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话记忆中不该遗忘的存在

2011-11-19 19:19任葆华
小说评论 2011年3期
关键词:贾平凹小说

任葆华

民话记忆中不该遗忘的存在

任葆华

贾平凹是一位有着强烈美学野心的作家。继《秦腔》、《高兴》之后,他不负众望,新近又推出了一部力作——《古炉》。该小说近乎原生态地写出了“文革”在一个基层乡村发生发展的历史轨迹,着力于日常生活伦理和人性的勘探,揭示了一种几乎被遗忘的存在。可以说,《古炉》是对文革叙事的一次重大突破,并且在小说形式探索方面取得了新的成就。

《古炉》书写的是“文革”题材。故事发生在一个名为“古炉”的山村,这里原本山水清明、民风淳朴,村人虽拥有烧瓷的传统技术,但依然贫穷落后。不过,大家的日子过得倒还宁静平和,彼此也相安无事。可随着1965年冬天的到来,动荡便开始了。古炉村里的几乎所有的人,在各种因素的催化下,各怀不同的心事,自觉不自觉地卷入到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运动之中。先是村里以姓夜的村民为主成立了组织——“红榔头队”,接着姓朱的村民为保护自己利益免受损害,与之对抗,又成立了“红大刀队”,他们分属联指和联总两个不同的派别。“正因为太贫穷了,他们落后,简陋,委琐,荒诞,残忍。历来被运动着,也有了运动的惯性。人人病病恹恹,使强用恨,惊惊恐恐,争吵不休。在公社的体制下,像鸟护巢一样守着老婆娃娃热炕头,却老婆不贤,儿女不孝。他们相互依赖,又相互攻讦,像铁匠铺子都卖刀子,从不想刀子也会伤人。他们一方面极其地自私,一方面不惜生命。”①起初他们之间只是相互猜疑,接着便是对抗,最后甚至反目成仇,发生械斗,酿成了一幕幕惨绝人寰的悲剧。

“文革”的题材,在之前的中国当代小说中始终没有间断过,但像贾平凹这样以一种密实流年式的写实手法、还原和展现中国基层“文革”的历史轨迹的作品,似乎从未见过。文革刚结束时出现的伤痕文学,几乎全是在写“文革”,但那时候表现“文革”的作品基本停留在控诉、批判的层面。虽然它们写出了“文革”十年中许多疯狂残忍、触目惊心乃至荒诞离奇的事件,写出了种种冤假错案,写出了人性扭曲与变异,但很少能使人对这场史无前例的历史悲剧的本质及原因得出某种清醒的了悟。用贾平凹的话来说,“它们都写得过于表象,又多形成了程式”②,因而没有写出造就无数悲惨故事的“文革”,在我们中华民族历史上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悲剧,是什么力量促成和导演了这场悲剧,它们为什么会在我们民族的社会生活中发生流行。尽管随后的反思文学对此也进行了程度不同的反思,但反思多是从单一的政治角度进行,几乎无一例外地把造成这场劫难的根源,简单归结为特定时期的“极左”政治。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直接从正面叙写“文革“的作品,更是很少见到,而写到“文革”的,或只是段落式的书写,或写得极尽荒诞。像《古炉》这样以巨大的篇幅,不写高层政治斗争,而是近乎原生态地写“文革”如何在一个非常基层的乡村发生发展,写一群普通农民的日常生活,写他们在这样一个巨大政治运动中人性的善与恶,灵魂的高尚与卑劣,进而揭示“文革”发生的社会土壤,并对之进行深刻反思的作品,确为罕见。

作为一名作家,贾平凹无意对“文革”这样一个大的运动做具体评价,他更关心的是人和人性,以及人和人性在这样一个大的历史运动面前的种种表现。“文革”结束后曾有过那么一段时期,大家都是“文革”的批判者,都把责任归结为林彪、“四人帮”一伙人的破坏,而我们自己好像谁都没有责任似的。总是在审判别人,却很少低下头反省一下自身。我相信,读《古炉》,经历过那场运动的每一个人,或许都能从中找到自己的影子,因为作品中的人物就是现实人物的镜像。可以说,他们都是那段历史悲剧的始作俑者和参与者,因为悲剧的产生都源于这些人身上无法摆脱的民族性。

长期以来,简化的蛀虫一直都在啃噬着人类的生活,简化着世界的意义。因此,在许多中国人的意识里,“文革”常常被简化为几个历史事件,而这几个历史事件又被简化为具有明显倾向性的解释,甚至连那时候人们的社会生活,也被简化为政治斗争。说到“文革”的经验教训时,仅简单地归结为政治上的“极左”。贾平凹的小说《古炉》,只是用密实流年式的日常生活叙事还原了那一段历史,并没有直接明确地进行评判和议论。它是要告诉人们:事情远比人们想像的要复杂得多,并提醒人们注意这种简化可能会带来的危险,避免胡塞尔所说的“‘生活世界’彻底的暗淡了,存在最终落入遗忘之中”的情况出现。他是在唤醒我们抵抗遗忘,让我们清楚地看到我们民族自身,乃至人类血液中存在的一种破坏力量,提醒我们人类注意进行自我控制;他是“要永恒的照亮‘生活世界’,保护我们不至于坠入‘对存在的遗忘’”。③

小说最后有一个场景让人印象深刻。那就是当霸槽等人被枪毙时,附近四邻八村的人们像赶集一样来看热闹,把整个刑场挤得水泄不通。其中,有两个围观的人对一个手拿蒸馍的人叮咛道:枪一响你就往前边跑,边跑边掰馍,跑到跟前了就把脑浆掬在馍里,要趁热吃,记住了没?拿馍的人说:我吃不下去了咋办?一个说:必须吃!听话,吃了你病就好了。记住,往第一个沙坑那儿跑,第一个是榔头队的队长夜霸槽,他脑子聪明。这一幕自然会让人想到鲁迅的小说《药》,想到华老拴为儿子买“人血馒头”的那个场景。鲁迅当年借此来批判国民的愚昧无知和麻木,贾平凹重叙这一场景,是不是在提醒人们,启蒙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一切没有结束。霸槽、天布、守灯等人虽然被处决了,但古炉村里依然生活着那些农民,支书也许还当着支书,杏开和霸槽的孽子已长大,也许会像霸槽一样出外闯世界、讨生活,其他人大部分还在村里,而他们的后人依然在为生计艰难地奔波着。小说《秦腔》里写的乡村人物生活现状,应该就是古炉村人如今的生存状态。不难看出,虽然时代发生了巨变,但“文革”发生的土壤依然存在。如果时机成熟、条件具备,它还有可能会再次发生。贾平凹试图用文学和艺术的手段,挖掘和透视中国人的民族性,揭示深藏在每个国民血液中的遗传密码,即民族性,或许它才是解释一切历史事件发生发展的根本,是跨越时间和空间的恒定规律,是我们民族历史中不该遗忘的一种存在。

走进古炉村,到处是病人。支书患的是胃病,六升得的是肾病,来回有羊癫疯,老顺疯了,马驹哮喘,跟后便秘,面鱼儿长有瘿瓜瓜,长宽他大半身不遂……几乎所有的病在古炉村的人身上都能找到。连村里的猪也染上了猪瘟,死了大半。而更令人惊奇的是,那些积极参加“文革”造反的人,后来竟一个接一个地染上了疥疮这种性传播疾病。在我看来,这里的疾病,绝不仅仅是一种自然的生理疾病,而是有它的隐喻意义。在传统的政治修辞中,疾病常被看作是上天对人间的一种惩戒,也常被用来隐喻社会的失序和混乱。自从有人类文明以来,人们对社会的想象就常常与人体官能相关联,社会的健康稳定就像是一个健全的肌体,而社会的动乱失调则意味着身体的某一部分生了疾病。在文学这个充满隐喻的世界中,疾病就常常被写成一种对社会关系已经发生的偏离状况的表露,并且把这种偏离视作疾病的本源。作为生理学层面上的疾病,它确实是一个自然事件;但在文化层面上,它又从来都是荷载着价值判断的。《古炉》中大量的关于疾病的意象,就不单纯只是人物生理上的一种疾病,而是用来表达作家对社会秩序的一种焦虑和不满,甚至被当作了邪恶的标志、某种将被惩罚的东西的标志。需要特别指出的是,贾平凹让霸槽等人染上疥疮这种传染性的疾病,其隐喻意义颇为深刻。据医学书上讲,感染疥疮以后,全身皮肤可出现米粒大小的丘疱疹或红斑,特别是指缝、腋窝、腹股沟、外生殖器、臀部等皮肤比较薄嫩处多见,亦可发生在头面部。其奇痒难忍,常使病人搔抓不已,乃至夜不能寐,痛苦万分,长时间挠抓可至皮肤破溃和继发感染其他系统疾病。小说中,最先感染此病的是红榔头队的头目霸槽,因为他是古炉村文革的“先行者”。随后感染的是他的手下——红榔头的骨干成员。作为他们精神领袖的马部长,也因与霸槽的身体交往未能幸免。榔头队的秃子金又把它传染给了他的老婆半香,而半香因为与红大刀队的头目天布私通,又带给了天布。再由天布传给了红大刀的其他成员,最后热心参与文革造反的人,几乎无一幸免,全都染此疾病。只有狗尿苔、善人、蚕婆等几个社会边缘人幸免于此。贾平凹借小说中的人物秃子金之口曾说道:“霸槽把革命传给了咱,把病也传给了咱……”④而当榔头队的人知道红大刀的人身上也染上了这种病时,迷糊则直接说道:“这是革命病吧?”⑤其中的隐喻意义,很是明显。“文革”是一种“革命病”,它就像疥疮,具有极强的传染性,人们身处其境,很容易受到感染,许多人就是在不知不觉之中身卷其中的。贾平凹采用这种传染性疾病,对霸槽、马部长、秃子金、天布等人物加以描绘,是在隐喻文革中人们身上的焦躁和狂热,同时他也是把这种疾病看作是邪恶的标志,某种将被惩罚的标志,其中隐含着作家自己的道德批判和价值态度。

此外,来回和老顺的精神发疯,也具有隐喻意义。一个正常的人在一个非正常社会环境下很容易发疯。他们的疯癫是用身体说出的话,是一种用来戏剧性地表现内心情状的语言,是一种自我表达,表达他们对社会失序和动荡的极度焦虑。如果说,来回、老顺的疯癫还只是一种医学范畴内的精神病,那么,霸槽、马部长、水皮和天布们的疯狂,应该是一种更为严重的“病”。帕斯卡说过:“人类必然会疯癫到这种地步,即不疯癫也只是另一种形式的疯癫。”⑥霸槽们用至高无上的革命的名义所支配的行动,用一种非疯癫的冷酷言语相互交流和相互承认,在某种意义上,他们难道不是一种更为可怕、破坏力更大的疯癫吗?

与小说的疾病叙事相关,小说中还写了一个叫善人的人物,他一生热衷于给人说病,以达到医学所不能企及的疗效。在他看来,人之所以患病,就在于“志意心身、三界五行”之类出了问题。甚至社会的混乱,也源于此。其中许多说法虽然不离阴阳五行,是《易》、《道》、《佛》的衍生物,但善人的“说”确实能治一些病。他更多的是在治人心。“在人性爆发了恶的时代,他注定是要失败的,但他毕竟疗救了一些村里人,在进行着他力所能及的恢复、修补,维持着人伦道德,企图着社会的和谐和安稳。”⑦善人这个人物的设置,寄托了贾平凹的疗救病态社会和病态人性的一种理想。善人的许多人生哲学和理念,都是在倡导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和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因此,它对于人类精神生态的平衡,对于建构和谐社会、和谐世界,无疑都具有极高的价值和意义。这也说明了贾平凹的小说已经具备了世界性的因素。

贾平凹将悲剧内容和喜剧形式交织混杂,表现世界的荒诞,表现社会对人的异化、对人性尊严的摧残,以及人类自我挣扎的徒劳,这使得小说具有一种黑色幽默的味道。小说《古炉》在许多地方用一种荒唐可笑的喜剧的形式来表现悲剧性的内容,让人哭笑不得,然而这一切又都是绝对真实的存在。小说在揭示“文革”中人们对伟大领袖的膜拜和神化时,多处就使用此手法。如,水皮写的大字报,白天一贴出,晚上就被天布派人撕掉。为了防止对方再次撕掉自己的大字报,霸槽竟想了个办法,在写有大字报的那张纸的四边贴上毛主席的语录,对方便再也不敢造次了;更为荒诞的是,红榔头与红大刀竞赛喊口号,越比声越高,越比节奏越快,水皮竟错把“拥护毛主席,打倒刘少奇”的口号,喊成“拥护刘少奇,打倒毛主席!”结果被对方抓住辫子,说成是反革命分子,揪出批斗;灶火上街买了个毛主席的石膏像,因买的东西太多腾不出手来拿,便用绳索拴住,挂在扁担头上,结果被人发现,说他用绳子拴在毛主席的脖子上,是要勒毛主席,要让毛主席上吊。还有,村里的猪得了猪瘟,许多人家的猪都病死了,秃子金家的却安然无恙,他高兴地抱着自己家的猪说,“万寿无疆!”,万寿无疆的只能是毛主席,他说他家的猪万寿无疆。于是有人竟说他恶毒攻击毛主席,是反革命;更荒唐的是,磨子在厕所撒尿,和人说话时随口说了句:毛主席万岁!他手握鸡巴说毛主席,竟也被人抓了小辫;武斗时,狗尿苔从墙上揭下一张领袖像贴在簸箕上挡在身前作为护身符,对方竟不敢出手打他;而更让人目瞪口呆的是,灶火因参加“文革”武斗,被对方点燃背上炸药包,临死前口里喊出的竟是:文化大革命万岁!毛主席万岁!所有这些,都让人感到既荒诞又可笑,而在荒诞不经之中又包含了沉重和悲哀、眼泪和痛苦、忧郁和残酷,让人们感知到了世界的荒谬和社会的疯狂。

小说中有一个情节,给我留下的印象颇为深刻。那就是当榔头队和红大刀队的人马在村里混战,天布他们逃进了六升家,先是要上房防守,遭六升老婆反对后,他们竟抬走了六升家的桌子和织布机作路障,后又把中堂上的柜也抬了出去,这时,六升的老婆抱着放在柜盖上的六升的牌位愤怒骂道:“文化大革命我日你妈,你这样害扰人?!”最初读到这段,我先是想笑,继而感觉很解气,但很快又被一种莫名的悲哀所代替。我觉得,发自六升的老婆肺腑的这一句国骂很传神、很给力,它犹如井喷,一泻冲天,酣畅淋漓地喊出了当时人们久郁在胸的愤怒和怨气,它甚至超过了以往任何对“文革”否定的文字。

我注意到,《古炉》所讲的故事发生的时间段,是1965年冬到1967年春,仅一年多。而他竟用了六十四万字的篇幅来叙写,并且写得细密鲜活,生机盎然。应该说,贾平凹的写实功夫,在中国当代小说家中,能够出其右者恐怕没有几个。从《高老庄》到《秦腔》,再到《古炉》,贾平凹一步一个脚印,逐渐把写实做到了极致,做到最好。吃喝拉撒、家长里短,生老病死,鸡毛蒜皮,一应俱全。我很佩服贾平凹写作过程中对节奏的把握。有时甚至觉得他是在考验读者的耐心。不过,当你慢慢读下去的时候,便会觉得过去的乡村其实就是这个样子。小说叙事节奏缓慢,从细节到细节,从事件到事件,通过细节的堆积来创造情节、人物和弥漫一种意蕴,初看或局部看,只是觉得有趣味,但很琐碎,待到看完全书,回头一想。才发现这种写法,恰到好处地表现了过去中国乡村的那种很琐碎很无聊的日常生活,把人物心情、感觉写进去,而且把乡村生活的味道氛围写了出来。鲜活和丰盈的细节,使得古炉村的生活“有声有色,有气味,有温度,开目即见,触手可摸”。⑧这样一种写法,我称之为原生态的写实主义。王彪在与贾平凹的一次对话中,说小说《秦腔》“以细枝末节和鸡毛蒜皮的人事,从最细微的角落一页页翻开,细流蔓延、泥沙俱下,从而聚沙成塔,汇流入海,浑然天成中抵达本质的真实,从这个角度说,回归原生的生活情状,也许对不无夸饰的宏大叙事是一种‘拨乱反正’?”⑨其实这段话用到小说《古炉》上,似乎更为贴切。

当然,贾平凹并不仅仅局限于用写实的手法。受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小说的启迪,他还非常注意开掘中国乡野中的神秘主义,拓展作品想像的空间,使小说具有荒诞的意味。如,小说主人公狗尿苔能闻见村人的灾祸、死亡的气息,能与鸟兽家禽对话,蚕婆能用剪纸艺术复活动物与家禽的灵魂和生命,以及用巫术给人治病等。这样的叙写,有助于作家在作品中建构一个虚构的世界,传达出了现实世界无法表现的韵味。

贾平凹说:“脚蹬大地才能跃起。”⑩很显然,他的写实,是旨在脚蹬大地之后的跃起。看得出来,贾平凹是一个清醒的有着自觉美学抱负的作家。就小说《古炉》而言,无论是在思想精神上,还是艺术形式方面,都已经跃上一个新的高度。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曾说过:“今天绝大部分的小说创作都是小说史之外的作品……它们讲不出什么新东西,没有任何美学抱负,没有为小说形式和我们对人的理解带来任何改变,它们彼此相像,完全是那种早上拿来可一读,晚上可一扔的货色。”⑪以此来考量贾平凹的新作《古炉》,很显然,这部作品绝不属昆德拉所说的那种“小说史之外的作品”。因为它不仅讲出了“新东西”,使我们对“文革”、对人和人性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并且在探索小说美学形式方面有了新的突破。应该说,《古炉》是贾平凹小说创作历程中一个崭新的里程碑。

任葆华 渭南师范学院

注释:

①②⑦⑧⑩贾平凹:《古炉·后记》,《古炉》,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第604、603、605、606、607页。

③④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董强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年,第22-23页。

④⑤贾平凹:《古炉》,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第437、439页。其他未注明的引文皆出自该书。

⑥米歇尔·福柯:《疯癫与文明》,三联书店2007年,第1页。

⑨贾平凹与王彪对话:《一次寻根,一曲挽歌》,载《南方都市报》2005年1月17日。

⑪米兰·昆德拉:《被背叛的遗嘱》,余中先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年,第1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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