本”
“江边更转蓬”P1200仇氏未注
“各云厌转蓬”P1547《转蓬曲》“为客苦转蓬”
“人事伤蓬转”P1746仇氏未注
“转蓬行地远”P1750仇氏未注
“无劳问转蓬”P1877曹植诗:“转蓬离本根”
“转蓬犹悄悄”P2094仇氏未注
“霜雪满飞蓬”P69张正见诗:“鬓似雪飘蓬”
“万里飞蓬映天过”P1848仇氏未注
“垂老独漂萍”P101鲍令晖诗:“流漂萍无根”
“寄葬与萍漂”P1539仇氏未注
“抱病漂萍老”P1769仇氏未注
“萍漂忍流涕”P1876仇氏未注
“旅泛一浮萍”P236傅玄诗:“浮萍本无根”
“春深逐客一浮萍”P470曹植诗:“浮萍寄清水”
“同是一浮萍”P1005仇氏未注
“浩荡逐流萍”P634何偃诗:“流萍依清源”
“自醉逐流萍”P937仇氏未注
页75,杜甫《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顾炎武《日知录》卷二十七《杜子美诗注》引《颜氏家训》:“古来名士多所爱好,惟不可令有称誉,见役勋贵,处之下坐,以取残杯冷炙之辱。”
页86,杜甫《高都护骢马行》:“安西都护胡青骢。”顾炎武《日知录》卷二十七《杜子美诗注》引《魏书·吐谷浑传》:“吐谷浑尝得波斯草马,放入海,因生骢驹,能日行千里。”世传青海骢者是也。笔者按:“安西都护”之设置,详见《旧唐书·地理志三》。考史:玄宗天宝六载(747),节度安西四镇,八载奉诏入京,杜甫此诗即作于此时。
页101,杜甫《赠翰林张四学士垍》:“此生任春草,垂老独漂萍”,典故由空中飞舞之飘蓬转入水上浪游之漂萍,“漂萍”、“浮萍”、“流萍”皆是。笔者考察杜诗内证,作定量分析如下:杜诗全集中,“漂萍”共出现4次,“浮萍”共出现3次,“流萍”共出现2次。笔者按:杜诗典故“漂萍”共出现4次,而仇兆鳌未注者有3处。页101“垂老独漂萍”仇兆鳌引鲍照之妹鲍令晖诗,非是此典之第一出处。全杜诗“浮萍”共出现3次,引傅玄、曹植诗恐皆有不当,应正为《楚辞·九怀篇·昭世》:“窃哀兮浮萍”。全杜诗“流萍”共出现2次,引宋何偃诗,仍非第一出处。仇兆鳌注同一典故而陈不同出处,此种现象在《杜诗详注》中所见不鲜。
页128,杜甫《送高三十五书记十五韵》:“又如参与商,惨惨中肠悲”,笔者以杜证杜,又见《杜诗详注》页512《赠卫八处士》“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可互为文献内证。比勘细读,页128注释三引《左传》“子产以辰为商星,参为晋星”,而页512注释二却引陆机诗:“形影参商乖,音息旷不达”,此条或误注,仍当典出《左传》为第一文献出处,以考见史料源流。又,杜诗“惨惨中肠悲”,页129仇兆鳌注释四引陆倕诗,页532注释五又引谢灵运诗,笔者循此线索,检索《黄节注汉魏六朝诗六种》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650页,黄节注释四又引阮籍诗。由是而知此处出典指向不明,有或可商者。
页131,杜甫《奉留赠集贤院崔于二学士》“青冥犹契阔”,笔者以杜证杜,又见于页265《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白首甘契阔”、页454《奉赠王中允维》“如今契阔深”,此即为杜诗文献内证。典故出处一并出于《诗经·邶风·击鼓》,详见程俊英、蒋见元《诗经注析》中华书局1991年版,第79页。
页175,杜甫《醉时歌》“日籴太仓五升米,时赴郑老同襟期。”仇兆鳌注释四言“北齐高澄书”,交代未明,笔者按:应更正为北齐高澄《与侯景书》。另,关于“太仓”,宋开玉《杜诗释地》第67页引宋敏求《长安志》卷六:“禁苑,在宫城之北,东西二十七里,南北三十里,东接灞水,西接长安故城,北枕渭水,苑西即大仓。”《新唐书·食货志三》:“淮南节度使杜亚输东渭桥太仓米至,凡百三十万石。”杜甫《醉时歌》中“太仓”所指,与杜诗《伤春五首》之五“难分太仓粟,竞弃鲁阳戈”,可互证。
页240,杜甫《送蔡希鲁还陇右》诗:“凉州白麦枯。”顾炎武《日知录》卷二十七《杜子美诗注》引杜佑《通典》:“凉州贡白小麦十石。”笔者按:凉州,在今甘肃武威市,其地名之变迁,见《旧唐书·地理志三》。凉州在唐时为陇右节度使治所。杜甫此诗“凉州白麦枯”与杜诗《送长孙九侍御赴武威判官》“天子忧凉州,严程到须早。”可互证。
页254,杜甫《天育骠骑歌》:“伊昔太仆张景顺,临牧攻驹阅清峻,遂令大奴守天育,别养骥子怜神骏。”顾炎武《日知录》卷二十七《杜子美诗注》按史言:“玄宗初即位,牧马有二十四万匹,以太仆卿王毛仲为内外闲厩使,少卿张景顺副之。开元十三年,玄宗东封,有马四十三万匹,牛羊称是。上嘉毛仲之功,加开府仪同三司。”是景顺特毛仲之副尔。今斥毛仲为大奴,而归其功于景顺,殆以诗人之笔而追黜陟之权乎?
页311,杜甫《哀王孙》诗:“但道困苦乞为奴。”顾炎武《日知录》卷二十七《杜子美诗注》引《南史》:“齐明帝为宣城王,遣典签柯令孙杀建安王子真。子真走入床下,令孙手牵出之,叩头乞为奴,不许而死。”“朔方健儿好身手”,顾炎武《杜子美诗注》引《颜氏家训》:“顷世离乱,衣冠之士虽无身手,或聚徒众。”笔者按:“朔方”,开元九年(721)置朔方节度使,治灵州。天宝十五载(756)六月,哥舒翰率朔方、河西、陇右等节度使兵据守潼关,大败安史叛军,杜诗《哀王孙》“朔方健儿好身手”即指此,详见宋开玉《杜诗释地》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12月版,第102页。
页344,杜甫《送率府程录事还乡》“途穷见交态,世梗悲路涩”,笔者以杜证杜,又见《杜诗详注》第五册,第1929页《移居公安敬赠卫大郎》“交态遭轻薄”,第1936页《久客》“羁旅知交态”,典故皆出《汉书·汲郑传》:“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
页383,杜甫《晚行口号》:“远愧梁江总,还家尚黑头。”刘辰翁评曰:“人知江令自陈入隋,不知其自梁时已达官矣。自梁入陈,自陈入隋,归尚黑头,其人物心事可知。著一‘梁’字而不胜其愧矣。诗之妙如此,岂待骂哉。”顾炎武《日知录》卷二十七《杜子美诗注》按:《陈书·江总传》:“侯景寇京都,诏以总权兼太常卿。台城陷,总避难崎岖,至会稽郡,复往广州,依萧勃。及元帝平侯景,征总为明威将军、始兴内史。会江陵陷,不行。总因此流寓岭南积岁。天嘉四年,以中书侍郎征还朝。”以本传总之年计之,梁太清三年己巳,台城陷,总年三十一。自此流离于外十四五年,至陈天嘉四年癸未还朝,总年四十五,即所谓“还家尚黑头”也。总集有《诒孔中丞奂》诗曰:“我行五岭表,辞乡二十年。”子美遭乱崎岖,略与总同,而自伤其年已老,故发此叹尔,何暇骂人哉!《传》又云:“京城陷,人隋,为上开府。开皇十四年,卒于江都,时年七十六。”去祯明三年己酉陈亡之岁又已五年,头安得黑乎?其台城陷而避乱本在梁时,自不得蒙以陈氏,何骂之有?且子美诗有云“莫看江总老,犹被赏时鱼”,有云“管宁纱帽净,江令锦袍鲜”,有云‘江总外家养,谢安乘兴长”,亦已亟称之矣。
页385,杜甫《徒步归行》:“凤翔千官且饱饭,衣马不复能轻肥”,仇兆鳌注释一引范云诗,不确。笔者以杜证杜,把握杜诗文献内证,见《杜诗详注》第四册,第1488页,《秋兴八首》其三“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衣马自轻肥”,其注释八又引范云诗,两处皆误。笔者按:本证两处典故皆应征引《论语·雍也篇》“赤之适于齐也,乘肥马,衣轻裘。”与《论语·公冶长篇》“子路曰:‘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分别见于杨树达《论语疏证》,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131、134页。)仇氏当引《论语》为第一文献出处,而不必引注范云诗。证据又见于《杜诗详注》第1159页“掌握有权柄,衣马自肥轻。”,仇兆鳌注释三始引《论语》,与前文有轩轾处。
页387,杜甫《九成宫》“哀猿啼一声,客泪迸林薮”,“哀猿”典故,仇兆鳌注释七引江总诗:“哀猿数处愁”,恐为不当。
笔者按:《世说新语·黜免第二十八》:“桓公入蜀,至三峡中,部伍有得猿子者,其母缘岸哀号,行百余里不去,遂跳上船,至便即绝。破视其腹中,肠皆寸寸断。公闻之怒,命黜其人。”详见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864页。
页395,杜甫《北征》诗:“君诚中兴主,经纬固密勿。”顾炎武《日知录》卷二十七《杜子美诗注》案:《汉书·刘向传》引《诗》:“密勿从事”,师古曰:“密勿,犹勉。”“不闻夏殷衰,中自诛褒妲。”不言周,不言妺喜,此古人互文之妙。自八股学兴,无人解此文法矣。
页407,杜甫《行次昭陵》诗:“威定虎狼都。”旧注引《苏秦传》:“秦,虎狼之国。”顾炎武认为甚无理。顾案:此乃用《秦本纪赞》:“据狼、弧,蹈参、伐。”参为白虎,秦之分星也。“往者灾犹降,苍生喘未苏”,谓武、韦之祸。“指麾安率土,荡涤抚洪炉”,谓玄宗再造唐室也。本于太宗之遗德在人,故诗中及之。钱氏谓此诗天宝乱后作,而改“铁马”为“石马”,以合李义山诗“昭陵石马”之说,非矣。其《朝享太庙赋》曰:“弓剑皆鸣,汗铸金之风马。”此在未乱以前,又将何说?必古记有此事而今失之尔。又,关于《行次昭陵》一诗写作时间的争议,究竟在安史乱前还是乱后,钱谦益据吴若本《草堂诗笺》定位乱后,仇兆鳌从之,惟顾炎武反对。吉川幸次郎在其《杜甫诗注》第二卷予以佐证,言必有据,今从吉川先生之说。史料依据在吉川幸次郎《我的杜甫研究》,载《国外社会科学》1981年第1期,第56页。
页420,杜甫《喜闻官军已临贼境二十韵》:“家家卖钗钏,准拟献香醪。”顾炎武《日知录》卷二十七《杜子美诗注》引《南史·庾杲之传》:“杲之尝兼主客郎,对魏使。使问杲之曰:‘百姓那得家家题名帖卖宅?’答曰:‘朝廷既欲扫荡京洛,克复神州,所以家家卖宅耳。’”
页425,杜甫《送郑虔贬台州司户诗》:“酒后常称老画师。”顾炎武《日知录》卷二十七《杜子美诗注》引《旧唐书·阎立本传》:“太宗尝与侍臣学士泛舟于春苑池中,有异鸟随波容与,召立本,令写焉。阁外传呼云:‘画师阎立本。’”笔者按:郑虔因安史乱时迫受伪职,肃宗收复长安后,于至德二载(757)贬其为台州司户参军,此即为杜甫赠友而作。
页440,杜甫《晚出左掖》诗:“骑马欲鸡栖”,顾炎武《日知录》卷二十七《杜子美诗注》案:盖欲效古人敝车羸马之意。又引《后汉书·陈蕃传》:“朱震,字伯厚,为州从事,奏济阴太守单匡赃罪,并连匡兄中常侍车骑将军超。桓帝收匡下廷尉,以谴超。超诣狱,谢三府,语曰:‘车如鸡栖马如狗,疾恶如风朱伯厚。’”“鸡栖”,言车小也。余闻之张锦衣纪云。笔者补记:“左掖”,指门下省。肃宗至德二载(757),杜甫授左拾遗,属门下省,此诗即作于此时。
页535,杜甫《垂老别》诗:“土门壁甚坚,杏园度亦难。”顾炎武《日知录》卷二十七《杜子美诗注》案:土门在井陉之东,杏园度在卫州汲县。临河而守,以遏贼,使不得度,皆唐人控制河北之要地也。顾氏又旁证《旧唐书》:“郭子仪自杏园渡河,围卫州。”“史思明遣薛岌围令狐彰于杏园。”“李忠臣为濮州刺史,移镇杏园渡。”今河南徙,而故迹不可寻矣。唐崔峒《送冯将军》诗:“想到滑台桑叶落,黄河东注杏园秋。”笔者按:宋开玉《杜诗释地》第162页引《元丰九域志·河北西路·卫州》:“汲县,五乡,杏园、新乡、淇门三镇。”此处旧有黄河渡口,称“杏园渡”,即杜诗此处所指。
页548,杜甫《遣兴三首》其三:“劝汝衡门士,勿悲尚枯槁。”仇兆鳌注释七引《庄子》。笔者以杜证杜,内证见于第564页《遣兴五首》其三:“观其著诗集,颇亦恨枯槁。”此条下,仇兆鳌注释又引陶渊明《饮酒诗》,不明其故,仍当出注于《庄子》:“枯槁之士宿名。”又,页1638,杜甫《园人送瓜》“开怀慰枯槁”亦为文献内证。
页565,杜甫《遣兴五首》其五“每望东南云,令人几悲咤。”仇兆鳌注释六:“郭璞诗‘抚心独悲咤。’咤,怒也。”笔者按:《文选·郭璞〈游仙诗〉》:“临川哀年迈,抚心独悲咤。”李善注:“咤,叹声也。”,仇兆鳌所引“咤,怒也。”显为误引原文。
页573,杜甫《秦州杂诗二十首》“满目悲生事,因人作远游。”仇兆鳌注释二引郭璞诗“迅足羡远游”,其注恐误,应注典于《楚辞·远游》:“悲时俗之迫阨兮,愿轻举而远游。”
页576,杜甫《秦州杂诗二十首》其五“浮云连阵没,秋草遍山长。”关于“浮云”典故出处,仇兆鳌引《西京杂记》,不妥。第一出处当在古乐府《西北有高楼》“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见《两汉文学史参考资料》,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579页。
页585,杜甫《秦州杂诗二十首》其十五,阮籍失路之典故,仇兆鳌注释四引蔡梦弼语,实应典出《晋书·阮籍传》。杜甫《秦州杂诗》其十八(页587):“西戎外甥国。”旧注引吐蕃表称外甥为证。顾炎武《日知录》卷二十七《杜子美诗注》按:《册府元龟》载吐蕃书,皆自称外甥,称上为皇帝舅。开元二十一年,从公主言,树碑于赤岭,其碑文曰:“维大唐开元二十一年,岁次壬申,舅甥修其旧好,同为一家。”则盟誓之文、诏敕之语已载之矣。“胡舞白题斜。”按《南史》:“裴子野为著作舍人,时西北远边有白题国,遣使繇岷山道入贡。此国历代弗宾,莫知所出。子野曰:‘汉颍阴侯斩白题将一人。服虔注云:“白题,胡名也。”’然则白题乃是国名。而此诗以为“白额”,倘亦词家所谓借用者乎?
页629,杜甫《佐还山后寄》诗:“分张素有期。”顾炎武《日知录》卷二十七《杜子美诗注》按:后魏高允《征士颂》:“在者数子,仍复分张。”《北史》:“蠕蠕阿那环言: ‘老母在彼,万里分张。’”后周庾信《伤心赋》:“兄弟则五郡分张,父子则三州离散。”
页634,杜甫《秦州见敕目薛三璩授司仪郎》,仇兆鳌注释十:“阮籍见佳客,则为青眼。”笔者引《晋书·阮籍传》:“籍又能为青白眼,见礼俗之士,以白眼对之。及嵇喜来吊,籍作白眼,喜不怿而退。喜弟康闻之,乃斋酒携琴造焉,籍大悦,乃见青眼。”
页650,杜甫《寄岳州贾司马六丈巴州严八使君》诗:“贾笔论孤愤,严君赋几篇。”顾炎武《日知录》卷二十七《杜子美诗注》按:是用《史记》贾谊至长沙吊屈原事。又引《汉书·艺文志》:“严助赋三十五篇。”古人经史皆是写本。久客四方,未必能携,一时用事之误自所不免,后人不必曲为之讳。子美《寄岳州贾司马六丈巴州严八使君诗》:“弟子贫原宪,诸生老伏虔。”本用济南伏生事,伏生名胜,非虔。后汉有服虔,非伏也。《示獠奴阿段》诗:“曾惊陶侃胡奴异”盖谓士行有胡奴,可比阿段。胡奴,侃子范小字,非奴也。
页661,杜甫《寄李十二白二十韵》,仇兆鳌注释一引《本事诗》与原文相去甚远。校勘情况,详见拙稿《本事诗条理与考证》。
页673,杜甫《发秦州》,仇兆鳌注释三引《杜臆》:“栗亭,乃魏时县名。”笔者按:此七字,盖《杜臆》转引《一统志》,仇兆鳌征引而不加案语以示区别,误植其所属关系,详见《杜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109页。宋开玉《杜诗释地》同此依据。笔者补记:宋开玉《杜诗释地》第194页引《清一统志·甘肃统部·阶州直隶州二》:“栗亭故城,在成县东。《太平寰宇记》:‘后魏正始中,置广业郡,领白石、栗亭二县。’县在成州东五十里。”可以为证。
页684,杜甫《青阳峡》引《杜臆》:“‘仰看日车侧’,即‘愁畏日车翻’意。”,笔者检索原文,此语不见著于《杜臆》原书,盖仇兆鳌自加案语,而假托王嗣奭也。
(未完待续)
注释:
①刘熙载《艺概·文概》,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
②蔡鸿生《学境》,中山大学出版社2007年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