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吴越 春秋永恒

2011-11-19 18:37焦垣生周洋
小说评论 2011年5期
关键词:吴越西施小说

焦垣生,周洋

《千年吴越》是旅美华人学者刘炎平、解艾铃创作的百万言历史小说的书名,但笔者隐隐觉得,这个书名更象一个箴言,她包藏着难以言尽的寓意。百年秦晋好,千年吴越仇——这些超越历史的语汇,已然走进中华民谚,甚至建构成民族心理,社会心理的某种有定见的隐喻。出于政治目的的联姻是人类进入阶级社会以后的一种理智文明显示,但争斗却更是阶级社会的常态和普遍现实。恨更是和爱永远交织伴随,甚至超越人类,似要变为动物本能的一种现象,这种现象似是人类无际的悲哀,但却不可否认,它也成为人类社会前进的一种奇特动力和政治、经济、文化发展的增长要素。在这个意义上说,吴越深仇带给我们民族可思考的东西更多。而且,还有一个人所共知的事实,自隋开凿大运河,长江三角洲突飞猛进地追赶并超越中原地区生产力的发展并因其自然地理人文诸方面的优势而成为大中国最富庶的地域后,古吴越地面地灵人杰,人杰地灵,以至近代以来,中国国民党和中国共产党都发韧于兹地,政治,经济尤其文化界的人物风起云涌于兹而排山倒海于大江南北、长城内外。这样,《千年吴越》所涉及的人与事,更被国人津津乐道了。

历史小说,狭义地讲是小说的一种,但笔者以为,广义地说,就像无韵的文章都可以归入散文一样,其实所有的小说最终都可归入历史小说。按照文学名著的标准,一本好书不一定是它那个时代最走俏的,他需要时间汇集最多的读者不因时代替换而被遗忘,不随思想、原则、舆论的变迁而过时,它经久不衰,论及人类生活长期甚至永远都悬而不能决的问题,巩固人类智慧而成为人类的朋友。好的作品,俟诸百世而后,自然就进入了历史小说的定义域。如《水浒传》等,将其作为历史小说论,并不牵强。即如像《白鹿原》这样,被认为是当代文学佳作的作品,陈忠实在计划写作之初的1986年,“自己置身于长安、蓝田、咸宁三个县的资料馆里,整天埋头查阅与历史有关的县志”(引自《中国周刊》2011年1期),说明作家写的《白鹿原》,原本也可归入历史小说。

但狭义的所谓历史小说,是要求作家的创作要接受大的历史事实的真相考验和考量,好象蝙蝠与鸟兽的区划一样。有一则关于“鸟、兽和蝙蝠”的故事,说的是当蝙蝠进入鸟群的时候,鸟说它是兽,当他进入兽群的时候,兽又说它是鸟。历史小说也面临这种尴尬吧,历史学家嫌他过于浮夸,而文学家则鄙视它的文采。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讲到《三国演义》时说,“据旧史即难于抒写,杂虚辞复益滋混淆”,可谓一针见血。因此,当笔者见到刘炎平和解艾玲夫妇写的洋洋八十万言的《千年吴越》时,心里不禁打起了小鼓。不知它是否能既具有历史感,又兼具时代精神和可读性?前段时间,对于新拍的电视连续剧《红楼梦》,出现了一片叫骂声,喜新厌旧是阅读者恒常的心理定势,趋新猎奇更是现代人的心理坐标。但是对于已经深入人心的小说经典,读者总是带有牢固的期待视野。文学作品营造的虚拟现实尚且如此,读者耳熟能详的历史事实更加不容轻易颠覆。吴越历史便是如此。对于一本历史小说,读者总会带着为探究这段历史的心态来阅读。但同时作为文学作品,不能出新终究是死书一部。有的作者不能出新,就想在出奇上做文章,然而作为历史小说,过于猎奇,把历史变成任作者打扮的小女孩,读者便会生蔑,看作者不起。因此,书的写作难度可想而知。这本书的作者选择的应对方略是走杜甫的路子:“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为了让这本《千年吴越》叙事轨迹遵循大的历史框架,尊重重要的历史事实,在写作这本书之前,作者做出了非常深厚的考据积累,正如作者自己所说:“收集考证吴越历史资料二十余年”“但凡与‘吴越’二字有关的任何资料,无论是史籍、小说、戏剧、电影,或者报刊、网上有段短文,我都请妻儿帮我一道收集起来,再在他们帮助下分门别类,装订成册,再集装成箱,编号堆积,不遗余力地为写一部‘作品’做准备。积习成癖,十几年之中,收集的文献资料几近汗牛充栋。”

一般的作品要达到历史小说主体线索的真实性,却又很难避开作者的创作环境。现在出版的大量历史小说,无论是从正面还是侧面来进行叙述,都无法离开作者所生存的时代和个人的生活背景、文化背景。姚雪垠创作的《李自成》,作者在故宫博物馆作了几十万张卡片,搜集了大量资料,也还是免不了给读者“高夫人太高,红娘子太红”这样过分美化农民起义的印象,让读者看穿书本直追作者成书背后的那个时代。所谓“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就在于作者在创作时,免不了受到当时的文艺标准和社会思潮的影响,即使是抱着认真忠于历史的态度来创作,也还是无法避免一个时代的鲜明烙印。《千年吴越》的作者在本书自序中,开篇便坦言,“这部书是抄来的——抄自历代史籍的零星记载,诸子百家的驳杂论述,以及汉唐以来同类题材的文艺创作”。这种“抄”,是作者尊重历史史实做出考据积累,更重要的是,身处异国他乡,给作者一个更为自由和宽容的成书环境,能还历史更客观的真相。笔者手中这本《千年吴越》,千年的历史在手中流淌,真实的厚重,厚重的真实,来源于作者严肃认真的态度和几十年如一日的严谨积累。

《千年吴越》这本书,在作者的精心安排下,既有历史的章回感,又有现代的可读性。章回小说由宋元讲史话本发展而来,讲究回与回之间首尾完整,悬念设置严密精巧。小说运用倒叙的手法,从勾践灭吴开始说起。“吴王夫差伐齐大胜,率师北征,企图一举荡平诸侯,统一中原。而越王勾践则乘夫差外出国内空虚之际,兴兵袭吴,一举攻陷吴都姑苏。这是夫差十四年,勾践十五年,周敬王三十八年,即公元前482年间事。”小说便在这样一种背景下,抽丝剥茧般地展开了。全书分为五部,第一部“吴越世仇”,是全书的总纲,主要讲了吴越之间的仇隙来历。第二部“吴有子胥”,专讲“两朝开济,一介老臣”的伍子胥的生平往事和仕宦生涯,并附带对伯嚭入吴前后的故事做了说明。第三部“浣女夷光”,主要是关于西施(施夷光)的故事。第四部“勾践复国”,是全书的重头戏,史诗般地铺陈了勾践伐吴前后的历程。第五部“生死较量”,是全书的落幕,呈现了吴越两国的最后较量。书后尾声云“千年吴越,雾锁烟封”,为全书做了一个巧妙而又意味深长的结局:“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来龙和去脉。剩下的,就是让不知多少人猜了两千多年还猜不出谜底的、一个大大的谜团了。”

除此之外,独特的回目倒记,将作者读史的特殊体验以这种别具一格的方式呈现给读者,在作者匠心独运下给读者带来新鲜体验。作为一本历史小说,作者在书的轨迹尊重历史事实的前提下,对历史故事进行充分挖掘。在对人物的细心雕琢中,西施是作者笔下在史实之外,寄托最多创造力的人物。面对西施,这个在各种历史资料中,一直谜一样存在的人物身上,作者对历史的完整性做出了一个大胆的推测,建立在合情合理的基础上。西施在吴国宫廷生活中险境求生存的智慧,与浣纱女这一出身的不相符合,即便是如《吴越春秋》和《越绝书》中所提到的她在越国宫廷“受训三年”,也依然不太可能扭转她的气质、风度、内涵美,若是纯山沟里飞出的金凤凰,是无法在气象森严的王室宫廷避免流出自己的乡土行迹的。在这里,作者做出了大胆的推测,去填充历代浩如烟海的史料典籍的空白,为了历史小说的情节连贯性,作者“捕风捉影”地增写了一段西施从楚国移民到越国的经历,交代她的父母分别原为楚国宫廷中的琴师和舞女,因受到楚平王迫害才举家逃亡到越国,隐居在苎罗山若耶溪边。西施在现代人的心中,一直是“每个女人都想仿效,每个男人都想追求”的女性,东坡曾把西湖比作西子,深得人心,由此可见西施的美已为人所共识。杨贵妃貌美,评价却好坏参半,妲己貌美,却坏到众人唾弃,昭君之美,虽然好评众口一致,却鲜有人为之动心。因此,西施如此受到推崇,更多是美貌外另有特质。不仅是产生了“东施效颦”小经典的仪态万方,也因其个人命运为国家服务彰显了爱国主义情怀。但在这本《千年吴越》中,西施形象更为真实生动,因为在爱国主义之外,她也在追求个人的自由,与现代追求自由的女性主义大众视角相投契。最终,西施对吴国尽忠对吴王有悔的结局,不仅让西施的命运与两个国家的成败紧密相连,完满了现代读者对英雄形象的爱国主义期许,也让这个人物充满了人情味与神秘力量。这也是现代的可读性所在。另外,夫差这个历史人物,由于其放过勾践,放虎归山埋下后患的行为,一直以来充满争议,但是在历史新的价值坐标不断发展中,可以另立一番景象。夫差养虎为患最终导致吴为越所灭,给吴国臣民带来深重灾难,从这一角度来考虑,作为吴国国君,夫差考虑问题眼光不够长远。但中国君权神授思想统治众民的时代已经过去,迎来的是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不再扣押对方俘虏的时代,充满了全球化的人类意识,因此从人类的大坐标来看,这无疑是一种文明的进步。作者将这部书定位为“集众家之大成、彰一己之异声的尝试之作”,这“异声”的价值体现了历史唯物主义的辩证逻辑。

搜集考证浩繁的历史资料,挖掘整合芜杂的故事记载是一件艰辛的工作,对历史情节的大胆填充又需要勇气,若不是作者这样一份赤诚的历史使命感,心系祖国优秀的传统文化,想把这段历史尽可能完整呈现在大家面前的热望,是万万不能完成这样一份工作的。作者在自序首页中便说:“本人收集考证吴越历史资料二十余年,自信是这段历史的知情者。面对众说纷纭的罗生门,忍不住想正本清源,把自己所研究所发现的历史时间的合理过程和历史人物的真实面目展现给读者,以免后人被继续误导或无所适从。”《毛诗序》有言,“情动于中而形于言”,大抵所有好作品都出于心中郁结。《女神》的创作者郭沫若,创作这部诗集时正处青年时期感情最炽热的时候,当时作者在日本留学,与祖国遥海相望,一腔热情无处伸展,化身诗作中那新鲜的太阳,与狂暴的天狗,对那个时代的中国产生了强烈的冲击波。平民革命战士英沙诺夫,是屠格涅夫《前夜》中的经典形象,羁身俄国,却心向祖国保加利亚,这让人揪心的距离,折射屠格涅夫创作时身居法国心系俄国的影子。远离家乡的魂牵梦萦,是郭沫若创作出诗集《女神》的内在动因,也是屠格涅夫塑造英沙诺夫这一不朽形象的精神寄托,同样的,作者两人羁绊他乡,对祖国的爱与想念在心中凝结,逐渐升华为这洋洋洒洒却又苦心雕刻的厚厚两本书。帝王将相才子佳人,这是中国传统文艺作品的重要元素;吴王夫差越王勾践,伍子胥西施范蠡文种伯嚭,这些形象生动传神,在想念祖国且十分钟爱中国文化的作者眼中,“在心为志,发言为诗”,作者内心炽热的情感,在对人物的细心雕琢中流露无遗。

作者深厚的文字功底,遣词造句的精准、流畅是本书的又一大亮点。现代社会,随着电脑的普及以及网络社会的信息爆炸,大众参与的网络媒介让舞文弄墨不再是知识分子的专利,但也由此产生了错别字、病句“轰轰烈烈”存在的现代语言现象,如何改善甚至根除这一现象,从而净化母语保卫母语,是摆在当今青少年一代面前非常重要的使命。《千年吴越》一书,作为历史小说,准确鲜明的文学语言,让历史故事以美文的形式一一呈现,细究之下,反复品味,作者的遣词造句几近无可挑剔。深厚的积累,非一时之功,精当的辞藻,对侨居北美的人来说,实在难得。

走笔至此,掩卷长叹,想当初吴王阖闾立太子夫差时,“谓曰:‘尔而忘句践杀汝父乎?’对曰:‘不敢!’”三年之后,终于报了姑苏之仇。然而不能合天时、用人心,以致宗庙崩摧,身死名裂。夫差自刎前曾说:“吾无面以见子胥也!”实在让人有无限感慨。不仅如此,勾践“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其他如伍子胥、范蠡、文种、伯嚭等,都象镜子一样映照着当代社会,给我们以深思。

猜你喜欢
吴越西施小说
谈《西施断缆》对西施入吴原因的改写
那些小说教我的事
“西施舌”的诱惑
《庄子说》(十三)
等月亮
河流
和你在一起
吴越作品
东施效颦